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91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91节
不多时,乔俊林和一众书院那边的学子们也都赶到了。还有县中那几个作坊,罗用的弟子们,以及作坊之中不少雇工,纷纷也都往县衙这边赶了过来。除了一些看热闹的城中百姓,大多数人对于这行人的到来都十分戒备。
吏员们没让这些人进县衙,就在县衙前面的大街上验明了那些贼人身份,然后就有一担一担的铜钱被人从县衙里面担了出来。
那不大不小的柳藤筐,箩筐上面盖了红绸布,把那块红绸布一掀,那下面便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贯铜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众人只见那一担担的铜钱被人从衙门里担出来,那一个个的贼人被套上枷锁押往县衙监狱而去。
最终二十七个贼人,加上先前五人,共计三十二人,悉数落网。一时之间,还敢把爪子伸到他们常乐县地界的贼人,怕是再没有了。
“豁出命去搏一回,才挣这些钱,还不如那些修桥的工人挣得多。”
白七等人这时候已从刘老大那里分得了钱,便在常乐县中寻了一间食铺吃酒,他们这回还算走运,十余个人里面,就白七一人出去与人比了一场,打赢了,也没受什么重伤。
所以这时候他们才有心情坐在这里吃酒,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够撑一阵子了。”白七笑着拍了拍怀中那个包袱。
拼着命与人打了一场,刘老大分与他们三贯钱,白七自己拿了一贯,余下的便让弟兄们分了。他这一贯钱拿回去,不仅能把欠债还了,还能给家里买不少吃食,今年冬天算是有着落了。
也是他运气好,这回遇着一个惜命的,在那场比斗之中,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并不想与他搏命,于是双方就都没下死手。
时过境迁,如今的百帐守捉,与过去约莫也是有些不同了。
“眼瞅着就要入冬了,白七你有何打算?”有人问白七道。
“待我将这些钱送回去,再买些柴米留在家中,待安置好了,便来这边寻个作坊做工。”白七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浊酒,言道。
白七要进作坊?
众人讶异。
“怎的,别人都能进作坊,我便进不得?”白七其实早就想进作坊了,只是家中负担实在太重,他在家排行老七,上面五个兄长一个阿姊。
照理说这养家糊口的担子不应落到他肩上,奈何命不好,上面几个哥哥死的死残的残,她那阿姊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嫁人后自己都过得不好,更别说帮衬家里了,白七不时还得替她出头,帮衬一二。
眼下他家虽然还有几百文的欠债,实际上与过去相比,日子其实也算过得去了,主要白七现在年岁大了,能担起这养家糊口的重任。
今年开春的时候,他把自己那大侄女儿送到罗二娘的羊绒作坊去干活,现如今在里头吃得好穿得好的,还能给家里挣工钱。
家里也没什么可c,ao心的,耶娘虽然老迈,还有两个嫂嫂可以照顾一家老小,还有一个残疾的兄长,少了一条腿,但也还算是条汉子,有他在家,白七也比较放心。
这回能全须全尾地将这一贯钱抱在怀里,也算是老天爷眷顾了,又与弟兄们各自都分了些许钱财,虽然不多,却也算是成全了这些年的情谊。
白七打算过几日就进作坊去干活,最好再能学点手艺,其实他最想干的还是那修桥的活计,再学了那修桥的技艺,只可惜他上回没赶上,下回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今日这一餐,便是他们的散伙饭了。
回想这些年的情谊,这些年的生死与共,吃过的苦,冒过的险,铮铮男儿不禁也要落下泪来。
席间不免又要敬一敬那几个早年便没了的弟兄,早年在日子最难过的时候,白七便与他们说,搏一搏,兴许还能活命,不搏便是等死。
转眼这些年过去,当年最狠最拼命的白七也要洗手不干了,大抵在他看来,如今已经不需再搏命。
……
转眼时间又过去数日,这一日中午,白七背着一个大包袱,带着依旧愿意跟随他的几名弟兄,乘坐木轨马车来到常乐县城,打算在县里找个作坊做工。
只是还不待他们去寻作坊,便听闻罗用的几名弟子这两日正在城中招工,言是要去伊吾那边找一种什么土,说是那种土必须要在矿区才能找到。
“工价几何?”
