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正文 第28节
道娼 作者:游人左姜姜姜姜姜
第28节
文无隅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看一眼,那怜悯的眼神,让他不禁轻笑出声,“曲大人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曲同音移开视线。
这边老御医把药方交给他,嘱咐几句之后,说道,“文夫人的病…”
文无隅诧异蹙眉,以为老御医习惯于官场周旋,而凡事都有所保留,急忙问,“有什么不妥?老先生直言无妨。”
老御医蔼然,忙接道,“文夫人只要照方服药,自会有所好转。老夫以为药理是其一,心绪的疏解也尤为重要,许多病症,其实病在心,老夫冒昧,想来文大人夫妇这些年漂泊异乡,备尝艰辛,但二人相依相伴,从未离弃,而今文大人骤然辞世,虽说有子为伴,可于她而言,仍是莫大的打击。必得好生开解。终日卧床也非好事,车马劳顿于病体不利,适当的走动并无妨碍,”
“多谢…”文无隅认真听着。这些话,来来回回这么些医官郎中,没一个往这边说的。
这厢曲同音笑问道,“张老如何得知只有文大人夫妇二人相伴?”
老御医笑得和婉,“王爷爱护文公子,老夫略有耳闻呐。”
曲同音恍然,他倒把这茬忘了。怀敬王生辰那日,又是赏赐又是鞭打,动静可不小。
送走老御医,曲同音没立刻离去。
文无隅自然不能赶客,陪坐着等他未尽之言,神色却比方才凝重许多。
曲同音心知为渊澄讲好话和自取其辱没什么两样,这不,还没提,人家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先拉下了脸。
“其实吧,你也知道渊澄很是自责,”曲同音壮士断腕般开口,“就是过不去自己那道坎,我能理解。”
文无隅定定看着他,“曲大人是否误会?”
“嗯?”曲同音愣住。
文无隅发笑,“难道曲大人以为在下煞费苦心是为了和王爷谈情说爱两情缱绻?”
曲同音听明白了,眼神黯淡下去,“人非草木。”
“话是没错,但看对谁。”文无隅淡淡接道。
曲同音苦笑,这便想起那日渊澄醉酒失态所为何故,“这么说,你跟他直言了?”
文无隅默认,擎起茶壶为他斟茶,总是不忘待客之道。
曲同音满带质疑的眼神,打量他,“你绝非薄情寡义之人,朝夕相对肌肤相亲你也毫不动心?”
文无隅不着情绪地与他对视,答案不言而喻。
曲同音反而笑起,“那徐靖云对你有什么用处,让你另眼相待。”
“徐大人心性纯良,做朋友还是不错的。”
“那你也可试着把渊澄当朋友,你既然能接受他的好意,证明你们尚有余地不是吗?”曲同音话接得极快。
文无隅一愣,原来是在这给他下套,话虽咄咄逼人,但看眼神却不失诚挚,他盈盈一笑,“你们两真是意气相投,尤其爱替别人c,ao心。”
“方才张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文无隅敛容正色,“敢问,文大人夫妇漂泊的异乡是在刑部大牢吗?”
曲同音哑然失言。新君继位后,对那五位前朝老臣现身朝堂的解释,是侥幸生还亡命他乡幸得寻回,旨意如此,但渊澄未置可否。
文无隅继续道,声色见冷,“为大局重,怀敬王甘做鹰爪迫害忠臣之事,天知地知,不可为天下人知。计较,便是不顾大局,不计较,你说,冤是不冤。”
“难不成你要他死?”曲同音闻言,神情三分惨淡七分凝重,他才算意识到,那二人之间不止爱不爱恨与否这般简单。
文无隅不作答,一抹讥诮挂唇边,“会不会怀敬王为此而起杀心,毕竟留着他们,随时有被揭发的可能。”
曲同音气息乍涌,愤然道,“你、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要说给他听,那是在剐他的心!”
