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89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89节
五郎他们的车队这时候也渐渐走得远了,他们这一次运货南下,都是用的驽马拉车,驽马走得快,行程能短许多日,五郎则与罗用的两名弟子同乘一辆马车。
他们这一趟运货,主事的便只有两个,余下的都是从周边村子里雇来的脚夫,在他们当地雇脚夫,价钱比那些外来的脚夫帮略贵些许,但是胜在知根知底。
车队在这一条水泥路上走着,大抵都还平坦,只偶尔也有颠簸。
想当年这条水泥路刚修起来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现如今这路面上早已有了坑洼,前两年刚刚补过一回,这两年又有一些地方破了。
这些年下来,他们这里也有不少变化。
西坡村村口的那个水泥作坊前两年挪到县城去了,早前在水泥作坊干活的人,有些跟着去了县城,还有一些就在那打谷机作坊干活,那打谷机作坊近两年生意颇好。
自从罗用走后,村口那个许家客舍的生意就不如过去那般好了,如今也只留下妇孺老人继续经营,常常还是会有一些过来买打谷机的,或者是带了毛线过来西坡村寻人织毛衣的,会在许家客舍投宿。
许氏兄弟三人,大抵都在外面,罗用的其他弟子们也是。早前罗用还在村里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都在村口聚居,很是热闹,现如今罗用也走了,他们这些人有跟着去了河西的,也有一直留在长安城那边的,这两年还有几人在河东道弄针坊的,剩下那些则是常常往来于河东道与长安城之间,起到一个沟通交流的作用,有时候自己也会贩一些货物来卖。
罗用与这些弟子们都有信件往来,有些弟子不识得字,只好寻那识得字的帮忙代写,有些时候不凑巧,收到师父寄来的信件,在身上揣上小半个月都寻不着放心的人帮忙读上一读,着实很不方便。
若是凑巧经过临汾,倒是可以让那吴幼帮忙读一读,顺便再代写一封信件。
吴幼这个人识得字,人仗义,亦有城府,他们这些人若是遇着什么想不通的,与他说上一说,他便总能把这里头的东西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讲得明明白白,最后往往还能给出建议。
这些人若是在临汾一带遇着什么难处,去寻吴幼,他更是没有不帮忙的。虽说他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之间大抵都是如此,但这吴幼毕竟是后面进来的,相处的时间也不如前面那些人那般长,再加上他人又ji,ng明,初时众人对他难免会有所提防,时日长了,便觉这人也很不错,他们师父看人的眼光总归还是好的。
时日久了,彼此交心之后,有那几人便也知晓了吴幼的逃奴身份,他们便问吴幼,何不把家人送去西坡村,自己出来与他们一起四处行走,总好过现在这般,一家人皆留在临汾,常年累月地经营着一家客舍,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吴幼却说,他这逃奴身份的问题一日不能解决,他便一日不能与罗用有过多的牵扯,像现在这般,哪一日他即便是被人捉了回去,也不碍罗用什么,他既是开客舍的,与过路的行人有些交情又有什么稀奇,这天底下原本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他是罗用的弟子,即便知晓了又如何,只管咬紧了牙关不承认便是,若是将家人送去了西坡村,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众人知晓他说得有理,亦佩服他的胆量和魄力,许二郎对他亦颇敬重。
早前许二郎与之初交,听他谈吐,还当是哪个没落世家的郎君,当时便有些惭愧,说自己就是一个破落商贾出身,勉强使得几个字,见识想法却还是很浅薄,以后还请吴幼多多教他。
吴幼当时却与他玩笑道:“你这破落商贾之家,对我一个逃奴来说,出身却也颇为清贵。”
那是许二郎第一次知晓吴幼的逃奴身份,这件事他连自己的兄长和弟弟都没有告诉,其余那些往来于河东道与长安城之间的人,知晓吴幼这一重身份的,也只有少少两三个而已。
如今罗用不在中原,他的这些弟子们凡事便只能靠自己,这些人出身低微,并不像那些士族郎君那般拥有强大的自信和远大的抱负。
他们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那点事业,彼此之间十分抱团,他们清楚离了这个团体,自己在这世间是一个多么渺小的存在,他们彼此依靠彼此支持,情谊也随着时间的流淌变得愈发真挚。
对许二郎来说,他日吴幼若是落难,他必定不能袖手旁观,就算赌上自己这一条命,也要救他这友人一家于水火。
这便是生死之交。
第376章 十年
转眼,距离他们当初拜在罗用门下,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他们这些人乃是贞观七年冬天与罗用学了那盘火炕的手艺,那年冬天便有不少人结伴到太原府去与人盘火炕,挣了些许粮食钱帛。
都是一些低微的穷苦人家出身,当时那一笔收入对他们来说,就好比是久旱逢甘霖。
为了感谢罗用传授技艺,他们这些人在贞观八年初春去到西坡村,拜罗用为师,帮他耕地种粮,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活计,却不曾想,这些年竟是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如今再回头去看十年前,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若是没有当初那一场际遇,若是没有罗用,他们现如今的生活又会是哪般?从前那个破落冷清的常乐县城,是否能有今日这般的繁华景象?
