第19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正文 第19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第19节
第73章
此番豪言壮语未能使文无隅安下心来,真正要面对这一天的时候,他却无法像往常一样镇静。
“这段日子我着人暗中监视刑部大牢,皇帝大赦之后,刑部释放的犯人我一一确认过,伯父伯母仍在牢中,我肯定他们没被转移,你大可放心。”
“师兄,”文无隅转过身看着他,眼神犹豫,“你还是不要亲身犯险,带文曲二人暂回娄瀛山。”
临阵变卦不像文无隅的行事风格,这般犹疑踌躇更让他觉得其中有所隐瞒,看来凶多吉少那句话,不单是说说而已。
谢晚成如此想着,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在惜我的性命,难道那些杀手在你眼里死不足惜?是不是可以说,你也会做损人利己的不义之举,虽然为人不齿,我倒挺欣慰的!”
文无隅不为所动,忧色盘踞眉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既开出高价,该当有赔上性命的准备。你不同,没必要趟这浑水。”
谢晚成笑嘻嘻道,“你莫不是怕万一失手我会拖累你?大不了你也给我一笔佣金,只当我也是卖命的。”
“师兄不必言语相激。”
“那你如实回答我,到底在忧心什么?你不说,叫我如何放心走。”
“说了你肯走?”
文无隅眸光霍地凌锐,谢晚成连忙收敛了笑正色以对,话出口却是,“还是你懂我,反正我不会走的。”
文无隅摇头叹一记,一山更比一山高,谢晚成比他还赖得厉害。
谢晚成见他脸色缓和几分,便知他拿自己没法,索性抱了手靠墙,耐心等候文无隅权衡出个结果来。
“之所以说此行凶多吉少,是因为这其中极有可能暗布陷阱。”文无隅思量再三,最终将疑虑道出,“怕是这次行动有去无回。”
谢晚成不解道,“怎么说?”
“王爷向来谨慎,一开始就不相信吾是来自娄瀛山师承白云观,今次出游或只是障眼法,目的是引吾等自投罗网。”
“你肯定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不敢肯定。”
“你,还是他?”
文无隅迟顿了一下,“我。”
谢晚成挠挠脸颊,做出个百思不得解的表情,
“这么说的话你不觉得很矛盾吗?他若肯定你是文家后人,接近他必是找他寻仇,为何还留你在身边,这一年多来他陪你演戏的目的又何在,早早将你揭穿省去多少麻烦,何苦玩什么欲擒故纵。只有一点解释,那就是他动了情,”
谢晚成口气斩钉截铁,可这句说完连自己都不信,指节摁得咔咔作响,“倘若真如此,他更该将功抵过让你们一家团聚了…不懂…”
文无隅一直垂首默立,他又何尝不想知道,王爷葫芦里到底哪一味才是真药。
好一会儿他恍然,不由地冷笑,“王爷心思ji,ng绝,那么容易被猜透,他如何在皇权重压之下泰然高卧,有件事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当年宰相渊尚徽之死,和钟氏皇帝脱不了干系,王爷恐怕早就参透。”
谢晚成惊愕,空张着一张嘴说不出话来——认贼作父为虎作伥,隐而不发十多余年,此等定力他自认远不能及。
文无隅见他神思远飘,又道,“无关之事就别多想了,总之做最坏的打算不会错,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撤散。”
谢晚成正色道,“若是不幸被你言中,要想再次劫狱可就难了,你有后续计划吗?”
文无隅躲开目光,垂眼看地,“只有摊牌一条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抵死不认终究不是万能的。
谢晚成忽地一下闪到他面前,“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太过,要我说与其瞻前顾后,不如殊死一搏!再者,他现在不过顶着王爷的虚衔,能动用的侍卫有限,我就不信他无所顾忌,动静闹大了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文无隅闻言灵光一闪,终于长舒一口气。谢晚成说对了要点——藏匿逆党,罪比通敌!王爷当然有所忌惮!
“师兄言之有理!”