虽说要进作坊,白七等人终究还是野惯了的,比起让人感觉憋闷的作坊,他们还是更愿意去外面,这时候听闻了这件事,几人便都有些心动。
“正常每人每月三百文,若是要进山下矿洞,那便要加价。”有知晓详情的百姓与他们说。
进山下矿洞这些事对于常乐县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比较危险了,他们眼下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要不要去冒这个险,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白七几个却没有什么犹豫,这工价可比进作坊高得多了,他们也不怕出远门,也不怕进山,至于说下矿洞,上回罗用那些弟子招人去修桥,说是危险,最终不也没死一个人,且不说这回会不会死人,起码可以确定他们那些人还是很看重人命的,怕什么,去了。
几个人一对眼神,连忙就往那招人的作坊去了,生怕一个去得晚了,这回又没赶上。
至于他们说的要找的那个什么土,管他呢,去了便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
其实罗用他们这回要找的,哪里又是什么土,他们真正要找的,是钍。
第385章 惊世骇俗
钍元素具有辐s,he性,但自然界中的钍元素一般以氧化形式存在,其辐s,he出来的阿尔法粒子穿透性很弱,通常只需一层布料便能隔离。
所以一般只要不吸入食入,使其进入人体内部,就不会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危害。
而罗用他们这一次要找的,正是氧化钍,氧化钍有一种特别的性质,就是能在高温下激发出白光,可以用来制作沼气灯或者燃起灯的灯罩。其散发出来的光线强度,约莫相当于四十到六十瓦的白炽灯的亮度。
在眼下这个年代,想搞天然气开发也不容易,但沼气却易得,只要建个沼气池,挂上沼气灯,照明的问题就解决了。
这年头,常见的照明方式就是火把油灯蜡烛,寻常百姓连油灯都不舍得用,蜡烛更是只有富人才能用得起。
那照明的效果就更别提了,罗用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着实也是有些受够了那黄豆大小的昏暗灯光。
现如今水泥这个东西在大唐上下也算是比较普及了,听闻在河南道河北道以及江南各地,这几年都兴建起了不少水泥作坊。
有了水泥就能建沼气池,这时候再把沼气灯做出来,推广起来应该就比较容易。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不涉及什么政治敏感,而且还很能来钱。
只是那氧化钍的寻找和沼气灯的制作,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需要投入许多时间ji,ng力以及财力物力。
为了这沼气灯一事,罗用最终让自己的两名弟子,以及两名常乐书院学子,另外还雇了十五个身体强壮、为人看起来也比较机敏的青壮,一行共计十九人,组成了一支队伍。
这个队伍首先会去往伊吾,在伊吾的煤矿区尝试寻找氧化钍,因为钍元素常常也会出现在一些煤矿周围,所以在那里会有比较大的几率能够找到。
他们预计会在伊吾停留一年,一年以后若是没有进展,到时候可能就要再做其他打算。
罗用知道钍的储藏量最大的地方是白云鄂博,但那边距离他们目前所在地太过遥远,而且还是属于草原民族的地盘,罗用他们在那一带并没有什么经营和积累,贸然前往的话会比较危险。
这一次带队的是罗用的两名弟子,冯志、黄有田,都是性格稳重的,做事一向很靠谱。
在研发方面,他二人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他俩主要负责带队,以及与常乐县这边保持沟通,物资补给等等,真正负责研发的是那两名常乐书院的学子。
那两名学子分别出身于荥阳郑氏和江南顾氏,荥阳郑氏就不说了,罗用与他们的交情虽算不得很深,但双方整体也是比较友好。
早两年各大家族的人安排族中子弟前来常乐县的时候,他们家安排过来的年轻人颇优秀,此人名叫郑桉,人品端正条理清晰亦吃得苦,罗用这回之所以选中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本人的人品和才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家族关系。