远在河西当县令的罗用,这几日也突然想起,距离他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一日,转眼就快有时间了。
时间着实过得很快,细想起来,他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从当初刚醒来那时候的小心翼翼,到眼下这般宦海沉浮,心态想法也都改变了许多。
还有从前那几个鼻涕娃,现如今也都长大了……
这一日罗二娘从羊绒作坊那边过来看罗用,姐弟二人说着说着,便又说起了从前他们在西坡村那时候的光景。
那时候罗用对二娘说,只要她能用那些羊绒线织出一双袜子,自己就与她买一个银簪。
当时那时候,莫说是在他们西坡村,就算是在整个离石县,银簪也是个稀罕物什,二娘心里一边想着自己不能要罗用的银簪,家里又无甚钱财,买恁贵的物什作甚,一边却又忍不住暗暗期待,心里矛盾得紧,日也织夜也织,最后终于还是被她把羊绒袜子给织了出来。
姐弟二人一边吃瓜一边话当年,瓜是罗二娘与伊吾商贾买来的甜瓜,当季的,比早春那时候的甜瓜便宜许多,罗二娘一买就要买很多,与她们作坊里的那些大娘子小娘子们都尝个瓜味儿。
高昌那条木轨道迟迟没有修好,可把那些伊吾人高兴坏了,那一群群的伊吾商贾,沿着这条木轨道,把他们伊吾当地的特产一批批运到敦煌常乐晋昌这一带来卖。
现如今从伊吾那边过来他们常乐这一带,往来也就没几日,一路上也颇安全,那些商贾们整日来来往往的,虽然说交通便利了,跑生意做买卖的人也多了,利润难免就要薄些,但还是有利可图。
眼下正是甜瓜成熟的季节,于是近来在敦煌常乐晋昌这一带,便游走着不少卖甜瓜的伊吾商贾,价钱并不很贵,稍稍富裕些的人家便能吃得起。
罗二娘这回买的这一批甜瓜就很好,又脆又甜,新鲜多汁。方才那一车车的甜瓜被拉去羊绒作坊那边的时候,街上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站在路边看呢,都说羊绒作坊那些个小娘子们吃得好。
“听闻阿姊她们这回要在江南河东各地开分店,一开就是许多家,不知她甚时候来河西。”
二娘与罗用一起坐在廊下吃完了一块甜瓜,起身从柱子下的一个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洗洗手。
她们羊绒作坊那边也是这般,处处都要摆几个这样的大水缸,水缸里面盛满清水,主要就是用来防止火灾,因为屋顶是草棚顶,天气又很干燥,一个不小心就会着火,这些水缸里的清水便是备作灭火之用。
为了保证清洁,这些水缸里的水隔几日便要换一次,在常乐县这种缺水的地方,也没得浪费,换出来的那些水,大抵都用来洒扫浇地。
“一时应是不会来。”罗用说道。比起中原各地,河西这边到底还是荒芜了些。
“她甚时候过来,我便叫她们把凉州那家铺子接了去,好把彭二腾出来,叫她过来帮我管管织布作坊。”二娘用干布巾擦擦手,又在廊下坐了下来。
“你手底下那些管事没意见?”罗用问道。
二娘手底下那些个管事,好些都是当初从凉州城跟着她过来的,这几年一点一点在常乐县这边又做出了成绩,这时候罗二娘却让彭二接手那织布作坊,有些人怕是不会服气。
“我原本是想叫她来管羊绒作坊,我自己去弄那个织布作坊,想想也觉得不合适,还是叫她去经营那织布作坊好些。”二娘亦道:
“我们那织布作坊毕竟刚弄起来没多久,眼下河西各地又开了不少织布作坊,形势并不很好,她若是能将这个织布作坊做起来,将来也能服众。”
“她自己愿来?”彭二这些年经营着凉州城的那家阿姊食铺,买卖做得也很不错,现在叫她来常乐县经营一个新开没多久的织布作坊,就等于是叫她把之前的积累全丢掉,重新来过。
“我早前便写信问过她。”二娘言道:“她与我回信,说我如今这羊绒买卖越做越大,大娘在中原经营阿姊食铺,亦是做得有声有色,他日凉州城这间阿姊食铺,早晚还是要交到大娘手上,彭二自己与大娘并无多少交情,若是能选,还是更愿意与我一道。”
“那便叫她来吧,赶在今年白叠花收获前,早早便把那织布作坊接手过去。”依罗用看来,这件事还是越早越好。
时间一旦拖得久了,织布作坊那边的经营上了轨道,管事们各司各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哪里还能有彭二的位置,到那时候二娘若是再给她们弄个空降部队过来,谁也不乐意啊。
不像现在,自打去年秋冬库存的白叠花用完之后,织布作坊那边这都停工好几个月了,早先那些织布的人手也都做回了羊绒加工的工作,待到今年白叠花秋收之后,她们那边的织布作坊又要重新划拉人手,彭二在那时候近来,那就刚刚好。
“这不是脱不开身嘛。”罗二娘笑道。
“那食铺叫田崇虎看着便是。”罗用心中了然。田崇虎那小子一早便与罗用写信,说自己要来常乐县,罗用觉得叫他过来也行,不过眼下彭二既然要走,那他就走不了了,这也是二娘今日之所以要与他谈论这件事的原因。
“那我便叫她过来了?”二娘高兴道。
除了自家这些兄弟姐妹,二娘便与彭二最好,早前在西坡村的时候,自从家里来了彭二,二娘便轻松不少,后来她们又一起从离石县去往凉州城,那个年代行路还很艰难,初到凉州城的时候也经历了许多事,这期间她们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有彭二跟她一起面对,二娘对彭二的信任和倚重,不是别的管事能比。
