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正文 第27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第27节
朝里朝外或反抗,或质疑,或暗中别谋,也都有人治。
百姓高兴的,唯有利于民生之事。比方物价的回降,贪官污吏的惩处。
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老百姓无异议,那流言蜚语只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成不了诛心的利器。
京城的天,说变没变,说没变却也变了。
忙碌于生计的百姓,自不知朝堂之内的血雨腥风,也不会在意寄语江畔那家日进斗金的点翠楼还开不开张。
京城远郊有座宅子,丧幡已悬多日。不闻哭声,也无什么人来吊唁,全不像治丧的人家。
这天是文大人头七,明天是下葬的日子。
第二日的时候,曲同音和徐靖云陪着曲老来过一次,寒暄几句略坐一会便回了。本身不相熟,没什么可叙的。
渊澄也去了,因着死者为大,谢晚成没发难,许了他进堂叩拜。
人是见着了,可一直默默地焚烧纸钱,未曾看他一眼,文夫人也只是对他答了个礼,未同他言语半句。
他没作逗留,叩完礼便辞去。
今日一早,徐靖云和曲同音又次前来吊唁。
文无隅请了他们落坐奉茶。
聊了几句丧仪之事后,文无隅不避讳地直言,“徐大人,借一步说话。”
曲同音虽尴尬,却没理由不许,道了句在外等便真出了门去。
文无隅把人领到后院,后院有个凉亭,桌椅茶具齐备。
一双熬红的眼依旧看得徐靖云不敢直视过久,视线在他眼鼻之间徘徊,“有什么难处要帮忙吗?”
文无隅察觉了这点,半垂下眼帘,“不是,想问问你那日到底发生什么?”
徐靖云眨巴眼睛,事情错综复杂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从父亲遭刺之前的关要说起吧。”文无隅跟了句。
徐靖云略思索,便把曲老爷子到后发生的事絮絮道来。
文无隅听着,倒不觉事态发展哪里不对。
袖箭是防身兵器,也是暗器,普通袖箭瞬间弹s,he的力道,足以致死二十步内之人。
当时两方相距甚远,那袖箭却能一箭穿透后背,可见比普通袖箭威力更大。
令他疑惑的是,皇宫重地也可随身暗藏这种兵器吗,ji,ng装改良过或者出现意外的几率极小,但若有人心存不轨,岂非极度危险。一国之君身边,安全必然得保证万无一失才是。
他思索着问道,“两方拼杀时,可有人发暗器?”
徐靖云愣了愣,脸上露出窘态,“我、未曾留意。”当时群臣皆退出朝殿避难,只闻得厮杀惨叫声,如是叫人心惊r_ou_跳,百官个个面惨如纸,他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禁军源源不断冲入神武广场,双方兵力悬殊,邰莒一方困兽之斗,完全无需朝廷命官涉险。他没想过挺身而出,即便想了,曲同音必也不准。
“你怀疑什么?”文无隅如此相问,想必不是无缘无故。
“禁军可允许携带暗器?”
“这…”徐靖云又难肯定回答,越发显窘,脸都有些微微涨红。
他这人,素来耿直,忠于本分,大理寺和禁军扯不上瓜葛,不知其中详细也属正常。
文无隅知道,语气便轻缓下来,带着点求人的意味,“你可否帮个忙查问一下?”
徐靖云忙应承下来,“当然可以,我回去就查。”
文无隅笑了笑,手指扣在石桌上不自觉得来回磨,犹疑着,“这事,暗中来的好,若是曲大人问起,”他看住徐靖云,徐靖云也看着他,心里的矛盾立时写在眼里。片刻后他又一笑,颇是无奈,善解人意的无奈,“告诉他也无妨。”
文无隅无法确定当中是否另有关窍,他已经不信任那位王爷,想瞒着,可曲同音若知晓,等于渊澄也知晓,那此事将会如何,掩盖?从中阻碍?或者更深入调查?
