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88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88节
她们还当自己有这手艺在身,离了阿姊食铺也不愁寻不着活计,结果却并不是那般。
寻常小商贩怕给自己惹麻烦,根本不敢请这样的人,毕竟这些人当初在阿姊食铺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们也怕惹官司。
大一点的商铺,大多又与南北杂货阿姊食铺有所往来,再加上那么多受罗家人影响的河东商贾的力量,一般人也不想惹这个事。
总之这些人离了南北杂货,在这长安城中想要混得比原来更好,那是不太容易。
倒是听闻有那进了富贵人家府中,与人做厨娘的,也有去了外地的,大多没有什么音讯,不管她们如今混得好不好,最好都低调着些,哪一日若是被罗大娘知晓了她们现在正在用阿姊食铺的方子挣钱,那她必定就要告她们一告。
记得罗大娘头一回辞退一个管事的时候,其中一个心直口快的妇人当面便问大娘,言她这般行事是否不妥。
大娘当时不气反笑:“你个呆子,我今日若是不叫她走,对你们来说才叫不妥,留得她在铺子里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像你这样愣的,到时候别说涨工钱,怕是连饭碗都要被人挤兑没了。”
当时那说话的妇人,现如今也是阿姊食铺最老的那批员工之一,虽是有点缺心眼,但是因为干活勤勉,对于铺子里的活计也十分熟悉,于是不大不小也当了个管事。
这些年下来见得多了,渐渐也就有些明白了,若不是罗大娘规矩立得稳,够强势压得住,她们阿姊食铺哪里能有今日,铺子里的风气早该败坏了,这风气一败坏,买卖自然也就不能长久,大伙儿迟早都得回家吃自己。
现如今阿姊食铺又开分店,从前的小管事,这回大多都升了大管事,从前的大管事,很多人也都有机会被派遣到各个分店去当店长。
她从前就带着十来个妇人做r_ou_丸鱼丸,买卖采购皆不归她管。这回城南这间铺子一开,罗大娘便叫她去管新店那个卖鱼丸的窗口。
新店铺面比老店要大得多,一间铺子走进去,一个一个都是卖吃食的窗口,她们卖鱼丸的窗口靠里,后面直接开了一个小门通往后院。
后院有一口水井,还有不少屋子,有些屋子用来当仓库,有些屋子是工舍,还有一些屋子是专门用来烤蛋糕面包打r_ou_丸鱼丸之类的。
她这两日在新店这边看了又看,从那卖货的窗口,看到后院的工作间,从那杀鱼切r_ou_的c,ao作台,看到打鱼丸r_ou_丸的家伙什,没有一样不满意的。
罗大娘也找她们这些管事和分店长说了几回话,主要就是关于开店前几日的准备,各方面的细节。
她们这些人个个都是干劲满满,因为管事们不仅每年年底能拿一次红利,每个月还会根据她们所负责的项目的盈利情况,给出一个绩效奖金,这个钱很是不少,分店长那就挣得更多。
不过挣钱多压力也大,若是做得不好,很有可能就会被换下去。罗大娘这个人好处很多,待人和善,也很讲义气,但是在人员的任用和罢免这方面,她就比较不讲情面。
新店开张前,她们这些人是又期待又紧张,总是担心这里又担心那里,待那新店一开张,倒是甚都不用想了,整日里就忙得跟个陀螺一般。
早些年,城南这边并不繁荣,像紧挨着他们大通坊隔壁的归义坊以及附近几个坊,都是出了名的穷人多治安差,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基本上不往这边来。
后来那些定胡人在这边搞了个定达快递,然后陆陆续续又冒出几家别的快递,基本上也都在这一带。
不过城南这一片真正繁荣起来,还是最近这几个月的事情,因为那木轨火车的站台,便是设在安化门外。
那安化门距离大通坊这一带又很近,于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内,这片地方便冒出许多客舍食铺,房价也是涨了不少。
旅人们在长安城外下了木轨马车,就近从安化门进城,左边是大安坊,右边是安乐坊,如今俱都是十分热闹的地方,许多酒肆客舍,街上亦多摊贩,还有那许多推车挑担进城卖菜卖果子的城郊农户。
大通坊就在大安坊前面一点,从前不如大安坊热闹,近来因为新开了一家阿姊食铺,一时间人气便旺盛起来。
要说这阿姊食铺的生意有多红火,传闻她们家光是洗碗的妇人,便雇了二十余个,上下两层楼的厅堂,日日都坐满了人,又有那各家的仆从奴婢提着食盒进进出出,每日里真不知要卖出多少吃食去。
要说阿姊食铺的生意因何这般红火,大抵还是因为好吃不贵,别个不说,就说那东坡r_ou_,长安城中也有一些酒肆食铺能做,但是那些铺子大多都比较贵,进去吃一顿,没个大几十文八成下不来。
但是在阿姊食铺,你进去点一小罐子东坡r_ou_,些许面食,蒸饺之类,再来个凉拌菜,来个她们铺子里自制的罐头浆饮,这几样加起来也不过十余文,对于很多长安人来说,这样的价钱就很合适。
这铺子里每日里人进人出的,有那成群结队的小郎君小娘子,也有那拖家带口过来改善伙食的两口子,偶尔也可以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翁老妪。