“叫她过来便是。”罗用笑道:“与那田崇虎说,言是大娘不日便要来河西这边,叫他好生经营着,莫要砸了那阿姊食铺的招牌。”
罗用也不想这么坑田崇虎,这不是缺人手嘛,再说现在也不是叫他每天干活,手底下管着几个人,安心在凉州城待着便是。
以罗大娘眼下的发展速度,罗用预计田崇虎也不需要等太久,约莫不超过三年。
田崇虎与罗四娘同岁,但他比四娘能吃苦,瞅着是有点大大咧咧,实际上性格还是要比四娘更稳重些。
这几年他在彭二手底下,算是个二把手,这时候把彭二调走,把他留下,他就成了一把手,刚好历练历练,顺便也看看他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第377章 高昌葡萄
虽然在施工前已经做了比较充分的计算和准备,但是衡致他们这一次在敦煌与高昌之间的这片荒原上修桥,还是花费了比计划中更多的时间和ji,ng力。
郭孝恪对这座桥非常满意,在竣工验收的那一日,他骑着自己那匹高头大马,在桥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这一座他从前闻所未闻的水泥桥,简直就像那些ji,ng工巧匠们修建出来的石桥一样结实稳固,马儿跑在上面,更是如履平地一般。
这般好这般牢固的一座桥,从头到尾,竟只花了一个多月时间便建成了,真是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
郭孝恪年轻那时候,恰逢乱世,他当时便投在瓦岗寨,行军打仗那是家常便饭。
在他们行军途中,最怕就是遇到这种复杂的地形,别看从峡谷这一边到那一边不过数丈,奈何背上没长翅膀,过不去就是过不去,那是死活都没得办法。
虽然在一些主要的交通要道上,像这样的地形,往往也会有人在上面搭建索桥,但那索桥如何能与眼前这座桥相比。
只可惜了,造价着实太高,不然他真想多造几座。
数日之后,先是唐俭带着常乐书院的师生们回到常乐县,紧接着衡致他们也回来了。
此次与他们同去修桥的工人,一个个也都挣到了钱帛,不过是月余时间,所得钱帛比他们过去辛辛苦苦一整年挣得还要多,每日二三十文只是寻常,那些危险一点的工作,薪酬就是成倍成倍往上翻,一百多文不算稀罕。
对于这些穷苦惯了的汉子们来说,这简直就与天上下钱无异。
城中有些当时由于没有报名去修桥的人,这时候听闻他们挣了这般多的钱,俱都羡慕不已,亦有那暗自悔恨者。
“下回再有这样的活计,你叫上我,管他甚的刀山火海,拼上这条贱命我也要去。”
“行,嘿嘿,到时候我叫上你。”
“兄台仗义!”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去!”
“……”这些天这城里头吵吵嚷嚷的,很多人都想去修桥。
“莫想那些没用的,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没桥可修了。”有些人就给他们泼冷水。
“因何这般说?”很想去修桥的那些人,听了这个话自然就不高兴了。
“当日那些ji,ng铁条,从咱们城里运出去的时候,你们可都看到了,花费那般多的ji,ng铁条,就为了修一座桥,那郭都护又有多少钱财,能修得起那么多桥。”那人言道。
别个听他这般说,却是不以为然:“你自己没钱,莫不是以为天下人都是像你这般的穷酸。”
“哈哈哈哈!”
“人家可是从长安城来的大官。”
“听闻那郭都护乃是瓦岗寨出身,那瓦岗寨做的什么营生,你们莫非不知?”
“我亦听人说过,他们那些人在投唐之前,就是一群贼寇,队伍打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得遭殃。”
“金银珠宝不知道抢得了多少。”
“什么贼寇不贼寇的,又有甚的不同。”
“……”
早些年他们这边战乱的时候,甭管是哪边的人马,只要是来到了常乐县,当地百姓就得好好养着他们,自己拿得出来最好,等到拿不出来那时候,那些人可就要动手来抢。
也就是这些年天下太平了,圣人怜惜民力,朝中有司亦有所作为,这些个带兵的才正经约束了自己手底下的士卒,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胡来。
在那战乱年间,人命就如草芥一般,方才说话那人,必定是与某些士卒有过仇怨,这也没什么稀奇。
他们当地亦有那从军的男儿,除了那些牲畜不如的玩意,寻常人也不会在自己的故乡欺凌父老,但是到了他乡,那谁知道,横竖那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世道。
不过眼下大伙儿最关心的问题,还是那郭都护到底有没有钱,有些人说他从前抢得了很多宝物,有钱得很,有些人说他应是没钱了,一时怕是不会再修桥。
老郭这时候确实也是没钱了,从前在瓦岗寨的时候确实抢了些,他们那时候只要攻下一座城,从上到下甭管官大官小,哇哇就冲到城里去抢。
后来投了李唐,便不能再那么抢了,虽说打了胜仗上面也会有犒赏,但是赏下来的那点物什,怎么可能会有他们从前抢来的那般多。
这些年下来,郭孝恪也要养家糊口啊,他又是个贪图享乐的,家风自然也不会特别崇尚节俭,从上到下,大抵都差不多。
这一次前来河西赴任,他也没带很多财物,原本是想打几场漂亮仗立功发财,奈何偏偏无仗可打,这又是修路又是造桥的,尽是一些花钱的地方。