徐靖云头点得迟缓。
以前和文无隅也算得上亲近二字,但对他的事却一无所知。
徐靖云是耿直,不是脑子不会拐弯,自是多少体会到文无隅是个心事绝不外露顾虑很多的人。如今迫不得已,向他开口,居然还顾及到他的处境,不想叫他为难,他心里也不知该作什么滋味。
果然一个人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曲同音,心里有头驴拉磨似的踌躇半天,都回到城中主道了,还是开了口问,“文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徐靖云答得毫不犹豫,“他想了解文大人遇难经过。”
“没别的了?”曲同音其实没多八卦,他就是惦记文、渊二人的孽缘,总想给渊澄搭个桥,奈何找不到机会,早知文无隅会把徐靖云叫走询问,应该知会他为渊澄美言几句。
“有。”徐靖云回得更干脆,然后也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牵住曲同音的手,眼神是再诚恳不能,“可我暂时不能和你说,待事情有了结果,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行吗?”
曲同音一愣,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可不羞臊人,忙把手往回抽,可徐靖云握得紧,已经有人怪异得看他们,他还是不放,曲同音只好答应下,“行,我不强迫你,先撒手。”
徐靖云闻言,那笑里满满都是宠,手愈发牵得紧,藏在宽袖里,就这么继续走。
曲同音心虚地回头一眼,随行两个牵马小厮看天看地看四方,反正看不见他两似的,再见周遭路人也未刻意留意这边,便暗暗叹了一口气,由着徐靖云牵着。
那厢渊澄忙得昏天暗地也没忘今天是文大人头七。
远远便看见街头信步的二人。越近,便瞧见他们挨得极紧,那衣袖下不用说也知道两个人做什么。
他别提多心酸眼红,脚下使劲一蹬马腹,飞快得从二人旁边过去。
这两人看清前路来的是王爷,松开手准备问候,却眼前只有一阵风卷起的尘土。
灵堂里,弥漫着香烛燃烧的气味,让人压抑。
谢晚成此时在院外站着,站了有一阵子,他实在看不下去母子二人不言不语地只顾焚烧纸钱,都不曾哭过,这种不正常的平静,让人心疼,也很可怕。
马蹄声中掺着脚步声。谢晚成循望去,小道旁有一片斑竹,竹叶嘶嘶地摇。
一会儿拐弯处出现两个人影。是渊澄和连齐,一前一后。
谢晚成登时怒火中烧,迅速跑进屋里,提出一把剑,剑鞘半路丢下,锃亮的剑身横指前方,眸子里杀气腾腾。
院外,连齐先一步挡在主子面前。
“你让开!”谢晚成低吼。他今天就算拼死也要为堂中那含冤受屈的母子报仇。
连齐自不会退半步。
渊澄目似寒潭,早见不惯谢晚成以师兄弟的关系巴巴地跟着文无隅,“我来吊丧,与你何干?”
谢晚成冷哼,把剑往前送几分,几近抵住连齐胸口,“我是你,早当以死谢罪。何敢厚颜苟活。”
渊澄不屑地撇开眼,从连齐身后走出,径自往前迈步,“如何谢罪,也是我和之间的事。”
谢晚成剑锋一偏,“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算得什么!”
渊澄不语了,沉默片刻,抬脚往一旁绕开。
谢晚成立马提步,剑光一闪,破空疾刺。
渊澄定身,人后倾,剑刃堪堪从他鼻上一寸划过。
一个闪避有余,一个穷击不舍。
连齐愁眉,万一主子真动起气来,怕是非折了谢晚成志气,叫他难堪不可。论武功谢晚成远远不敌。
十数招后,渊澄当真不耐烦,边闪避边道,“连齐,剑给我。”
连齐闻言呆了又呆,握着剑柄要拔不拔。主子是真气恼了,否则断可徒手制服。用剑,意味着不再保留,要他死得心服口服。
这时,宅院里传来救命的声音,“师兄,住手。”
渊澄蓦地立住,朝那厢望去。
谢晚成却仿若未闻,也不较什么趁人之危小人君子,倾注杀怒的剑锋,半分不动摇,目标只有那致命的喉颈。
连齐见主子呆立,即将剑锋迫喉,他手中的剑连同剑鞘脱手掷飞,大喊,“谢晚成!”
