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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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正文 第25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第25节

    文夫人再次开口,一字一字生涩道,“若儿…你…受苦了…”

    文无隅两排皓齿齐齐外露,笑得冒傻气,“母亲,以后没人会再受苦,过了这两日父亲也回来了,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

    想是记挂着从前遭受的种种,夜不能寐,自然是能不提及过去就不提的好。

    可家破人亡久禁囹圄岂是不提便能忘却的,这些年没有一日不在梦中重现。

    文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容色渐渐蔼然,像是已挥散沉甸甸的往事,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却有一事不能不提,“你走的那年才四岁,母亲甚至未曾相送,始终是亏欠你太多。”说到这文夫人停了下来,低垂着双眼,而后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喃喃,“所幸把你送走,若不然…”

    文无隅装作未闻后一句话,语气轻松接道,“小时候甚是顽劣,母亲一定很头疼吧,记得在白云观的前两三年里,还是死性不改,也没少惹师父生气。有一回说要将儿逐出师门,可最后没舍得。”说着耸耸肩膀笑得很是ji贼。

    文夫人闻言悦然发笑,“看来道长很是疼爱你。”

    文无隅连连点头肯定,接着话匣大开,徐徐念起在白云观中的趣事,引得文夫人频频笑出声,一时间所有的不堪回首恍若不曾发生。

    第99章

    銮驾回京,人潮夹道,呼声震天,良久不衰。

    相比之下怀敬王府就显得门庭萧瑟了。

    康文皇驾薨,新君登位分封王侯,大康朝再不是只有一个异姓王,钟氏皇亲贵胄俱得以晋爵加封。

    身无靠山,新君疏离,在最辉煌荣耀之时怀敬王却耽溺美色,缺乏经营少结善缘,曾经显赫一时的王府走向落没实在是因果有道。

    在外人看来如此,然怀敬王本尊从未以此为意。

    这原本就是大齐的天下。

    寅时初,银勾灿灿,更漏声声催启明。

    似是晚风隔了夜,遥遥缓缓而来,竟有些丝丝寒意。

    楼阁廊下,渊澄不知站了多久,天空似穹庐般笼罩万物,漆黑的天际,渐见微明。

    楼阁旁树影重重,枝叶摇摆窸窣作响。夜风乍然狂涌,撩扯着衣袖,拂乱了青丝。

    “主子,时辰到了…”连齐悄然出现在他背后。

    渊澄闻言未动,又默立片刻,双袖临风振了振,抖落满身凉意,随即阔步走进阁中。

    不一会儿,王府数众侍从,黑衣短刀,各从侧门分道而出。

    启明星绰绰从云来。

    破晓前的沉寂,渐渐被打破。

    以粥点面食营生的小摊贩早早地起床准备食材张罗生意,来自天南地北的过往商客动身回乡或赶往另一座城……

    形形色色为生活奔波的人们,今日并无不同,天色方蒙蒙亮,大街上便有行人走动,或挑一家面店粥摊填肚,或匆匆赶去城门口,只等城门开启,又是忙碌的一天。

    忽然街边响起一阵s_ao动,有人渐渐围拢一处,由于天色尚早视线不明,识字的便凑近告示栏,脸几乎要贴上满栏的榜文,一字一字得念出声,

    “告天下万民书:昔大齐太尉钟武,权轧朝野,凌逼幼帝,弑君窃国,戕害忠良,其心之歹其行之悖,德不配位罔民蔽天,苍生可诛!今奉齐皇遗诏伐罪钟氏……”

    白纸黑字,落笔遒劲,钟武及其氏族的罪行昭昭纸上,大不敬之罪三,谋逆之罪五,不义之罪十,不道之罪十三,欺民之罪数十,条条款款如数家珍,把那些略略识字的生生念得口干舌燥。

    围观的百姓先是轻声议论,到天色渐渐白亮邻舍四坊陆续ji鸣而起,喧嚷声就如滔天巨浪般,沸腾开来。

    这震惊天下的消息传到京城治下的各府衙,带刀衙役倾巢而出,意欲将几乎贴满各处告示栏的榜文全部销毁。

    可每过一地,不出一炷香,那些本已撕毁的榜文又如数出现。故此衙役们的目标又添一个,抓捕散播谣言的罪犯。原该开启的城门也因此而紧闭,等着出城的百姓出不得城,吵嚷成一片。

    而兵与贼的追逐,愈演愈烈。张贴告示的贼神出鬼没,最后似乎是玩上瘾了,直接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飞檐走壁,讨罪的告示雪花般撒向人群。百姓们人手一张,搞得京兵又要追贼又要搜毁告示,疲于应付。

    反观京城的大门面京兆府,府内外泰然如故,即使漫天的榜文铺满府门口,仍然未动一兵一卒。

    可府尹大人刘申,却在府邸内坐立不安面如纸白。是了,终于东窗事发了。而他无从选择,怀敬王已经亲自给他下了令,他将成为今日朝变中的一步棋,并且只能舍命依附。

    潜伏在京城外的齐玦,确是没想到今日居然封城了。想进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却都在城门徘徊之后悻悻离开。

    晨光熹微,在满城兵荒马乱中,徐徐绽放,炽热刺目。

    长街蹄声阵阵如雷奔,急促的脚步从街头涌向巷口,围堵、厮杀,冲撞、争执,咆哮、喊冤,朗朗明日下沸反盈天。

    一张张申述冤屈的状纸,像秋末的落叶扫之不尽,有着赤诚的疯狂。

    这圣都京城,历经多少次王朝变迁,这一回也无例外,巍然漠视,包罗所有的兴衰荣辱,兀自峥嵘兀自凄婉。

    朝议金殿,一派肃静。

    天光大亮的时候,皇帝才被这突来的变故从温柔乡里惊醒过来,匆忙宣百官上殿早朝。

    龙座下一个个身着华贵官服的大臣畏首畏尾,缩在自个儿的位置上大气不敢出,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皇帝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尚未清楚,满朝众卿没一个站出来给他解释。他竟也不知这事该是哪位臣工的职责。