胡人也不少,有那波斯人粟特人大食人,还有很多说不上来是哪里人,这些胡人大抵都会说汉话,进店点餐也都很溜,长安城原本就生活着很多胡人,从前在西市旁边那家店也很常见,大伙儿早都已经习惯了。
这两年的长安城是越来越繁华,人口越来越多,整体消费能力比过去更强,买卖也是越来越好做了。
然而在公元七世纪这时候,全世界又能有几个像长安城这样的大都市呢,绝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处于荒芜落后的状态。
河西走廊这两年也算是发展得不错的了,但是与长安城相比,也就是一个冷冷清清的乡下地方,蹲在驿道边等上一整天,也未必能等到一两个商队经过。
丝绸之路虽然辉煌,却也不是日日都有人走的,荒无人烟才是这里的日常。
今年不少中原那边的大家族,都在河西各地置办起了白叠庄园,河西当地百姓亦多种植白叠花。
眼下已过了打顶心的季节,田地里的白叠花也挂起了棉铃,人们都在盼着今年的白叠花能有一个好收成,卖得一个好价钱。
有那想得远的,已经开始考虑起如何将这些白叠花加工成白叠布的问题了。
为了节约人工和运输成本,最好还是在当地加工,于是自然而然的,他们就想到了要在当地招些女工,办个织布作坊。
近日有消息传来常乐县这边,言是敦煌晋昌等地都有人要办织布作坊,要寻一些会织布的妇人,不会织布也行,轧棉也需要人手。
这些作坊给妇人们开出的工价,并不比当地男子劳碌一天所得更低,当地不少妇人纷纷前去应征。
第372章 修桥
身在长安的阿普写信给罗用,说他们还要在长安城待上一段时间,待到长安城中今年这一茬红薯成熟之后,才会择日启程,回往河西。
罗用给他回信,对他说他们的族人在常乐县生活得很好,这边的事情有他照料,让阿普不用c,ao心。
另外,罗用还让他见一见阿枝,若是阿枝有意想来河西,那他们到时候启程回河西的时候,便把阿枝也带过来。
衡致与阿枝二人年岁俱都不小了,早前衡致来常乐县这边找罗用的时候,也没料到自己在这里一待就是这般久。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似是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年。唐院长对他们说过,圣人有意经略西域,将罗用放在这常乐县,便是这个用意,一时应是不会让他回京。
衡致这个人就是个工作狂,一天一天地闷在作坊里干活,他也不觉无趣。
亦有那不错的女子中意他的人品出身,常常寻了机会与他攀谈,衡致非但不动心,还有一些不耐烦,总觉得自己是在这些无谓的交谈之中虚度了光y。
就是这么一个木奉槌,对阿枝倒是喜欢得紧,罗用与他说这个事的时候,还一脸腼腆做那羞涩模样。
不过他也说了,阿枝若是愿来那自然好,她若是不愿来,便也不要勉强,毕竟这河西之地,比不得长安城繁华热闹,再加上路途遥远,行路艰难。
师徒二人刚刚说过这个话题没几日,高昌城那边的郭孝恪便谴人过来,言是他们在铺设从高昌到敦煌的那一条木轨道的过程中遇到了难题,请罗用这些弟子们相帮。
他们遇到的那个难题,罗用早前便听唐俭等人提起过,那地方有一条比较宽的峡谷,又比较深,填也填不平,绕也绕不过去,若是要在上面架桥,难度也很大。
这一次郭孝恪的人找过来,罗用那几名弟子便乘坐木轨马车过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回来以后商议数日,画了一堆草图,又大致计算了一下成本,最后给郭孝恪做了一个报价单,让他的手下带回去。
几日后,身在高昌城的郭孝恪收到这份报价单,打开来一看,当时那眼睛便瞪得像铜铃那般大!
那棺材板儿这是存心要坑他呢吧!就那一小段路,需得花费这多钱帛?还有这最后一条,“红薯三担”是什么鬼?瞅这字迹,莫不是唐俭那老匹夫自己加上去的?
气归气,这路该修还得修,谁叫他手底下的人自己搞不定呢。
想想他这些年下来,自打当年跟随当今圣人攻打东都洛阳之后,近来这些年,便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
早前在长安城,就连那刚刚降唐没几年的阿史那都不愿与他为伍,就连薛万彻那木奉槌都比他风光,这回好不容易争得了这个安西都护来当,他也是立功心切。
奈何突厥那帮孙子说了要打要打,偏偏又没有打过来,害他坐在这高昌城里左等右等,硬是没仗可打。
还好今年运气不错,揽了个送人去长安城献粮种的活计,也算是在皇帝面前小小露了一回脸。
不过皇帝之所以派他来河西,可不是为了弄粮食的,他要的是疆域的扩张,要的是西域的大片土地,郭孝恪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不过眼下横竖就是无仗可打,西域那些小国好好的,他也不能突然带着大军就打过去,师出无名啊,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好好c,ao练军队,好好搞基建了。
