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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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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正文 第26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第26节

    御史大人步子缓缓拖着,一边翻看密档,一页又一页,终于他抬头盯着两枚玉佩,口中囔囔,“青鸾…紫凤…”

    百官盯着半空轻摇的两枚玉佩,温润、通透,鸾凤环缠翩翩如生,隐隐地似有紫气萦绕。

    青鸾、紫凤,见者少,却天下皆有耳闻。传说大齐初立之年,天降祥瑞,祥瑞之物恰巧落在皇宫神武广场,烙下个大坑。而大坑里,却是一枚只有四寸见方的紫青宝玉。后来大齐先祖皇帝广布告示,招揽各地能工巧匠,耗时十年余,将紫青宝玉一分为二,并雕刻出青鸾和紫凤两枚举世无双的玉佩。

    自出现祥瑞之兆,大齐近五十年里风调雨顺,天平地安。

    如今仍能看得出神武广场中央的一处石砖颜色较其他的新一些。

    而大齐末年皇宫生大火,据说青鸾和紫凤也都焚毁。

    可现下,二者正在一个少年手中,而这少年神色冷峻,透出一股睥睨一切的傲气。

    想当初齐皇和幼帝在世,就曾日日佩戴青鸾,五位前齐老臣自是认出此物,凹陷的双目激动得闪着光芒。

    “是、二皇子……”忽然殿上赵公公冒出一句不着头脑的话,戚戚悲悲的,竟流下泪来。

    渊澄语气不急不缓,隐约有些悲凉,“你们说老天是不是长眼了,养心殿那把大火,没把前大齐烧绝,当年尚在襁褓的二皇子,现在就站在诸位面前,手中便是独一无二的信物。”

    一殿静默寂声。

    那厢安陵王遍布褶皱绷到极致的脸忽地释放开,仰天大笑。

    这群见风使舵的官,不全然懦弱得让人恨,而才是最懂为官之道,没有十拿九稳的风向,他们哪肯轻易转舵,

    “怀敬王,你谋朝篡位的伎俩未免过分草率,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随便伪造个玺印撺掇几个人,就能成事了?可笑,实在可笑,本王奉劝你趁早收手,否则消息传到边疆,即便你扶一个傀儡登上龙椅,只怕也做不了一刻。”他说着,回头一眼,看的是皇帝。

    这话是说给皇帝听的,皇帝也听懂了,边疆五十万驻军,就是最有力的后盾。

    到此怀敬王的目的昭然在目,揭露钟武的恶行是引子铺垫,扶立新君才是他真正目的。

    噤声不语的公卿们也算全然领悟,彼此心照不宣。然而纵使铁证如山,观望仍是他们的上上之策。五十万大军,足以扭转乾坤,此刻倒戈,来日下场决计不善。

    渊澄听罢,拢眉蹙额,有点无计可施。他早该想到,对这帮人讲道理,纯属白费口舌。

    这边曲同音心知当是分明立场的时候了,正收袖欲言,却大殿外跑进个人来。

    竟是王宁为,他的举止和肃穆的朝殿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那么活络,瞅眼齐明秀手中玉佩,抢走密档,两相端详几次,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表情凌乱地甚是夸张,他大步走到安陵王面前,举着密档记载青鸾紫凤的一页,以下犯上的姿态却看着十分的恭敬,

    “安陵王素好古玩几十年,可想而知研究颇深,文献实物俱在,且那质地雕工,明眼人都知道就是货真价实的青鸾紫凤。而这两件稀世珍宝,不在如今的皇宫里,只有在齐皇后嗣手中。”

    他说完霍地转身面朝百官,“这些证据,若是伪造,你们倒有没有本事伪造一个?诸位大人可不仅心知肚明吧,却当有眼无珠视之不见,非是心盲眼盲,而是早已失去为官的品格为人的气节!”

    素来憎恶官场括囊守禄作风不良的王宁为,在大殿外墙脚听得义愤填膺,凭着一股正气跳出来伸张正义。或许在他心里,这个官场甚至这个朝代,都需要革旧鼎新。

    只可惜,一个五品小官的话,剑首一吷罢了,能听进去的人寥寥无几。

    “臣相信怀敬王所言,拜见二皇子。”曲同音回首和徐靖云相视一眼,迈出队列,双双跪在齐明秀十步外,伏地叩首,以示臣服。

    继而加上王宁为及五位老臣,陆续可见四五个官员出列拜礼。

    皇帝眼见形势不对,心下慌乱一团,焦急地小声唤安陵王,“皇叔,如何是好……”

    “皇上且安,”安陵王轻声回应一句,转而看向远处跪地的朝臣,轻蔑笑道,“你们这些认错主子的,当心脑袋!二臣可不是好做的。”

    忽然殿外传来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老朽叩迎大齐新君。”