    挨个从他们脸上扫过去,倒被他瞧出几个神情可疑的。

    “你,你是京兆府府尹,你来给朕解释解释。”皇帝指尖一点,找出个冤大头来。

    府尹刘申大人颤悠悠出列,扑通跪大理石地面上,“回禀、皇上,下官、下官也是今晨得知此事,当时就命府中衙役守军前去查看,想必闹不出多大动静。”

    皇帝冷嗤一声,“都传到朕耳朵里了,动静还不够大?你从实说,现下情形如何?”

    刘申御前欺君,本就心虚的他,身板折得更低了,额头不住地跑汗,他根本就躲在府邸没派出一个兵卒,哪里知道真实情况,但他也不傻,早朝路上有所眼见,“回皇上,恐怕、恐怕此事来势凶猛…可到底那伙人从何而来,下官无能,尚不能知…”

    皇帝狠狠睨视他一眼,转问一旁赵公公,“人回来了么?”

    赵公公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张折成四方很有厚度的宣纸,摊开来放御案上,压着嗓音低声回道,“这就是城里四处张贴的告示,小凳子随地捡的一张,回说城中大乱,官兵根本抓不住那些散布告示的贼人。”

    皇帝仔细盯着面前的白纸黑字。

    桩桩件件直指先帝谋朝篡位,贪婪无道。可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的。先帝在位时,不曾亲近众皇子,更勿论让他们接触朝堂政事,皇子们庸碌,却也不全在自身。先帝撒手人寰一去了之,留下的皇子一个个治国御下毫无主张,连兄弟阋墙都像儿戏。

    可到底是父子,一损俱损,损的是整个王朝的颜面。

    皇帝阅毕,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干笑几声,将宣纸揉成一团,“满纸胡言。”随即吩咐道,“叫卢克来。”

    禁军首领卢克带剑入殿,听皇帝下令,“即刻派骁骑队,挨家挨户搜,务必搜干净,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厥词,一个字也不能留。”

    当朝乃至前朝,在京城治防制度上存在一个大隐患。除去各府守军,禁军是护卫皇宫的最大兵力,禁军当中又分宫内的御林军和宫外的骁骑队。二者由禁军首领一人统御,都只负责皇宫的安全。而因为有邻近州城的驻军,并未设立负责京城边防的卫军。

    这也是渊澄自信区区一百人就能将京城掀翻天的重要原因。

    当然卢克自是领了皇命前去下令,但下的是什么令,就由他说的算了。

    这边刘申一脑门汗,正稍稍抬起头拿袖子拂拭,冷不丁地动作一僵,侧前方不远,怀敬王回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直将刘申浑身的躁热吓成冷汗,当即连磕三个头,视死如归般挺直上身,郑重抱拳,声道铿锵,“皇上,下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此言一出,朝臣们立马投去复杂的眼神。

    皇帝瞥他一眼,目光扫向群臣,纷纷避而垂首,他蓦地心底腾升一股怒意,臣下无能累死君王,“讲!”

    刘申深喘一口气,“早在先帝病逝前夕,下官就曾有所耳闻,说前朝枉死先帝手中的几位公卿怨念难平,死而复生,并且上陈奏疏申冤。此事,曾在百官之中流传,甚至传到民众耳中,但后来因先帝崩逝举国同哀,这种传闻未可造成后果。如今回想起来,细思极恐。”

    皇帝听着这番话,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确有此事的记忆。只是当时没想到先帝会突然驾崩,他仍沉溺在风花雪月里不问朝堂。

    这时有朝臣发出几声压抑的干咳,大抵是抗不住内心澎湃的思绪,生怕祸水泼到自己头上。

    “怎么细思极恐?”皇帝此刻亦心绪不宁。

    刘申抬起头往左右官员当中乱扫一眼,迅速落在畏缩在人后的御史大夫身上,“皇上,当初的传言是从御史台传出的。”

    御史大人半勾的腰板一震,猛地回头怒视刘申,正想说句子虚乌有,刘申抢白道,“皇上,此事诸位大人皆知,欺君之罪下官不敢当。”

    渊澄平静如水,听到这不禁发笑,这刘申,关键时刻还真装的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欺君之罪何止他不敢当。

    果然就有人极小声得附和“是”,一声接着一声,那御史大人自知再隐瞒不得,张皇跪地,“回皇上,微臣冤枉!每日各州各府上呈的奏章多不胜数,文吏慌忙来报时微臣也是方寸大乱,第一时间便向先帝回禀,等醒过神来,消息已经传出去,经手的人不少,微臣、微臣……唉……”

    皇帝狭长了眼,定定看着御史大人,凭他少经历练的那点微末城府,哪里看得明白,只能一味地顺着话问,“这么说,先帝大丧恰好平息了此事,你就不去追查了?”