这条木轨道肯定得修,中间那条大沟再烧钱,该填还得填,钱帛不够,便拿些金器去抵,横竖将来只要有了战功,这些身外之物肯定还会再有。
事实上这回郭孝恪还真是冤枉了罗用,这份报价单罗用虽也看过,但他并没有在上面做过什么手脚,实打实就是他的弟子们经过计算以后得出的一个合理报价。
最后那个“红薯三担”,确实也是唐俭硬要加上去的,不关罗用什么事啊,唐大夫哪里又是肯吃亏的人,上回在高昌城的那点事儿他可都还记着呢。
再说修桥这种事,要么距离短,在上边横上几根木头便过去了,要么高度小,在下面搭上支架,一截一截慢慢修过去便是。
这回这个,可是在峡谷上修桥,宽度四丈有余,深十余丈。距离又远,高度又大,凭空要修个大桥过去,哪有那么容易。
郭孝恪这个没搞过工程的,还当罗用的那些弟子们有的是技术,这个难题搁他们这里也就是小菜一碟呢。
这人也很光棍,也不派个人跟罗用那些弟子们议个价,或者是先给个定金什么的,直接就令人把修桥所需的钱帛金器全都给他们送了过来,铜铁金银加上绢帛,运来不少。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钱我已经给了,这个桥要是不能好好给我修出来,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
“啧,要么说瓦岗寨出身的都是土匪头子呢。”唐大人手里拿着一张写着“红薯三担”的欠条,如此评价道。
待到今年红薯收获的季节,他还得拿着这张欠条再跑一趟高昌城,寻那郭孝恪要红薯去,那老小子到时候可别跟他耍赖才好。
另一边,郭孝恪令人将那些钱帛金银送走之后,就瞪着眼睛坐在家里等消息。
隔几日,他手底下有人来报,言是罗用那些弟子在那峡谷两边,各搭了一个棚子,像是马上就要开始施工了。郭孝恪听闻了,心中稍稍满意,这行动速度还成。
又几日,底下又有人来报,言是罗用那些弟子运了数车手指头那么粗的ji,ng铁条到工地上,那些ji,ng铁条有长有短,短的不过数尺,长的约莫两三丈。
“不过就是修个桥,要恁多ji,ng铁条作甚?”郭孝恪这个木奉槌,到现在还以为罗用的那些弟子们可以依靠木材和石头,凌空在这条峡谷上方搭座桥出来呢。
又几日,又有手下来报,言是罗用那些弟子从常乐县运来一批水泥,看那水泥的颜色,与常乐县原来生产的黄水泥不太一样,瞅着倒像是长安城那边生产的水泥,只是略微还是有些不同。
这回郭孝恪在高昌城这边也坐不住了,乘上木轨马车,带着一队亲兵便去了施工现场。
他这一回算是去对了,亲眼见证了后世的混凝土技术在当代桥梁建设中的初次使用,也是头一次听说了什么叫做悬臂施工法。
他是亲眼看着那一根根ji,ng铁条被摆放拼接成两段长两仗有余宽一仗半的弧形,又通过悬崖两端那两个预先建好的塔状物,拉上许多绳索,经过一整日工夫的努力,将这两段弧形的ji,ng铁结构拼接在一起,使其以一个拱形模样固定在峡谷之上。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完成了,之后就是以这个拱形结构为支撑,在上面搭个支架,铺个平直的钢筋混凝土桥面过去便可。
傍晚,众人坐在峡谷一端的工棚里吃晚饭,一个个也都是有说有笑,环境虽然简陋些,饭食却很不错,有r_ou_有菜,亦有米面粮食,就连那做饭的人,都是专门从常乐县那边带来。
衡致几人吃完了晚饭,趁着天色还未黑透,便又凑到一起讨论明日的工程去了,郭孝恪凑过去听了听,没听懂,于是干脆又坐回火堆边上,让亲兵再给他打一碗馎饦,捧在手里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罗用的这些个弟子,听闻他们的出身俱都不高,这一个个的倒是挺会过日子,出来干活也不肯饿着自己,瞅着伙食做得,看着虽然简单,滋味却很不错,他府里的那些个厨娘做得都没有这个好。
“你也是常乐县的?”老郭一边吃馎饦,一边跟旁边一个工人说话。
“我是敦煌人。”那中年汉子有些憨厚地冲他笑了笑。郭孝恪也不是头一天到他们这里了,挺大一个官,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挺局促,这两日习惯了便也还好。
“你一个敦煌人,怎的会跟着他们这些常乐县的出来干活?”郭都护问他。
“我那两日刚好去常乐县去寻活做,听闻他们正要雇人来这边架桥,工钱给的高,就是这活不好干,苦的很,还危险,当地很多人不敢来,我当时便去问了问,他们看我身板结实,也不似那胆小的,便收下了。”那汉子吃完一碗馎饦,挨到锅边又打了一碗。
“像你今日挂在篮子上那活计,能得多少钱。”郭都护随口又问了一句。
“!”那汉子这时候嘴里正含着一口馎饦,不及说话,便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比。
“二十文?”这给得是不是有点少?
“二百。”那汉子咽下口中的馎饦,一脸得意地说道。平日里倒是也没有这般多,就是今日这个活计比较危险,才给得更多,不过平日里也不少就是了。
“那还成。”郭都护言道。二百文,倒是比他想象的略多几分。
“这般惊险,你竟不惧怕?”