    俄而就见前任礼部尚书曲阳关迈进金殿,ji,ng神矍铄,步伐稳健,朝齐明秀屈膝叩拜。

    曾经收容自己的人,齐明秀自尚认得,忙搀他起身,“老先生请起,诸位也请起,今日之恩,我定当铭记不忘。”

    安陵王一看,连辞官数年的曲阳关都来相助,心底再是不屑,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面上却还要强作镇定,冷冷哼道,“你们这帮佞贼,处心积虑这一天很多年了吧,是忠是j,i,an,二十年前的事凭你们妄下雌黄,但是今天,你们才是乱臣贼子,沆瀣一气,图谋大康的天下,居然还敢自诩道义,以为蒙骗得了天下人吗!”

    曲阳关闻言倏不见和善之色,一身忠骨凌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是与非自有公论。齐皇后嗣,幸得天眷,天不亡我大齐。”

    他说罢停顿下,望一眼,朝臣们几乎都是一副麻木不仁模样,心寒犹临冷冬。朝至现在,已去两个时辰,若能说服也早事了。

    他看向渊澄,渊澄也正好看向他,表情不耐烦得十分显著。

    曲老犹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动武绝非良策。

    可渊澄忍耐克制将到极限,浑身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恼得他几乎马上要急火攻心。

    曲老还是苦口婆心试图劝服,“诸位大人如若不信老朽之言,大可去府邸一看究竟。齐后偷将二皇子秘密送出宫闱,由宰相渊大人周顾,未出三年,钟氏文皇逼死渊大人夫妇,遗皇子便由老朽藏于府中密室。”

    “微臣可作证。”曲同音见老爹把隐秘之事和盘道出,也管不得什么权衡利弊,当即跟言。

    皇帝惊恐地望向微垂着脸的曲同音,脑中一片混沌。他恍然有悟,原来这心腹之臣不是今天才倒戈,而是早早就算计于他!

    听闻曲家父子又揭露一件钟武的罪恶行径,便有人窃窃私议,开始断断续续往殿门口一行人靠拢。

    安陵王见势不妙,急忙大声呵斥,额上青筋暴起,“刘毕,袁德,黄中,你、你,还有你,都是皇亲国戚,也要和这些乱成贼子为伍吗?”安陵王情急之中无暇斥责曲同音阳奉y违。

    钟氏一脉的远亲背着皇亲国戚的名誉,重压之下不得不表明立场。如此一来,暗地里和他私相授受的官员此刻也做出了抉择。

    安陵王一句话收得十数人,得意不已。

    金殿百数朝臣站成三波,中间的一大部分,决心把壁上观作到底。

    至此渊澄的耐心算是彻底耗空。

    他挂着一张冰寒三尺的脸,在大殿中扬声,“看来再多的谠言嘉论在你们面前都是废话。既然这样,道理这两个字先放一边,就当我今日,就是来逼宫的。”

    话音未落,听到盔甲铮响,卢克进到大殿。

    渊澄没回头,双目如箭,冷视前方,“围住奉天殿,今天要分不出谁蒙冤谁该死,一个也别想走。”

    卢克顿首,朝神武广场一挥手,立时金革之声齐作,眨眼功夫手抵佩刀的禁军把金殿四面包围。

    自从皇帝屡唤禁军无果,禁军被控制的事实已是心照不宣。可谁也不曾想,怀敬王竟然真敢动用禁军。这可是确凿无疑的逼宫,悠悠众口他敢拿多少朝臣的性命来堵,将来史书上的一笔决然逃不掉。

    显然皇帝叔侄一众对此也是始料未及。

    慌乱之态千人一面,持中观望的官员开始自危,悉数往大殿门口靠拢。

    “怀敬王,你这么做必遭后世唾骂,你所谓的道义,不过是句空辞!没人真心信服!”安陵王有些慌神,退到那十来人身后,紧挨着皇帝。

    皇帝连呼吸也打颤,眼底的惶惧似又多悔意,弱声弱气他道,“渊澄,大逆不道的事,你是不会做的,你想要什么,我们好好说。”

    渊澄轻啧了声,满脸嘲弄毫不掩饰。

    正中他齿冷的那一点,这帮人,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远水救不了近火,命悬一线时,指望那五十万大军,还不如伏低求和。他早该这么做。

    “我要的很简单,一纸禅位书,一张罪己诏。该是谁的江山还给谁,谁沉冤就给谁昭雪。”渊澄淡淡说着,忽而天边又传来一声闷长的爆炸声,他莞尔,“今日无雨,彼非雷声,而是……”

    这时有禁军急奔入殿,禀报道,“王爷,十万兵马陆续抵达,现在城外五里集结,先锋队投掷天雷炮已近破城,请王爷令,是否进城?”