“只作假设,并未定论,你何苦动气。”文无隅眉头一皱。事实上,他确实刚刚才有的这个想法。
曲同音深呼吸,平复情绪。
隔了段沉默,他悲悲凉凉地摇头,苦笑,“我只知文公子城府过人,原来如此之深,我自认了解渊澄,没有十分也有七分,就凭你方才这话,论心思,他不及你一半,你够绝情的,无论如何你至少在他身边待过一年两载,他是什么样的人,多多少少也该有所感受,你如何狠得下心这般揣测他,他在你面前悔恨无极的样子,你当真视如不见?那样子像装的吗?”
说着顾自哼声一笑,“不对,你一定以为他是装的。”
文无隅垂眼听着,被如是指责他依旧波澜不惊,十足要应证那绝情狠心。
最后曲同音长长叹气,理智尚存,“罢了,我言尽于此,就不自讨没趣了。文夫人所需药材,每天会有人给你送来。告辞。”
文无隅跟着起身,送到门口,又目送至他钻进车厢,才转去看顾文夫人。
曲同音别提有多气难平,也不进宫了,直接奔王府。
傍晚渊澄回府,听侍从报说曲大人候等两个时辰,以为文无隅那边状况不好。
却不料曲同音没见急色,闲闲地饮茶翻书,怡然自得。
见了他偏是装模作样地不出声。
渊澄拿眼冷他,“你在这虚度一下午,就是为了喝我府里的茶?”
曲同音又呷口,才放下茶盏,书一合,郑重其事,“大哥的话,你听不听?”
渊澄应道,“看是什么话,中不中听。”
曲同音气笑,“我呸,哥能害你不成。”
“你倒是说啊。”渊澄最不爱看他摆出一副大哥模样,往往这种时候,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不中听,在他看来也没什么至理箴言。
曲同音哼他一声,不情不愿地开口,汇报此前文宅之行,说着说着,便说到要紧处,没错,他将那句剐心之言复述了一回。
渊澄如数听进耳中,神色铁定没好。
最后曲同音语重心长地劝,“听哥一句,尽了责就罢了,好聚好散,由他去吧。”
岂料渊澄的看法同样让他震惊,
“他那般揣测也没错,所谋不同,所想自也不同。”
“你、你居然替他说话…”曲同音结巴。
渊澄自嘲一笑,“他把我尽往y谋诡计上想,也不是第一回了。”江南道之行,不就气得他白白在烈日下暴晒。
曲同音忽地拍桌,“我想起来一件事,徐靖云告诉我,文公子不解禁军为何藏带暗器,着他做了番调查。我当时居然没想到,他早就怀疑文大人遇害是你所为。”
“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渊澄皱眉。
“我…我也是前几天才得知具体…当时在气头上,给忘了。”曲同音讪讪然笑了笑。
其实邰莒与卢克不和一事早已知晓,邰莒善妒、急功近利,这点该是学承肖何。他不怕死地跳出来护驾,从表面上看,并无不合情理之处。
渊澄沉眉,思虑片晌,道,“当中始末,还是有细查的必要。”
“袖箭这点是有蹊跷,可邰莒已经死了,活着的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从何查起?”
渊澄摇头,查到查不到,总归不亏心便是了。
第108章
文夫人病体见好,可心里的病,却非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能医得好的。
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浅显,人人都懂,没有谁愿意怀揣一颗y霾灰暗的心活着。可有时候越是劝自己看开些,越管不住地偏要去想。
文无隅何尝不知母亲在他面前不过是强颜欢笑,极力配合他的提议,想表现得已然痊愈已然放下也是为使他宽心罢了。
多少回夜深之时,那低声压抑的抽泣,让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房外不敢推门。
这一切谢晚成看在眼里,干着急,左思右想建议他带上文夫人回白云观。
文无隅稍加思虑,觉得可行。
娄瀛山山高路陡,外人上山自是如此,但其实有条平坦的直通之路。白云观世外仙境清修圣地不消多言,难得的是师尊居静道人,与文家颇有渊源。年过百岁的老人鹤发童颜,道行之深不可测,如何的看淡尘世,如何的超凡脱俗他们深有体会,文夫人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来开解。
敲定主意后,谢晚成隔日便先行一步回白云观,一来报知师父,二来稍作打点。
文无隅则开始置备药材。药方上有几味药并不好找,几经周折,预计的行程便耽搁下来。
最近几天,文无隅总感觉院外有人,走出去一看,又只见竹林摇曳。
这一带地处偏僻,周围并无人家,不可能是过路人。
就在他以为自己疑神疑鬼时,文宅来了个不速之客。
面生,武夫装扮。
来人利落抱拳,看样子训练有素,闷头道,“我家主人请文公子移步叙谈。”
说完笔挺挺立在那。
这副身姿举止倒是眼熟,很像宫里的禁军,也像官家的府兵。
“你家主人是谁?”文无隅其实猜到几分。
那人目光瞟了下,四下无人还是不报其名,只硬声道,“主人为平湖之约而来。”
文无隅眸光一暗,果然是齐明秀,“在哪?”