前些时候刚过夏收,倒是收上来一些布帛粮食,不过也没多少,他作为安西都护,手底下养着多少人呢,再说这税收的大头,主要还得等到秋收后。
手里头没钱,又没仗可打,郭都护便寻思着,先去打几只地鼠。
刚好这阵子在他们这一片地方上,流传着不少关于那做钢筋水泥桥的各种说法,大抵都是说那座桥很值钱,那上面有许多ji,ng铁条。
郭孝恪与自己手底下几个人略略商议之后,便安排了几个人手去到坊间,添油加醋地吹嘘那座桥,就说那座桥上面一根一根的全是ji,ng铁条,随随便便抽一根出来,都够打一把大刀的。
还真有人信,接下来那一段时间,听闻郭都护在高昌与敦煌之间的那一片荒滩之上,剿灭了好几个贼寇团伙,财物武器俱都充公,马匹也被收编,人就丢到矿区去当苦力,虽说所得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r_ou_嘛。
消息传到常乐县以后,那些个之前还心心念念想着去修桥的人,这时候多半也就死心了,看来那郭都护是真的没有钱啊。
那些个贼寇团伙一个个都被端了老巢,这对于关外的牧民和往来于这条商道上的行人商贾们来说,着实是个福音。
这一条新的木轨道通了以后,也有不少高昌那边的商贾到敦煌这边来做买卖,从敦煌到常乐县晋昌城,也都通有木轨道,往来十分便利,于是在这一年初秋,来往于常乐县的高昌商贾比从前又多了不少。
夏末秋初,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有那高昌商贾,从当地收购上好的葡萄,一串串仔细放在箩筐之中,一层软草一层葡萄小心摆放,沿着那一条新开通的木轨道,将他们高昌那边的葡萄运到敦煌这一带来卖,利润颇丰。
常乐县中亦有那卖葡萄的高昌商贾,二娘听闻了消息,早早便寻了过去,一问价钱,却也不怎么舍得买,最后便只买了两担。
葡萄价贵,大抵因为这个东西实在不好保存,从高昌到他们常乐县路途又颇远,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运输途中的折损再加上雇车上木轨道的费用,价钱自然便宜不了,不似那伊吾的甜瓜,又耐摔又经得住放。
罗二娘与那些高昌商贾商议,让他们秋里运些葡萄干过来卖,只要价钱合适,她便要多买一些。
那些高昌人欣然应允,从前没有木轨道的时候,用那一封封的骆驼运货,想从高昌那边运几担葡萄干到敦煌这一带来卖,也很不容易,于是这边的葡萄干价钱便很贵,但眼下既然通了木轨道,要运些葡萄干过来就很容易了,那物什又不怕摔又不怕压,一车能装许多。
常乐县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这城里头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作坊做工,每月里领着工钱,他们这些人手头有钱啊,眼下这些新鲜葡萄价钱太贵,待过些时候弄些葡萄干过来,定然好卖。
这些高昌商贾心里盘算着,面上乐呵呵地做着买卖,不肖半日工夫,那两三车的葡萄便也卖完了,毕竟这城里头还住着那许多富户,还有那些个茶商,都是有钱的。
二娘那两担葡萄,一担令人挑去羊绒作坊那边,另一担她自己亲自带人给罗用送了过去,就怕罗用一时不在,这担葡萄最后又被别人分着吃完了,不是她抠门,这一担葡萄着实不少钱呢。
他们姐弟从小长在西坡村,从前只听人说过葡萄这物什,却根本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味儿,后来她在凉州城倒是吃过,却也不如这些高昌的葡萄这般甜这般好,罗用在长安的时候不知吃没吃过。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的高昌城就是在现在的吐鲁番一带,之前说过的,不知大家还记得嘛。
第378章 出身
话说在眼下这个年代,人口都以户计,那些个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是很让人羡慕的,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寻常人也不敢欺到他们头上。
这些个大户人家,尤其是相对富裕一些的大户人家,每每出来采买的时候都是很大手笔,寻常小户买盐论斤,他们买盐论担,很是令人艳羡。
不过现如今在这常乐县中,却也没有哪个大户是比罗二娘更“大户”的,那高昌过来的葡萄价钱那般贵,她一买便是两担。
这两担葡萄罗用分得了一担,他将其中半担送给了自己的那些弟子,另外半担就在县衙里头分了,他自己和乔俊林便只留了两三串。
县衙里那些个小崽子们高兴得就跟过节一般,一人分得几粒葡萄,捧在手里小心吃着,津津有味,吃得连葡萄皮都不舍得吐。
常乐县这里距离高昌虽也不算太远,但是当地这时候却鲜少有人种葡萄,即便有那富裕人家院中种了几株,也未必都能长得好,专门种了拿出来卖的,那更是没有。
罗用寻思着,等再过几年,红薯在他们当地推广开了,最基本的口粮有了保障,再加上他们这里的消费能力又比较可以,有这方面的市场需求,到时候应该就会有人开始种葡萄卖,就是不知道他那时候还在不在常乐县了。
那些个吃葡萄的小孩,哪里知晓这许多,就是觉得这高昌来的葡萄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吃了还想吃!