    御史大夫怔然,埋首回道,“微臣想查却也无从查起,文吏交代说,并未看见来人容貌,文书在他公案上他就往上呈,且也不知放了多久。”他停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两眼直放光,“对了,肖何,肖何曾经漏夜来访,拿微臣全家性命相要挟,要微臣交代奏疏事件的隐情。微臣不得已,便告知其确有奏疏一事,但,其中隐情臣也无从得知啊……”说着御史大人不禁涕泪横流,“事关先帝声誉,老臣日日提心吊胆,所幸此事未起风波,老臣想着不了了之当是最好的,谁料……”

    “你快住口吧。”皇帝烦躁地打断。推诿责任左右逢源是这帮老臣最擅长的事。说到肖何,是有大逆不道的先例,又屡屡进谄非要治罪怀敬王,这些尚可归咎于他的功利心。但后面拿了具尸首归案,袭劫刑部大牢一事的目的何在却已经不得而知。如若前后串连起来,或许是肖何居心不良,意图谋反。但这老家伙的话,能不能信是个问题。

    皇帝冥思一段,忽而抬眼,望向在列臣工,“曲卿,你怎么看?”

    第100章

    皇帝的眼神倏忽闪过一丝惊讶,怀敬王竟也来参朝了,立在与刑部尚书曲同音相隔不远的地方。算起来自他继位以后,怀敬王参朝次数半只手就数得出来,革职之后报说游玩江南去了,至此数月未见,今日突发动乱,朝廷危机之时,怀敬王的到来让他感到些许欣慰。

    这厢曲同音出列,恭敬道,“回皇上,知府衙门以及六部都已派遣府兵镇压恶民。现下恐怕追究不出所以然,以微臣之见,先静观其变,再议后策。”

    皇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好像真没人能提出什么切实可行的主意,他不免有些埋怨朝下这帮无用臣子,恼恨地盯着御案上的纸团。

    思来想去他又想到他的父皇。从小便与他们疏远,甚少过问。他们几个兄弟,老二不学无术,老三倒是学艺ji,ng进,可惜是个病痨。他呢,沉湎酒色,流连花丛。可是子不教父之过,不能怪他,谁叫他的父皇,揽权、专政,不给他机会。难道那独揽大权的毛病是做太尉时落下的?

    金銮殿上高高在坐的皇帝,脑子里跑马灯似的,数落着每个人的不是。蓦地一张熟悉的脸闪回,他转目望向垂手而立恭顺有加的怀敬王。

    无需多么费力地回想,比他小几岁的渊澄,束发之年得蒙父皇亲封为王,可谓是无上殊荣。这其中另有原因也未可知。父皇待几个亲生皇子尚如此疏远,何况是养子,没曾听闻年幼时他的父皇对渊澄比他们亲近。继而又想到在他迷失酒色的时候,渊澄不仅封王,而且提领大理寺掌一朝刑狱。

    两相对较之间,皇帝收回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倘若非得要找原因,那么只有当之无愧这一个理由。试问如果同样是酒囊饭袋,他的父皇为何厚此薄彼?

    虽说怀敬王私下放浪不拘,声誉不佳,但能被父皇看中,必是有其当之无愧所在。又何妨问上一问。

    “咳…”皇帝掩嘴清咳一声,再度看向渊澄,因为曾存疑怀敬王有不轨之心,他的语声听起来尤其诚挚,“怀敬王,你有何提议?”

    这一问没把渊澄惊着,倒把队列中躬着背垂头耷脸的刘申吓得一激灵。

    “皇上…”渊澄抱拳作揖,放眼环视周围,神情显得很是为难。

    “但说无妨。”

    皇帝自是知晓渊澄在满朝文武之中不得人望,未免有人拿什么刁难怪异的眼色看他,皇帝冷冷扫望一圈殿下诸臣。

    渊澄于是迈出风姿绰约的一步,走到大殿中央,看样子是要高谈阔论一番。

    全场视线紧锁在他身上,和看刘申的眼神不同,多是好事或观望的目光。要知道怀敬王特立独行的一个天大好处,就是无论他们之间作什么龌龊暴利的勾当,都和怀敬王挨不着,因此不担心他的一言一语会有揭发他们的可能。

    “方才曲大人之言,臣有异议。”

    “哦?”皇帝以为找到救星,登时满面笑容巴巴看着他。

    “当真追究不出所以然吗?”渊澄两道剑眉一动,目光如箭一般刺在刘申身上。

    众人顺着他的眼神巡望,暗暗猜测他到底将矛头指向了谁。

    渊澄转身,不急不慢地走到刘申五步外的距离停下,“刘申刘大人。”

    该来的总会来,刘申双腿打颤,声音有些发飘,“怀敬王…何意?”

    皇帝略急切地追问,“渊澄,你的意思莫非刘申是主使之人?”

    此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叫刘申惶恐得膝盖都软了,直接跪倒,“皇、皇、上,下官、怎么敢…”

    “刘大人当然不敢。”渊澄这时回身,冲皇帝遥遥一拜,“皇上,这事究其根本,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有人打着前朝的幌子欲行谋逆之实,二是所谓的罪状,确确实实是真。朝代更替,总有不二之臣,隐忍偷生,为的是有朝一日替枉死的冤魂讨还公道。”

    皇帝沉眉思索,听这话的意思,像是后者。可倘真如此,渊澄再讲下去,岂不是将捅出天大的秘密。

    正要出言制止,这边渊澄话风一转,“若是其一,皇上不必过分忧虑。若是其二,皇上更无需担心。京城之内上至禁军下至诸位大人府中的兵丁,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当真到了情况危急的时刻,各州守军半日之内就可抵达,京城断断无忧。”