这个队伍中的另一个常乐书院学生,名叫顾云山,乃是江南顾氏出身,这人也不错。
罗用之前听乔俊林夸过顾云山几回,说他这个人很有毅力,无论学什么都要学到透彻明白为止,只可惜出身旁支,又是续弦所出,为人又有几分木讷,没那什么洒脱气质士族风范,在家族中不是很受重视。
罗大娘这几年在江南那边发展,罗用也有意要经营一下他们罗家与江南顾氏的关系,于是这回便找上了顾云山。
至于他在顾家受不受重视,这种事哪有什么绝对,眼下他是不受重视,等他将来有了价值,自然就会受重视了。
他们这一行十九个人,加上财物器械以及罗用给伊州那边几个老熟人准备的礼物,一共雇了五辆木轨马车。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罗用将他们一路送上了木轨马车,叮嘱他们出门在外一切要以安全为重,若是遇着什么问题,也可去寻一寻那伊吾刺史,还要及时差人回来,报与他知晓。
几匹ji,ng壮大马,拉着这几辆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马车,沿着荒滩上那条木头轨道,一路往北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之中。
罗用这边,这时候也开始让人着手修建沼气池,冬天里沼气的产出很慢,他们这时候把沼气池修起来,经过一个冬天的囤积和发酵,待到明年开春,必定就有沼气可用了,到时候就算没有沼气灯,至少也可以用来烧水做饭。
说不定冯志黄有田他们运气好,很快就能找到氧化钍,并且成功做出沼气灯的网罩,明年开春他们这边就能点上沼气灯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
时间一日一日过着,待到农历十一月份,常乐县这里就很冷了,又到了家家户户烧火炕的时候。
常乐县中倒是很热闹,俨然比秋天那时候还要更加热闹几分,城里城外都有不少人赶着羊群来来往往的。
都说常乐县这个地方羊r_ou_价高,又有罗二娘的那家羊绒作坊,一个冬天能收许多羊绒,他们这边羊绒的价钱很稳定,于是今年入冬以后,赶着羊群到常乐县这边来卖的牧民比去年更多。
除了前来卖羊的牧民,往来的商贾也不少,主要都是从伊吾和高昌那边过来买货的,有来买针的,也有来买白叠花种子的。
自从有了木轨道以后,那两边的人要过来敦煌常乐这一带就很方便,他们这里降水量少,冬日里也不怎么下大雪,就算天气冷些,也不大会妨碍木轨道上的交通。
这日下午,罗用正与二娘彭二她们一起议论近日新织出来的几个面巾花样,衙门那边突然有人找了过来,言是黄有田方才从伊吾那边回来了,这会儿人就在县衙。
罗用听闻了,连忙放下手中那块毛巾,戴上帽子裹上大氅,回往县衙去了。
“怎么样,你们那边的事情可有进展了?”罗用一见到黄有田,便问他。
“一时还未有什么进展。”黄有田这时候原本是坐在炕上温脚,见罗用来了,便要下炕来与自家师父行礼,被罗用一个手势又按了回去,笑了笑,依旧坐在炕上回话:“白七他们从矿区捡来许多矿石,也不知道哪一个是,郑郎君他们正试验呢。”
罗用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伊吾与常乐之间商贾往来频繁,黄有田他们之前就托人带过信件回来,主要就是报个平安,至于那沼气灯网罩的研发进度,在信件上是不怎么说起的。
这时候师徒又说了几句,罗用便问黄有田:“钱帛可还够用?”
“倒也没什么大的花用,无非就是吃穿用度。”黄有田回答说。
白七他们到人家矿区去拣石头,听闻他们是罗用这边安排过去的人,人家煤矿主根本不拦着,不仅不要他们的钱,三不五时还要把人请过去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变着法儿地从白七他们口中探听消息。
得知白七他们是在寻找一种名叫氧化钍的矿石以后,那些煤矿主还巴不得他们赶紧找到呢,然后他们这些煤矿主将来就不仅可以卖煤,还可以卖氧化钍挣钱了。
“而今伊吾城附近几个能产石炭的矿区,时常差人送矿石过来,白七他们主要便去更远的矿区寻找。”黄有田说道。
“倒是承了那些矿主的人情。”罗用笑道。
“也有人问我们买不买石炭的。”黄有田又说:
“开出的价钱比之我们先前购买别家的要低廉些许,只是我们与之前的矿主合作已有多年,对方供给我们的石炭品质一直很好,现如今若是因为这些许差价换了供货的商号,着实也是有些不妥。”
“倒也无需把原来那家换掉,他们开出的价钱若是合适,石炭品质也好,你便只管买来,这两日我便让人在城后荒滩上建一片棚子,专门用来放石炭。”
罗用提起炕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些热茶,又给黄有田倒了一些。
前些时候,他们这里还没r_ou_吃呢,这一转眼,就又到了吃r_ou_吃到想吐的季节,真是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好在他们赶在入冬前,把去年冬天做的那些r_ou_罐头都给卖了出去。
早前,离石那边的茶商运送茶叶过来的时候,也帮罗用从中原那边带了不少杜仲胶过来。
这时候他们常乐县中又开始收羊r_ou_做罐头了,规模比之去年更盛,除了常乐县辖下那些冬闲的农人,还收了不少过来常乐县找活干的晋昌人敦煌人。
“因何要囤石炭,师父可是忧心石炭涨价?”黄有田问道。
“正是。”罗用点头,它要不会涨价,罗用囤它做什么。
“石炭这物什河东也有许多。”黄有田并不认为石炭会涨价:“除了一些制陶铸铁作坊,寻常人家并不用。”
老百姓嫌它比柴草贵,不划算,有钱人家又嫌它气味不好闻,不爱用,那些个ji,ng细的木炭竹炭多了去,听闻一些好的木炭竹炭烧起来还有香味,何苦要用那呛人难闻的石炭。
“待衡致他们那物什做好了,那石炭说不定就要涨价。”罗用笑着说道:
“眼下正是冬季,木轨道上车辆往来相对也少,趁这时候囤些石炭也好,横竖这物什经得住放。”
“喏。”既然罗用都这般说了,黄有田便也应承下来,趁着冬季车子少,多囤一些石炭倒也没有什么坏处。
至于衡致他们眼下正在弄的那个物什,黄有田也是知晓的,说是要给针坊做一种机器,不用人力,靠它自己的力量就能将铁块拉丝、切断。
黄有田没怎么读过书,但他总知道,那些个机关器物做得再ji,ng巧,总归还是要有个借力之处,无论是人力也好,水力也好,风力也好,没个借力的地方,如何能够凭空运转?而且还是针坊里那些需要下大力气才能完成的活计。
黄有田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世间还能有那样的物什。
但他师父却是这般说了,衡致这回也跟着了魔一般,自打修完那座桥回来,就一头扎了进去,也不知最后是否果真能被他们做出那种惊世骇俗之物。
第386章 送工钱
这一次跟黄有田一起回来的,还有白七的一个手下,名叫赵兴。
一个多月以前,罗用他们招募人手的时候,白七几人刚好来到常乐县,听闻了他们这边正在招人,便寻了过来。
也就是在那几日,因为有不少人押送贼人到常乐县衙领赏,罗用就趁着这个机会,对他们本地以及周边地区的一些大小势力做了一番了解和梳理,其中也有人向他提到过白七一行。
按照罗用听到的说法,白七此人颇仗义,他手底下那些人也都比较有规矩,虽也是游侠儿一般在街面上混着,却并不是为非作歹之徒。
那一日白七等人前去应募的时候,总共是五个人,其他几人都还好说,独那赵兴长得瘦弱,原本是不太符合要求的,只是白七等人既然是一起来的,这时候自然就要为赵兴说话。
当时罗用刚好也在,于是他便开口,让黄有田他们把这五个人一起收了下来。
像白七这样的人物,料想应该是比较讲义气,罗用也觉得他是个人才,想让他为自己所用,所以那时候就顺手卖了他一个人情,
不过按黄有田的说法,赵兴这人长得虽然瘦小,为人却很有胆气,加上又比较灵活,所以这一次黄有田回来,便把他带回来了。
一来是两人同行更安全一些,二来也是为了让他去往白七等人家中报个平安,顺便把他们头一个月的工钱送过去,白七自己走不开,把这件事交给赵兴去做,弟兄几个也都是很放心的。
当天下午他二人回到常乐县,黄有田先去县衙找罗用,赵兴则被刘活他们带去了机器坊。
他们这机器坊的名字也是瞎叫,就是专门做机关器械的意思,单独弄了个大院子,不跟其他几个大作坊搅和在一处,清静些。
像刘活他们这些个,平日里也不怎么忙碌的,这时候见黄有田他们回来了,就很想知道伊吾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黄有田一时在县衙那边回不来,他们就逮着赵兴问个不停。