“我这就去放信号,让他们天黑进城。”
谢晚成急着要走,却被叫了住,
“还有一事,吾若料之不错,那么曲大人今早便是同王爷见面,来回大约两个时辰,王爷欲使请君入瓮这招,不会让他加强戒防,且也一定出了城,你们至多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谢晚成拿眼翻他,“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你的疑心也很重啊!姑且算你想的都对,可也势在必行了不是吗,凭我和赫平章,半个时辰都嫌多,你宽心吧。”
房门启而复合,明暗分两边。
浮云悠悠然蔽日,天际风起,贯四海十方。
幽灵兰蹁跹起舞,如同鬼魅猖獗于白昼。
棚亭下,一人躺卧在藤编摇椅里,以书盖脸,足尖一下一下轻点地面。
一个人影悄然靠近,有心捉弄摇椅里的人,他蹑手蹑脚地绕到摇椅背后,俯下身,朝那人耳边大叫了一声。
谁知那人不带抖一下,毫无反应,他立马换了个丧气模样,坐到旁边藤椅上,抬手一把掀翻了书册。
露出的那张脸不是怀敬王渊澄还能是谁,一双雪亮的眸子空空荡荡,不知盯着哪里只几不可闻地落了一声,“幼稚。”
这话说的正是‘童心未泯没心没肺’的曲同音。
“我爹出府去了?”
曲同音路过大堂内院,没见摆花弄草的身影,随口一问。
不过没人回应他。
他又四处看了看,自家府中这个花房他一年也来不了一次,曲老明令禁止他人擅入,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分明一句话就能消弭事端,偏要横生枝节,自找不快。”
曲同音随手拨弄着幽灵兰白洁的花瓣,不十分理解这一出大无裨益的暗度陈仓之计。
“我愿意,也得有人配合才行。”摇椅懒懒散散摆动。
曲同音支手倚栏,半眯眼斜看他,语调拖得长长,抑扬顿挫,顾自含糊不清地低吟道,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未逢人间伤心处,不知处处伤心人……”一边还摇头晃脑。
渊澄听得不清不楚,漠然瞥去一眼,“想唱就唱大声点。”
“唉,”曲同音这一叹叹得响遏行云,刻意到不行,“我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闻言渊澄冷了眼,不悦道,“你到底偏帮谁?该不是通风报信了吧?”
曲同音腾地站了起,“我帮谁这还用问,只不过仔细想想,文公子也可怜,他纵然有错,错不在屈身救父,谩辞连篇实属情非得已,对此而耿耿于怀就是你不对了。”
渊澄冷哼一声,止停了摇椅,“你这话有失偏颇。平心而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无可厚非,我气的是这一年来他始终不肯坦诚,机会不是没给,可人家傲骨铮铮不稀罕,这就怨不得我了。”
说罢重重蹬了下地,藤椅大幅摇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是的,许以万事皆遂其愿,便是最后的机会。
可笑他当时居然还残存一丝希望,希望文公子念在患难与共一年久的份上能以赤忱相待。
曲同音见他有些他动气,讪讪捏鼻尖,退后着坐回藤椅,静默了一段,他又开口讲理,“生气归生气,你待他也没好到哪里,他在你府里的时间有一半在养伤,除去欺瞒身份,倒不曾萌生害你之心,单凭这点也值得你放他一马。”
“我亦不曾想过要他性命。”冷冷的一句。
隔了会儿,渊澄又跟了句,
“他一心想凭一己之力营救他的父母,总得让他试试。不将他锐气煞尽,他岂肯诚服。”
只怕臣服之日,亦是离心之时。一旁的曲同音极轻地叹一声。
天边游云绵绵,无声无息地变幻形状。
风缓,拂动树叶,簌簌作响。
良久,曲同音垂眸,“你笃定他会中计?”