只可惜他们每个人就只分得了少少几个,吃完了就没有了,真是无限惋惜。
吃过了这几颗葡萄,之后好几天都忘不了这葡萄味,日也想夜也想,也有跟自家大人软磨硬泡的,俱都没能得逞。
不过大人们也跟他们说了,待到入秋以后,那些高昌的商贾还会来卖葡萄干,到时候再与他们买,说那葡萄干也好吃得很。于是这些小孩整日就巴望着日子能过得快些,快些入秋,那些高昌的商贾快些来卖葡萄干。
现如今他们这常乐县城中盼着吃葡萄干的人可不少,不仅是城里这些小孩,许多妇人娘子们心中也都是盼望的。
这年头的人原本就没有什么零嘴可吃,甜食更是稀罕,那葡萄干对于当地许多人来说都很有吸引力。
不过这也就是在木轨道通了以后,若是换了从前,葡萄干的价钱那般贵,寻常人家也是不敢想的。
话说这心里头一旦有了盼望,日子过起来也就更加有滋有味。听闻今年秋后能有葡萄干吃,羊绒作坊里头那些小娘子们干活都有劲了。
眼瞅着就要进入白叠花秋收的季节了,羊绒作坊这边也开始了织布作坊开工前的准备事宜。
这些准备工作目前是罗二娘在主持,她也跟下面的管事们都说清楚了,这个织布作坊,她打算交给彭二去管,而且今年的织布作坊不会办在羊绒作坊里面,而是在外面另开一个,让各位管事们去做好各自手底下的女工们的工作,若有想去织布作坊的,要趁早提出来。
听闻这个织布作坊要归彭二管,有一些原本心中暗暗期待的管事,这时候难免失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彭二跟随罗二娘的时间比她们更长。
再说这织布作坊一旦从羊绒作坊这边分出去,很多事情都要从头来过,经营起来并不容易,万一经营得不好,责任也很重。
至于下面这些干活的小娘子们,有些小娘子年岁渐长,确实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做那织毛衣的工作,为了技术保密,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羊绒作坊,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让她们现在离开作坊回家嫁人,她们自己不舍得,羊绒作坊这边也不太放心,作坊里这几年开发出来的这些新花样,若是流传了出去,对羊绒作坊来说将会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所以罗二娘就打算把她们挪到织布作坊这边,继续给她们开出一个比较高的工资,甚至作为管理人员培养。
织布作坊这边相对比较自由,也能经常回家,并不妨碍婚嫁。
对于那些到了适婚年龄,也有这方面的打算的小娘子们来说,这应该算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了。
然而在羊绒作坊这边,心动的人却并不多,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这个经营已经上了轨道,福利待遇都很好的老作坊,去一个生死未卜的新作坊。
那白叠布的纺织与麻布并无什么不同,听闻现如今在敦煌晋昌很多地方,都有人在弄这种白叠布作坊,不像这羊绒作坊乃是独一份,别的地方虽然也有人弄羊绒作坊的,但无论是规模还是花样,都比不过她们这个作坊。
那白叠布作坊不一样,听闻这回要开作坊的人,不是当地的那些商贾富户,就是一些从中原过来的大家族,罗二娘的这个织布作坊与他们相比,未必能有很大的优势。
去不去织布作坊,全凭个人意愿,横竖这个新作坊弄起来,罗二娘这次肯定还得再招一些人手。
城中也有一些妇人打算去这个织布作坊干活的,还有城门口那个长期摆摊卖甜瓜的商贩,这两日也与几个去他摊上买甜瓜的羊绒作坊的管事们打听,他媳妇干活也是不错,就是手粗,不太会那些个ji,ng细活计,不知那新开的织布作坊能要这样的人不?
“你只管叫她过来便是,在那织布作坊里头,也不是个个都要织布,还有那脱绒的纺线的。”
“若是个识字会数数的,还能管管计件。”
“她哪里会那个。”那卖甜瓜的伊吾人连连摆手:“蠢笨得紧,我就怕你们那作坊不肯收。”
“只要是个踏实肯干的,也不怕什么,这回这个新作坊开起来,还得弄个新食堂呢,那些个劈柴的洗菜的活计也要有人做,她总做得?”这些个管事手里有钱,不时就要过来买一块甜瓜吃,与这卖瓜的伊吾人也熟悉。
“这些她会,在家里头不就是做这个。”伊吾汉子搓着手道。
“那你便早些叫她过来,别看就是个粗活,工钱也不少,吃得也不赖,也管四季衣裳,逢年过节作坊里发什么,她们也都有,愿干的人不少。”
“这两日亦有别的人来问。”
“还有那脱绒纺线的活计,要的人手多,你家乡若有合适的妇人娘子们,也可叫她们一起过来。”
“咱这个羊绒作坊什么样你也看到了,我家娘子别的不说,总不会亏待了我们这些个与她做工的。”
“我便是看到了,这才与你们问来。”
这回的织布作坊,位置就挨着羊绒作坊,罗二娘一早便让人在那边建房子,作坊里许多人都以为还会像上回那样,到时候这些房子建好了,周围用围墙圈起来,再将原来的羊绒作坊与这片新区之间的墙壁打通,将它纳入羊绒作坊之中。
结果现在她们都知道了,那边是织布作坊的地方,与她们这边的羊绒作坊是要分开的,这两日那边也已经开始招人了,每日都能听到妇人娘子们说话走动的声响。
数日之后,一群十来个妇人娘子们,在常乐县城外面下了木轨马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不知该往哪里走,一抬头就看到高高的城墙,墙面光滑坚硬,又高又结识,看得人有些眼晕。
“要不,还是先进城去吧。”
“没有路引可进得去。”
“可别把我们抓起来……”
“哎呦!莫要胡说。”
这些妇人便是常乐县中那个摆摊卖甜瓜的伊吾汉子的媳妇一行,那伊吾汉子捎人带话回去,叫她们若是想来做工的,这两日赶紧来,与那些运甜瓜的伊吾人一起过来,他已经跟人家打好了招呼,路上会照应这她们。
然后她媳妇与她的一个妯娌,一个小姑,一个嫂嫂,再加上娘家婆家这边的邻里若干,几个妇人娘子们收拾收拾包袱,跟着那些运甜瓜的当地人就过来了。
结果那些运甜瓜的人这回只到晋昌便不走了,雇了一辆往常乐县这边来的木轨马车,把她们这些人送上车,叫她们自己到常乐县以后,与那守城的官兵说,她们是来织布作坊干活的,再报上城里那个卖甜瓜的伊吾人的名字,人家就能让她们进去。
“果真能让我们进去?”