谢晚成略一迟疑的瞬间,剑身被击偏,剑尖擦过渊澄喉颈的皮肤,留下一条细长的红印。
“别叫母亲担心。”文无隅走近,低声,柔柔地含了点责怪,“回后房歇息去吧。”
谢晚成不动,泣血一般眼底浮红,面前这个人分明哀极痛极,为何要忍耐克制。
长叹一记文无隅抓住他的手往宅院牵,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诡谲的笑意,声线压得极低,“杀人脏手,不如诛心。”
谢晚成诧异得看住他。
文无隅言罢,拍拍他的手背,摆了个眼神示意他回屋。
风戏竹林,声声缱绻。
连齐已不见身影,林荫下二人相对而立。
渊澄目光不定,适才那两相执手的一幕在他眼里隐隐地凄楚着。
“王爷百忙之中前来吊唁,感激不尽。”
文无隅恭恭敬敬施礼,将两人推到了天各一方,可望不可及的遥远。
渊澄呼吸一滞,方才剑锋之下处变不惊的从容浑然消失,唯唯诺诺的,他说,
“要骂要打都随你,何必…”何必言不由心。
文无隅嘴角弯起,竟还能笑,打断道,
“王爷此话抬举了。”
“你不要这样…”委实罕见,多么威风堂堂的一个人,竟也会央求别人。
文无隅像被这怯怯的语气惹得不快,立马沉下脸声寒三分,“王爷频频来访,想必是担心身世的秘密外泄。”
渊澄眸光一动,正要回说不是,文无隅自顾道,“在下虽无报国大志,但眼下时局不安海内肆患,天下兴亡,苦的是百姓,吾亦是万民之一,不想受苦。王爷尽可放心。”
渊澄苦笑,大着胆子望进他眼里,“我在丘临说的是真心话。你不原谅我是该的,你想去江南定居,或者远游,什么都依你,只是…你不要拒我千里。”
他恐怕文无隅自管自地牵扯别的话题,一股脑将心里话道出。
可文无隅像听了什么怪诞不经的故事,开始遏制不住地发笑,狂悖、放肆、压在喉咙里的森人笑声,叫人发怵。
渊澄呆住,那恍若陌生无比轻傲的模样,像把他踩进了泥里。
终于文无隅不笑了,眸色却凌厉逼人,在他脸上肆意,“王爷对一个万人可骑的娼妓动心,不觉得荒唐?”
“不荒唐,”尽管那眼神如锥子般,渊澄还是贪婪地领受,急着表明心意,“只要你对我也有这份心…”
“那就更荒唐了。”文无隅猛地甩袖转身。
渊澄噎住,垂下眼,尽是凄楚不能,心底却还坚持着他对自己有心,不过碍于仇恨纠葛不肯坦白而已。
各自静默一段,气氛有所缓和。
文无隅望着幽幽竹林深处,语气如是平静,
“王爷的心意,总是与众不同。要说原谅与否,很容易。”
他转回身,活像渡恶的菩萨,神情诚挚且善良,字字清晰,
“我原谅你了。”
渊澄喜出望外,眼睛倏忽一亮。
却下一句,仿佛藏着无数血淋淋的刀子,要将他凌迟。
“仅此,你还指望什么?”
第105章
指望什么?
指望人间有白首,同x,ue寄来生,指望轻衣快马啸千山,庭前白茶话生平。
酒入肠千百转,凉夜衾冷,月残影孤。
这王府,分明国之梁柱该当户限为穿,却朱门紧闭连个司夜的侍卫都没有。
冷冷清清的,像被黑夜吞噬殆尽。
府中内阁,从傍晚起,进出过几回送酒的侍从,里面的人已经好几个时辰未曾露面。
连齐一直守在门外,不敢轻易叩门。
他凝神静听,阁内不时有酒坛磕到桌子的声音,等了会儿里头悄无声息,他小心地推开了条门缝,就见人仰卧榻上,对着坛口直接往口中灌酒,怕是衣裳也吃了不少酒,榻边还有数个空坛子翻倒在地。
连齐将门带上,心里合计一会儿,便出了府门去。
“喝不少啊,该醉了吧。”漏液而来的是曲同音,扒门缝往里瞅。
正说着,人忽地坐起,歪歪斜斜地捞几案上酒坛子。
两人面面相觑,这么下去真要应了桑落酒经月不醒的美谈,美谈是美,可喝出病来得不偿失。
曲同音轻叹,低声吩咐连齐,“叫下头煮碗醒酒汤。”
而后推门。满阁扑鼻的酒香,可靠近荼毒美酒之人,香得太过不免臭气熏天,曲同音捂了下鼻子,大咳两声提醒榻上软趴趴飘飘然的人有客到。
渊澄眼半眯,瞥他,不像醉生梦死的样子,至少没认错人,“你来做什么。”
“怕你喝死。”曲同音伸手去拿他怀中的酒坛。
“别动。”渊澄护犊情深,啪一下打开他的手。
曲同音忙是收回,捂着手背拿眼翻他,“我有正经事跟你说,和文公子有关,你听不听?”