    渊澄浓眉一跳,含笑摆了下手,“先侯着。”

    他再看对面惊慌失措的一行,笑意愈发无忌,“五州兵马,已经到了,却不是来救驾的。”

    皇帝一个趔趄跌坐阶前,脸色无比惨淡。周围护驾的‘忠臣’们一应面无人色。他们心里一直有盘算,京城生变的消息必然很快传到邻近州城,且很快即有兵马来援。可现在唯一一条最有可能的生路被堵死,真真是走上了绝路。

    这时大殿外隐隐约约传来刀剑厮杀声,神武广场逐渐出现大队禁军,敌我不分短兵相向。

    “王爷,是左护卫邰莒,之前我已将他调离,许是探听到了什么风声…”卢克小声回禀。

    “他有多少人?”渊澄眉心微蹙。

    “三成左右。但是我们有部分人分守在皇宫要口,一时无法调全。恐防事变,速战速决为好。”

    说话间,一方见落下风,卢克划了个手势,围在金殿的禁军拔刀冲进战局。

    邰莒千余禁军全数聚结,厮杀至此仍有七八百。而把守神武广场及奉天殿的禁军却不过三百来人,待卢克一派禁军闻声赶来神武广场时,邰莒一派已从两面侧门破入奉天殿,将皇帝等人护在阵内。

    却因齐明秀和渊澄仍滞留殿中,那些归顺的朝臣们,都不敢往殿外躲避,只能分开两边挤缩在一起。

    奉天殿再度被团团围住。

    两方对峙。

    “皇上,微臣护驾来迟。”邰莒跪叩。

    皇帝受惊不小,死咬牙关嘴唇抿得发白,吞吞吐吐半个字也说不出。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场面,唯那一次领了数十府兵前去他二弟府中要人,血是见过,带血的刀也见过,可哪曾见过数百人浑身银甲被鲜血染红,哒哒往下滴血的场景。

    安陵王不负沙场征战过,血腥味似乎让他找到了本性,此前颓色一扫而空,抢过禁军手中一把血刀,横在身侧,再度变得底气十足,“邰莒,你从何处来?可知宫外情形。”

    邰莒低眉顺眼回道,“微臣正是从宫外而回,卢克今日要我这个禁军左护卫调守到最偏远的南岭园,我就知道其中必然有鬼。听闻城中突发变故,我趁机出宫查看,只有一帮跳梁小丑在城里乱窜,城外也并无异动。”

    “爆炸声是怎么回事?”安陵王发问。

    “想是江边几家酒坊发生大火而引起。”

    安陵王转身,搂住皇帝肩膀,放声大笑,“皇上,你听见了,什么十万大军,什么炮火破城,全是怀敬王偷j,i,an耍诈!”

    皇帝神情恍惚,不见好转,短短两个时辰的险象环生,对他的冲击委着实难以快速平复。

    渊澄转头望一眼殿外渐渐增多的禁军,他没什么可惧的,“就当我使诈骗你们,可凭这几个人,你们逃得出皇宫吗?”

    安陵王举刀,随即一排刀刃拉开阵仗齐刷刷对准渊澄。是战是和不消明言。

    身为钟氏族人,二臣,不一定比丧国的下场好。天潢贵胄还是阶下囚,何费思量。只要逃得出宫,即便剩他一人,这天下还将是钟氏的天下,安陵王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他万人之上的身份。

    铺谋设计徐徐诱导,这一上午渊澄未曾有过一瞬分神,渐入尾声的时刻,他忽然想起文无隅来,一闪而过的念想却让他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像一把钝剑扎向心房,不疼,卡在心里出不去进不得。

    他晃晃头,提起ji,ng神吩咐道,“先送诸位大人到安全地方隐蔽。”

    这么一句让在场官员如蒙大赦,立刻作鸟兽散,焦急忙慌往大殿门口奔走。

    奉天殿的金门再是磅礴,也不够容纳七八十人并排而出,一堆人左拥右挤不成体统,时而还听到有人跌倒呼喊。

    渊澄立在殿中,左右是避开他的人流,不料这群人如此贪生怕死,当即想起老迈体弱的文鑫大人。

    原本在他身后的文大人此时反被挤到人群末。

    渊澄恶叹一记,正要上前,一旁齐明秀大喊小心。他忙一扭头,只见寒光一闪,一枚袖箭直冲他胸口刺来。

    渊澄一个侧身躲过,噌一声,三寸长的箭身竟完全钉入丈外的镶金石柱。

    人群渐散,文鑫大人却滞留在原地,另一侧有三人已然中箭倒地。

    渊澄心底一沉,忙推开残余人流,想扶不敢扶,双手无措地彷徨着,“文大人…”