    渊澄所讲的,皇帝心里知道,这便是他为何还能心平气和地静观其变,同样也是满朝文武装哑避祸的原因。

    “那朕就听你的罢…”皇帝干扯出个笑容。

    “可是皇上不想知道罪状的真假,也不想追究辱及先帝的大逆之言出自谁手吗?”渊澄陡然提声,低沉冷酷的声音在巍峨大殿中荡起一阵回音。

    皇帝怔了一下,再看渊澄的表情,惯有的那般不着情绪,谈不上和善也没有不敬之色。

    却是殿前文武百官,开始交颈窃语。

    似乎他就此放任不管,非但丢尽先帝的颜面,还得落个不孝不义的口实。

    “渊澄,事关重大,光凭猜测恐怕不够。”皇帝沉默了一小会儿。

    “欺君之罪,臣也担当不起。”渊澄垂眸应道,“臣姑且替皇上捋一捋真相到底如何。”

    皇帝神色沉重几分,他忽然意识到请君容易送君难,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让人牵着鼻子走。这怀敬王年少得志,果然不是虚有其名。

    大殿之上衣冠楚楚的人臣们,自知与谋叛之事毫无瓜葛心中坦荡因此底气十分之足,纷纷凝神静气,端端作那壁上观。

    但见怀敬王从容开口,手指了下御案,“皇上,可否借它一用。”

    皇帝瞧一眼纸团,抬了抬下巴,示意身边太监将纸团送过去。

    渊澄摊开,用力振了几下,把纸团抚平个大概,随后举到在胸前,向百官展示,“这纸上的内容诸位大人都了解,在此先不论。本王想请大家看看这上面的题名和官印,或许有人看不清楚。”渊澄勾了下嘴畔,皮笑r_ou_不笑,“大人们就别藏着掖着了,手里有的都拿出来吧,和这张一模一样的告示满大街都是,皇上岂会因这等小事怪罪诸位。”

    这话说的轻巧,万一事后皇帝翻脸,谁都有可能受迁怒。一殿公卿此刻像被人扼住了命脉,一丝一毫不敢动。而皇帝内心纠结万分,他既不想见他的臣工们真私藏了这种东西,又想看看在他面前这帮人是怎么样的虚与委蛇。

    终于在一小段沉闷的相持中,大殿里响起纸张抖动的声音。寻声看去,竟是那大理寺卿徐靖云,他镇定自如地将折叠的宣纸摊放开来。

    曲同音眸色一凝,没想到徐靖云会抢在他前面拿出这浇满火油一点即燃的东西,便忙也从袖口掏出来,把摊纸的动静搞得老大声。

    更为百官瞠目的是,那扑簌簌跪在地上的刘申,出人意料得也拿出那张纸来。

    有这么三个出头鸟挡在前面,其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相互试探观望之后,悠悠摸向袖口。

    渊澄无声笑了笑,面向脸色不大好看的皇帝,语出惊煞人,“皇上,臣相信身上藏有这张告示的大人和此桩叛乱断无干系。”

    此言一出又有人忙不迭掏袖口。

    剩下真没私藏的小半人中,爆出一声呵斥,“怀敬王如此轻易论断,危言耸听了吧!你分明是在挑拨离间,乱泼脏水!”

    百官列首,身着妆花烫金蟒纹服的安陵王,疾言厉色,眦目怒视着渊澄。

    这安陵王乃康文皇一母同胞的兄弟钟烩,平素好收集古玩,曾时也在沙场历练过几仗,但因为头上压着个武学ji,ng到未逢敌手的兄长,没能闯出什么名堂,后来天下太平,再无战事,他也就跟着荒废了,顶着个不大不小的三品武官。直到新君继位才得封王爵,此后古玩营档做得是越发痴迷。连带着膝下三个侯爵儿子,除了调风弄月敛财攀比,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钟氏一脉,朝中无能人,朝外却有几个大将之材,但远在千里的风沙之地驻守边关。

    这声暴喝,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心神一震。

    渊澄扭身正对,不露形色。手中无物的一帮人,眼神像要吃了他似的。

    “玩笑话,安陵王别动怒啊!”对视片刻渊澄忽地绽开笑脸。

    “你!”安陵王一口气憋了回去。

    皇帝的目光谨慎得流转,似要在二人之中决出孰真孰假,但闻渊澄一句玩笑话,不由地眉头一皱,从中调停道,“皇叔稍安勿躁,渊澄,你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得说。”

    渊澄乖顺地鞠一躬,“是。”

    那头安陵王不善得斜眼瞪着渊澄,别的不清楚,怀敬王得罪人的本事倒是一顶一的,他那事不关己的心思,终于找到了聚焦点。

    “言归正传,”渊澄敛笑正色,“这上面的题名,文鑫、李光启、崔明皓、刘维、白赭,都是前朝公卿三品以上,每个人字迹都不同,可是时过境迁,凭字迹按图索骥恐怕很难。值得注意的是这几枚官印。试想若有人图谋不轨伪造这份罪状,单单只有署名的话,岂不是更省事,何必大费周章加上官印,搞得这般冠冕堂皇。”

    堂上窃语不断。正如怀敬王所言,一份借口一面幌子而已,何须如此郑重其事。真假难辨的字迹更能混淆视听,檄文所署的几位前臣早已不在人世,身份敏感是其一,十数年过去,曾经的手笔奏章等还否找得到实难查证,即便是存放重要章折的官坊,那都是由文吏抄记的。

    但印玺制度属于朝代传袭的文化,是真是伪可不一定查不出来。

    “这么说来,可以从印玺找到突破?”殿上皇帝发问。

    “正是。提到这几位前臣,有个人可能有话要说。”渊澄再次踱步,到刘申面前半蹲下,“刘大人难道不觉得其中一个名字和玺印很是眼熟吗?”