“爱说不说。”渊澄不为所动,怏怏道,眸子里灿亮,却是迷蒙状态,直愣愣看着房梁。
曲同音没想到他去了趟文宅遭受的打击如此之大,转眼之间就变得漠不关心,倘真如此倒非坏事,可怎么看,那冷漠之下都是一蹶不振。
“我不得不说你几句,”曲同音把酒坛推一边,直接坐几案上,端起一副大哥的姿态,爱深责切,“你对文公子真有心,就不该自暴自弃。到底是我们失策连累文大人,他父亲尸骨未寒,却要指望他好言好语相待吗?耐心一点,别逼他。”
渊澄这下有了反应,喝酒的反应,坛子一歪,又灌进一大口,灌得凶,一半淌进了衣领,气息起伏不定,眼里终于不再涣散,直勾勾望远,忿忿又委屈。
“你听没听见?”曲同音见他不吭声,拔高了音量。
“听见了!”渊澄似有不耐烦地回呛,深深吸气,他喃喃道,“我怎么敢逼他,也不指望了,指望什么……”
曲同音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只能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道,“总之借酒浇愁不是办法……”
“是他自己说的,成王败寇,”渊澄神思飘摇,顾自絮絮低语,声音微涩,“我杀了这么多人,他也说没错。”
说着蓦地坐起,踢翻了脚边的空坛子,酒坛滚下了绒毯掉地板上沉闷的一声。
他盯着曲同音,满满不甘,隐隐责怪,“甚至他的父母,他也没说过半句恨,结果,什么善解人意,全是谎话!我有什么错,我不杀,死的就是我!他也能谋我杀我,何必拿冠冕堂皇的话骗我!”
曲同音怔怔,大抵揣摸到他所指,暗叹一气,缓缓道,“他来京城进王府自是笃定文大人夫妇还活着,惹怒你不是明智之举。他当时说的也不全然假话,真假参半吧,可是宽容也有限度,如今文大人死了,他若还能理解,那真是铁石心肠了。而你,去体谅他的心情,又有什么难的。”
渊澄唇畔微微抽颤,也不知听进这番话与否,颓然埋低头,
“他就是在我面前作态,对我…半分心思也没有……”
“他找徐靖云了解过文大人遇害情形,应该知道不能全然怪在你身上,容他缓缓心神,会好的。”
曲同音一时语快,浑不知上午二人相见已然斩恩断义。
“是吗…怪不得…”渊澄语声恻然,肩膀微微一抖,像笑了声。
“怎么?”曲同音这才觉得不对,挪近他面前,将手拍了拍他肩。
“总归是我自作多情。你回吧。”
渊澄抬脸,漠然起身,脚步不稳地绕过他身旁,取了几案上酒壶,摇摆着斟满酒杯。
“别喝了……”
曲同音见他拿酒壶,正要拦,下一刻渊澄举杯,浅盏方碰到嘴唇突然被掷翻,人猛地往前,跌撞到窗户旁,对着痰盂一阵狂呕。
吐出来的全是苦水。
曾经的两相缱绻,曲意迎奉罢了。
怪不得,轻而易举地说原谅。
不恨,自然也就无爱,自然能绝情断意,自然不会在意说出口的话犹是万箭穿心。
死活不相干。
他彻头彻尾是个孤家寡人,作的一番自以为是的深情。
平静了有一会儿,饮下醒酒汤,渊澄还是靠坐墙脚,眼神空洞,魂如出窍。
曲同音心知问不出他到底为何这般,便另起话头,“明秀,悟性高,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放手让他自理政事。”
渊澄不语。
“到时你得空,和我爹叙叙吧,他总问起你。”
“齐玦传书回来,你知道吧,钟鸣钟鼎已经伏诛了,不过要稳定军心还得多费时日,最好我们这边再行举措。”
渊澄依旧空睁着眼,听而不闻。
“明秀让我明天传旨百官,给文大人送葬。”
渊澄这时看向了他,语气不着情绪,“我说了不必。”
“还有封赏旨意,要封文大人为护国一等公,还有文夫人。”
“虚荣罢了,他不需要。”
曲同音一笑,意味深长,“话是如此,皇上却不能不赏,否则活着的人岂不寒心。”
渊澄垂首,沉吟片刻,“送葬就算了,封赏旨意你带给他,别宣读,免得惹他恼。”