“他拿不准我是否已参破他的身份,但一定有所行动,”渊澄双眼微阖,语气平淡,“七年了,他还想等多久,诚如你我。”
渊澄说这一句时徐徐睁开眼看着曲同音,目光澹定,幽邃的眼底似沉寂的寒潭,青鸦悲鸣虎啸猿啼也惊不起一息的波澜。
「曲同音唱的那段,前两句来自唐李益的《写情》,中两句来自刘希夷的《白头吟》,最后两句,我瞎掰的。」
第74章
倏忽一个人影闪进花房,曲同音打了个激灵,定睛细瞧,是平民扮相的连齐,十分之淳朴,丢进人群绝对认不出。
“主子,谢晚成单骑出城,在五里溪岸放了信号。”连齐垂手回禀。
这一招请君入瓮,眼下看来已经计成一半,渊澄不语,微微浮起一抹讥嘲。
连齐没抬头继续禀报,“文曲和武曲回了趟城郊新宅,正往西去。文公子暂时留在点翠楼中。”
渊澄一一听着。
连齐顿了一瞬,迅速看一眼主子,“属下发现,肖何乔装改扮成小贩,暗中跟踪文公子,现下在点翠楼附近徘徊。”
闻言渊澄眸光倏地一紧,看向连齐,语气平淡却饱含冷冽,“悄悄地,拿下他。”
连齐领命,倏忽没了踪影。
曲同音深深看一眼渊澄,忽然间能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倘若徐靖云如此这般再而三地漠视他的用心,他亦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若追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大抵谁也不曾欠谁。
“你还不走?”
日头渐渐西斜,曲同音发着呆,明明自家府上,却别人下了逐客令,他昂头,掀一眼渊澄,起身拍拍衣裾,“还有交代没有?”
渊澄只摇了摇头。刑部大牢的衙役将在交班时换成自己人,其余的无需再布防,动静闹大才真是节外生枝。
曲同音摆摆袖,抽身离开小花房。此前和徐靖云分道而行,借口有重要案卷落在书房,现下回刑部府,以防万一碰见徐靖云,他顺路去书房取了册案卷。
今夜非良夜,却是与他无关。
点翠楼照常开门迎客。
楼下大堂唯有一客在坐,衣衫破旧,头发蓬乱,脸上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铜色,面前一壶茶半个时辰还未喝完。
却也没人催促,店小二坐在角落打盹。
如此明目张胆的监视,要如何把人悄无声息地拿下,连齐一筹莫展。
正此时,见文公子挎着拂尘打楼内出来,不知是毫无戒心还是把握十足,根本不担心是否被人跟踪监视,径直往城门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农夫扮相的肖何跟了出来,不忘挑起门口一担柴。
连齐一应三人,悄悄尾随。
到了城门口,只见文公子走向一个马贩子,二话不说交了银子买了马,牵出城外后,立刻跨上马背,随着一声低喝,马儿撒蹄飞驰。
眼见肖何扔下柴火,匆忙走向马贩子,连齐抓准时机疾步跟上,三人围住肖何,锋利的匕首抵在肖何腰间。
肖何猝不及防,惊惶地扫视一眼陌生的三人,将欲还手,却腰间突然刺痛,耳边传来不容抗拒的命令,“跟我们走。”
肖何束手就擒,行至僻静无人处,
为人鱼r_ou_的肖何却强撑气势,厉声道,“你们何人?好大的胆子,可知我…”
未等他报上不可侵犯的身份,连齐抬手狠狠一记掌劈将他打昏。
文无隅策马出城,一路飞奔,日暮将近之时抵达破庙。
谢晚成与赫平章正相对无言,另外还有一人喋喋不休,“平兄,你这次接的什么买卖,带兄弟一起发财啊,雇主是谁,透露一下嘛,你不方便说,由我来说,多个人多个照应,我这一身的本事正愁找不到用武之地,可别小瞧了我……”
“雇主来了。”见文无隅现身破庙,赫平章不耐烦道。
文无隅进门便道,“可以,有命回来再付佣金。”
那人愣了片刻,立即喜出望外迎上前,“好啊好啊,财神爷出多少价钱?”
“你要多少合适?”文无隅反问。
那人犹豫着报出个数,“五万?”
“成交。”文无隅接道。
许是没曾想到雇主如此爽快,那人兴奋得呼吸疾喘,仿佛已经看到金灿灿的银两装得钵满盆满,两眼直冒金光,口中嚷嚷着,“我祁天终于发财啦!”
本想吓唬此人,却此人要钱不要命的程度令人刮目,文无隅便不作多想,盘腿坐两人旁边。
赫平章淡淡开口道,“文公子,这回该是最后一次交易了吧?”
“但愿是吧。”
赫平章眉心一抽,拔下嘴里的枯草,“你还是没把握?”