    第101章

    如今朝堂之上的公卿大臣,亲身经历朝廷换代的,屈指可数。

    二十年前齐覆康立,多数人还不知道在哪个部下名不见经传。他们所知的,同时也是呈现在世人眼中的事实是令人叹惋哀戚的无私美德——禅让、天灾。

    上了岁数的,比如安陵王、御史大夫等,或多或少都知道些未为人知的秘密。形势所趋下,大浪淘沙,爬梳剔抉,真相渐渐面目全非。而这些窥见事实血迹斑斑一角的人,就是那淘尽繁沙的一滴水。

    现下,渊澄这一问问的是刘申,可仿佛要将作答的是他们,安陵王皇族一脉自是不惧,但那五旬老翁御史大人的异样表现尤为明显,神情甚是惶然,双手握拳,半白的山羊胡不住地颤动。

    刘申望着面前的黑字红印,嗫嚅着发不出声。

    渊澄眸光一凌,将手振了振,“刘大人!”

    刘申自知逃不过去,绝望地闭了闭眼,颤颤巍巍抬起手,指着纸上一枚玺印,“下官…认得。”

    “谁?”

    “文鑫…”

    渊澄得到回答,于是站起身,又抛出一句话,“其实大人们当中也有认得这几位前臣的,只是都比不上刘大人熟悉。”他目光扫到刘申身上,“你自己说,还是本王替你说?”

    这时安陵王看不下眼那副装腔作势指东指西的腔调,冲皇帝作揖之后,他转过身直面不远的二人,“怀敬王,你把朝殿当成你审案的公堂了吗?皇上在上,百官在此,容不得你放肆。”

    渊澄眼神淡淡掠过他,看向殿上皇帝,“那好,只要皇上发话,臣就不c,ao这份心了。”

    安陵王又吃一记闷亏,忿然甩袖转身。

    皇帝可被吊足了胃口,他哪里看得见事情的背后满是yy寒光的剑刃,只眼前呼之欲出的罪魁祸首让他心切。

    “说说说,刘申,你快从实招来!”皇帝有些不耐烦。

    渊澄面无表情,同样等着刘申开口。

    刘申脸色煞白,一副惊吓过度模样。他不同,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即将变天的人之一,他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引发雷霆的信号。

    “下官…下官和文鑫大人,是、旧识…”终于他干巴巴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声音。

    “刘大人和文大人不仅是旧识,应该还是主仆吧?”忽然队列之末有人问了一句。

    又是哪个不怕死的语出惊人,众人目光齐齐望去,竟是前史官王玉之子王宁为。

    “王大人知道?”渊澄颇觉意外,这位王大人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正宣十五年,也就是八年前,文大人一门三十余口一夜间丧生大火,一个归隐多年的前朝臣子,如此惨剧传到京城也没人会重视。”王大人说着看向刘申,语气颇有些讥讽之意,“而刘大人,就是在当年突然之间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高升,直至屈居四品京兆府尹,这其中的辛酸历程,恐怕只有刘大人自己清楚。倒是有传闻说文大人一家惨死,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到底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刘大人能说个一二,毕竟那场大火烧得文家人尸骨无存,唯有刘大人一人幸免于难。”

    “莫非幕后之人是他……”诸官之中有老眼昏花的,净睁着眼说瞎话。

    皇帝听得殿中私语纷纷,眉梢一动,“刘申,王卿所言可真?”

    “皇上…下官…下官……”刘申哽咽地话不成声。

    “皇上,”渊澄瞟他一眼,“臣有证据,可让刘大人自认不讳。”

    皇帝诧异地眨眼。

    “来朝之前,臣命人去了趟国史院,想必收获不小。”渊澄追了句解释。

    “在殿外就传吧。”皇帝下令,他心里纵是有千般疑问,也只想着这事能在今日了断最好。怀敬王料事在先,考量周到,委实替他省了心。

    捧着厚厚一叠书册进殿的正是连齐和齐明秀。

    渊澄从上抽取两册,翻开几页,连同被皇帝揉皱的告示,一并呈上,“请皇上过目,此二册是前朝和本朝的官印刻样。”

    皇帝立马正襟,目光在三者之间徘徊。

    钟氏篡立新朝,将官印制度大改特改,印钮不同是其一,印文则是和前朝的小篆体完全不同的九叠篆,文字笔画折叠堆曲,并且线框扁圆没有棱角。

    这一目了然的区别,不够使皇帝震惊,为他脸色陡变的是,告示上的玺印和史册所载一模一样。

    他挨个看下来,搭在书册上的手都有些发颤。

    前朝的官印,怎么可能还保留至今!更何况这些人早已辞隐命归九泉!

    “不可能…”皇帝注视着御案,喃喃自语。

    这边渊澄没闲着,把二人带来的书册悉数分发出去。

    本纪、列传、年事表、章制书…这些国史院难得一览的藏册,此刻在众人手中辗转递阅。

    王宁为手里一册人物传记,他越往后翻看,越是不屑,最后看到两朝功臣史官王玉篇,居然当堂嗤笑出声。谁说父亲中风不治?分明郁郁而终!他身为其子,竟还不如别人清楚?

    安陵王两手空空,朝殿里像市集一般哄乱不成体统,皇帝的神色似也不大对劲,他隐约感觉事情不妙,可到底哪里不妙却想不透彻,“怀敬王,你当这儿是你的王府吗,未免太放肆了。就算是前朝的官印,被仿造也不无可能。”

    皇帝闻言立马昂起头,“对,定是有心之人所为。”

    渊澄于是把目光投向人群外,大殿的一边,手捧纸笔的史官,“这个有心之人,执掌国史院的千大人怕是逃不掉了。”

    “皇上…微臣不敢…”千大人捧着纸笔当即吓跪。

    安陵王冷嗤一声,似乎拿捏到了重点,这ru臭未干的小子是非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不可,实在居心可疑,他抢先一步道,

    “怀敬王信口雌黄的本事堪为一绝,国史院向来门禁森严,可即便如此总有防不住小人的时候,你无令擅入,理当治罪才是。”

    渊澄短叹一气,扶额道,“事急从权,皇上要处置,臣自当领受。不过那罪状上盖的确确实实乃前朝官印,皇上还辨认不出来吗?”