    文鑫大人双眼一眨不眨,眼底未曾印出他的模样就变得空洞无焦,被眼睑轻轻覆盖,身子往前倾倒。

    渊澄连忙张手,他年轻力气够大,却扶不住一个老人,一起跌坐地上。这一瞬间好像一记闷雷他耳边炸开,震得他耳目皆盲。

    一瞬愣神之后,他清醒过来,脊背一阵恶寒袭遍全身,他伸手放到文大人鼻下。只是手指感觉到的是一刻胜一刻的僵冷。

    他不敢信,又搭上文大人脉搏。等了好一会,指腹下的触感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一片空白。

    他眨眨眼,看向齐明秀,似是求助般。

    齐明秀走近前半跪下,也用手指探脉息,最后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渊澄终于死心,直直看着文鑫大人胸口露出的一截血红的箭头。

    禁军扇状列队,将他环在中间。

    “王爷…”卢克轻声,等他下令。

    渊澄抬眼,连齐、明秀、卢克,甚至大殿角落的皇帝,所有人看着他。他心底被这些目光穿破了一个洞,漆黑无底的洞眼,一刻不停地凝视着他。

    第103章

    隔了好一阵没听到爆炸声。

    谢晚成索性无事,只身去酒坊一探究竟,倒不是他心系苍生,不过想瞧瞧覆巢之下是否尸横遍野。令他意外的是,这一带大大小小十数家酒坊布坊,炸得一塌糊涂,浓烟滚天,满地焦黑的残垣断瓦,却只有寥寥几个受了点轻伤的百姓。他不禁再度衡量起那位王爷的手腕和心思。

    文曲、武曲,还在二楼,临街的一面窗户不敢全开,两人猫在墙根,推开一条窗户缝看热闹。

    被困在皇宫里的人不知外头情形,难免担惊受怕。

    满街官兵抓人搜家,文曲当然是知道状况的,却不害怕。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他家主子有先见之明,前两天就提醒他闭门锁户,而且王爷的身份总可以拿来狐假虎威一下。有这么两个人撑着天,他才不怕官兵来搜他的酒楼。

    虽然文夫人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神色,可文无隅看得出来她悬心父亲的安危。

    细细想想,他自己也有些不安。

    总以为每走的一步不是ji,ng打细算而是没有更好的路可选。回想起来不尽然如此,如果那次计划未曾施行,他把事情原委全盘告诉王爷,然后再求求他,一次不行就两次,就算要拿自由和性命来换,他也绝无二话,指不定父亲母亲早就远离是非安居江南。

    纵是知道王爷并不是全然可信,但这种念头不是没有过,只是他不许自己冒险把父母安危交由别人决定。

    事实上,利弊关系千缠万绕,终究浮沉皆由人。

    “若儿。”文夫人见他捧着茶盏呆呆得出神,轻柔唤了一声。

    房里点着灯,房外光线亮堂,尤显得烛火昏黄,半明半暗的。

    “母亲。”文无隅立即回神,两边嘴角吊高,笑得毫无瑕疵。

    文夫人夫妻二人患难与共朝夕不离大半辈子,她可怜枉死的女儿,挂心丈夫,自也心疼儿子。

    “都说生死有命。我和你父亲在牢里寻死几回,老天却是不收。”文夫人含笑,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

    文无隅哪里听不出母亲是在宽慰他,可他听了那话沉重得笑不出来,也接不出话,垂着眼睑看手中茶碗里凉透的龙井,水面倒映烛火的光晕,他轻轻一动,那光晕就慌乱地颤。

    文夫人继续心平气和地说着,“这些年来,你父亲每天都在愧悔自责。那一年太尉临朝摄政,他顾虑太多,错失了良机,以致于太尉一党渗透朝廷,逼宫弑君。我们寻死不仅是怕牵累到你,也是不甘受辱。可几次都没成,也就作罢了。你父亲愿意这么苟且偷生地活着,是心底存了希望,希望看到他没做成的事,有一天有人能实现。即便不是恢复大齐江山,能亲眼见着他自毙覆灭也算聊以安慰,不至于九泉之下无颜见齐皇。我总是笑他痴人说梦,没脸没皮地活久了,习惯了才是真的。没想到啊,他的梦倒成真了。”

    文夫人温婉一笑,容色祥和,像不曾走过刀光血影,不曾深牢披锁戴枷,只是个和儿子拉家常的寻常妇人。

    文无隅眼睫微抬,语气听得出埋怨,“父亲无须自责,和他一样身系重任的朝廷大员不在少。”

    文夫人笑而不语,呷了口凉透的茶。

    有些事是不能寻根究底的。寻不到源头,也究不出原罪。只在人心。

    “母亲…你恨王爷吗?”文无隅犹豫着还是问了。问出口他就悔得想咬舌,为什么要问这种答案本该显而易见的问题。

    文夫人动作滞了一下,缓缓放下茶盏,才微微笑道,“说恨吧,他也有不得已,说不恨,又未免违心。”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听得文无隅心头一绞,她不是不恨,她是怕,怕那位高权重的王爷,怕他为父母寻仇反丢了自己的命。

    文无隅一瞬间觉得无比心酸。不明事理的人至少敢言愤恨,太过深明大义,注定忍悲含屈。

    大义面前,私恨重要吗?