“不远。”来人随即侧身,待他迈出一步,才先行前头领路。
往城中方向的主道约摸走一炷香有条岔路,沿羊肠小路进去,没多会儿便看见一处残破不堪的凉亭内,有个人背对而立,锦衣玉带,身侧一束明黄色的扇穗轻轻摆动。
听见脚步声齐明转过身,哗地一声收起折扇,将手交握后背,冷漠着一张脸,看他走近。
侍卫早早就停步,守在不远处。
今非昔比,短短几月,齐明秀俨然变了个样,眉宇间生出几分帝王相来,实有些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
走进凉亭前,文无隅深深吐气。
正打弯膝盖要跪大礼,齐明秀冷硬道,“免了吧,心不甘情不愿,有什么好跪的。”
文无隅便当真站直,又退旁几步。
“你要的已经给你,为何还在京城?”齐明秀斜眼看他。
“家母缠绵病榻,不宜远行。不过已有打算,过些时日便走。”
文无隅垂着眼帘,微微弓背,一副低人一等的姿态,确实该如此,谁敢跟一国之君争高下,何况他早已将倚仗丢弃,无恃有恐,必得识时务。
“托辞!你根本没想走!不就是仗着渊澄以为我不敢动你!”齐明秀厉声厉色。
文无隅把脸抬起,直视不讳,心平气也和,“御医来看过,你不信问一问便知。”他倒想把齐明秀当皇帝看,可齐明秀没把他当平民,讲起话来还似从前那么的含酸捏醋,又如是‘平易近人’,这是打心底视他为对手,够抬举他的。
齐明秀闻言,困顿一瞬,怒从心头起,猛地一震衣袖,“他、他居然擅作主张!”
文无隅懵了一下。
齐明秀若知此事,又岂会不知文夫人病况不宜劳顿,想他也不至这般蛮不讲理。
可话已出口,他要是揪着这事不放,怕又生出什么变数来。
文无隅忙接道,“在下确实有意离开京城,只因药方上有几味药材,城中极为稀缺,需得多等上半月。”
齐明秀看向他,将信将疑。
文无隅把脸垂低,“那几味药宫里很多。”
齐明秀瞧着他,讥笑,“想得倒挺美。”
文无隅垂头不语,齐明秀目光刀子似的打量他,仍有犹疑,“这么说你真的打算走了?”
“真的。”
“没告诉渊澄?”
