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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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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90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90节

    要在织造行业与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大商号竞争,绝非易事,不若先按罗用说的,先取个巧试试。

    当然这件事也存在一定的风险,罗二娘在经过仔细衡量之后,认为这个风险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这条路若是能够走得通,那么她们这个作坊就是面巾织造头一家,只要细心经营,前景总归不差。

    彭二她们这两日便与罗用那些弟子借了几名匠人,在织布作坊那边改造织机,罗二娘也常常都在那边。

    这时节白叠花还没有大范围成熟,但也有那些许熟得早的,织布作坊这边已经开始安排人手出去收购白叠花了,每日里收不回来很多,用于试验新机摸索织法倒也足够。

    眼瞅着马上就要进入白叠花收获的季节,城外那些个种植户们,几乎日日都要到地头上去看好几遭,若是看到那些能收的白叠花,顺手便要将它们采了。

    近来不少商贾在他们常乐县当地的各个村庄之间游走,亦有那开出高价,让农户们把今年产的白叠花卖给他们的,其中不少外地人,听闻还有专门从中原跑过来的,就为了来他们这里收购白叠花,着实也是稀罕。

    这些个外来的商贾里头,有些人倒是开价颇高,只是他们大多都是拿绢帛来换,当地农户并不懂得分辨绢帛的优劣,也怕被人坑骗。

    总体来说,大伙儿还是更相信罗二娘的织布作坊,若是价钱相差不多,便没有卖与他人的道理。

    “这两日来的商贾,开价愈来愈高,不知今年罗二娘她们的织布作坊,还能收到白叠花不能。”

    这一日,饶翁一家正在地里干活,村口那边又来了一辆马车,几个人下了马车,站在一片白叠花地前面说起话来,约莫又是个来收白叠花的。

    “你管恁多作甚,还是快些把这些豆子收了,赶着入冬前,再种一茬芦菔菘菜下去,今冬能不能吃上菜叶子,就指着这一茬了。”

    饶翁长子这时候正弯着腰,将地里的大豆一株株拔下来,一排排摞在田垄上。

    “我也歇会儿,拔这大半日工夫,腰疼得紧。”他媳妇说着,就往旁边坐了下来。

    “累了就歇会儿。”后面正在捆扎豆株的饶翁言道。

    “你也无需为那织布作坊犯愁,待过些时候县里的人出来收税,还不知要收回去多少白叠花,咱常乐县离中原那般远,每年的赋税大抵都要换成银饼再送过去。”饶翁一边干活,一边与自家儿子儿媳言道。

    “今年这秋税,大抵能收不少白叠花?”饶翁儿媳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接话道。

    “那自然。”饶翁长子这时候也直起身来,反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背,言道:“今年县中鲜少有人种麻,种粮亦不多,届时不拿白叠花充税,秋税又要从哪里出来?”

    “那罗二娘的织布作坊,必定是不愁没有白叠花可用。”饶翁儿媳笑道。

    “她家出价应也不会比别家低。”

    “届时再看吧。”

    “你看这些人也不知是从何处来,可别是骗棍才好。”

    “总要小心着些。”

    话虽这般说,今年的白叠花能有个好价钱,他们也都是很高兴的,忙完了这边地里头的活计,几人又去看了看自家的白叠花地。

    “阿翁你看,我今日又采得了这般多。”

    饶家那几个孙子辈的,这几日的任务便是看守自家的白叠花地,提防别人偷采,顺便也把那些熟得早的白叠花采摘下来,也好早些拿去换了钱来。

    “好,拿回去与你们阿婆吧,明日一早有人来收,便叫她拿去换钱。”饶翁拄着扁担站在田头,笑着对自家几个孙儿言道。

    “快些回去吧,阿婆已在家里煮好了饭食。”饶翁儿媳招呼这几个小的回家,她自己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饶翁父子俩又在田头站了一会儿,遇着几个同样刚从地里回来的村人,多说了几句,直到天色渐暗,才慢悠悠从地头回来了。

    这年头的人也没有什么娱乐,劳碌一天之后,就喜欢跟相熟的人说说闲话,这两日村人们心里高兴,话也格外多些。

    待吃过了晚饭,饶翁抱着一团他婆姨用旧布缝成的褥子,又往白叠花地去了。

    眼看就要到了白叠花收成的时候,就差这几日工夫,若是平白被人偷了去,那叫人如何受得了,于是不少人家都像他这般,夜里也要在地头上守着。

    他们这地方昼夜温差大,即便是在那夏夜之中,有时候也破冷,眼下已是入了秋,夜里自然更冷。

    饶翁裹着那张旧布褥子,坐在田头低矮的草棚之中,守着自家这一片白叠花地,草棚里还有一张用干草铺成的床,他若是坐累了,便要躺在那里眯一会儿。

    这一日饶翁刚出来没多久,他儿子也过来了,结果又被饶翁给赶了回去。他们家就这一个壮劳力,白日里下地,就他出力最多,夜里总要睡个好觉。

    这家里头丁口少,就是这般不好,他那儿媳也算不错,能帮着出出力,不然更加艰难。

    好在下面的孙儿不少,待他们再大一些就都能帮忙了,将来兄弟姊妹之间,也能互相帮扶。

    当年这些个小崽子们一个一个生下来,饶翁心里真是既高兴又担忧,生怕养不活。

    结果他们倒是命好,赶上了好时候,他们现如今这每日里吃的,身上穿的,他们耶娘姑姑从前年幼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比不上。