“今晚成功与否只能看你们。”
“总之今夜过后我就离开京城,这一天天的在京城打转,好生无趣。”说着人往后一仰,躺草堆上。恢复本来面貌的赫平章可谓仪表堂堂,只是眉目间的英锐之气不够正义凛然,时不时透露出一种无情。
末了他又追加一句,
“不过你放心,今晚的行动我一定尽全力,死活给你个交代就是。”
文无隅无声笑了笑,他不担心赫平章等人中途落跑,混迹江湖之人,多视信义为立身之本。
“其他人何时到?”
“城门关闭之前能到齐,那附近已有人先行埋伏。”
文无隅默了会儿,“你可看见王爷的车驾出城?”
这时悄悄走近的祁天抢了话去,“有有有,还看见个穿得很靓丽的男人骑马出城,好久才回来。”
赫平章杀去一记冷眼,祁天立马赔笑着退到他身后去,弱声弱气地小声说着,“我、我和平兄都看见了。”
赫平章眼神不善瞪祁天,口中道,
“车里是否王爷真身不得而知,刑部尚书确实他本人。”
一段时间破庙里鸦雀无声,就听见祁天屁股长疮似的,坐在干草堆上挪来挪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是把赫平章惹怒了,回身高高扬起一只拳就要揍过去,祁天反应飞快,立马一个后仰,傻傻看着停在脑门上三寸的拳头,笑得很是逞强。
赫平章起身狠狠拍扫衣裳,“要没别的吩咐,我就出发了。”
谢晚成也站了起,对文无隅道,“你在这等消息。”
“有劳了。”文无隅躬身作揖。纵然满腹狐疑无解,却也知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顾虑再多也枉然。
祁天一溜烟跑没了影,一会儿牵了三匹马出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请,请!”
“多谢。”谢晚成觑了眼满脸写着嫌弃的赫平章心里暗笑。
赫平章毫不领情,拽了马缰绳一跃而上,夹了下马腹先跑一步。
谢晚成忍不住问得了白眼仍然热切的祁天,“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却不自知?”
“我可不敢得罪他,我还想奉他为师,可他死活不肯。”
“所以你就一直缠着他?”
显然这个缠字不贴切,祁天不爽,“你怎么能这么说,拜师当然要表现我的诚意。”
怨不得赫平章没好脸色给他,独来独往惯了的人,突然有天后面老跟着个甩不掉的尾巴,换谁都得嫌弃。
谢晚成恍然想起第一次到这破庙,那鬼鬼祟祟吓跑了赫平章的声音就是此人祁天,这二人孽缘不浅啊。
眼看赫平章即将消失在视野,谢晚成低喝一声,打马追去。
“兄台,兄台,等等,没人告诉我计划,我该做什么?”
风在耳边怒号,谢晚成回喊,“你跟着赫平章,听他号令。”
残阳如血,逐蹄风。
第75章
子夜将尽,天穹如墨,寥寥疏星点缀。
薄雾渐渐笼盖京城,凉风徐徐。
打更人带着倦意穿街走巷,更声像条游蛇时起时伏。
灯笼摇曳微光,有黑影一闪而过,急速而有序。
几声短暂的闷哼,被寂静淹没。
刑部府大牢。
十来人的衙差巡卫队,在大牢门口止步。
左右守门衙役刚要例行询问,巡卫队为首的二人迅速抄起手掌将其劈昏。
大牢内,七八个衙役目不旁斜,恪守其位。
牢中犯人睡得极沉,鼾声四起。
谢晚成与赫平章相视一眼,往大牢内部走去。
两旁排排铁牢柱坚不可破。
通过丈远一条狭道,更深处关押的是重犯,老死狱中不得释,天下大赦也救不了的十恶之徒。
夜不算深,却出奇的寂静,犯人的睡相不像睡相,没有一句呓语也没有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人,像是被下了迷药,睡得死沉死沉。
然而ji,ng神过度紧绷的假巡卫队未能察觉异样。
缓步走过窄道,烛火昏暗,尽头几乎漆黑一片,谢晚成直直盯着前方,心里有些发毛,仿佛有什么危险东西将从黑暗之中窜出来。
一旁赫平章轻推了下他,眼神一掠,示意他抓紧找人。
此地有数个衙役看守,仍对他们不闻不问。
谢晚成走到一间牢前,就着微弱的烛火往牢中张望。
这时突然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接着窄道两扇厚门吱呀一声合紧。
一行人怔怔,只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朝他们走来。
昏黄的光线渐渐描摹出那张脸来——竟是怀敬王渊澄,目光森冷y鸷,那似有似无的笑意诡谲之极!