    “母亲只是想告诉你,万一你父亲没能回来,他也死而无憾了。”文夫人带着笑颜,说完的刹那,却回避了他的眼神。

    文无隅心下一沉,脱口道,“不会的。王爷答应过,必定顾全父亲。”

    “改朝换代没有不流血的,母亲只是说万一。”文夫人依旧心平静气。

    文无隅耷下脸来。

    一念起关山,千里顾丘窟,他心底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恨意,经了母亲口中的万一,像一束荒草旷野中燃起的火苗,有愈烈的趋势。

    蓦地平息许久的爆炸声,再一次冲进耳膜。

    文无隅终于坐不住了,腾地站起,往房外走,“母亲,想必该了事了,孩儿去宫门口接回父亲。”

    “不成,外面乱,还是在家等好。”文夫人急忙叫住。

    文无隅顿步回首,笑道,“母亲放心,师兄会武,有他一同去,不妨事。”说着打开房门,跨出门槛,转身轻轻合上,走出一段,他才加快步子,跑上二楼。

    文曲见他上楼,大嗓门就嚷开,“缺啥,楼下喊一声不就行了。”

    文无隅没理他,推开一点窗,把能看到的地方扫视个遍。

    “我看没事啦,好久没大动静,就几个官兵,稀稀拉拉的瞎晃悠。”文曲凑近他不问自话。

    “刚刚那声爆炸你没听到?”文无隅不大信,还朝外探看。

    文曲一溜烟跑到对面,指着窗外,一副心肺不全的样子,“看呐,酒坊全要烧光啦!人都去那救火了吧。”

    文无隅像没听见,把窗户又推开些,街道上还残留些告示,风一吹飘一段,也没人捡,有几个子胆大事急的百姓贼头贼脑得在街上跑。他探出脑袋,从街头看到街尾,确实像动乱已平的样子。

    便冲两小厮低声吩咐,“文曲去牵马车,武曲下楼陪着母亲。”

    文曲一听主子要领他上街,有点不情愿,“没是没事了,可也不用这么着急出去啊。”

    “接老爷,你去不去吧?”文无隅翻了一眼,自顾下楼。

    文曲愣一瞬,立马跟上,“去啊去啊,大老爷回来,怎么能不接呢。”说着扭头冲武曲咧嘴笑。

    他自打知道武曲原来也姓文,还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文羽堂,又听他讲了过去的故事,更是把待武曲亲厚的文家夫妇视作亲爹亲妈。