后来连衡致也从后面的车间出来了,衡致原本是个木匠,这两年倒是没少摆弄铁器,不过主要还是停留在物理层面上,这回伊吾那边弄的那个什么氧化钍灯罩,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就算去了可能也帮不上忙,但还是比较好奇。
只可惜赵兴这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说他们整日出入找石头,找了各种石头回来给那两位郎君琢磨着,也不知道究竟该用哪一种石头,也不知道他们那加工的法子对不对。
一会儿等黄有田回来了,也是这般说,众人悻悻然,照眼下这般发展,师父给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沼气灯,一时怕是用不上了。
黄有田与赵兴在机器坊这边歇过一晚,第二天一早,便从作坊里搬了一些米面钱帛,给他们队伍里那些人家里送工钱顺便报平安去了。
头一日先把家住常乐县内外的那几人先送了,第二日再去敦煌。
他们队伍中的敦煌人总归也就是白七他们五人,这一日他二人乘坐木轨马车到达敦煌以后,赵兴便是熟门熟路,一家一家找过去。
那些人家原本还有些担心,见了赵兴便都放心了,又知晓他们这一次是给罗用的弟子干活,工钱又挣得多,自然也高兴。
瞧那又是粮食又是布帛又是铜钱的,只一个月的工钱,竟有这般多,左右邻居也有过来看热闹的,都说赵兴他们这回是寻着了好活计。
待他们最后来到白家院子外头的时候,天色都快黑透了,赵兴探头往院里看了看,见堂屋那边似有灯光透出,于是他扬声唤人道:“白翁可在家?”
“阿兴啊?你今日怎的回来了?”白七老父识得赵兴的声音,这时候连忙开了房门出来,看他走路说话的样子,似是有些慌张模样。
“阿翁你可慢些,别摔了。”赵兴站在半人高的篱笆墙外头,笑嘻嘻说道。
“哎呦……我这不是高兴,你们这一走,都多长时间没回来。”看他那笑嘻嘻的样子,白老汉心中安稳不少。
白老汉这辈子总共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前头那两个没站住的也就不说了,养大的那四个儿子里头,又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瘸了腿,女儿也早早嫁了人。
生了这么多儿子,最终也只剩下白七是个囫囵个儿的,这时候白七的朋友大晚上找过来,站在院子外头喊人,老汉不禁又往坏处想,生怕这个儿子也出事。
“都说老七没事,早前还特地让商贩过来与我们报平安……”白老三这时候也一跛一跛从屋里出来了。
那后面还有白七那两个嫂子,也都跟着出来看究竟,这时候的妇人也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讲究,尤其是在这种边陲之地,又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平日里也是每天都要出去挑水的,常常还要到城里寻些别的活计贴补家用。
还有家里头那几个小孩,这时候还想也都没睡,听着动静一个个就都出来凑热闹。
“怎的这些小的竟都还没睡?”赵兴二人这时候已经提着东西进了院子。
“整日里就知道瞎胡闹,皮猴儿一般,这时候哪里睡得着。”白老汉把他二人往自家屋里引,又问赵兴:“你这手里头拿的甚?”
“这是白七上个月的工钱。”赵兴答道。
“怎的还给送过来?”白老汉又问。
“这一次的活计离家远,时日又长了些,怕家里人忧心,这才专程跑了一趟,下个月若是没有什么事,兴许一时便不过来了,我们在伊吾那边若是遇着相熟的商贩,便叫他们帮忙过来报个平安。”赵兴一边说着,一边跟白老汉等人进了屋子。
“都说了是去与那罗县令的弟子干活,又有甚可忧心的……”白老汉口里这般说着,便听屋子里这些个小孩忽地便欢腾起来,似是从赵兴那里得了什么好吃食。
“你又与他们买什么吃食?”赵兴这也不是头一回给白家小孩买吃的了。
“不过就是几块饴糖,也不是我买来,是白七在伊吾那边买好,叫我带回来。”赵兴说着把手里拿着的那些个物什放到炕桌上。
“怎的一月工钱竟有这般多?”白家阿婆亦是这般问。
“这活计的工钱当初原本许得就多,白七又是个管事,自然比别个挣得更多。”赵兴在白家也没什么好见外的,寻了个位置招呼黄有田先坐,然后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白老汉又问黄有田,赵兴便说他是罗用弟子,这一次他和白七等人在伊吾干活,便归黄有田管。