霎时间火把燃亮,四壁通明。
倘若谢晚成来得及将牢犯依次观察个遍,他会发现这处地方的犯人由粗铁链锁住手脚,蓬头散发,难以辨清容貌,不出声问根本找不出文家二老。然而即便他高声询问,也不会有人回应。
那厢对于突如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回乡之旅,文曲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抗拒的。无奈主子一冷脸,他就不敢吭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卷了大把银票和武曲双双把家还。
没有一个可信服的理由,简直莫名其妙,神经大条的文曲心里存了个疑问。
两人没急着赶路,天黑之前找了家客馆落脚。
喝足吃饱后,文曲逮机会逼武曲说真相。
他摆出个很夸张的恶狠表情,直瞪着武曲。
武曲视而不见,满屋子拾掇一遍,准备去洗漱。
文曲瞪得自己怒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拽回来摁床上,横眉竖眼,口气前所未见的强硬,“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武曲也不反抗,满眼写着无辜,可文曲不识字,越发瞪得狠,咬牙切齿唾沫横飞,“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是不是?”说完还自我鼓气重重哼了一声。
虽然文曲近来养膘不少,可还是被武曲一个挺身轻而易举地反压。
突然的急转,文曲愣了住,瞬间气焰全无。
武曲见他安静下来,腾出手欲比划,叩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这姿势文曲不得不想入非非,脸色泛红,磕磕巴巴道,“有、有人敲门。”
武曲比了个噤声手势,不过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也不出声,就是一下一下地叩着门板。
过了一阵,茫然不知自己在逃亡的文曲终于耐不住,气汹汹起身,他非把那敲门的人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哗啦门开。
“连齐?!”文曲吃了一惊。
连齐收回停在空中的手,不失恭敬道,“文公子命我接两位回王府。”
荒野破庙。
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多时辰过去,仍不见人归,文无隅开始有些心焦。
启明星高悬,风静,夜阑。
文无隅独坐一宿,脸色苍白,眼下熬出两道浅浅的乌青。
天不成全,孰能奈何。
他拾起拂尘,走出破庙。
远处传来马蹄声。
来人一身血腥气,手臂还在往外淌血,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
“文公子…我等尽力了…”说完只剩喘息的气。
文无隅点了下头,道句保重便跨上马背,径自奔向京城。
晨曦初上,京城独有一派恢宏祥和的景象。
城门早早开启,新的一天并无不同,人来人去,渐渐喧闹开。
文无隅下马,步行进城门。
有人迎上前,神色惶惶,是随侍的小厮,对他施礼道,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王爷…”
小厮停顿住,左右张望了下,压低声音担心道,“王爷命小的来接文公子,他还说点翠楼找不到你就到城门口等,公子你这一夜去了哪?”