“嗯。”曲同音应着,忽而眼眶一热,转脸往别处,清咳一声道,“你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渊澄眉眼之间一片灰败,浅浅浮起的笑意却释然一般,“他有文曲,有谢晚成,有师父,什么都不缺,我哪有什么好、值得眷恋,酒尽宴散。”
“渊澄…”
“我有你和老爷子,也不缺什么。”
渊澄一手扶墙站起,搭住他的肩往门口推。
“你还有连齐…”曲同音cha了句。
“是,你快回吧,别叫人等急了。”渊澄打开门。
曲同音跨出门槛,停下来回看他,那厢却装作不耐烦地赶手催人走,只好转身融进夜色。
门旁连齐,刚想请擅作主张之罪,渊澄又是一摆手,顾自关了门去。
窗棂上,烛火勾映,虚影茕茕。
曾时的意气张扬,今已尽淡无痕。
作者有话说
觉得渊澄可怜的话,就想一想他是怎么欺负文无隅的平衡一下~
第106章
封赏的圣旨,文无隅没曾打开看一眼,于墓前付之一炬。
功名利禄,活着无福消受,死后抵不过清香三柱。
文大人入土为安。
却未过半月,文夫人忽然病倒。请遍全城的郎中,说是虚劳成疾,脾亏日久,病邪已侵五内,悉心调养也恐难痊愈。
自文家突遭变故,身陷牢狱的文夫人便患上不寐之症,日夜多思郁结于心,加之牢中y潮,饭食简陋,经年累月下来,虚损沉积。又逢文大人去世,多年自抑终成病势如山。
接踵而来的打击,让文无隅心力交瘁,半月下来清瘦不少。可母子二人一路心性,再疲累也不与人言,惯是自己扛着。
另三人被他打发去张罗点翠楼的生意,白日里就由他寸步不离得侍奉病榻前,夜里不时也要探望两三回。
如此一来,纵是江南风水好,可文夫人病体实不宜舟车劳顿,只能先在京城将养。
这天徐靖云孤身拜访文宅。
还是在后院叙谈,可眼前之人却比月前憔悴甚多,面色暗淡,连是握着壶柄的手,宛然穿了层皮的白骨,枯槁森人,徐靖云心惊,未等他坐定便道,“文大人已去,文夫人尚在,你必得节哀保重才是。”
“谢了。”文无隅浅笑,把将茶盏放他面前。
徐靖云抬手接了一下,左右顾望,“文夫人不在府里?”前两次来都有见到,即便可能打扰,仁孝礼仪,高堂在上,该有的礼还是必须的。
“母亲不宜见风,就免了吧。”文无隅婉言,“你此来,可是查到什么眉目了?”
“文夫人病了?”
徐靖云本是无心问了句,问完忽而有所想到,表情认真眼神执拗地,两眼直看着他,似非要得到真实回答才罢。
其实文夫人生病一事没什么好隐瞒,何况徐靖云是友,好意相问,他没必要胡言搪塞,便如实道,“是病了,大夫瞧过,不大好,需得小心将养。”
徐靖云听得心里一惊,严肃道,“多找几个大夫看看,城里有些无良医者,打着神医的旗号干的都是坑蒙拐骗的事。”
“好…”文无隅应着,不再多言,端盏呷了口茶。
徐靖云不安,转念又道,“还是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吧。”
文无隅愣了瞬,有些哭笑不得,徐靖云这人,一旦好意被接受,可真能c,ao心,“御医岂是随便出宫给百姓看诊的,再者也不见得一定比民间大夫医术高明。”
“那也没坏处不是,你若许,我叫同音帮忙去请…”徐靖云脸上一燥,吞了声。
文无隅莞尔,“你不嫌受累,曲大人也愿意的话,就多谢了。”
“嗯…”徐靖云闷头喝了口茶,才接道,“之前你说的事,我查到了。袖箭这等暗器禁军一向明令禁止私带。”
文无隅听得这句心底一沉,但又听他道,
“不过卢克取代肖何提领禁军后,禁军内部便分成两派,一派就是邰莒。二人从前也是龃龉不断,卢克上位之后双方明争暗斗更是变本加厉,表面上虽不至于各自为政,但暗地里邰莒独行其是,屡犯军规。那日朝殿上,我曾听他说他本是在僻远宫苑当值,后擅自离岗,才察觉宫中有变赶来护驾。听邰莒一派幸存的交代,袖箭是他们闯宫之前临时分发的,且不是人人都有,邰莒下的令是伺机s,he杀王爷。”
如此看来,文大人实属池鱼之殃无辜枉死了。
徐靖云微不可闻地叹了声,见文无隅低眉沉思,他措辞着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有人蓄意暗害文大人?”