“可别把我们当成细作抓起来。”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妇人娘子们当时就很担心。
“那怎么可能。”对方满口道:
“那城里头每日里进进出出恁多卖菜的,你当他们都有路引,还有那些个挑担的货郎小贩,哪个有路引,你们只管安心去吧,常乐县那地方没有胡乱抓人的。”
说是那般说,这些妇人们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踟蹰着不太敢往那城门口的方向过去。
一会儿,一队巡逻的差役经过车站这边,见这一群明显是外地来的妇人们,站在这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于是便过来问了一句。
“我等是来织布作坊干活的,我夫就在这城里头摆摊卖甜瓜。”那伊吾汉子的媳妇虽然心中胆怯,回话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哦,倒是听他说过。”那带队的差役笑道:“那你们这便早早进城去吧,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那妇人一听这个话,便知道对方识得自家男人,又见他是个和善的,于是便大着胆子与他打听:“我们没有路引,那城门能让进吗?”
“能让进。”那差役对她们说道:“近日城中的织布作坊正在招工,每日都有不少像你们这般的妇人进城。”
这些妇人娘子们听了这番话,心中顿时安定不少,巡逻的队伍很快就走了,她们几个人自己往那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抬眼望去,有六七个人正骑着马匹往城门的方向而来。
待到行得近了,便有那眼尖的人发现,这些马匹上面坐着的,并不是什么郎君,而是几个身着男装的娘子们,其中年岁最长的约莫四十上下,年岁最轻的不过二十出头。
这些人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下了马,牵着马匹走到城门,向守城的官兵出示了自己的路引,那些守城的官兵一个个面上都带着笑,还与她们攀谈了几句,非但没有半分轻薄之意,还显得颇为敬重的样子。
待她们那一行人进了城,走远了,呆站在原地的这些伊吾妇人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也往城门口走去。
同样身为妇人,方才那一行人,对方的气度和自信,与她们自己这边的畏缩和胆怯,形成的对比是那样的鲜明,令人自惭形愧,却又忍不住暗暗向往。
尤其是领头的那一个,身姿笔挺,气度最是不凡,身为一个妇人,如何才能活成像她那般模样,大抵还得是出身好吧。
然而她们绝对想象不到,此时此刻,令她们如此艳羡仰望的一个人,十年前,她也曾像牲口一样被人拉到大街上去展示贩卖。
若论出身,这世间最坏的出身也不过如此。
第379章 再相见
罗用是在贞观八年冬天的离石县街头,遇到的彭二,将她与王当之子王绍,一同从人贩陈七手中买下。
那一年她十三岁,初到罗家之时也是小心翼翼,时刻提醒着自己要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被主家所厌弃。
只是那日子一日一日过着,不知不觉她竟又有一些松懈下来,因为罗用这个人一直给她一种感觉,只要自己不做那些太坏的事情,其余的寻常小事,他并不在意,即便是做错了什么,与他惹些祸事出来,他必定也会挡在前头。
罗家的兄弟姊妹都是好的,但是如果没有罗用,她们也许就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彭二初遇罗用那一年,罗用才十五岁,还是个白净少年郎模样,然而就是这个少年郎,不仅将她们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们免受风雨的侵袭,他仿佛还为她们撑开了一个ji,ng神上的空间,那样的高远,令她们不再总是纠结于眼前的得失琐碎,学会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些更高更远的地方……
如今的她早已不再畏惧风雨,十年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女,如何又能想象得到,自己竟能成长成今日这般模样。
这一次彭二收到罗二娘托人带去的信件,很快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安排好,不日便与凉州城那个羊绒作坊中的几名管事,以及她自己手底下的两个人,一路奔常乐县而来。
昨日她们行到晋昌城,知晓从晋昌到常乐县可以乘坐木轨马车过来,速度十分快,亦不用受那颠簸,但是因为不舍得这一路骑过来的这几匹马,于是在晋昌歇过一晚之后,今日一早依旧还是骑马过来,早晨出发,中午便到了。
这常乐县城的围墙高大规整,墙面上还抹了水泥,显然是这两年刚建的。
从城外看这座城的规模,比凉州城小了几近十倍,城池周围的农户庄园分布亦不很多,大片大片的荒滩戈壁,只有少数地方可以种庄稼。
进城以后倒是颇为热闹,彭二面上带着笑,让后面那些人莫要跟丢了。街道上不少商贩,亦有那担了柴草菜蔬进城来卖的农户,亦有一些胡商在城中走动。
这些景象在凉州那边亦是常见,只那边汉人更多些,这边很多人身上虽着汉服,看着却并不很像汉民,有一些可能是牧民出身,还有一些可能是杂胡,还有不少皮肤漆黑的昆仑人。
城中这些人对于彭二一行的到来,也都感到有些好奇,不少原本坐在街边磨针的人,这时候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行六七人,全部都是女子,虽然都是生面孔,但料想应该是羊绒作坊那边的人没错。
“早前听闻织布作坊那边要来个新管事,可是这些人?”