文无隅不语,放开缰绳踏上一旁的马车。
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作何筹算,只好听了一路的车轮声。
小厮引他往王府深苑走去,那处地方很是僻静,杀人弃尸神不知鬼不觉。
王府府邸大亭台楼阁也多,远离正屋的地方平时根本不会去,装饰摆设十分之素简,下人们三五天才清扫一次。
文无隅不曾到过这片地方,除了有一回迷路时远远地见过高低不同的几座楼阁。
他无心观赏周围景致,随小厮弯弯绕绕,终于在一间屋前停下。
小厮愁容满面,手往院门一指,跟着便原路返回。
文无隅迟疑了下,深吸一口气,迈进门槛。
院里十数个穿着布衣手握佩剑的王府侍卫,看起来经历过一番拼杀,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血迹。
文无隅走了几步,看见两个熟悉背影,双手被缚在身后,两旁各有一人看押。
大概是察觉有人进院,武曲先回了头,眼中闪过一抹惊慌。文曲也扭脖子回头,见是主子,立马开始挣扎,可嘴巴被绑了布条,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响了一会儿,文曲认命一般放弃挣扎,两人直直看着文无隅从他们中间走过。
尚在门口,屋里一股热气涌出。
文无隅提衣裾,进门的一刻他如释重负。
屋内极宽敞,宽敞到放了两个火炉鼎三个刑架,还有一排各色刑具,仍够西厢卧房那么空。
刑架上三人,谢晚成赫平章和毛遂自荐的祁天,挂耷着头,发髻散乱浑身是血,衣裳无一处完好,看样子没少受非人的折磨,目测还活着。
渊澄一袭蜀绣青竹素衣,背手而立。
昨夜的较量,谁胜谁负自不消说,可他也未能占尽便宜,衣裳下的腰间和手臂都负了伤,不过想到文公子面对无可收拾的败局时该如何的颓丧,他便不觉得伤口疼。
已然听见缓缓的脚步声,渊澄没立刻转身。
“王爷。”
文无隅的语声略带疲惫,除此之外听不出任何低落的情绪。
渊澄冷笑,回身却莞尔,朝刑架方向抬了抬下巴,踱步走过去,“你回来的正好,看看这是谁?朝廷榜上有名的通缉犯,终于落网了。”
文无隅抬脚跟了去,三人气息稳定,他停在谢晚成面前,拨开他散乱的头发,拿手轻拍汗shi的脸,“师兄,师兄?”
这两声真把谢晚成叫醒,艰难地睁开眼皮,嘴唇微微翕动着。
也就几下眨眼的时间,谢晚成像是梦中惊醒一般突然ji,ng神起来,挣得铁链哗哗响,“无隅,你别管我,快走!”
刑架晃动得厉害,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渊澄打了个制止的手势,另一手扯着文无隅的衣袖退到丈外,“你头顶的可不是好东西,最好冷静一点。”
文无隅这才看见刑架上方高高悬挂着一个盆钵,底部有一条细绳垂下,固定在刑架一角,随着刑架晃动,细绳绷直了又松。
“有一种酷刑叫作灌铅,不知你听过没有,”渊澄不紧不慢地说着,时而看一眼文无隅,“顾名思义,将烧熔的铅水灌进人的喉咙,单是热度就足以致死,有趣的是铅水入腹即凝结成块,它会拖曳人的内脏下坠,直到钻出体外。据古书记载,有位人偶师为求制造出的人偶逼真,在活人头顶开一小孔,注入大量熔铅,如此便可留下完好的人皮。你说,妙不妙?”
渊澄目光紧锁,慢慢欺近文无隅,但见他额头发根渗出一层细汗,却不知是屋里闷热而发汗,还是因为惧怕。
第76章
方才一阵癫狂的谢晚成耗去不少气力,慢慢地萎靡下来,眼皮极缓地眨动着,最终还是不支,阖上了双眼。
炉鼎上的铁器皿冒着轻烟,偶尔发出像水烧开的咕噜声。
文无隅面无惧色,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冒冷汗,许是不远处那两只烧得火红的炉鼎散发的热气给熏的。
“王爷喜欢,在下愿为王爷效劳。”
“哦?是拿你的,还是你愿意不辞辛苦亲自取他们的皮囊?”渊澄忽觉伤口一下针扎般刺疼,不由地皱起眉。
“取在下的。”文无隅又次用在下自称。
渊澄猛地后甩衣袖,冷眼看牢了他,“你承认了?我以为文公子深谙成王败寇之道,无所不用其极,却原来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而是在乎别人的生死。”
“在下非圣人,只不愿累及无辜。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何必折磨他们。”
文无隅抬眸,目光灼灼。
朝夕之间反目为仇,眼前的文公子非昔日比德于玉温润而泽的文公子,他是一把藏在剑鞘的利剑,寒芒微烁引隐而不发。
渊澄此刻不知是喜是悲,他亲手揭穿这久未开刃的利剑,一睹真容之后,他倒想看一看,文公子利剑出鞘当剑指何方。
“这要怪你,敢作敢为的豪举来得太晚。你有情有义,他们也不输,我生气啊,只能拿他们解气。”
“敢问王爷解气了吗?”