这个‘有人’,是谁,实在不好宣之于口,纵观整个朝廷,谁会想要置一个隐退多年的老臣于死地。
非要y谋论的话,单从能力与客观事实相结合来看,徐靖云能想到的,大抵只有一人,可那人没理由更没必要这么做。
文无隅笑了笑,微微摇头。纵然伤心至此,他倒也不得不承认,完全想不出为何王爷要他父亲死。
“这事麻烦你了,只不过求个心安,就这样吧。”文无隅默了会儿,否认了他的问话。
徐靖云听他如是说,也便不再追问。
天色尽暗,曲同音才从宫中回府。
两人一如往常在书房打发就寝前的时间。
曲同音惊奇得发现,那半靠书柜的人,半天没翻一页书。
“我说…”曲同音出声喊人回魂。
“你先别说,”徐靖云魂回得也快,接了话就滔滔不绝,“我想了想,还是得你出面,我怕是请不动那些御医。我今天去了趟城郊,文夫人病势不轻,我自作主张,想请你出面请几个御医过去瞧瞧。”
曲同音呆头鹅一般望着他走近前,张口却是偏题的话,“你去见文公子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徐靖云眨眼,他一整日在御前劳顿,自己哪得为这事特意进宫告于他。
曲同音板着脸,声吊高,“你说啊!”
“我、我没法跟你说啊。”徐靖云呆呆讷讷道,很是无辜模样。
“怎么叫没法说,嘴长你脸上,谁捂你嘴了?”曲同音气势涨高,不依不饶。
徐靖云没见过他这般胡搅蛮缠的样子,明显没缓过来,光眨眼瞧着他。
曲同音也没要收的意思,站起身背对他抱手靠桌案,一张俊俏的脸十足冷淡,“那好,换个,之前他叫你做什么,现在能说了么?要是还不能……”
“能。”
徐靖云脱口就道,而后在时不时的冷眼一瞥下,将原委悉数道出。
只是曲同音听罢,神色反而结了一层霜,冷漠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得打量,“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人家文公子呢?人家现在自由了,你有机会了?”
徐靖云舌头打结,“你、你说的什么话,我岂能有那心思。”
“没有?瞧瞧你的样子,心都要跳出来了吧!”
曲同音拿手指猛戳他胸口,然后端着一张吓死人的脸拂袖而去。
出了府门,他恨不能仰天大笑。这么大个人在他面前受惊无措的模样,活像刚出生的小兽,可怜极了,甚得他心。
这路去的怀敬王王府。
一进门,他的心情就好不了了。
这一月来,人像被夺了魂魄似的,看着就没ji,ng神气。
渊澄对他的夜访全不在意,顾自埋脸专注批写书文。
烛火照得满堂通亮,让人目眩。
曲同音坐一旁客座,茶喝一盏,书案前的人没抬一眼。
“我说…呸…说什么说…”曲同音一想起方才之事就想笑,便自打一巴掌提神醒脑,正色起来看向前方。
殊不知这一举动被渊澄看个正着,眼神跟看傻子似。
曲同音清咳着站起,“文夫人病了,请御医过去看看吧。”
渊澄搁下笔,眉心蹙起,“什么病,凶不凶?”
“不知,徐靖云今天去了趟,我看他挺着急,该是不轻。”
渊澄思量片刻,“这几天,你私下把太医院的全都叫过去走一趟,用什么药也都从宫里拿。”
“好。”
“他们之前在刑部大牢,可有过病痛急症?”
曲同音微怔,这问题让他些不爽快,“你没曾告诉我他们的身份,我又如何得知。关在重犯区,一般而言三餐正常,无例外情况也不会加刑拷打,便是没苛待,也绝对算不上厚待,你不是不知,大牢可不是山水之乡,牢饭也不是饕餮盛宴,说句难听的……”
“行了。”渊澄打断他,手指摁揉鼻梁,覆水难收,能怎么办。
曲同音自也知他烦心,语气便舒缓下来,“这些天你没去看过他?”