“嘿嘿,也没甚大不了,身上不是还系了绳索么,来来回回都不知检查过多少次了,出不了什么岔子。”
今日他们这些人为了将那两段弧形ji,ng铁结构连在一起,花了许多力气,还要专门派个人坐在篮子里,顺着两端那两个塔台上牵着的一根绳索,滑到峡谷中间的位置,去做校正和最后的固定工作。
峡谷之中风大,一个人坐在篮子里,凭空吊着,吓都能把人吓死,胆子不够大的绝对不敢上,今日前后上去好几个人,都不行,先后都下来了,就最后这个撑住了,一直在上面待到今天的工程结束。
“那你这回这个活计,倒是能挣一些。”郭都护说道。
“在这里做一个月,至少能挣一贯。”说到这工钱,那敦煌汉子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他这一说,旁边几个汉子也都跟着高兴了起来,早前他们来这里干活之前,就听说这边的工钱给的多,真正来了这边以后,才发现实际的工价要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更多一些。
这些人里头有常乐的有敦煌的有晋昌的,还有胡人,从前做什么的都有,这回他们做这个修桥的活计挣到了钱,往后也都有继续做这一行的打算。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施工,确实也是很苦的,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白天的时候烈日晒着,戈壁滩上热烘烘一片,就跟把人丢在火炉里面烤着一般,一身汗一身泥的,连个洗澡水都没有,就是这样顶着一身酸臭,日复一日地干活。
夜晚的时候又冷得几乎都能把人冻死,戈壁滩上的风呼呼地刮着,有时候听着又像是狼嚎,又像是那成群结队而来的贼人,白日里劳累了一天,夜里也不得安睡。
然而这样辛苦的劳动,危险的施工,在每月能挣一贯钱的回报面前,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每天傍晚下工后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一说起这个工钱的事情,大伙儿的心情俱都是得意满足,庆幸自己寻着了一份好活计。
待他们干完了这个活计,发了工钱回家去,家人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这么多的钱,不知能买多少吃食。
那些个糕饼点心的,又有甚好吝惜,只要是妻儿想吃,尽管拿了钱去买来便是。
第373章 都一样
郭孝恪带着他的那些人,一日一日在施工现场看着,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看不懂什么,时日长了,渐渐也被他们看出一些门道。
像桥面下的那个拱形支架,当初便是在崖壁两端,各自做好一个拱形结构,然后在用绳索牵着,将它们搭在一起。
这两个弧形铁架各自要做多长,幅度多大,用多少ji,ng铁条,这些ji,ng铁条分别是什么长度,粗细几何,皆都是经过ji,ng准计算的。
这几日他们在搭架子铺桥面,那桥面也要用到ji,ng铁条,摆放的位置、疏密都很有讲究。
郭孝恪还与衡致等人问过这里边的门道,听他们那些人说,这首先要看所用ji,ng铁条的软硬韧性,还有这座桥自重以及承重要求等等,他们在施工前就要做一个比较ji,ng细的计算,这些东西不好照搬的,在不同条件下计算出来的结果也会不同。
郭孝恪知晓他们说的乃是实情,他手底下那些人,也没哪个是能把算术学到这种程度的,早知道当初他就该从长安城带几个算学的学生过来。
想当年罗用还在长安城当太学助教那时候,郭孝恪也在长安城,罗用那小子真能折腾,出题出得很有花样,长安城很多人都是津津乐道,郭孝恪当时觉得这些题目虽然确实很有趣,但到底还是花哨无用,现如今想起来,倒是他自己见识浅薄了。
戈壁滩上要甚没甚,郭孝恪和他的那些亲兵们却一直留在这里没走,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想象不到,原来桥还是可以这么建的。
不多日,唐俭带着常乐书院的那些先生学生们也来了。
常乐书院的学生数学功底都比较好,经过一两日的熟悉,很快就跟上了节奏,也能说得上话了,也能帮得上忙了,下回再给他们一些ji,ng铁水泥,兴许他们自己都能造出一座桥来了,看得郭孝恪很是眼热。
郭孝恪也想送几个手下到常乐书院去学学算术,只是这件事还得唐俭点头才行。
别看他郭孝恪现在就是河西这一片的老大,这唐俭是个什么人物,出身好有才学,胆子也很大,他这一辈子的经历,未必不如他们这些武将ji,ng彩,却也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就他和皇帝下棋下到差点掉脑袋那件事,长安城中谁人不知,那一回若不是尉迟恭帮他扛了一把,这世上如今怕是早已没了唐俭。
面对这么一号人物,郭孝恪自然也不会傻到在他跟前充大佬,虽然之前因为那红薯的事情,确实也闹出几分不愉快,但那都是小事,眼下该好好相处还是要好好相处。
这两个人在戈壁滩上吃酒闲谈话当年,那也是颇多感慨,想想当年那般英雄气概,如今转眼多少年过去,他俩都到了这把岁数了。
唐院长也郭都护在大戈壁上把酒言欢,罗用这回没去,他得留在常乐县看家呢。
眼下正是胡商们往来频繁的季节,常乐县这边又生活着这么多昆仑人,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罗用到时候可没办法跟阿普交代。
乔俊林这回没跟唐俭他们一起去,书院那边都没人了,也不上课,于是他这几日便总跟县里那些差役一起习武c,ao练,每日也都是早出晚归的。
这一天晚上,乔俊林从外面回来,见罗用正坐在县衙大院里跟大伙儿一起烤玉米,于是他便也在一旁拣了个位置坐下来。
今年的嫩玉米上市也有阵子了,早前各家各户的玉米都还没怎么长成的时候,便有一些善耕作的人家担了玉米木奉子到城里来卖。
最贵的时候一个玉米木奉子能卖到两文钱,不过也就是那几日的工夫,后来很快便降到了一文钱,一文钱一个卖过一阵,又降到一文钱两个,到了眼下这会儿,一文钱能买三四个。
像他们常乐县衙的人出去买玉米木奉子,那都是成担成担地买,一到晚上这些人就点起火盆,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烤玉米吃。
这一个个的玉米木奉子,有抹了麦芽糖水的,也有抹了辣椒酱的,还有些人就是蘸点盐,亦或是撒些香料粉末,横竖是公家出钱买的玉米木奉子,这些人这一日一日的就是变着法儿吃。
“也就这几日了,再过几日这些玉米便都老了,烤着也不好吃了。”对于吃烤玉米木奉子这件事,大伙儿这几年也都积攒出经验来了。
前两年在他们常乐县这里,玉米的价钱还比较贵,他们县衙里也没有这般吃的,这两年种玉米的人多了,价钱也就下来了,现如今那干玉米粒的价钱比粟米还要贱些。
“待到今年秋收后,这玉米的价钱怕是又要再低几分。”罗用身边一个正在烤玉米的中年吏员言道。
“低些才好呢,不是我说,这地方的粮价也太高了,比长安城都高。”院子另一边一个中原来的妇人言道。
“但是咱这里的r_ou_价低啊。”于是这些人便七嘴八舌说起了粮价r_ou_价。
“r_ou_价倒是确实低,前两日与那草原上来的胡人换了些牛r_ou_干,不过是一两斤粟米,竟是换来那一大堆。”
“在长安城可吃不着牛r_ou_。”
“谁敢杀牛,当心被官府逮了去。”
“听闻也有那偷偷宰杀的。”
“倒也有,价钱却也贵得很,寻常吃不起。”
“……”
“近来那进城的牧民倒是多了。”
“去年好些人在咱这里卖羊,卖得了好价钱,消息传开以后,许多牧民都往这边来了。”
“这都还未入秋,是不是早了点?”