“远远不够,”渊澄霍然转身,迈开大步,坐到屋里唯一的太师椅上,“听着,我问你答,但有一句不实,你就准备给他们满地捡肠子吧。”
“悉听尊意。”文无隅垂首。
“你的目的?”渊澄发问。
“身为人子,父母危难而不救,是为不孝。”
“不找我寻仇?”
“在下早有言,绝无谋害王爷之心。”
渊澄哼笑一声,不可置信,“我害你文家家破人亡,难道你不怀恨在心?”
“冤冤相报何时了,王爷受制于人,也是身不由己,非要说恨,在下只恨昏君无德。”
这份超乎常人的觉悟和理解,着实难得。正如其言,迄今为止渊澄确确实实未曾发现任何对他不利的举动。想来文公子的孝心远远胜于复仇之心。
然而他却故意为难道,“你气度不凡,可我不信如何是好?”
文无隅抬头看去,表情明显愣了会,因为王爷的语气太像调侃。
沉默片刻,他缓声道,“在下四岁那年不慎落水,幸得师父相救,为报救命之恩遂随师父上山修行。王爷将文家一把大火烧尽,却有一人幸免,便是武曲。在下卖身娼门,攀入王府,私雇杀手,一心只为营救双亲,从未想过谋害王爷性命。杀了王爷,在下的父母也逃不了。因此除了隐藏身份和目的,再无欺瞒。”
渊澄闻言,对此无话,沉吟片刻又问,“刘申那事是你做的?”
“是。”
渊澄很满意,感叹道,“你早点坦白,何至于今天。”
文无隅投去诧异的目光,“王爷会放了在下的父母?”
“会啊,为什么不会。”那副表情生生逗笑了渊澄。
所谓一笑泯恩仇,文无隅恍惚,也跟着勾笑。
这时谢晚成转醒。
文无隅听见几声呻吟,回头看了一眼,愁眉。
谢晚成的情况不大妙,根据他的经验,伤重之时意志薄弱,若不及时医治,恐怕邪气入侵,难以根治。再看另两人,全无清醒的迹象。
他再次拱手,将腰折低以示诚恳,“王爷大人大量,放他三人就医吧。”
渊澄却顾而言他,“之后你有何打算?”
文无隅怔住,感觉屋里愈发闷热,有些难以喘息,
“等王爷的消息,安顿好二老之后,回白云观向师父请罪。”
可不知这话哪里惹恼了王爷,但见王爷神色忽变,又冷了脸,盯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吃人的猛兽。
“放了他们三个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马上放人。”
文无隅静等后话。
“拿你的自由来换。”渊澄抛出条件。
“可以。”
文无隅一口答应,爽快得让渊澄起疑,
“我又怎知是不是你的权宜之计?”
文无隅抿嘴,往刑具架扫一眼,看中一副镣铐,他走过去,将镣铐一端扣进脚腕,另一端扣在刑具架,然后拖着长长的铁链往回走了几步,
“只需三餐不误,吾可在这儿过一辈子。”
谢晚成历经一夜拷打,习武之躯也扛不住,此刻体热灼烫,意识已经混乱。
见文无隅被锁,又未听全二人对话,只以为王爷又将使手段,他已然忘记头顶的毒物,拼尽气力想要挣脱束缚,口中嘶吼着,
“你这恶毒的小人,来呀,杀了我,和无隅无关,放他走,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
文无隅傻眼,那根至关紧要的细绳几乎要将盆钵的底塞扯松,他失声喊道,“师兄!”
谢晚成急红了眼,哪里听得见,话冲出口语无伦次不管不顾,
“皇帝杀了你爹,你杀了皇帝,你以为你藏得滴水不漏,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谋反!你囚禁无隅的爹娘,为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刑部尚书,对,曲同音,是同谋,你敢动无隅,我一定告发你!”
语毕谢晚成急喘不止。
文无隅呆懵住,脸色霎白。
渊澄渐渐蹙紧眉心,若非等到现在,也许听不到这番发自肺腑的威胁。
他侧目,看向文无隅,“我忘了,如今这条船上不止我们,还得加几人,人多难免出差池,反正留着他们对我没好处。”
说着摆了下手。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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