    第381章 贼人

    再过几日,常乐县一带的白叠花地陆续开始采摘收获,收购商之间的竞争更是开始进入白热化。

    为了收购更多白叠花,及时掌握价格变化,罗二娘近来基本上每天都在乡下跑,别的商贩若是加价收购,她们便也要跟着加价,不然便竞争不过。

    或许也有一些农户就算价钱低些,也宁愿把货物卖与罗二娘她们的,但那明显就是吃亏的买卖了。

    罗二娘不愿占这种便宜,也不肯让相信她向着她的人吃亏,只要这白叠花的收购价还没有超过她心中的最高价,这每日的行情有多高,她们家的收购价就多高。

    不过他们常乐县这里毕竟偏远,很多外地商贩前来收购,都要考虑加上运费以后的成本控制。

    所以他们这里今年白叠花的价钱虽也算高,但与凉州城那边还是没得比。

    整个陇右道,从东往西,从凉州到敦煌,基本上越往东,价钱就越高,越往西,价钱就越低。

    凉州与张掖之间隔了一道焉支山,山的这一边和山的那一边,今年这白叠花的价钱便差了不少。常乐与晋昌敦煌之间交通便利,所以他们这一片的白叠花价钱基本相当。

    罗二娘在常乐县经营羊绒作坊已有数年,很多人在送自家女儿进作坊的时候,都曾见过她,所以现如今就算是在最偏远的乡下,都有人识得她。

    于是二娘这一次行走起来就十分方便,收购白叠花的过程也比较顺利,价钱相当的情况下,别的商贩基本竞争不过她们。

    同样都是使的绢帛,罗二娘她们拿出来的绢帛,当地百姓就更加相信,若有那坚持要铜钱的,罗二娘也能从城中给他们运来,别个商贩却没有这样的积累,也无那许多便利。

    然而就算是这样,依旧还是有不少外来商贩活跃在常乐县一带,就算在与罗二娘的竞争之中不占优势,他们还是频繁地出现在常乐县下辖的各个村落之中。

    只因为罗用这个人的清明公道在这一片也是出了名的,只要他们是正正经经的买卖人,不行那坑蒙拐骗之事,县中公府断然没有随意打压的,哪怕他们现在摆明了就是要跟罗二娘搞竞争,挖她的墙角,那也不怕。

    因为近日商贾往来众多,很多常乐县当地百姓也因为卖白叠花挣到了钱帛,官府忧心近日会有歹人出没,于是便安排了两个差役队伍,在常乐县下辖的各个村镇之间巡视。

    巡逻队一队八个人,每个人身上都配着大刀,骑着大马,一个个长得身高体壮,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跟当地人打听,近日出入他们村落的,有无形迹可疑者。

    还道那贼寇兴许会装扮成商贩模样,先到各个村子观察踩点,若有那言是要来收白叠花,行事却又透着古怪的,便要提高警惕,还有那开价比时下的行情高出太多的,也要当心。

    若说分辨歹人的能力,这些个整日在外行走贩货的商贾小贩,可比当地农户要强得多,官差有时候都比不过他们。

    前两日有一个商贾向巡逻的队伍说起,言是附近某某村落,有数名形迹可疑之人,观他们行事路数,似是贼寇。

    于是这个巡逻队当即便往那个村落赶了过去,也见到了据说形迹可疑的那几个人,乍看之下,倒与寻常商贾无异,询问他们的来处,言是酒泉那边的人,要看路引,却道没有,言是他们兄弟几人出身微末,弄不来路引。

    “既无路引,那你们收了这些白叠花要怎么运回去?”听闻他们没有路引,那领队的差役便警觉起来。

    近来在他们当地活跃的商贩,有附近地区的也有从远处来的。附近地区的商贩,很多也没有路引,但是现如今敦煌晋昌常乐这一带交通十分便利,要查一个人的身份,也不难。至于那些从远处来的,因为要走官道,要过关卡,大多都有路引。

    打听他们近日在这个村子收购白叠花的价钱,竟是比市场行情还要高出两三成。

    一边说自己出身微末,弄不来路引,一边又出得起这般高价,确实有些可疑。别小看了那两三成的差价,眼下白叠花价高,在高价的基础上再加两三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在差役们盘问的工夫,这个村子的村民也站出来为这几人说话,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很为这些人着急的模样,双方关系似是十分不错。

    “这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你们还是随我去一趟公府吧。”村民们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显得这几个人更加可疑了。

    商人逐利,他们在当地收购白叠花,与当地农户做生意,不说锱铢必较,难免也要讨价还价,怎的这几人还与这个村的村民处出情义来了,有那工夫,倒不如多跑几个村子,用有限的本钱,尽量使自己多收得一些白叠花。

    “怎的好好的便要去公府?”