“谁知。”
“倒也未必都是来卖羊,也有专门过来换粮的。”
“早前怎么都不见他们进城?”
“早前也有,就是来得少,去年朝廷在咱这边设了安西都护,又令郭孝恪坐镇高昌,突厥人不敢来犯,原本从咱们这一带出去,过了长城便是关外,出关入关查得甚是严格,里面的人轻易不敢出去,外面的人轻易也不敢进来。”
“事实上,从咱们这里就算出了长城,那也是伊州的地界,所以那些个在关外放羊的牧民也是唐人,既是唐人,怎么就不能来我们这边。”
“听闻出入边关也不像过去那般艰难了。”
“外边不是还有一个安西都护府呢么,那些个突厥人就是想打,那肯定也得先打高昌,把安西都护府给端了再说,一时轮不到我们这边,于是这出关入关的,便不像过去那般着紧。”
“再说从前那些草原上的牧民也怕入关,怕被人给抓了去当奴婢苦力,这两年入关的人多了,在咱常乐县干活的牧民也不少,那些外头的看他们这些人在里边过得好好的,自然就不怕了。”
“他们自己进城来换些粮食盐巴的,比跟草原上那些个商贩交易,要划算得多。”
“……”
罗用也注意到,近来在县城里行走的关外人越来越多了,再加上眼下又是胡商往来比较频繁的季节,这种时候就尤其需要注意治安问题。
一是要提防某些贼寇组织趁机混到城里作案,二是要防止城中百姓与外来人口因为语言不通文化差异等原因产生摩擦,说实话这个摩擦肯定多少都会有的,他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事情扩大化,做到及时关注及时处理。
罗用与乔俊林说这个问题,乔俊林告诉他郭凤来已经有所安排,除了城里的日常巡逻和城门看守,他另外还安排了一队人员专门到外面一些村落去巡查。
这两年常乐县周围的农户因为种植白叠花的关系,家家户户大抵都挣了些钱,再加上农闲时节进城打工,还有平日里在家里磨磨针,时日长了,很多人家便都开始有了积蓄。
听闻现在敦煌晋昌等地不少人都在传,说他们常乐县这边的人有钱,就连那城外的农户都很富裕。
这样的传闻多了,就怕有些贼人惦记,寻常肖小倒是不怕,毕竟他们这里民风也比较彪悍,农户们也不是吃素的,怕的就是那些成群的贼帮。
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多还是好事,毕竟人口就是生产力啊,他们常乐县就是人口太少了。
罗县令一边啃着烤玉米,一边跟院子里的吏员们说,让他们这段时间在城里行走的时候,要注意引导他们常乐县城里的氛围,一定要让那些外来的人觉得他们在常乐县是很受欢迎的,千万不能排外,那些吏员们也都答应得好好的。
结果罗用这边前一日才刚刚叮嘱过,第二日傍晚就出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昆仑人跟一个常乐人打了一架,为的也是一些ji毛蒜皮的小事。
这回打架的那个常乐人是出了名的ji,ng细,这在民风彪悍大伙儿普遍都有一点马大哈的常乐县当地也是比较少见,但这个人就是很ji,ng细,ji,ng细到抠门的程度。
这阵子城里头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在烤玉米吃,区别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吃得多吃得ji,ng,没钱人家的小孩吃得糙吃得少。
这户人家两个小孩,他拿一文钱出去买三四个玉米木奉子,回家却只肯给家里的两个小孩一人半个,余下的明日后日再吃。
一块麦芽糖要化大半碗水,今日抹一个玉米明日抹一个玉米,一连要用好几日。
城里不少人都笑话他,他也习惯了,前两日又有人拿他取笑,今日跟他打架的那个昆仑人也在场,这昆仑人也憨,别人笑他也跟着笑,笑得哈哈的,笑得肆无忌惮。
这抠门的就有点受不了了,被别人笑一笑也就罢了,竟然连这昆仑人都要笑他,这黑鬼,在城里头连个院子都没有,每天也不去作坊干活,一天到晚就磨那几根针,他有什么了不得,竟然还敢笑话自己?