“除了你,谁也不知。”
齐明秀沉默一会儿,眼底寒意腾升,“抬起头来,看着我。”
文无隅于是抬头照办,面前之人白洁无暇的脸上,双眼透亮,眼中的光芒却冷鸷骇人,听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你若再食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陆续几天,早起的文武曲总能在宅门口发现一只药箱,里头正是稀缺的那几味药材。
都是分批送来的,一波一波,而且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自不必说想瞒过谁人。
最后一回药箱里放了张字条,说够他半年用度,余下自理。
不得不叹齐明秀为了让他离开,颇费了一番心思。
但奇怪的是,文无隅还是感觉有人窥视这座宅院。
他以为是齐明秀派人暗中监视。
而这天,和文夫人散步回来时,他隐约看见了那竹林边一闪而过的人影。
回到屋里之后,他便在大堂站着,定要看清藏头露尾之人是谁。
结果,看见半片衣裳他就知道是谁干这偷偷摸摸的行径。
待他走到竹林那边,人已经无踪无影。
好巧不巧傍晚下了场雨,渐渐入秋的夜,经这一场雨不免有些沧凉。
文夫人因此染上了风寒。
如此一来行程又将延后。这倒无甚要紧,让他气恼的是,那偷摸窥视之人孜孜不倦,原先隔日一回,这些天日日都来。
能干出这种事的,天底下除了渊澄没别人了。
他自觉已经够克己,只是听曲同音说文公子不仅ji,ng神憔悴,更加单薄不少,虽然御医诊过脉,人无大碍,可他非想亲眼看一看。
纵是多情总被无情伤,反正他认栽。
只不过这一看就跟中了邪似的天天想来,见不着人,光瞧瞧影子看看院子,也够心满意足。
他隐隐觉得已然被发现行踪,然而甘冒自取其辱的危险,这天他还是来了。
和往常一样大老远便下马步行。
风浣竹林,悠然中丝丝躁动,一如他的心情。
拐过前面的弯口,便可见清雅小院。他一般在弯道口驻足,而后借这片茂盛竹林的掩护,偷得一星半点的自愉。
正当快到那被他折断过一根枝丫的斑竹前时,弯口的另一边,露出小半侧影,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长身而立,衣裳和发丝微微被风吹扬,在空中小心翼翼地撕扯着。
渊澄呆怔片刻,落跑的念头转瞬之间化作一声暗叹,认命地往前走去。
被逮个正着不是没理由。每回都是这个时间前后,差不过半个时辰。
“别站在风口。”渊澄先开口,想必他等了有一段时间。
文无隅真听了这话,往他来路走。
一段要命的沉默后,还是渊澄先讲话,
“你瘦了很多。”
“赖谁呢。”文无隅眼底无波,望别处,
“赖我。”渊澄无限唏嘘。
文无隅看他一眼,撇开,“以后别来了。”
渊澄整个人灰败下去,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萦绕了很久。
文无隅眸光闪了闪,以为囤买药材之事做得如此隐秘还是被发现了,索性直言,“迟早要走的,王爷不是知道么。”
“什么时候?”
“未定。”
“你临走之前我偶尔来一次也不行吗?我只在这,保证不出现在你面前。”
“不行。”文无隅回绝得果断。
渊澄表情更丧了,眉目之间充盈央求之色。
文无隅冷漠侧身,避开他,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
渊澄无望透顶,反生出破罐破摔的心情,非要挨这一刀,“我愿意犯贱,你尽情骂吧。”莫论什么卑鄙无耻下作这类字眼,骂了才痛快。
文无隅忽地回身,眼中怒意火明灭不定,这种无休无形的纠缠让他厌烦至极,心口的话便冲上了喉间,冷若寒霜,“你低声下气的样子叫人恶心!”
四目相对,渊澄在那眼里看见了,这是句真心话,发自内心的看不上他,从来也不曾!
这一刀远比他想象的疼,他勉力勾起个笑容,奇苦无比。
文无隅见他笑,血气就翻涌不止,“不妨告诉你,即便父亲没死,吾亦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利用任何可用之人,包括当今皇上,江南道之行就曾与他立下约定,你大可去问他。你以为这个想法是到今天这步境地才有的吗?吾自到京城,无时无刻不在谋划!便是路痴也是假装,你偏就信了!可笑不可笑!”