    武曲回奉了个宠极了的笑,打手势叫他看路。

    文曲愈发飘飘然,口型说了句在家等我,就跳着跑下楼去。

    马车在街上奔可算显眼,若是把官兵引来确是件麻烦事,不过文无隅有应对之策,只要搬出怀敬王的名号,得不到十分敬,勉强也有三分礼,问题不大。

    然而一路畅通无阻。

    反倒车轮声吸引了许多百姓商户打开了门走上街来,以为雨过天晴。

    这文曲除了刀功,其他的才能都是半吊子,平地赶个马车也能被他赶得东颠西倒。

    文无隅就在车厢里左歪右扭地沉思。关于王爷如何发动政变,事态如何发展,他做了几百几千种猜想,可不管局势怎样,他想不出半点父亲平白遭难的理由,除非政变失败。

    故此远远等在出入朝的正乾门外时,文无隅还挺觉轻松,暗暗自责之前在母亲面前失态实属不该。

    渐渐地,正乾门的右偏门有人策马疾驰。

    飞蹄电掣,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灰尘扑了二人一脸。文曲掩鼻捂嘴,躲车厢去了。

    文无隅目送到人影消失才收回视线。银盔银甲,是禁军,去的城门方向。

    约摸一刻钟过后,又有两人打马回奔,速度快到来不及认清人脸。但看衣装,其中一个似是江南道之行见过的齐玦,他不肯定。

    直到一队成百的禁军从左右宫门浩浩荡荡出来,他才确定是齐玦,坐马上到还有曾经见过一回的赵公公。

    这两人在一起,该是大势已成,急赴边关。

    刻不容缓之时,文无隅无心拦路,退无可退还是往马车靠紧。

    齐玦看见了他,快到他面前时明显降了马速。

    文无隅心念一动,正张口欲言,那齐玦却只是看了看他又立刻扬鞭呵马,让人好不疑惑。

    一下午马蹄声来来回回没停过,似不把青砖踏破不罢休。

    文曲躲车厢里也吃一嘴泥,更别说一直在外等的文无隅,眼睫上都淡淡着了一层浅黄。

    文曲良心发现孝心大发,终于挪动尊步劝他往车厢里坐,劝不动便上下其手给他拍灰,总算把主子恢复成清爽人。

    可那脸色,却不比铺了层灰好看。

    “主子,也不急这一会儿,你坐一坐呐。我去给你弄吃的喝的。”文曲瞧出主子不高兴,撒软了声儿讨好。

    “别回点翠楼。”文无隅接了句。

    “好勒,腿酸吧,你坐着等好嘛?”文曲笑得无比乖巧,揪他一截袖角,小小地扯了几下。

    文无隅轻叹一记,这才坐上车沿。他有点沉不住气,只当是王爷恐防放出朝臣疏于掌控变生事端,遣个人报他一声总非难事,这么干等,由不得人不乱想。

    文曲觅食的空档,偏门那头又有一队禁军,十来人,领头的是连齐。

    这下文无隅不管不顾,快步走前,喊了一声,“连齐。”

    连齐放缓马速,眼里闪过一抹局促,握着缰绳点头施礼,“文公子。”

    “王爷可说什么?宫里情形如何?”文无隅盯紧了他,想从他的身上看出些什么。

    连齐毕竟跟着渊澄十几年,见惯风雨,即便一时大意心绪外放三分,也能收回两分半,他一丝不苟的神情做得毫无破绽,不温不火地回道,“宫中已定,王爷尚有要事亟待措置。属下急令出城,先行告辞。”说罢,又一点头礼,半分不失仪。

    明知他急等消息,却不给只言片语,委实让人生气。文无隅看着连齐远去,焦躁感愈发浓烈,竟罕见的发火了,狠踹一脚马车轱辘,车厢轻震了下,那马却不给面,长颈低垂顾自满地乱嗅。

    这厢谢晚成正从酒坊村回到城里。街上没贼也没兵,有的是求知欲旺盛的老百姓,三三两两,屋檐下墙角边,或站或蹲,若即若离地悄悄交流,随时准备撒丫子跑。

    听得一阵蹄声,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久未谋面的连齐,当时心下一阵喜,他高高举起手,摆晃着打招呼。

    越近,谢晚成才发现人家压根没看见他或是装作没看见,总之目不斜视没打算逗留片刻。

    这么想着,他估算着距离,暗暗运气,待两丈远时,他足尖发力腾空而起,空中翻个身。

    连齐恍地一惊,及时拽直马缰,只觉后背一热,谢晚成已稳稳当当坐在马鞍上。

    此二人论武功,不相上下;论脸皮,决计有一人甘拜下风。但论脾气,脸皮薄的必然比脸皮厚的凶,岂容得别人在他身上放肆。

    但见连齐两道眉一拧,手撑前鞍桥,身子一斜,长腿横扫就往放肆之人的脸上招呼。

    “是…”谢晚成“是我”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完,为避这一脚,只得扭身翻下马背。

    连齐气不喘脸不红,就是眼神有点厉害,像要剐了他。

    “你这人…”谢晚成叹了声,“唉,谁叫你装着没看见我。”

    “我没工夫跟你玩,告辞。”说着转眼看向前方。

    “等等,就问一句,宫里没事吧?”谢晚成忙叫住。

    连齐迟疑一下,想起什么来,看着他道,“没事。你叫文公子回去等吧,王爷不定什么时候忙完。”

    “无隅?他在哪?”

    “正乾门。”回完这一句,连齐便打马而去。

    斜阳西移,晚霞依依,天近暮。

    正乾门外,主仆二人一站一坐,巴巴望着赭红的宫墙。

    忽地文无隅不声不响地抬脚往正乾门走。

    “哎,你干嘛去?”文曲连忙跳下车,亦步亦趋地跟着。

    文无隅不答。

    离宫门越来越近,两旁排排站着十来个长枪侧立的禁卫兵,明晃晃的枪头朝着天,却扎得文曲发慌,“主、主子,你不是要闯宫吧?可不敢啊!王爷不在,谁认得你,谁敢放你进去?”

    “无隅。”这时后头有人喊。

    文无隅回头一眼,继续迈步向前。文曲一看来人,着急地喊,“谢晚成,你走快点,快点儿啊!”