然后今日傍晚,那昆仑人领了磨针的工钱,就给自家小孩买麦芽糖吃,那抠门家的小孩看了就嘴馋,那抠门的见了,新仇旧恨的,忍不住就要教训这昆仑人几句:
“你这一日工夫就磨那几根针,也不挣什么钱,怎么就不想着存点,尽知道拿去买糖吃……”
这昆仑人刚开始还没听出来不对劲,还跟他笑呢,结果那后面的话越说越不好听,他就有些生气了,c,ao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就跟他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这两个人若是能打个势均力敌的,那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抠门是在针坊里踩机器的,人长得高壮,力气也大得很,这昆仑人虽然是部落出身,奈何是个体弱的,从前跟人出去打猎也是个拖后腿的,几拳下来,就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罗用赶到现场的时候,一群昆仑人一群常乐人再加上一群差役,乱哄哄的正折腾呢,闹得最凶的就是那群昆仑人,他们觉得自己的人被欺负了。
罗用挤到那里边,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掰扯了半天。早前见这架势,他还当出什么大事了呢,横竖就为了这点屁事,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好好处理,不能给人留下当地人欺负外地人的印象,要不然影响不好。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委屈,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好像没有注意到。”罗用拍了拍那个一脸气愤的昆仑人的肩膀对他说道。
“甚?”那昆仑人问道。
“你从前若是在自己的部族外面遇上强大的敌人,通常会怎么做?”罗用问他。
“回部落找人。”那昆仑人回答说。
“如果是和部落里的人发生矛盾呢?”罗用又问他。
“打呀。”那还用说吗?
“所以你看。”罗县令这时候就说了:“其实你已经把常乐县当成了自己的部落,和常乐人发生争执的时候,你也没有把他当成敌人对待是不是。”
“……”那个昆仑人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再说常乐县这么多差役,就算对方比他强壮这么多,他也根本不怕什么,差役们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的。
“邻里之间发生矛盾也很正常。”罗县令点点头,对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表示理解。
然后他又看了看那昆仑人脸上的伤,转头对那抠门说道:“你这下手也太重了,明天记得请个医者来帮他看看,医药费你出。”
“喏。”那抠门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这回是惹了祸,哪里还敢说什么,就是特别心疼钱,早知道方才下手就该轻些。
“善,若是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这便随我去县衙吧。”罗县令言道。
“啊?”众人都有些傻眼,方才不是还说邻里之间发生矛盾很正常吗?这又要去县衙做什么?这才多大点事,依他们看来,今日这事也不算很严重啊。
“到县衙大牢里住一晚,醒醒脑子。”罗县令言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谁敢打架谁就得蹲大牢,这条规矩不能破,甭管是汉人还是胡人还是昆仑人,都一样。
第374章 夏末
第二日,这两人从那县衙大牢里出来,众人纷纷对他们表示欢迎和宽慰,尤其是那昆仑人,从前怕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咱们罗县令人是好人,就是有时候吧,较真了些。”
“出来了便好,下回可莫再进去了。”
“那县衙大牢又是什么好地方,从前可是关过不少死囚,听闻夜里还闹鬼的。”
“还好就被关了一晚上,早前有人在街上打架,被抓进去关了足足一旬呢。”
“一旬?”
“可不是,待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啧啧啧。”
罗用让人差役们每日在街上巡逻,看到打架的就抓起来,这件事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就好比在后世的大街上,每天都有人巡逻专门抓那闯红灯的,每天每天都抓,严抓狠抓,一个都不肯放过。
大伙儿都觉得这个实在是有点太过了,打个架而已嘛,虽然确实也不太对,但是个人就都有脾气啊,两个人起了争执,动一下拳头,那算什么大事。
在他们常乐县这一片,甭管是晋昌还是敦煌,历任官员里头,就没有一个是像罗用管得这般紧的。
从前若是有人在街上打架,只要不是人员特别多声势特别浩大,也别冲撞了什么贵人,根本没人管,除非是打输了的那一方跑到县衙去告状,若是遇着那不爱管事的吏员,告状也不管用,随便打几板子吓唬几句令人轰出来便是,哪有像罗用这样的。
关于罗用的这些事迹,常常也会被人传到关外去,尤其是在瓜州与伊州之间的那个叫百帐守捉的地方,那里原本就是个驻军之所,亦有城池。
那百帐守捉这两年亦是比从前繁荣不少,人口也多了,商业也更发达。
现如今百帐守捉的那些个小崽子们一打架,大人们就要吓唬他们:“再打!叫罗县令都把你们捉了去。”
那些小破孩一个个都笑得嘎嘎的,他们也听说常乐县那个罗县令,只要一看到有人在街上打架就要把他们抓起来,怪得很。
怪人罗用:……
那一日打架的那个常乐人和那个昆仑人,听闻他们没两日便又和好了,这么一对比,倒是确实显得罗用较真。
总而言之,这一次的事情这么处理下来,除了再一次给人留下罗县令这个人很较真的印象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特别不好的影响。
数日之后,住在佃户村的那个昆仑人进城卖菜,听闻了这件事,他便劝那个打架的昆仑人,言那常乐人说得也有道理,让他过日子还是要ji,ng细着些,别总是有一文花一文的。
眼看夏季就要过去了,听闻他们常乐县这里秋日颇短,过了夏季以后,没几日便要入冬了,夜里冷得很。
“听闻他们这里冬天都要烧炕,那柴草你可备下了?”
“你们一家人连身厚衣裳也无,家里连一条被褥也无,到时候要如何过冬?”