    好一个事急从权,好一句犯上之言,安陵王正欲驳斥,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难道有人私藏前朝印玺,按理说都销毁了才是……”断断续续有人跟着附和。总之那告示上非本朝玺印,怀敬王将国史院的藏书搬出来当证据,皇帝的神色又如是微妙,无疑告诉他们,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前朝官印。

    “要说文过饰非篡改史实大有可能,也大有必要。但是一般而言,不会有哪个皇帝心虚到连前朝的礼仪规章都改动。”王宁为嗓音高亮,脸上毫无惧色。

    闻听如此大逆之言,本就五内躁动的皇帝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王宁为你大胆,先帝岂容你妄议,来人,赶出殿去!”

    立马有禁军侍卫入殿,左右架住他。

    王宁为奋力甩开桎梏,步伐侃侃走向殿外,仰首一声长笑,愤懑而凄迷,“君非君,臣非臣,枉然!”

    皇帝见状愈发恼怒,正要狠下杀令,渊澄向前一步道,“皇上,臣还有人证,只要人证出来,幕后之人必将无从遁形。”

    皇帝怒意在胸口冲撞,听渊澄这一说,生生克制下来,此刻才腾升出帝王的肃杀之气,振起龙袍前裾沉沉往龙椅一坐,目光冷峻地注视正前方,“叫上来!”

    却看金殿外,卢克领着五人从偏殿匆忙出来。王宁为正下玉阶,一路打量着那五人,等他们走近,他忽然叫住卢克,“大人。”

    卢克竟也停下,凌厉的目光从银盔下瞥他一眼就又抬脚,王宁为忙追一步,说话语速极快,“大人,你通融一下,让我在这神武广场呆一会儿,下朝之前一定走。”

    卢克盯着他,沉吟片刻,“大人想留下可以,万一出什么意外,可没人顾得了你。”

    说罢眼神掠过王宁为左右侍卫,继续领五人往朝殿去。

    王宁为没想到卢克真准了他,欣喜之余,又思忖起卢克的话外之意。不是皇上怪罪他抗命滞留,而是出什么意外,会有什么意外?越是想得深,越觉得那朝殿不像往常,极其的神秘,吸引着他不顾性命地往前靠。

    五个人头发已近花白,看模样六旬有余,寻常装扮,垂着脸,肩膀微微缩起,有点怪的是五个人腿脚都不大好,脚步有些拖沓。

    未及皇帝开口询问,跪在地上很久的刘申,突然间崩溃了一般瘫坐地上。

    其中一位老翁,站定之后,微抬的目光看见刘申的一刻,就像平静的海面骤起滔天巨浪,满布皱纹的脸变得狰狞万分,情绪激愤到失去理智一般,毫不顾忌殿前失仪,全身的力气聚拢在指着刘申的手上,剧烈地抖动,一步步向前,痛心切齿,“你…你这个、贱奴!”

    “大人…”刘申涕泪横下,禁不住地扑地痛呼,他拖着跪麻的下肢,双手抓地,朝那老翁爬去。前朝御史大夫文鑫,对他有一饭之恩的主人,如今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此时此刻要是冤魂来索命远比让他遭受千夫所指来得更痛快。

    满殿哗然,质疑声夹杂着惊愕,一时间喧嚣如潮,连安陵王也目瞪口呆无所反应。

    皇帝大惊失色,说话都有些结巴,“什、什么…渊澄,你所谓的人证、是…”

    渊澄冷眼瞧着刘申,听皇帝发问,他几步跨到刘申旁边,一脚踹开他刚刚触及文大人靴子的手,厉声道,“刘申,皇上问你话,收起你的嘴脸,好好回答。”

    刘申急忙反身跪正,凄怆的泪水怎么也收不干,开了闸似的往下流,“皇上,诸位大人,是先帝,先帝下的令,要下官诬陷文大人谋反,暗中派人诛杀文大人满门。下官对天起誓,但有半句不实……”

    “无稽之谈!”皇帝心头一震,腾地从龙座上站起。

    这时的安陵王才幡然醒悟。

    怀敬王以查证真凶为名,把皇帝和满朝大臣置于股掌之上步步引诱,为的不止是抖出先帝的恶行而已,恐怕后面还有更大的y谋,若不就此遏止,后果……

    思及此他踏步出列,撑眉瞪眼,有一股子帝君皇叔的赫赫威严,敕令道,“刘申,你胆大包天,竟敢在此惑乱视听欺君犯上,来人,拖出去就地正法,怀敬王,你怂恿刘申诬蔑先帝,拿几个老头充数,这出戏该唱完了吧?一并拿下!”

    大殿内鸦雀无声,没人敢出言求情。静得仿佛能听见汗水滋出肌肤的声音。

    好是一会儿,该上殿拿人的禁军却不见人影。

    皇帝瞠目,声如洪钟大喝道,“来人!”

    大殿外真真切切仍有禁军把守,却一个个仿若未闻一动未动。

    皇帝难以置信,略显无措地看向安陵王,同样是一脸震惊。

    突然远处传来嘭地一声,似火炮诈响的声音,余声未息又是一声,在天空中激荡开来。

    平静的寄语江,因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微微泛起涟漪。

    点翠楼楼上,临江一面的窗户,几人正沿江远眺。只看得见一里开外的江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那是什么地方?”文无隅眉头微蹙。

    文曲挠挠腮,回道,“好像是酒坊。那块地方比较偏,多是酿酒坊染布坊,咱家的酒都是从那进的。奇怪,怎么爆炸了?”