    “定是误会了。”

    “可是有人诬告?”

    “昨日亦有商贾来此,出价低了,我们便说不卖与他,可是那人诬告?”

    一说要带这几个人去公府,村民们的反应就很激烈,有些人大约是真为这几个人着急,有些人兴许是担心自家白叠花卖不到自己所期待的高价。

    那几个外乡人也一直向差役们拱手作揖,言是自己虽无路引,却并非歹人,只是以为这白叠花买卖有利可图,因而贸然前来,还请诸位差人放他们一马。说得十分可伶一般。

    “平时倒也不是这般严厉,只是今日听闻有歹徒流窜在我们常乐县一带,因此才查得紧,尔等若是清白,只管与我到公府去走一趟,道明了身份,不日便能出来。”

    那带队的差役一边说话,一边提防着眼前这几个人的动作,有那看热闹的小孩不知死活往那几人身边凑,也被他几步走过去,一把扯了过来,交给旁边的大人:“官差拿人,凑这般近作甚,不要命了么?”

    从一开始的好言相问,到后面的剑拔弩张,村民们渐渐也感到有些不对,毕竟自那罗县令上任以来,还从未听闻公府差役胡乱抓人的事情。

    那几个外乡人还欲反抗,差役们这时候已经十分强势拿了绳子开始捆人,乡人们虽然还有一些将信将疑,但都想着这些差役即便是抓错了,很快也会放人,以他们常乐公府的做派,应也不会胡乱冤枉人,于是便也不再相帮掺合。

    之后,这几人便被一路押回了常乐县,常乐县县尉郭凤来从前参过军,在军中看人审过细作,所以他年纪虽轻,却也比较知晓审人的路数,这一行五个人,总有那一两个意志不够坚定的,很快就被他审出问题来了。

    原来这几人根本不是从酒泉那边过来,他们的老巢就在常乐北面的百帐守捉,一群总共二三十人集聚在一处,半商半匪,自己也做买卖,常常还会去劫掠牧民农户,商队也是他们的目标,太大的商队啃不下,专门盯着那些半大不小的下手。

    他们这回盯上的这个村子也不大,村里总共十来户人家,种的白叠花却不少。

    这些人的计划是先用钱帛从村人那里买得白叠花,将这些白叠花运走,然后再引了同伙过来,伺机将这村子给抢了,如此一来,钱财货物便都是他们的,另外还能添些零头,毕竟这村子里还有几复比较宽裕的人家。

    因他们出价比别人高些,这些时日就住在村中,为人亦是仗义和善,很快便和村里人熟悉起来。

    村民们哪里知晓,这些人明面上与他们称兄道弟,暗地里却是包藏祸心,听闻了公府那边的审问结果之后,一时都懵了,待回过神来,更是惊惧不已。

    常乐县中这几日有些人心惶惶,还有那往来的商贾,听闻了这件事,很快就离开了常乐县城,都想赶紧走得远远的,怕那些贼人前来报复,不想被殃及池鱼。

    百帐守捉那地方大家都知道,龙蛇混杂,民风很是凶悍,常乐县这一次拿了他们的人,那些人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城中百姓心中忧惧,还有一些商贾富户专门到县衙打听,问罗用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罗用只让他们尽管安心,这伙人势力并不大,他们这边很快就能处理好。

    不出一两日,县中便有公文贴出,宣告这一次捉拿贼人的始末,然后又写明他们总共有多少同伙,每个人姓甚名何,长得什么模样。

    最后又鼓励各方义士捉拿贼人,共同维护社会治安,凡是捉到名单上这些人,将其送到常乐县公府的,常乐县公府会以每个人十贯钱的标准,以示嘉奖。

    考虑到这伙人的老巢在百帐守捉,这时候未必人人都在常乐县一带,县中吏员特地还让往来与百帐守捉的商贾们帮忙带了几摞过去。

    至于常乐县中,一听说那十贯钱一个人的出价,很多人便都摩拳擦掌起来,什么人心惶惶,不存在的。

    第382章 收红薯

    十贯钱一个人,开价着实不低。

    就他们常乐县那些个差役,每月工钱也只得三百文而已,加上那些过年过节的福利,一年约莫四惯,名单上那些贼人,他们若能捉着一个,那便是两年半的工钱。

    且不说那差役的活计原本就是个香饽饽,寻常百姓根本挣不得那般多。

    这十贯钱一个人的消息一传出去,那些个还未落网的歹人,别说什么报复,根本就连自身都难保了。

    罗用这一次之所以开出这样的高价,就是为了让某些人知道,谁若是敢把爪子伸到他常乐县的地盘上,自己必定就会叫他们有来无回。

    常乐县这两年是越来越富了,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几乎家家户户都能有些积攒,偏又是处在这样的边陲之地,民风彪悍不说,贼人亦多。

    对于这一点,他们也是早有提防,县尉郭凤来那边的工作一直也没松懈,这一次白叠花收获的季节,更是派了两队差役到乡下去巡逻,这一次更是多亏了前面给他们报信的那个商贾,才能赶在悲剧酿成之前,及时破解了这些贼人的y谋。