那打架的昆仑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这常乐县的日子太好过了,他和他的妻子每天只要磨一磨针,就能换来各种食物,甚至也一点都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这里没有野兽,没有敌对部落,也没有侵略者。
他们前两年为了从自己的部落来到大唐,在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活着来到这里,这才刚过了没几个月舒心日子,实在不想去c,ao心那许多。
不过他这个朋友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这一天下午,这个昆仑人搬着家伙什出去跟人一起磨针的时候,就对那些人说了这件事,想跟他们打听个比磨针更来钱的活计。
“那你就去进作坊嘛。”现如今在作坊刚好的昆仑人也不少,也有那做得好受到作坊重视的。
“我不爱进作坊。”进了作坊一天到晚都得干活,想停下来歇息几日都不行,每日一大清早就要起床,去晚了还要扣工钱,他一点都不想进作坊。
“那你能作甚,莫不是想去当差役?”众人取笑他道。就他这小身板儿,被那抠门的两拳头就揍了个鼻青脸肿,差役那是根本不用想了。
“谁要当差役。”当差役也辛苦啊,没事还要被拉去c,ao练,夜里还得轮流值夜呢。
“啧,口气倒是不小。”
“你想当也当不上,还是莫想这些没用的。”
“就你这样的,还是磨针吧。”
“早前他们寻那出去造桥的人手,你怎的不去?在那边辛苦个把月,够你们一家吃上大半年的。”
“我们族长说不让出城。”
其实就算没有阿普先前那个话,他也不敢轻易出城,城外的世界太危险了,不像这城里,四周都有围墙,还有那么多差役每日巡逻。
除了这一点,那修桥的活计他倒是确实挺想去。
这个事他问过也就问过了,别人也没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甚在意,冬季来便来了吧,反正在这常乐县里,他们一家人总不至于被冻死。
结果这天傍晚天快黑的时候,那抠门寻过来了,言是给他寻了个活计,让他随自己去。
那抠门带着他出了这片廉租房,下了前面那道缓坡,穿过街道,往城北那片住宅区走去,那里住着很多穷人,到了晚上也没几个人舍得点灯,到处黑漆漆的,只偶尔能见几个火盆。
那昆仑人跟在后面,越走心里越不安稳,担心这抠门气不顺,这是打算要把他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狠狠打一顿,毕竟他俩现在虽然说是和好了,但关系还是有点不尴不尬的,这昆仑人也是有点被他打怕了。
前面的巷子又拐过一道弯,来到一个扎了篱笆墙的院子外面,抠门在外边喊了两声,屋里走出来一个瘦高男子,一颠一颠的,瞅着就是个跛脚。
“你不是说要寻个人帮你杀猪,我给你带人过来了。”那抠门对他说道。
跛脚招呼他们进了院子,又与这昆仑人说了工钱,和他每日要干的活计。
帮人杀猪不比进作坊工钱多,但每日也就早上的时候忙活那一两个时辰,一大清早过来,一头猪杀完了收拾好了他就能回家了,这昆仑人听了,就觉得很合适。
他从前在部落里生活,因为打猎的时候帮不上什么忙,回到部落里干活就要卖力,要不然别人就不肯给他们一家人分食物,这屠宰的活计,他干得再溜不过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那抠门走在前面,昆仑人走在后面。
看看前面那个大块头的背影,昆仑人觉得这抠门其实人也挺好的,下回别人再拿他取笑的时候,自己就不要跟着笑了。
今天白日里太阳还挺晒人,这会儿一入夜,空气就凉得很,夜风吹过来都带了几分冷意。
夏天很快就要过完了,再经过一个短暂的秋季,之后就是一整个漫长的冬天。
绝大多数昆仑人这时候都已经开始准备入冬事宜,他们在房屋前面的空地上搭建草棚,在草棚里堆放入冬以后要用的柴草。
还有一些勤劳节俭的昆仑人,这时候已经开始准备起了入冬的衣裳和被褥了。
布料的价钱实在太贵了,他们往往一家人每天干活省吃俭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买够给一个人做衣裳的布料。
做衣裳的过程也不容易,很多昆仑人妇人们从作坊下工以后,便要捧着布料针线到相熟的妇人家中去,跟她们学裁布缝衣裳。
这些妇人之间,基本上都是因为在同一个作坊干活所以才认识的,昆仑人妇人们手脚修长干活细致,力气也比较大,性格普遍又比较宽厚,跟当地的妇人们大抵都相处得很不错。
早前还有一个昆仑人女子在造车行那边被提了职,现在她每月的工钱已经比寻常工人多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匠人。
她那昆仑人耶娘为此感到很骄傲,别的昆仑人就很羡慕,听闻城中许多匠人每月的工钱拿得比差役们都多。
还有几个昆仑人家庭,也把适龄的女孩儿送到罗二娘的羊绒作坊去干活。
作坊里那些小娘子们,初时因为这几个新人外貌上与自己差异太大,并不怎么敢与她们接近。一起工作生活了一些时日之后,发现其实她们也是很好相处的,干活也很勤快,吃得也很多。
她们羊绒作坊里那个管食堂的娘子,整个就把那食堂当成自己家的一般,十分地心疼物什。
小娘子们每日在这个食堂里吃饭,有些吃食是有限制的,每人只能给多少,给了这个就不能给那个,但是像那些填肚子的杂面饼子粟米粥之类是不限量的,想吃多少都行。
这几个昆仑人小娘子刚来那两日,生生就把那管食堂的娘子吃得脸都绿了,其他小娘子们见了,都觉得好笑得紧。
第375章 生死之交
再说西坡村这边,林五郎这两日收到罗大娘的信件,言是她已经从江南那边回来了,现如今她人就在长安城中。
五郎当时看了信件,立马收拾行囊便要走,被林父给摁了下去。
林父到村口的许家客舍去打听了一番,得知这个月底,罗用的这些弟子们会运一批从北方过来的商贾那里收购来的羊脂皂去往长安城的南北杂货,于是林父便让林五郎再等一等,等到了月底再与他们这个运货的队伍一起走。
“何需等到月底,与那定达快递的人一起走便是,他们现如今两三日便要走一趟。”