    谢晚成还真听话,忙就小跑跟上二人。他侧眼瞅了瞅文无隅,脸无好色眼无善意,便知他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没法拦,自己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文无隅径直往正乾门去。

    皇家禁苑,岂允许平头百姓擅入,三丈外便被五名禁卫迎面格沮,长枪侧斜指着三人,“站住。”

    谢晚成出行未曾带剑,此刻双手后背暗暗攥拳。

    文无隅双手胸前一抱,浅浅弯了下腰,“烦劳通报怀敬王,就说文无隅想见他。”

    一旁两人面面相觑,这么有礼有节的样子,不像会做傻事,便都松了口气。

    怀敬王的面子是不小,可这三个人极其面生,怎么看也不像官,何况也没有宫外头的人想进宫就去通报宫里头的规矩,禁卫兵们互相递眼神,有点为难,其中一个许是领头,态度还算客气,“哥儿几个不是传话的。再说,只有宫里召见,没有随便请见的。”

    三个人都有点愣。

    生闷气把脑子也搞懵了,一时间不会转弯,竟把皇宫当王府了。

    这没见过世面的表现,直让文无隅和谢晚成难堪得撇开了眼。

    倒是文曲大大咧咧无知无觉,人家客气他也客气,嗓门压得恰好,“大哥,以前没有,现在可以有嘛,帮我们通报一下没关系的,王爷不会怪你们。这位啊,王爷府上的文公子,王爷喜欢着呢,你肯跑一趟,指不定有赏哩!”

    禁卫兵们又互看,看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答应下来,“那好吧,你们等着,走远一点等。”

    “好好好…”文曲唯唯连声,头一摆眼一晃,示意二人回头走。

    谢晚成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行啊文曲,我再也不埋汰你了。谁敢埋汰你我跟谁急。”

    文曲嘴巴撅得老高,一脸骄傲,余光瞥见主子还是闷闷不乐,他便不敢骄傲了,拉下脸狂对谢晚成挤眉弄眼。

    谢晚成神会,温言安慰道,“之前来的路上碰见连齐,让我叫你回去等,可能他真不得空,你别着急。”

    文无隅低低嗯了声,情绪不高。他倒也不知自己是着急还是生气了。

    奉天殿。血水洗地。

    比二十年前过之数百倍。不同的是,这一天死的官少,四个,其余都是邰莒一派的反抗者。

    日西,红霞如火。东方一弯朦胧的银勾高悬。

    渊澄在殿外的廊道站了许久,恍惚昨夜重现,只是这天还亮着。

    后来他站不住,便坐到了殿前金铸的高槛上。

    来来往往收殓的侍卫、清扫的宫人,都绕开他往殿侧的閣门走。

    朝臣们在神武广场席地而坐,很是狼狈,很不体面。但是有曲老在,都没那么战战兢兢,小声地议论着。

    渊澄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他该做的,都已做好。

    “打算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府?”

    曲同音走近他,沉默良久才问这么一句。

    御案上的圣旨,一卷叠一卷,垒成个小丘,基本上他能想到的,都教坐在地上的皇帝拟写好了。齐明秀正在御案前看阅,很是安静,也没去打搅过渊澄。

    “过了子时吧。”渊澄回道。

    “你呢?”曲同音又问。

    渊澄默了声。

    静了一段,才听他沉沉的轻地像呓语的话音,“我没脸见他。”

    隔一会儿,声音又低了些,尤似哽咽难言,“我不敢见他。”

    曲同音呆怔住,以为是幻听,他完全没想到渊澄竟然也会哭。

    “想问你个事。”曲同音挨着他坐下,转走话题,“当年养心殿的火,是钟武放的吗?”曲同音扭头看着他侧脸,借着朦胧的亮,才发现他眼里看不见一点水光。

    渊澄唇线弯了些弧度,似笑,非笑,语气总归是冰冷的,“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曲同音喉间一梗,继而笑叹道,“问得好,我回答不了。”

    倘若那把大火,是钟武所为,那么他的确该死。倘若不是他,而是齐后引火自焚,何尝不是钟武所迫,这笔账又何妨算到他头上。

    “所以文大人之死非你所为,也是因你而逝。你以为文公子必定怪你。”

    “不应该吗?”

    曲同音又叹气,这个问还是没法回答,“不如我先替你向他解释,你再去见他。”

    “不必了。”渊澄摇头,始终垂着脸看地。

    “可你总归是要见他的,拖不是办法。天就要黑了,他该着急了。”

    “半个时辰前,他叫人来禀,说要见我。”

    渊澄将头抬起,目光落在长廊尽头,文大人的尸身正在那处,周遭燃起了灯,那一处,却漆黑一片。

    忽地他惨然一笑,站起身来振袖弹裾,“再不见他,他非得闯进宫来。”

    曲同音跟着站起,“我也去吧。”

    “不用,这里的事,暂时托付给你了。”说着喊了卢克近前吩咐几句。

    过了有一会儿,一辆辒辌车停在神武广场。

    渊澄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文大人的尸身安置妥当。

    广场上的朝臣悉数站起来,无声注视着廊道那头。这一刻,可能是大康以来未曾有过的齐心,也是各怀心事的默哀。

    每离正乾门近一步,便有如一把满是豁口的钝刃在他身上磨一刀,让人连灵魂都为之战栗。

    渊澄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才从那金槛上站起来。他能接受文无隅的任何反应,失控、责骂、甚至提剑取他性命。

    可看见暗处走近的人影那一刻,他真想转身逃跑。

    “有人出来了。”

    “好像是王爷,真是小气啊,灯都不舍的多点几个,黑黢黢的。”

    这两人说着话,文无隅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是有点暗,他只能分辨走在最前头的是王爷,听着还有车轮声。

    远远的文无隅就兴奋地喊了声,“王爷!”