    罗用听闻那个商贾眼下就在常乐县城外不远的一个村子收购白叠花,于是他与乔俊林以及数名差役,带上厚礼前去拜访。

    此人乃是酒泉那边的一个寻常商户,数代为商,却并无什么积累,只是家中人口颇多,一个家族老老少少加起来上百口人。

    这人一多起来,力量自然也就比较大,寻常肖小并不敢欺侮他们,但是相应的,这养家糊口的担子也重。

    这个时代也不像后世那般,只要是个吃苦耐劳四肢健全的,总能找到工作,进工厂也好,去建筑工地也好,好歹也能养家糊口。

    眼下这个年代要难得多,尤其是在河西这种边陲之地,许多人劳碌终日,所得也就将将够一两人果腹而已。

    所以很多人就要依靠家族生存,人多力量大,把所有人的力量拧在一处,总是更有机会搏得一条出路。

    像他们这样一个拥有着一百多口人的商户,在与其他小商贩的竞争之中,就显得比较有优势。

    然而今年这个白叠花的买卖,时间还未入秋,城里城外那些个有头有脸有实力的,便把地盘瓜分过了一遍,寻常小商号根本挤不进去。

    于是他们这才集结了家中二三十个青壮,一路来到了常乐县这边,也想赶在今年白叠花行情正好的时候挣一笔。

    倒是没想到,刚好遇到了那些假冒酒泉人士的贼人一行,观他们说话行事并不像正经商贾,口音也有些不对,攀谈试探一番,更是破绽连连。

    “总归这一次还是多谢明翁,如若不然,我那一个村子十几户人家,怕是都要遭了殃。”说到这里,罗用又向眼前的老者敬酒致谢。

    这个村子颇大,与当地其他村子相比,也算比较富裕,里正听闻县令前来,便让家人备下了一桌酒席,请了罗用与那商贾,也就是明翁一行,在自家厅堂之中饮酒说话。

    “区区小事,罗县令无需如此多礼。”那明翁连忙回礼。

    饮过一盏浊酒,罗用又问明翁当时因何会对那几名贼人起疑。

    明翁抹了抹自己嘴边胡须上的酒渍,笑着说道:“是人是鬼,见得多了,便知其不同。”

    像明翁这种老商贾,行商大半辈子,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眼光自然也较之寻常人毒辣。

    说起来在眼下这个年代行商,着实也是不易,不说什么公平竞争,很多时候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席间,罗用又与明翁等人说,让他们以后若是在常乐县一带遇着什么难处,便可来寻自己。

    明翁得了这个话很高兴,比罗用先前送他钱帛厚礼更加高兴。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待吃得差不多了,罗用看看天色已是不早,于是起身告辞,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县城。

    明翁与里正一行将他们一路送到村外,目送他们离去,直到看不清人影了,这才缓缓回往村中。

    这时候约莫下午两三点钟模样,村路两旁的白叠花地里,村人们正忙着采收白叠花。

    明翁的家人弟子们,便在路边一块空地上摆了一个收购白叠花的摊子,不时有人推着车子挑着担子过来卖白叠花,过称的算钱的,时而还会传出几声争辩。

    “今年这茬白叠花收下来,你们村家家户户都能挣得不少钱帛,经此悬赏捉人一事,贼人再不敢来犯,尔地之人,生活可谓安逸富足。”

    明翁在路边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收购白叠花的场景,对身边的里正等人言道。

    里正等人听闻此言,心中亦多感慨,他们村也算是一个大村,人多地多,然而土地贫瘠,从前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也刨不出多少口粮,又要纳税又要养家,又怕贪官又怕贼人,日子十分难过。

    “这安逸日子,怕也是过一天少一天啊。”里正叹道。

    “那罗县令可是要调走。”明翁忙问。他们还打算明年再到这边来收白叠花,这罗县令若是不在,明年的常乐县,便又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了。

    “一时倒也不曾听闻,只是这般忧心罢了。”里正摆手道。

    “里正倒也无需太过担忧。”明翁开解他:“君不见那离石县,虽已离了罗三郎多年,如今依旧富裕兴盛,比之当年更甚。”

    “但愿如此吧。”那离石县比之常乐,毕竟还是更占地利。

    “听闻你们县中开了许多作坊,如今又有这白叠花,每年便是种种白叠花,总该有些收入,再如何,这日子总不会差过从前。”明翁继续宽慰。

    话虽这般说,他们酒泉那边今年也有不少农户种植白叠花,结果又如何,他们明家作为酒泉当地的商贾,在他们当地却收购不得白叠花,反倒还要千里迢迢跑到这常乐县来收购。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那边的农户卖白叠花,价钱便也只能由着买方说了算,价高价低,全凭买方良心。

    过些时日,待这些白叠花被转过了一手之后流到市面上,价钱便又很高了。

    于是那些个五谷不分的读书郎们,便说这差价是被商贾挣了去,作为一介商贾,明翁他们着实冤枉得紧。

    待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村人们相继收工回家,白家子弟收完今日最后一批白叠花,也回到了他们在这个村中租下的一个院子里歇息。