    谢晚成看着文无隅若有所思,文无隅转头迎上他的目光,

    “这就是所谓的欲成大事必有所牺牲吗?”

    文无隅默然,耳边又是一声炸响,江面皱起波澜轻轻荡漾。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本人觉得这出逼宫有点啰嗦,因为行动方法前面已经大致说完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和文公子救亲一样是重点,不写这个写什么呢!所以,要是逻辑啥的有问题,当局者迷,看官们将就将就吧~感谢

    第102章

    “皇上,疾雷奔,今日可能将雨。”终于在可怖的阒静中,渊澄朗声。

    大殿外,神武广场皓曜奕奕,何似落雨之兆。

    皇帝气息微喘,直望着堂下明目张胆扯谎的怀敬王,依旧是那副温厚模样,也无丝毫逾越之举,但那眼神却前所未见的盛气凌人,让他不由地心颤。

    就连大殿门口那长相格外俊秀的侍从,都敢不避不讳地盯着他,眼神隐隐透露出一股y鸷之气。

    “你、”皇帝深吸一口气,平复丝丝打颤的声音,“你处心积虑误导朕和百官,到底要做什么!”

    皇帝总算也认识到怀敬王动机可疑,却到底少经历练,行事欠决绝,他如此质问,岂非给怀敬王继续搅乱事端的机会。

    殿侧安陵王心神一动,急忙出声,“皇上,怀敬王当朝作乱,分明图谋不轨,该当立即打入死牢。”

    “对,卢克何在!邰莒,韩琪!”皇帝即刻反应过来,又次喊禁军拿人,可适才殿外侍卫虽在却不为所动,他已然心神大乱,此刻一味地只想到禁军统领和左右护卫。

    任是皇帝心如悬旌安陵王芒刺在背,该出现的人影始终未曾出现,仿佛除了朝殿之中,再没有活人。

    如此情势,若有人再看不明猜不出,怕实在愚昧之极。在禁军已被怀敬王全权掌控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百官们纵有千思万绪,也都噤若寒蝉俯首帖耳,不敢有所外露。

    “皇上,安陵王,不必着急。臣是个讲理的人,做事也不喜半途而废。”渊澄浅浅作揖,环视一圈,又道,“诸位大人也别一副刀架在脖子上的样子,事已至此,冤不冤、该不该,讲清楚了才知道。”

    他走到五名老者面前,深鞠一躬,“晚生叩罪,这一天来得虽晚,总不辜负前辈们一片赤胆忠心。”

    皇帝怔怔立在御案前,安陵王不知不觉已站至阶前,半张不张地阔开两只手摆出个类似护驾之态,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渊澄的一举一动。

    “反了…都反了…”皇帝喃喃低语,满目怆然,高居庙堂之上的这些公卿人臣,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他为朝廷指斥怀敬王一句。

    安陵王听见皇帝低语,回头一望,皇帝哀戚的神情让他满腔愤意立刻冲破胸膛,“你们、你们都大康的臣子,承的是皇上的君威,眼看j,i,an人作乱却不发一言,还有没有半点人臣之心!”

    群臣漠然,都不曾有人抬头看一眼。

    安陵王扫望一圈,直气得振袖跺地。

    可这番慷慨之词,却字字句句敲在渊澄心头,他淡望一眼四周,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委实有点骇人。

    此情此景,恰似彼时彼刻,同样是这座金殿,年方十二的齐明苏,面对钟氏的凌逼、朝臣的苟且,当是怎样的心境。

    五名老者大抵忆起昔年有所感受,干裂的嘴唇轻微翕动,眼神中充满哀恸之色。

    “王爷,到底冤从何来所冤何人,若无真凭实据,恐怕我等不敢信服,您今日犯上之罪可就坐定了。”这时曲同音站了出来。

    渊澄眉梢一挑,闻声看去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方黄布,递到文鑫大人手中。

    众人翘望,不知怀敬王又拿出什么来。皇帝叔侄更是目光死锁。

    文鑫大人翻开黄布,登时全身簌簌发颤,“这、这是,先皇亲笔血诏……”他忽地转身面向殿外跪倒,“皇上,老臣罪该万死啊…”

    从旁的四位,只看了一眼黄布,便有如万箭攒心,都朝殿外而跪,声似泣血,“臣等…有负重托…罪该万死…”

    这边曲同音却不像往常持重,见此情状冒然出言,“你们怕是跪错方向了。”

    文鑫大人听言,扶膝站起,正色横目,声音略还有些嘶哑,却语声凛然气贯长虹,“老朽不跪窃国贼子!”

    玉阶上的皇帝,竟被他眼中嫉恶之色惊退一步,众人更是不由地绷紧身子。曲同音则点到即止,默默站回原地。

    听文鑫大人诉道,

    “当年太尉钟武挟幼帝、摄国政,跋扈万方,可野心不足,以亲族性命相要,逼迫我等拥立他为新君。他暗中铲除异己,凡疑有二心之人,不问忠j,i,an一律格杀。”文鑫大人擎起紧握手中的血诏,向百官振臂,“这份齐皇亲笔的血诏就是铁铮铮的罪证!”