渊澄还是低着脸,摇了下头。
“你再不去,要被人撬墙角了。”曲同音半真半假悻悻道。
渊澄不解地抬眼。
曲同音拿杯盖敲杯口,酸声酸气,“徐靖云,想横刀夺爱,你怕不怕吧?”
渊澄唇角斜勾,蔫坏地一笑,“他们要能走一起,哪能轮得到你。”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曲同音呆了下,朝他递白眼,“有你这么损着安慰人的吗?他是美玉,我差不了不成。”
渊澄笑笑,不再与他辩,敛容提笔疾书。
烛火嗤嗤,连连爆灯花。
曲同音坐着不走,渊澄也不赶,两人就这么听着灯花爆声,各有所思,各不妨碍。
约摸一盏茶时间,连齐禀告,徐靖云在王府外徘徊了有一阵子,问他又推说不必通报。
曲同音意外,窃喜不已,没曾想这榆木疙瘩居然也能开窍。
随即便立马告辞,面上不露声色。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也得有仁仁之心,不能把鞭炮在别人家门口放。
曲同音前脚跨出王府大门,那厢暗处的徐靖云便露出脸来,惴惴不安地迎上前,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曲同音一张脸拉得三尺长,可坐上马车,就开始安耐不住了,
“有屁快放,没有就各回各家。”
徐靖云哪消受得起这般疾言厉色,讪讪地真开口了,“我保证再也不私自去见文公子。”
“是吗,”伸手只见人影的车厢里,曲同音仍旧拿眼斜他,“拦得住你的人,拦得住你想人家的心吗?”
徐靖云无奈至极,委屈巴巴,“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肯信?”
“怎么样我都不信。”
徐靖云不吭声了。
黑洞洞的车厢,只闻得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段沉默直到曲同音将要憋不住时,身旁之人扣了扣车厢,失落地喊了两个字,“停车。”
“你敢!”曲同音心里一急,不知这话吼的是谁,只是车速突然一下加快不少。
“你今天敢下去,以后就别来见我了。”
徐靖云听得这句,叹了口又深又长的气,而后扭身,准确无误地捧住了曲同音的脸,对着那张磨人的嘴就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这下换曲同音措手不及,终于是破了功,连笑带骂字不成句地嗔怪,
“你…流氓…无赖…呜…回家…回家再…”
第107章
这几天文宅来客络绎不绝。
俨然达官贵族的府邸,来的都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名医,连年近七旬的前任太医令也被一路轿辇抬过来看诊。
这架势委实有点吓人。
说法其实和城中大夫大同小异,只是用药上多些罕见名贵的药材。
因此大抵半个太医院都光临了一次文宅,文无隅终于叫停。
病况既已确认无疑,也就不必搞得这般声势浩大。而且日日把脉、探针,文夫人没少受折腾。
曲同音第一天时领了御医过来,中间几日有小厮带路。
这天他来是受人之托,请老御医亲自出山问诊。结果无出不同。既然文无隅说不必再请御医过来,他也便同意了。
“这几天有劳曲大人了。”文无隅诚心道谢。
“不妨,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话里另有所指。
文无隅那点浅浅的笑意没减半分,不打算问那到底是谁的花。
曲同音前晌打翻的醋坛微微还泛酸,于是硬着头皮接道,“我今天来是受王爷嘱托,也让张老给你瞧瞧脉,你不为自己,也为得文夫人保重身子不是。”
文无隅默了片刻,点头答应。
老御医认认真真探脉,边道,“文公子是否夜里少眠易醒?”
“是。”
“胃口如何?”
“尚可。”
老御医闭着眼,不时地轻晃着头,又把了会儿脉,最后道,“文公子的脉象较常人虚滑,不过无大碍,只是你要切忌过分忧思,少食寒凉之物,最要紧手脚不可受凉,你手部及脚部的x,ue位各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若为风寒入侵,调治不当,极有可能落下病根。至于少眠,老夫这就开一副药方。”
曲同音坐一边旁听,这番话不免让他想起曾时在大理寺天牢所见的那场惨绝的针刑,受刑的正是眼前这位仿佛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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