    这个院子是他们与里正租来,乃是里正家从前的旧院,院子颇大,屋子也还算齐整,原本院中放了不少柴草杂物,现如今有一些依旧堆在院中,还有一些则被搬去里正家新院,过些时日待他们要走的时候,还得帮人家把东西搬回来。

    离家在外诸多不易,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不胜富余的小商户,更是要处处节俭,这回这单生意若是能挣一些,待回去后各房各支便都能分到些许钱帛,今年冬天的日子就会比较好过了。

    明翁几人这时候正在计算今日收得的白叠花,以及这一日的钱帛支出。

    因为罗用今日送来的那些钱帛,他们这回可以多收一些白叠花回去,因此大伙儿都很高兴。

    除了钱帛,罗用还给他们送了一些白酒熏r_ou_罐头大酱等物什,皆是县中官办作坊自产,不需花钱去买,罗县令送起来也爽快,与他们搬来不少。

    眼下正是秋季,天气渐凉胃口渐开,正是要吃r_ou_蓄秋膘的时节,偏他们这地方秋里r_ou_贵,非得等到入冬以后山羊都长出羊绒来了,羊r_ou_的价钱才会下来。明家子弟近来也是十分馋r_ou_,罗用的这些熏r_ou_和r_ou_罐头,来得正是时候。

    这天晚上他们开了一罐羊r_ou_罐头,倒了约莫半罐出来,与一些从村民那里换来的各种菜蔬,炖了一大釜杂菜,就着杂面饼子玉米粥,吃得热火朝天。

    有那村里的小孩闻着味儿过来,明翁便叫家人与他们也盛一些。

    像他们这样的商户,较之寻常农家,日子毕竟还是要好过几分,于是并不十分吝啬。

    次日清晨,明家人起来做早饭,便有村人与他们送了一些自家的菜蔬过来,放下东西说了两句,匆匆忙忙又下地去了。

    白叠花价虽高,采摘着实不易,近来他们家家户户都很忙,就连那半大的孩童都要下地干活。

    常乐县城这边,罗用他们这一日也是起了一个大早。

    吃罢饭,众人便都聚到了县衙后院,今天是收红薯的日子,这是一早就定下了的。

    原本罗用是说看着差不多便能收了,结果很多人都说那般行事太过草率,非要请个道士来看日子选时辰,最后便选在了今日上午。

    罗用看看这一日收红薯倒也合适,于是便同意了。

    这时候众人来到县衙后院的这片红薯地,先用镰刀割去红薯藤,将铺满地面的红薯藤卷吧卷吧,用箩筐装起来,搬到院中空地上。

    余下这一垄一垄的红薯地,光溜溜地地面,时而能见几根杂草,一窝窝的红薯长在田垄之中,可以看到割过红薯藤之后留下的一个个茬子。

    第一个下锄头的人是罗用,一锄头下去,一挖一撬,那一个个红皮的红薯便从田垄之中滚了出来,大的约莫能有瓠瓜大小,小的只有拳头那般大。

    这第一窝红薯一挖出来,廊下那些看热闹的人就都不淡定了,说话的时候,那嗓门真是压也压不住,不自觉的一个个便都叫嚷了起来。

    这一窝红薯,一个个长得这般大,足够一家五六口人饱餐一顿。

    早前这些红薯刚种下去的时候,他们也都是看到了的,不过就是一根三寸长短的红薯藤,往那地里一cha就是了,现如今竟已长成这般大的一窝!

    “……”

    “哎呦!还有还有,这一窝格外多些!”

    “你看看!那一个最大的,几乎都有陶罐那般大!”

    “真是奇了!就是用一条枝蔓cha一cha,不过三四月,竟能长出这般多!”

    “这一窝可有二十斤?”

    “那些昆仑人带来的这个新粮种,着实厉害得很!”

    “你看你看,又装了一筐!”

    “几窝便能装一担了。”

    “哎呦,你们小心着些,莫要把土里的红薯磕坏咯。”

    “哎呦!磕破了磕破了!”

    “……”

    在一千多年以后的那些艰苦年代,很多人都是吃红薯吃到想吐。

    因为人口众多粮食稀少,只有这红薯一物最是易得,于是就只好餐餐吃顿顿吃,吃得人胃里只冒酸水,又没有油水补充,又没有米面粮食滋养,真真是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红薯这东西终究还是活人无数。

    在眼下这个年代,在这个原本没有红薯的公元七世纪,它的出现,简直叫人欣喜若狂!

    第383章 烤红薯

    罗用从后世带来的这些红薯的品种,乃是红皮黄芯,蒸熟以后薯r_ou_呈橘红色,口感软糯香甜略紧密,产量也很不错。

    这也是在罗用读高中以后才逐渐普及的新品种,和他小时候吃的红薯有些不同,甜度比他小时候吃过的红薯更高,口感也更糯一些。

    这年头甜食很稀罕,这天上午衙门里收完了红薯,当天中午做饭的时候,罗用就让人把那些嗑坏了的红薯挑出来蒸了,给县衙里这些人尝个鲜。

    县衙里那些个小孩儿们一吃到红薯味儿,一个个就高兴得把眼睛眯了起来。

    “好吃嘛?”有些没吃到的大人就问他们。

    “好吃!甜!”