“约莫便是。”
“你看哪一个像?”
“这些应该都是管事吧。”
“……”
“看看那个小娘子,年岁约莫不足二十。”
“她也是个管事?”
“不知,相貌着实不错。”
“……”街上这些人看着彭二她们一行嘀嘀咕咕的,小声议论着。
“借问,不知罗二娘的羊绒作坊该往何处走?”彭二这时候问街头的一个妇人。
“哦,羊绒作坊啊,就前面那个路口,拐过去,再走几步就到了。”那妇人很是热情,伸手比划着羊绒作坊所在的方向,给彭二她们指路。
“那边是作坊区,不少作坊呢。”
“你看围墙最高的那个作坊,便是羊绒作坊。”
“别的作坊都开着门,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的,就那羊绒作坊没有闲杂人等进出,好认得很。”
“就从这条小路过去,前边就是了……”
“……”街上这些人都特别热情,一个个七嘴八舌地给彭二一行指路。
彭二几人按他们指的方向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二娘她们高高兴兴地迎了出来。
原来早在她们这一行人刚进城的时候,便有那好事的小孩,跑羊绒作坊那边报信去了。
“罗二娘!罗二娘!方才有几个娘子牵着马匹进城来,是不是你们的人?”
门内的管事听着了动静,打开门来问究竟,然后很快又有人去喊了罗二娘,于是不待彭二等人寻过来,她们这边就先迎了出去。
罗二娘也有好几年没见着彭二了,这时候再相见,十分高兴,彭二于她,就与亲姊妹一般。
“可是累了,包袱给我,我来拿。”
“不很累,有马骑呢,也不是用两条腿走过来。”
“还是颠簸,他日待陇右道这边都通了木轨道,往来就便利了。”
“你们可见着了那木轨道。”
“见着了,就是没坐成。”
“怕什么,就在这县城外头,哪一日想坐便去坐,三文钱便能到晋昌,方便得很。”
“肚子饿了吧?”
“这会儿已是过了饭点,不若我去街上叫些饭菜过来。”
“去吧,多叫几个好菜,莫要吝惜钱财。”
“哎。”
“……”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太阳金灿灿地照着,天气并不炎热,彭二一行跟随罗二娘她们一路进了羊绒作坊。
有人高高兴兴跑到大街上买饭食,又有人匆匆忙忙去与她们烧热水,忙活得就跟过节一般。
罗用这时候在常乐县衙这边也听闻了这件事,平日里他并不怎么往羊绒作坊那边去,主要为了避嫌,不过像今日这样的日子,过去一趟倒也无妨,也无需摆那官老爷架子,非等着彭二她们过来拜访自己。
罗用去到羊绒作坊的时候,彭二几人都已梳洗过了,头发尚还带着shi气,这时候穿得清清爽爽的,正坐在前厅与二娘她们说话,前面的大门难得敞开着,不时有街上食铺里的人提着一蓝蓝的饭食送过来。
罗用与她们打过了招呼,径自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他上回去长安城的时候,来回都经过凉州城,都见过彭二,而且他与彭二之间的交情,原本就不如二娘那般深。
但是在这个交通极其不便利的年代,有朋自远方来,总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这天下午他们就坐在这个厅里吃酒说话,席间谈到了不少凉州城与常乐县的风土人情,也说到了他们从前在西坡村那时候。
“你阿姊如今可好?”罗用问桌上年纪最小的殷兰道。
“她好着呢。”殷兰咧咧嘴,笑着回答说。
从前,殷大娘与殷兰姐妹随罗二娘她们一同从西坡村前往凉州城,一直就在凉州城那个羊绒作坊干活,姐妹二人早已升了管事,每月里挣得也不少。
这一次殷兰随彭二来了常乐县,殷大娘则继续留在凉州城,殷大娘年纪比殷兰长几岁,人缘又比较好,做事也比较稳妥,再加上确实有手艺,能服众,这几年升职加薪的,都比殷兰快。
殷兰这姑娘虽然干活是一把好手,奈何性子太倔,又有几分孤僻,与作坊里的娘子们处得并不十分好,殷大娘时常便要说她,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罗用听她说起这些个事情,也觉得有几分好笑,性格孤僻倔强的人,混职场确实也是比较吃力,管理人员什么的还是算了,往蓝领技工方面发展看看吧。
不过若是和从前比起来,殷兰如今也算是开朗了不少。她家耶娘与罗用父母一样,都是在贞观七年的一次山体滑坡中遭了难,她跟她妹妹殷朵儿也都挺不容易。
“殷朵儿她们现在如何了,可是寻了婆家?”罗用记得殷兰还有一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妹妹,当年她小小年纪的,便把这个妹妹当成自己的责任承担起来。
“还未许人,也是学了织羊绒衫,在村里就能接到活计,不愁什么。”殷兰回道:“就是总喊着要来凉州城寻我,如今好了,这常乐县这般远,她也不用想了。”
“她若是果真想来,待今年这批白叠布卖出的时候,卖布的队伍从长安回来,还要途经西坡村去拿一批杜仲胶,届时再叫她跟着运胶的队伍一起过来,只是路途遥远,总归还是有些危险。”
罗用也理解殷兰想把殷朵儿带在身边的心情,殷兰这一次要跟彭二一起在常乐县这边经营白叠布作坊,三年五载的应该不会换地方,她们家耶娘没了,就剩下这一个妹妹,虽说上面还有翁婆叔伯,但总归还是隔了一层。