    渊澄的脚步滞停了一瞬,开始缓下来。

    文无隅先是微微笑着的,看得出来高兴劲,没几步,他看清了后面的辒辌车,两眼一呆,整个人就像被点了死x,ue,表情、身子一瞬间统统僵住。

    血漆般的宫墙内灯火阑珊,今日格外冷清。

    夜色如稠墨,轻风三掠无处依。

    似乎被风迷住了眼睛,文无隅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目光从辒辌车落在渊澄身上,眼神复杂,似是不解、迷惑、询问,就是没有怒意。

    渊澄迎着这样的目光,已是心尖狂颤,却喉间如梗尖刺,又疼又涩。他躲开眼,不舍的,又看住他,终是开不了口。

    该说什么,说他食言了,再道一声谢罪?

    “王爷,王爷,我家大老爷在哪呢?”跟上来的文曲,唤得十分亲切。

    谢晚成也看见了辒辌车,脸色立马变了,一把抓住小跑的文曲,狠瞪了一眼。

    文曲一个急刹,莫名其妙地回看他,转头总算也瞅见了渊澄身后那辆隐在昏暗中与众不同的马车,装点饰物都很豪华的样子。

    他甩开谢晚成的手,往前边走几步,好奇地问,“咦,好新鲜,这什么马车,从来没见过……”

    “你闭嘴。”谢晚成眼闪剑光,盯着渊澄。

    文曲顿住,不明所以,有点委屈,“那…”

    “那是丧车。”

    “丧、丧车是什么……”

    “装死人的!”谢晚成几乎是低吼出来,眼色又寒三分。

    文曲呆了,垂下手很是迷惘地看着渊澄。

    文无隅似乎得到了答案,终于有所反应,扭头看了一眼,提步走开。

    这一眼简直让谢晚成心都要滴血。大厦倾颓尚曾煊赫,可他所有的苦心和坚持,在拨云见日的一刻,成了一场虚妄的梦。而他的眼里无悲无凄,无怒也无恨,他接受了,他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接受了!

    在谢晚成眼里,这和懦弱没什么分别,可偏偏这两个字怎么也和文无隅搭不上,指不了他半句不是。

    谢晚成怒气噌地上头,猛地冲向那罪魁祸首,握死的拳头呼出一阵风。

    渊澄紧随着文无隅的目光倏忽一转,曲肘挥挡那愤怒的拳风。

    劲足的力道,撞得二人手臂皆是一阵麻。

    谢晚成越发气汹,折身去夺近旁禁军的佩刀,几下拳掌之间,只听利刃出鞘铮地一声,刀身闪动着寒光,直逼渊澄而去。

    两边禁军见状纷纷抽刀。

    文无隅打开车门,车厢深处一片幽床磺澹芨芯醯剑锩嫣勺乓桓鋈恕k剖窍馄涫凳怯腥斯室庾鞴侄眩攘嘶岫虐殉得藕仙希虐宕鲆宦魄嵛5姆纾阉械娜瘸蓝即瞪17耍沽沟匾簧笆π郑吡恕!?

    谢晚成疾行的脚步因这一声骤停,怒瞪着渊澄,不甘愿地忍下满腔杀意,狠狠将刀掷地。

    文曲干脆直接避开他,绕去辒辌车的另一边,屏声敛气地走在文无隅身边。

    渊澄看着辒辌车从面前缓缓而过,渐渐模糊,清亮的车轮声连成串,钻进了他心里,搅得千疮百孔,又荡上了天空。

    文无隅的身影,一直被挡着,一直看不见,最后连辒辌车也完全消失,他的心口忽然就翻腾起来,不自觉地跟了两步,将要冲破胸膛的话,涌上喉间,却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余温,烧灼了双眼。

    他错大了,失控、责骂,甚至是半分难以自抑的情绪,都没有。

    渊澄闭了闭双眼,手掌从眼睛上抹过,他忽然意识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着文无隅。

    第104章

    这天下朝夕之间换了姓氏,人所未闻。

    但那雪片一般飘向各地的圣旨,无疑告诉人们一切已成定局。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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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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