    “好甜啊?”

    “嗯!比金瓜还甜!”

    “当真?莫不是骗人?”

    “当真!可甜了!”

    那些人又去看廊下晾着的那些个红薯,也都想吃吃看,可惜了,那都是要留着明年做种的,不敢蒸来吃。

    好在近来菜铺子那边收了不少金瓜,今日罗用也让人搬了几个过来,切片炒了几大锅,给大伙儿当菜。

    几个杂面饼子,一勺炒金瓜,一勺凉拌菜,再加上几大片蒸熟的熏r_ou_,这便是今日的午饭了,杂面饼子管够,另外还煮了一大陶釜的玉米糊糊,谁要吃便去打,也不限量。

    罗用也跟众人吃一样的饭菜,一口杂面饼子一口玉米糊糊,不时再夹两筷子菜,吃得挺不错。

    所谓金瓜,也就是老南瓜,三年前李道宗的军队经过常乐县的时候,罗用偷偷往一辆运粮草的木车上塞了一把南瓜种子,后来这些种子落在高昌城外,生根发芽,结出南瓜,时人称之为金瓜。

    这金瓜在大唐的土地上种植繁衍了两三年,直到今年秋天,罗用他们才终于可以敞开了吃。

    这金瓜的口感甜而软糯,很受当地百姓喜爱,市面上常有农人担了金瓜进城来卖,价钱约莫是冬瓜的两倍。

    在金瓜出现以前,时人常吃的蔬菜,除了一些叶子菜,就是一些瓠瓜胡瓜丝瓜冬瓜芦菔之类,那瓠瓜便是葫芦,胡瓜便是黄瓜,芦菔便是萝卜,都是一些滋味寡淡不填肚子的。

    在这种大环境下,突然出现一种又甜又糯口味浓郁的金瓜,自然很受喜爱。

    现如今在高昌敦煌常乐晋昌这一带,金瓜都已经比较普及了,长安百姓亦有种植,别的地方相对就比较少。

    早几年,被罗用随手藏在长安城东市某公厕的一塑料袋玉米种子,倒是得到了很好的推广。

    现如今天南海北的许多百姓都种玉米,罗用现在每天也要吃掉不少玉米面,主要就是玉米饼和玉米糊糊,他们这里这两年玉米的价钱要比粟米低些。

    “县令,这红薯藤要作何处置?”吃罢饭,一名杂役问罗用。

    “先搬去柴房,我另有用处。”罗用回道。

    其实这些红薯藤也可以用来直接扦cha种植新的红薯,只是季节不对,眼瞅着就要入冬了,红薯这种作物耐热喜阳,这时候已经很难种得活了。

    后世好像也有一种将前一年的红薯藤储存起来,来年开春扦cha种植的技术,但罗用对这种技术了解不多。

    红薯的推广种植甚为着紧,若是不想像金瓜那般,让当地百姓在整整三年以后才能吃上这个物什,就要下大力气去推动推广。

    罗用打算将这些红薯藤先收到空间里,待到来年开春再找机会拿出来。

    “你去坊间看看,这两日谁家若是收了红薯的,便把红薯藤收回来,便说是我要的。”罗用想了想,又对那名杂役言道。

    “喏。”杂役垂手躬身道。

    “也不白拿,从库房里取些熏r_ou_,用熏r_ou_与他们换来。”

    眼下这时节r_ou_价很贵,熏r_ou_在这时候也算是好东西了,尤其他们县里的作坊做出来的熏r_ou_,滋味甚佳。

    “与每保长一条熏r_ou_?”那杂役确认道。

    “两条吧。”罗用说道:“你与他们说,眼下正是收税的时候,公府吏员忙碌,一时抽不出人手,便先让他们把收来的红薯放在廊下略微晾晒,收在屋中y凉处,待过些时日,我再令人去教他们储存之法。”

    “喏。”

    这名杂役得了罗用的吩咐,这便到库房领取熏r_ou_去了。

    若在平时,这样的活计也轮不到他来做,只是眼下正是收秋税的时节,衙门里的吏员们个个都很忙碌。

    又因着那白叠花,近日往来与他们常乐县的商贾也很多,差役们不仅要在城中巡视,时常还要轮换下乡,人手也颇紧张。

    这名杂役来到库房,与一名正在清点库房的吏员说了这件事,那吏员便让他进去与自己一起挑选熏r_ou_。

    因为这个熏r_ou_是要送给各保长的,他们常乐县城虽然不大,保长倒也不少,这熏r_ou_有大有小,总要挑些大小相当的送出去,别到时候这家给得大了,那家又给得小了,平白惹人不快。