林父刚刚回到家中把这个话说完,不待五郎说什么,那林六郎就先说话了:“阿兄你且安心去,这家里头还有我们呢。”
“又能有你什么事,莫要瞎掺和。”林父斥了他一句。
“那定达快递的人,也不是从咱们这边出发,一直就走到长安城,他们那些个货物,运到隰城便要倒一手,到了临汾又要倒一手,这一路上倒来倒去的,人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林母揣着袖子坐在炕上,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听闻那王当手底下这两年又添了不少人手,那些个新来的,未必个个都识得你阿兄,又如何能够指望他们照应。”
林母年岁大了,这两年她这身子骨也是有些衰败了,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没了从前的气势。
“那也不怕什么,我阿兄又不是头一回出远门了。”林六郎满口道。
“莫说那些没用的。”林母摆摆手,示意他莫要聒噪,复又对林大郎林二郎媳妇言道:“横竖还有一些时日,你们这两日也帮他收拾收拾,做一两身新衣裳,备几双好走的鞋子。”
“喏。”林大嫂林二嫂应道。她们心里大抵也都知晓,林母这是担心五郎穿得磕碜,被人瞧轻了去。
“衣裳是要多做几身,鞋子带恁多做甚?”说话的是六郎媳妇,这时候她挺着个大肚子,瞅着应有六七个月的模样,这时候只见她玩笑着对林母说道:“伯子这一路下长安,平平稳稳的俱都是水泥路,又有马车乘坐,怕也只有晚间投宿的时候才会下来走两步。”
“这般远的路,总是要多带几双鞋才安心。”林母缓缓叹了一口气,似是有几分疲倦的模样,然后便说自己要歇下了,叫他们也都回去歇着。
待屋里的人都走完了,她又叹了一口气,对林父说道:“这六郎媳妇,着实是个没脑子的。”
前些年刚入门的时候,就看出来是个不省心的,还打算仗着耶娘对六郎的宠爱,压过罗大娘一头,结果反倒是她自己吃了苦头。
这两年罗大娘飞高了飞远了,莫说还要压她一头,怕是连攀都攀不着了。
她倒也转过弯来了,转而巴结起了林五郎。却也是个不能成事的,对着五郎的时候就是满面笑容好言好语,对她那两个嫂子却无半点敬重,殊不知五郎将这些事情看在眼中,心里对她亦是不喜,只五郎那人向来话少,待人又和善,即便心中有些不喜,面上也并不会表现得十分明显。
“瞅着是个机灵的,内里却也傻得很,倒还不如像她二嫂那般,干脆木讷些。”对这个小儿媳,林母那是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若是果真如那老二家的一般,你道六郎还能看得上?” 林父回她一句。
“唉……”说起林六郎,林母又是叹气:“六郎如今年岁也这般大了,怎的还是不着调,早前就连那县学里的先生都夸他是个聪慧的。”
那县学的的先生也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此子虽也聪慧,却奈何无心向学。林母这便牢牢记下了,不时便要拿出来说一说,以此证明他家六郎确实是个聪慧的。
主屋这边老两口这般说着话,院子里的其他各个屋子里,那一对对的两口子们,各自也都有着自己的嘀咕。
五郎就自己一个人,回到屋里就是整理东西,一会儿整理衣衫,一会儿整理鞋袜,想到自己一直要等到月底才能出发去长安,很是心焦。
但是耶娘说得对,跟月底这个运货的队伍出门,比跟王当手底下那些人一起走要安全得多,如果大娘在家,她定然也会这般说。
马上就要离家了,心中也有一些感慨,这一次去长安,大娘若是再说要去江南,他便要跟着一起去。
这一次他实在是等得太久了,心中很是焦灼不安,对于家里面的这些个事情,并不十分上心。
他们家来来去去也就是这些个事情,无非是父母偏心,兄嫂不满。
五郎小时候也会为这些事感到憋闷委屈,自打取了大娘以后,便把自己的感情更多地给了大娘,对于耶娘的偏心偏疼,便也不像过去那般在意了。
早前那些年他还想着,不管耶娘再怎么偏心,将来分家的时候,他那一份定然不能少了,他自己可以胡乱活着,吃些苦也无所谓,妻儿却是不能。
转眼这些年过去,如今的罗大娘,如何还能看得上他们林家的这点家产,于是五郎便也不在意了,父母总归还是要孝顺着,其余便都由他去吧。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月底,林五郎身上穿着嫂嫂们给他准备的衣裳鞋袜,提着几个大包袱,将他们一个一个放到马车上,那里面有衣物有干粮,连被褥都带了。
林家老小一路将他送到村口,看着他与罗用那两名弟子汇合,一群人沿着村口的那条水泥路,缓缓向着离石县的方向行去。
林母看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抹着眼泪,林父不言不语地站着,仿佛也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了。
五郎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挥挥手让耶娘回去,莫要一直在那站着,林父也挥挥手,让他只管走。
村里也有其他人出来相送的,林家人就站在人群里,手里抱着牵着娃儿,伸着脖子看着五郎离去的方向,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五郎是个命好的,娶了个能耐的媳妇,两个人感情又好,虽然分居两地,信件往来却颇频繁,看得旁人也是艳羡,只是他这一次离开西坡村,将来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众人一起回往村里的时候,有人这般问林母,林母却虎了脸:“自然要回来,他一个农户出身,不回西坡村种地他还能去哪儿?”
林家老人到底还是想让林五郎保住农籍,即便最后终究还是保不住,那也是多保住一日是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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