    推聋作哑明哲保身的大臣们,陆续遥相对视互换眼神,心中已有所动摇。

    “文大人保重,接下来就由晚生代劳吧。”

    渊澄轻声,双手接走了文鑫大人手中的血诏,转而他望向了史官,“王玉王大人驾鹤西游,一直是千大人掌笔撰书,烦请念一念你手中的那册内史第三页。”

    那千大人被点到名,忙是将内史翻至第三页,“大齐灵杰二年,帝幼,力拙于政,遂效尧舜禹禅让之德,传位于太尉钟武。武仁,三辞不下,恭受之,新立大康,取康年民富之义。帝钟武,御下谦恭,仁德爱人……”千大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把书册一合,愧不敢自视。

    “一派胡言……”五位老者面面相觑,摇头嗟叹。

    “王大人辞官后…是先帝授意重撰,下官不得不从…”千大人掩面而语,竟是不打自招了。

    这下议论声四起,纷纷指责千大人枉为史官,对钟武的无道行径却还是不敢大声喧嚷,只相互间用嫌恶的表情对叹。

    “都是你们一面之词…史册所载若假,你们自说自话就可当真吗?”皇帝大叫,心中还存有侥幸,“你说,你说父皇迫害他们,可都活生生站在这,分明是你撺掇……”

    “皇上,”渊澄脸色一沉,眸光冷若凝霜看定了皇帝,“时至今日,臣还尊称你一声皇上,是因为你不像他那般狠辣,你尚有仁义之心,能辨是非。同在这深宫长大,你父皇对你们几位皇子如何,大可不必我来赘述。他把天下视为己有,独掌权柄,何曾为你筹谋过半分。诸多事实皆是他累累罪行的确证,你却不敢承认,拼力维护,是要代他受过,去面对世人的口诛笔伐吗?”

    皇帝怔怔,被这番话锥了心刺了骨。前半生的纵情享乐早将他的家国之心摧毁殆尽,他的雄心壮志也已丢在温柔乡里消失无踪。此刻所能想到的,唯有往昔种种的冷落疏离。加盖玺印的檄文,受难者的亲身指证,无一不是凿凿之词,传袭到他手中的天下如是千疮百孔,却要毫无过错的他父债子偿吗?

    安陵王毕竟知命之年饱经沧桑,可没这么轻易动摇,他狠嗟一口,看一眼皇帝,目光坚定无比,试图激励见颓的皇帝,“皇上,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过是为掩饰他的不臣之心。这些所谓的前齐之臣,当真为先皇迫害,如何死而复生,皇上所言不错,决计是怀敬王有意撺掇!”

    皇帝果真被这番话鼓舞,眼中凄迷倏然收敛。

    渊澄盯着他失望摇头,“你就这么没有主见吗?既如此,”他走向金殿前方,面对百官,“我只能坦白了。文大人他们并非死而复生,当年奉命剿杀他们的就是我。只不过没有赶尽杀绝。”

    一众人倒吸冷气,纷纷抬起头来,但看他浑无异色,将灭门惨案说得轻描淡写,好不叫他们心底的大鼓捶得更猛,面色生生又惨几分。

    “罪孽啊…”五位老臣一时之间悲愤交加。死者不能复生,八载苦楚已付逝水,冤情大白却又如何。

    “或许有人不信,以为我捏造杜撰,”渊澄回头看眼叔侄二人,“无妨,你们爱信则信。”

    皇帝和安陵王震惊瞠目,不及他们驳斥,渊澄却似十分耐性耗尽七八,大阔步走到御史大夫面前,提起他官服衣领把他带到金殿中央。

    御史大夫方踉跄站稳,眼前倏而一暗,一张明黄绸布,满满黑涩的字,那是血迹干了的颜色,恍惚还能闻到一丝血腥味。这是适才那张血诏,左下方有一枚朱红玺印,底下数个题名,加有血指印。

    旁人或都糊里糊涂尚未醒悟,御史大夫却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刚才怀敬王的坦言,无疑是在告诉他,此前无故出现在御史台又为他亲手呈递先帝的奏疏,也是出自怀敬王手。今日这一出,蓄谋已久!

    御史大夫盯着血诏,忽然一下老迈了五岁,脊背又伛偻几分。

    “前齐的玉玺,是否伪造,就请位列三台的御史大人代为辨认。”声音冷冷盖下,血诏被摊放在他手中。

    话毕,原本站在殿侧锦屏前的赵公公,促步走至渊澄身旁,将应该收藏于宫内禁阁的历代玉玺密档交给他。

    在众目惊诧之中赵公公缓缓退回了原位。

    “赵秦,你竟敢…”皇帝大惊失色,何曾想连伺候两代君王的老太监居然也被收买。

    却闻到,“皇上,老奴在大齐司药膳房监工之职,先帝火烧养心殿时,老奴方送完药膳,侥幸得存贱命,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幼帝年少罹难,老奴惶恐数十载,只盼有朝一日亲口道出,能为幼帝和太后还有百数无辜宫人沉冤昭雪尽一份所能。”

    “放屁…”这下连安陵王也慌了,口不择言骂道。

    “御史大人,”渊澄忽地拔高声调,“可瞧出真假了?”

    “是、是真的……”御史大人支吾道。

    “大声点!”

    “是真的,千真万确是齐皇所用玉玺!”御史大人一把哭腔认命般吼出声。

    渊澄满意地点头,游目全场,“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毫不意外地满朝大臣俱都顾盼观望,无一敢为人先,说一句认同之语。

    渊澄却不失望,敛收目光,看了眼齐明秀,把御史大夫往外引走几步。

    齐明秀收到暗示,拿出怀中两枚玉佩,提着挂绳举在身前,玉佩相互交碰,发出清灵的声响,一声一声地撞在众臣紧绷的心弦上。

    “御史大人顺便也认认这两枚玉佩。”渊澄站定。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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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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