    每保长二条熏r_ou_,选好之后,用染成青色的麻线略略一捆,打上活结,一捆捆整齐地放到箩筐里。

    不多时,那名杂役便挑着一担子熏r_ou_出了县衙,走街串巷与城中各保长传话送熏r_ou_去了。

    近来常乐县城颇为热闹,有过往的胡商,有过来收白叠花的商贾,还有不少到他们这里来买白叠花种子的伊吾人高昌人。

    伊吾高昌那边眼下种植白叠花的人并不多,这会儿交通便利了,又听闻这白叠花价高,于是那两边不少人过来瞧究竟。

    这些人里面有富裕的,也有贫困的,有进出酒肆客舍出售豪爽的,也有衣着寒酸坐在街头啃着从自家带来的干粮的。

    另外还有一些专门从凉州张掖那边过来,千里迢迢就为了乘一回木轨马车,跑到敦煌与高昌之间的那一片荒原之上,去看一眼传说中那座桥的。

    这乘坐木轨马车的人多了,收入自然也多,只是木轨道的损耗也比较严重。

    预计今年入冬后,从常乐县到晋昌城的这一段木轨道,要从头到尾进行一次仔细地检查和修缮。

    罗用这些天也颇忙碌,这日下午安排好了手头上的工作,难得有些闲暇,便去了彭二那边的织布作坊一趟。

    刚到作坊门口,便遇见有几名管事正领着人,将那成车成车的白叠花往那作坊里面运,进了作坊,看到一个经常跟在罗二娘身边的管事,正指挥着几个强壮的妇人卸货,罗用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县令寻我何事?”

    那管事正忙着,被身边一个妇人拍了一下手臂提醒,回头一看,见是罗用寻她,笑着便过去了。

    “我阿姊今日在哪个村?”罗用问她。

    于是那管事便说了罗二娘今日到了哪个村,然后又讲了她们这几日的安排,另外还说了一些她们在乡下的生活,乡人对罗二娘都十分敬重,招待得很周到,让罗用不用担心云云。

    罗用点点头,他知道二娘在乡下过得不错,那些轮换回来的巡逻队的人也都是这般说。

    “你今日可还要出城?”罗用又问她。

    “待卸完了这些货,便要出去了。”那些个本地的外地的收白叠花的商贾也是拼得很,一个个的见缝就钻,二娘她们虽然占据优势,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眼下正是收购白叠花的要紧时候,可不敢懈怠。

    “善,路上当心着些。”罗用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这是与我阿姊的,你帮我捎带过去吧。”

    “喏。”那管事当即便将这个纸包收好,也不多问。

    罗二娘这些时日在乡下是过得不错,吃得好住得好,却也不清闲。

    采摘白叠花的活计最是需要人手,她们借住的那些个村正里正家,常常也是全家老小下地采棉。

    二娘也不是坐在屋里指点江山,她也是日日都要到地头上去收货,最多忙得累了,寻个y凉处稍坐歇息。

    这一日,她们依旧是忙碌了整整一日,待到太色渐暗才收工回去,吃罢饭稍作梳洗,一群女子坐在屋中算账说话。

    不多时,今日运货进城的队伍也回来了,带队的管事将一个纸包递与二娘,言是罗县令让她捎来。

    二娘高高兴兴地接过纸包,将其放在炕桌上,拆开来一看,见是两个不足巴掌大小的细长红薯。

    两个红薯都略略有些损伤,应是存不到来年开春,所以罗用才让人给她带过来,让她也尝个鲜。

    这红薯二娘见过,当初阿普他们刚到常乐县的时候,她便去凑过热闹。

    后来罗用令人将那些红薯催芽,长出红薯藤,分与坊间各保,她也是知道的,催芽那几日还时常过去看。

    “这便是红薯吧?”

    “听那些昆仑人说,这物什可好吃了,十分香甜。”

    “烤着吃最香。”

    “我这便去拿火盆来。”

    “屋里太闷,还是去院子里烤吧。”

    “嘘,小声着些,莫要惊扰了主人家。”

    “……”

    于是这一群大娘子小娘子们,拿柴的拿柴,点火的点火,这便在屋外院子里烤起了红薯。

    那两个不大不小的红薯,必定是不够她们这么多人分的,倒也没关系,吃得着便吃一口,吃不着便闻个味儿,好歹长个见识,待到来年,说不定她们自己家就能种上了。

    第384章 白七

    常乐县这边忙忙碌碌的,当初那一个贼人十贯钱的悬赏刚出来的时候,县中不少人着实也是兴奋了一阵。

    这要搁在从前,肯定就有人背上刀枪棍木奉,揣上干粮,出门寻那些贼人去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两年,县中但凡是勤力一点的青壮,都有正经营生要做,做买卖的做买卖,进作坊的进作坊,种地的种地。

    从前常乐县内外也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帮派,眼下大抵都已散伙,有那一两个苟延残喘的,也都是没了主力的,光剩下几个虾兵蟹将,并不成什么气候。

    若是那些贼人不长眼,跑他们常乐县这边来了,那捉了也就捉了,就当白捡。

    若是叫常乐百姓出去寻这些贼人,尤其是去到像百帐守捉那样的地方,那就有些太过凶险,再说大伙儿每天都要干活呢,也没那个工夫,别到时候贼人没捉着,反把饭碗给砸了。

    听闻在敦煌晋昌两地,这几日已有数个帮派奔那百帐守捉而去,敦煌晋昌毕竟是地方大人口多,各种帮派团伙也多。

    这个年代的人生存艰难,这些个团伙也不容易,那些个家底殷实的土豪仕绅,家里都养着部曲,不是谁人想动就能动的。商队也不好惹,这年头敢出来行商的都不是软柿子,很多商队人多势众不说,打起来更是不要命。剩下那些个平头老百姓,一个个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自然也没什么油水,再说这些个帮派团伙,也不是个个都会向贫民百姓下手。