渊澄如遭雷击,竟一时缓不过神来。
“你自以为情深如许,自以为尽在掌控,可从始至终你都只不过自以为是罢了。这正是你的可悲之处。”
文无隅语如滚雷,轰然炸响之后断然抽身离去。
渊澄定在原地,脑子里反反复复是文无隅一番自白。
他仍记得,倒背经书的文公子,侃侃论道的文无隅,那酷刑之下不惊不燥的从容,惹人又气又恼又不忍的痴傻。
方才言语刻薄之人,不是他熟识于心的那个人。
这个人,叫文若,他不认识的文若,是真实的,浑身利刺有血有r_ou_的凡人。
第109章
谢晚成从娄瀛山回到京城已是半月后。
文夫人风寒痊愈,药材也差不多齐备,文无隅便定了下启程日期。
出发前一日午后,谢晚成进了趟城。他前思后想犹豫几天才决定和连齐道一声别。
此一去,未知是否还会来京城,左右相识一场,告个辞也算有始有终。
谢晚成猜到人可能不在,果不其然黄昏时分才见连齐驾车回府。
他自是知道马车内是谁,却不管,磊落坦荡地迎上前。
连齐一下警惕起来,这次谢晚成若要动武,他可不会再袖手旁观。
渊澄推门下车,瞧见了他,立在车前。
“我来找你。”谢晚成只望着连齐。
渊澄淡淡瞥过眼,没作声,转身往府里去。
这是默许了。
连齐跳下马车,把缰绳交给侍从,“何事?”
“换个地方说。”谢晚成一刻也不想在这王府多待,说着便抬脚走。
连齐迟疑了一下,尾随而去。
“我要走了。”周遭寥寥行人,谢晚成徐步,直截了当道。
“哦。”连齐一步后跟着,语气平淡无味。
“他是他,你是你,相识一场,理应跟你说一声。”
“嗯。”
“上回我要是真把他杀了,你会怎样?”
连齐木然看向他,语气淡而坚定,“那便只能为敌了。”
谢晚成无声笑了笑。当时情形看似生死一瞬,但那一瞬之间,必死之局也变幻莫测,武力悬殊之下,他得手的机会并不大。
过一会儿谢晚成侧眼看他,另起话头,
“真遗憾没和你好好切磋一回。”
初识之时曾交过手,不过到后面都累了,变成纯粹拼拳脚蛮力,没能分出个胜负高下。
连齐投去一眼,声色仍旧平淡,“输赢对你来说很重要?”
“倒不是输赢的问题,和不相上下的人过招才有意思。一招定输赢哪有乐趣可言。”谢晚成接道。
也许他想说的是棋逢对手,山水遇知音,对手尚能论得上,知音未免有些牵强。
连齐雷打不变的脸,微微松动,有点想笑的意思。
谢晚成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异样,“我说的不对?”
“不分生死输赢的过招,是徒耗力气。你指的乐趣,我不懂。”连齐旋即恢复如常。
谢晚成长出一口气,叹得刻意,“你不懂是因为你被束缚在一方天地里,不知世间还有高山流水,落日孤烟。”
连齐眉梢一挑,神色稍显不悦,这话里分明有种笑他胸无点墨是个粗鄙武夫的意味。
谢晚成忙解释,“书里的描述仅止于想象,和你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不同。”
连齐沉默了会儿,平缓地说道,“我不觉得束缚,你所谓的乐趣,也不值得舍弃恩情去体会。”
谢晚成干涩地一笑,“恩情为重无可厚非。你跟着他该不少年数,就不为自己想想。何况他的武功远在你我之上,犯不着你寸步不离地保护。”
连齐终于露出个笑容,明显的笑,领了他这番善意。
谢晚成见着,不由地眼睛发亮,他真以为这个人不会笑。
“王爷武功虽好,可他心软。前次不就险些死在你剑下。”连齐笑过之后微见愧色。
谢晚成闻言,目光暗了暗,“我承认,不是因为无隅,我恐怕不止死一回了。但你说他心软,我不敢苟同。枉死在他手里的人还少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连齐接道,“这就够了。他可以杀无赦,至少这样不会有危险。”
谢晚成怔住,这种不分对错无视罪否的绝对立己之论,未免过于骇人听闻。他难以置信此话居然出自连齐之口,难道为了报恩护主,连良知都可摒弃?
“心软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换作以前,你和赫平章三个,是不可能活着离开王府的。人的心性一旦转变,福祸变数就不一定了。”
谢晚成一时无言。倘若那位王爷一开始就杀了无隅,那么后来的种种也将不会发生。纵然杀人如麻树敌于天下,可天下人又能将他如何?他依然泰然高卧于尸山血海之上。
连齐见他沉默,学他的话问道,
“我说的不对?”