“我这两日便与她写信,她如今也大了,只要这一路上能有人带着,便也不怕什么。”殷兰马上说道。
“好。”罗用笑着点点头。
“我届时再让人与她带些盘缠过去。”殷兰寻思着,又道。
“无需。”罗用说:“届时路上用了多少钱,待到了这边,你再补与他们便是,路途这般遥远,多一个包袱便多一个负担。”
“……那好。”殷兰想了想,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下午,乔俊林从常乐书院那边下学回来,听闻罗用在羊绒作坊这边,便寻了过来。
罗用看看时候也不早了,身为男子在羊绒作坊这边待太久了也不好,于是便起身与乔俊林一起回县衙去了。
第二日一早,二娘与彭二又来到县衙这边,与罗用商议,想从罗用的弟子那里借一个会木工的匠人,她们打算对织布机做一些改造。
去年那些白叠花收回来,也不及做些别的什么准备,俱都织成白布卖了出去,因为不存在竞争,轻轻松松就卖得了好价钱。
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种白叠花的人更多了,织布作坊也多了,她们这一次若是不花些心思钻研,怕是很难保住优势。
这一次彭二从凉州城那边过来,带来的那几个人里面,其中就有两个是织户出身,会用花机综,能织各种花纹。
这种复杂的织法多用于锦缎,麻布价贱,多不用此法,罗二娘她们这一次就是打算在白叠布的生产中使用这些织法。
借人的事情自然好说,不过罗用昨日才听彭二她们说起,今年凉州城那边有好几个织布作坊要开张,那些中原来的大家族,他们手里掌握着更优质的技术和匠人。
既然白叠布价高,他们肯定也舍得在织布的过程中下工夫,将复杂的锦缎织法运用到白叠布的纺织过程中。与那些大家族数百年的积累相比,二娘她们显然还是太外行了,很难竞争得过。
“我听闻有一种绒圈锦?”罗用问道。
“确实有。”二娘对这些事也是有些了解:“听闻高昌那边,还有人用此法纺织毛毯。”
“那白叠花细软,不若你们便以此法,纺些花纹好看的面巾。”罗用提议道。
“面巾?”二娘有些没反应过来。
“便是专作洗脸之用。”罗用说道。
“……”二娘与彭二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在她们的观念里,那洗面搓澡的布巾,用旧布便是,富裕些的人家,拣那大块的布头来用,已是有些奢侈了。
白叠花价钱颇贵,自然是要织成大块的布料,缝制成华衣美服穿在身上,怎的罗用竟会想用它们做面巾,那一小块一小块的巾子,碎布头一般……
对于罗用说要用棉花做毛巾的这个提议,这两个土生土长的七世纪劳动人民很是接受不了。
第380章 秋收前
在布料纺织过程中,根据线条的纵横分布,将其称为经线和纬线。
所谓的绒圈锦,便是用的纬线起绒法,与后世的毛巾纺织类似。
不过这时候的绒圈锦,主要还是用于花纹的纺织,比如说在一些锦缎上用到这种织法,织完之后再仔细将这些绒圈割断,最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毛茸茸的花纹图样,附着于布料之上。
像这一类的布料,售价通常也都比较贵。
至于说面巾,这个年代的人用什么布料做面巾的都有,那些个富裕人家用丝绢做面巾也是寻常,大抵都是各自买了布料回去,自己在家裁剪加工。
有没有哪个作坊专门做面巾这种事,二娘她们还真是闻所未闻。但是她们对于罗用的提议,还是十分重视的,也认真思考了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一个新的物什做出来,若是不能被大众所接受,那很可能就会卖不出去,这笔买卖就会亏钱。
二娘她们也想过是不是今年先试探着少量做一点,若是市场行情看好,将来再加大生产,只是如此一来,必然就会失了先机,常乐县地处偏远,运输不便,到时候行情若是看好,凉州一带有人仿造,轻易就会被人抢了市场。
对于这个毛巾买卖,罗用也不能保证绝对能赚钱,毕竟这关系到时人的生活观念生活习惯问题,有时候太超前也不好。
不过二娘她们也没有犹豫太久,第二天一早,罗用便听闻她们那边已经做了决定,今年的织布作坊,便以织造面巾为主。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相信罗用的判断,虽然对她们来说,用这么贵的白叠布去生产那一小块一小块的面巾,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但是对于那些财力雄厚的家族来说,约莫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另一方面,她们眼下的现状,着实也不太适合搞那些太过ji,ng细的作业,主要还是缺少优秀的织工和成熟的图样。生产那一小块一小块的面巾,要比成匹成匹的布料简单不少,即便是出了什么差池,废掉的也不过是一两块面巾,而不是整匹布料。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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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