    “……杨老四那群怂货,惯会使些肮脏手段,挣那不义之财,活该他这回落在那罗棺材板手中。”

    这一天晚上,一行十余个青壮,连夜出了合河戍,当夜不及赶到百帐守捉,便在大泽旁的集市边上,与一名关外人租了个毛毡棚子,又在棚子外面点了一个火堆,打算煮些热汤,就着带来的干粮吃了。

    “那刘老大果真那般好心,平白竟叫我们去分一杯羹?”一人坐在火堆边上,闷声说道。

    “怎的又说这个?”一旁正烧火那人不耐道。

    “白七一早不都与你说清楚了,百帐守捉那边龙蛇混杂,刘老大他们必定是有些吃不住了,这才喊我们几个过去充数。”

    “唉……怕是不会这般简单。”

    “出门前便已说清楚了,怎的这时候又叨叨起来?”

    “你若是害怕,你便回去,我们几个自己去。”

    “我就是觉得此行有些凶险。”

    “你当谁人不知,若不凶险,难道还指着那铜钱平白从天上掉下来?”

    “挣了这一笔,我等便有了本钱。”

    “往后跑商也罢,去那常乐县的作坊做工也罢,家里人一时总是饿不死。”

    “莫想那些没用的,赶紧吃几口睡下,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

    他们这一行乃是敦煌人,年岁相当,自小便熟识,因为出身贫困,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琢磨来钱的法子,养活自己和家人,为了活命,也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刘老大是敦煌一个大帮派的头目,一早就想拉他们入伙,他们这些人硬撑住了,没加入,因为一旦成了他们的人,很多时候就是身不由己。

    将来万一出点什么大事,别说自己这一条小命,全家都得给他们陪葬,这个年代的律法便是这般,动不动就要连坐。

    这些年他们与那刘老大有些往来,主要就是在刘老大那些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做点不算太脏的活计,多少得些好处。

    这回这件事,他们原本没想参与,那二十几个人,便是二百多贯钱,百帐守捉那边的人比他们敦煌人更穷更狠,大大小小的势力也更多,他们就这几条小虾米,别到时候钱没挣到,反将自己一条小命给填了进去。

    没想到昨天晚上,那刘老大手底下一个人突然找来,言是刘老大等人眼下就在百帐守捉那边,人手有些不足,寻他们过去凑数,到时候得了赏钱,分他们些许。

    他们这一行人的老大,也就是白七,他家里有个小侄儿体弱多病,好几年了,总是反反复复,花了不少钱,又欠下一些债务。这回一听说这个事,他便说要来,于是其他几个弟兄也都跟着来了。

    眼下这种情况,众人心里多少也都有点数,帮派之间的比斗,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轻易不会全员出动拼个你死我活的,大抵都是双方各出一两人,一较高下。

    刘老大在敦煌发展这些年,颇有些势力,手底下能打的人不少,却也忌惮百帐守捉那些人凶狠不要命,这回他定是吝惜自家那些手下,怕他们折在里头,所以才想到了白七一行。

    料想这时候在百帐守捉那边,定是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在等着他们……

    事实上,确实也是这般,刘老大不想让自家手底下那几个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兄弟与人拼杀,于是就想到了白七,那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颇能打,骨头又硬。

    这些年要不是有那白七在前边顶着,他手底下那几个人,早该成了他刘老大的手下。这回他便要让白七去与人拼杀,若是赢了也好,若是输了,刚好就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这个小团伙给吞并了。

    白七等人第二天中午赶到百帐守捉的时候,那悬赏名单上的杨老四一行俱都已经被人拿下,一行二十七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刘老大仗着人手众多,又舍得花钱与当地人买消息,作为一股外来势力,竟然生生被他抢到了十四个贼人,那就是一百四十贯铜钱,够养活他们帮派挺长一段时间了。

    被这些外地人抢了这么多人头,那些个百帐守捉的本地势力肯定不答应啊,于是就把人给围了,不让他们走。

    也有一些人提出要比斗,刘老大这边一直拖着呢,这会儿见白七来了,这才不急不缓让人出去传话,就说他们这边应战了。

    话说这级别不一样,姿态自然也就不一样,眼下这时候的百帐守捉,对白七他们这些小虾米来说,那就是个龙潭虎x,ue。

    但是对刘老大这些人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他们就是过来抢钱的,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倒也不用拼到你死我活那种程度。

    那些百帐守捉的人硬是拦着他们不给走,说是要比斗,那就比吧,他头一个就把白七给推了出去……

    ……

    两日后,这些人浩浩荡荡前去常乐县领取赏金,自打他们进城后,就有一队差役沿路跟随戒备,待他们来到县衙前,衙门之中已有吏员迎了出来。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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