谢晚成耸耸肩轻笑一声,
“以你的立场来讲,大概没错吧。但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我虽然讨厌他,可不是叫你背弃他,只望你多少也为自己做点打算。”
连齐嘴角微微勾动,没对那一问作答。等了会儿他问道,“你走,文公子也走吗?”
谢晚成犹疑,想了想,回道,“他留在京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为你家王爷着想,不妨也换位试想一下,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连齐倒不像是为自家主子打探情报,很快地又问,“你这一去,不会再来京城了吧?”
谢晚成愣了愣,倒是他多想了,随即笑出一口白牙,眼神轻浮地扫他几眼,
“那可不好说,若是有人念着我想着我,我还是会来见他的。”
连齐立马绷起脸,正视前方。
谢晚成呵呵直笑,羞人之言不收回反而变本加厉,
“我是说真的。我在这京城就你这么个朋友,当然你愿意的话,你要不想见我,我还回来做什么。”
见连齐目光发直看着前头,似乎没听进去,他用手肘推了推他,“想是不想?”
连齐回过神,眨着眼茫然问,“想什么?”
谢晚成撇撇嘴,讨了个没趣,失意地顾自往前走。
连齐大跨一步跟上,忽然一只手臂展开揽住他肩膀。
谢晚成倍觉意外,心头一阵悸动,扭过头看他,却见连齐垂着脸,低声说道,
“你此去若是游山玩水,自不必回这京城。若是回娄瀛山,想必长久的你也待不住。”
连齐说到这却停下,还是没抬脸,手臂箍得有些紧,这副样子和举动别说少见,根本不像他,似乎是在躲什么人,谢晚成便没心情高兴了,环顾一眼四周,稀稀拉拉几个百姓,街道另一边倒是有一个看身形步姿是习武之人,匆匆走过,拐进另一街口。
而连齐也立时松了手,退旁两步。
这前后差异也太明显了,谢晚成想不发现都难,受挫一般沉了声问,“那人你认识?”
连齐没立刻回答,眉间思绪盘绕,一会儿,才道,“按理说他应该和凌将军在边境整军,不知为何会在京城。”
关于这个凌将军谢晚成有听文无隅提过,但听连齐话中牵扯朝廷之事,他无心关心这些,也不便再问什么。
走出一段,眼看日头西沉,时候不早,谢晚成一脸幽怨地告辞,“我该回了。”
连齐摸出一块青铜腰牌,递给他,“若以后你到王府找我,拿这枚腰牌,会有人告诉我的。”
谢晚成喜色上眉,握着还留有余温的腰牌端详,倒没哪里特别,只是上面刻有连齐的名字,“这是你的私物,给了我你怎么进出王府?”
连齐表情纹丝不动,“我再做一个就是。现在王府里人少,都是熟脸,用不到。”
谢晚成嘴角僵了僵,收起腰牌,万分无语地冲他挥挥手,连句后会有期都不想说,迎着落日余晖而去。
渊澄照例在埋头书房。他终日往返于皇宫府邸,除了政事,一概漠不关心。日子过得了无生趣。往日神采不复,只因物换人非,云烟过眼终成昔。
今次见到谢晚成,他隐约预感文无隅怕是要离开京城了,欲待连齐回府一问,转念一想又作罢了。
却连齐一回到王府便往内阁去,主动叩门请入。
“主子。”
渊澄抬了眼默许。
连齐便跨进门,稍一躬身说道,“文公子许这两日将起行。”
渊澄笔尖一滞,怅然轻叹又落笔,果然啊…
连齐没等到吩咐,便提起另一件事,
“属下方才回来路上,碰见了张喧。”
渊澄眉间微动,笔下未停,“张喧是谁?”
“凌将军手下,随我们一起回京的。”
渊澄抬了一下眼,思索道,“他不是该在边关么?”
“是。”连齐回道,“潜入禁军暗中掩护的也是他。”
这事是齐明秀提议的,由连齐带去,因此他记得此人。
渊澄闻言将笔搁置,正经颜色看着他,“往清楚了说。”
连齐有些举棋不定,“当日…在朝殿外,似乎没曾见他…”
渊澄拢眉,身子微微前倾,语声见沉,“你确不确定?神武广场上也没他?”
连齐将头埋低几分。
朝殿门外的禁军一目了然,但玉阶之下离得稍远,后来包围朝殿时连齐只粗略扫了一眼,未曾细认,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回答。
渊澄往后靠上椅背,眼波y晴不明,缕缕忧思盘踞眉间,片晌听他道,“邰莒那一帮人查的如何?”
“说辞未变,只不过有几个说是伤势感染过重,不治身亡了。”
渊澄听罢愁色愈浓,吩咐下,“你拿他的画像给他们辨认,务必尽快问出结果。”
连齐领命,退出书房便又出府去。
渊澄独自思忖久久,连指尖都有些轻微颤动。
那一百众人是齐玦军中ji,ng锐,擅长隐藏之外武功也属上乘。而擅长隐匿的士卒,往往其貌不扬,若不刻意留心,实难记住,有些或许怀有易容之术。
他当然希望文大人之死纯属无辜受牵连,可今次连齐的话,不得不让他往深处作想。若是齐明秀暗中所为,理由不外乎争风,目的也可想而知。而那个理由,才真真让他心寒。
翌日。
天朗气清,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一辆宽敞的双辕马车停在文宅院中,行装药材一应妥当。
只剩道别。
文曲不舍之情全挤在脸上,眼里水光闪闪,扭曲的五官写满哀切,左挎文无隅右挎文夫人,娇嗔地撒娇,“主子,老夫人,我…我舍不得你们…”
文夫人ji,ng神不错,笑晏晏替他揩眼角的泪花。
文无隅却已耐不住性子,这家伙磨叽了得有两刻钟,一个劲撒娇,
“行了啊,要不一起走?”
文曲努嘴,“我走了酒楼怎么办…”
酒楼重要,自由也重要,白云观山高地偏,非闷死他不可。走与不走的‘抉择’早八百年就‘商讨’过。
文无隅气极了,笑中咬牙,“点翠楼可是咱仅有的财源,你责任不小,知道么?”
“我知道啊!”文曲天真且庄重得回道。
“你若真这般难舍,点翠楼就别要了,低价卖了吧。日子过得辛苦一些不要紧。”
“这…”
文无隅趁他犹豫,忙牵了文夫人往马车上去。
文曲终于妥协了,吸吸鼻子,凑马车前,“那你们记得回来看我啊。”
谢晚成赶紧跟着跳上马车,“会的,我一定回来看你。”说着向武曲抛去一眼。
这边武曲上前,拖着文曲后退。
谢晚成一振马缰,马儿嘶鸣着扬尘而去。
“我真的舍不得……”望着没影儿的马车,文曲几乎泣不成声。
这话绝对真心。想他跟了文无隅少说也有五年,救命恩人衣食父母,感情不能有假。只不过,金钱的诱惑实在也不小。
武曲盈盈笑着,牵住他的手上了另一辆马车,行去点翠楼开张营业。
不久,轻尘飞扬的竹林小道,一个人影缓缓独行。
饶是草木葱葱、鸟语幽幽,惬意自在之境,那背影却难掩落寞。
「完结啦!」
第110章
人去楼空。
这处屋子孤零零坐落在林间,被满目绿意围绕。
屋门紧闭,篱笆小院里有个木搭的小棚,一张石桌两把石凳,周遭摆放着常绿盆栽,简单而不失清雅。
渊澄走进小院,坐到落了一层灰的石凳上游目四周。虽来过多次,但像这般在安静的院子里赏望周边景致是第一回。
他恍惚记起这宅子是文无隅送给文曲当贺礼的,看似调笑,何尝不是他的计划之一。
谁人天生无情,文无隅处在履冰临渊之境费尽心思步步设计,却也未将身边之人的后路遗漏。只是他看得到的只有文无隅的从容不惊异于常人的忍耐,因那满盘的计划里从不曾有和他讲人情真意的一项,从始至终都是陌路。
鸟鸣高枝,声声迭起,将这静谧添了几分生动。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