白老汉忙叫儿媳倒了茶水过来,又喊她们去做吃食,言是黄郎君他们这般远从常乐县过来,腹中定是饥饿,黄有田他们这时候确实也是饿了,于是便没推辞。
观这堂屋摆设,倒也还算宽敞,只是家中人口也不少,这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好在白七那两个嫂嫂颇勤快,屋里屋外的,打扫得也干净。
这时候屋子里点了个火盆,边上还摆着几个磨针的架子,显然方才他们这一家人正围在火盆边磨针呢。近来他们敦煌这边也有一些人在放磨针的活计,都是从常乐那边拿过来的,工钱比常乐那边要低些,却也不少人做。
常乐县那针坊的生意着实很好,虽然这两年中原那边也开了好几家针坊,因此中原那边的商贩已经不怎么到他们这边来买针了,但是常乐县这个针坊每日里依旧是供不应求。
因为他们这个作坊生产的针结实又好用,高昌伊吾一带就不说了,就连突厥人都到他们这里来买针,还有不少胡商将这种针带到西域各小国,听闻行情也不错,就连那些个波斯大食的商队,每每经过常乐县的时候,都要从这里带些针回去。
因为针坊生意太好,总是供不应求,再加上本地人口又比较少,劳动力并不算很充足,针坊如果无限扩张的话,说不定还会影响其他行业的发展。
所以罗用才想让衡致他们早日把蒸汽机做出来。前期的话,主要就是打算做些拉丝机切割机,后面可能还会考虑粗磨,用机器先大致磨一下,然后再用人工磨一道,能省不少人力,提高效率。
至于蒸汽机在运输中的使用,比如说火车之类,在他们常乐县这一带,暂时怕是难以实现。
主要他们这里的轨道都是木头轨道,不扛造,走走轻便的马车还行,要是换成大火车头,呜呜地开过去,要不了两趟估计就烂了。
听那些往来的商贾们说,长安与洛阳之间的那一条木轨道,好像是要换成铁轨了,几个月前就已经动工了。
倒也不是整条轨道都用铁,就是在木头轨道外面包一层铁皮,就这也要用到不少铁了,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要这么干,但是反对的声音也很多。
不过长安洛阳之间的那条轨道,每日里往来车辆那般多,再加上其中又有不少运货的,那边的天气还比较潮shi,时不常再下一场雨,木头轨道损毁肯定很快。
这世间长了,光是维修也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所以这回要换木轨道,倒也可以理解。不知道早早就置办了好几个铁矿在那里等着的荥阳郑氏这回挣钱了没有。
再说敦煌这边,赵兴和黄有田都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人,这时候天色竟然已经这般晚了,白老汉留他们在这里住,于是他们就在白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吃过了白家嫂子们给准备的饭食,他二人匆匆便走了。
他二人走后,白家老小坐在屋里查看他们送来的钱帛粮食,昨夜里光线太暗,看得不甚清晰,这时候倒是看得清楚了。
钱帛早已被白家阿婆收起来了,自不必说,他们这回拿来的粟米麦粒,可都是今年新下来的好粮食,给得还不少。
布料也不差,一大一小两块布料,一块靛蓝色,一块浅青色,另外还给了几块颜色鲜艳的布头,最小的只有两个巴掌合起来那般大,大的也有棋盘大,白家两个嫂子对这几个布头爱不释手。
家里那几个小的嚷嚷着要吃炸酱面,这两年敦煌这边坊间也开始流传起这种吃食,将那豆酱和葱头蒜头一起放在油里炸了,浇在面条上面拌着吃。
刚好眼下新得了这一袋麦粒,白老汉便让家人将院中那个磨盘打扫打扫,磨些面粉做一顿炸酱面来吃。
家里头那些个小孩听闻了,欢呼不已,大人们干活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就都嬉笑着,跟前跟后的,过节一般。
第387章 嫁妆
长安城外这时候正在铺铁轨,为这事,当初这城里城外的也是热闹过一阵。
不过这热闹过了也就过了,身处这长安城中,时不常就会见识到一些新鲜事物,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百姓们渐渐也就都比较淡定了。
大伙儿现在最关心的问题,还是那传说中的番薯,有人说朝廷明年开春就要给长安城各家各户分红薯苗。
也有人说没这回事,这头一年的红薯种子要先供给关内河东河北一些容易闹旱灾的地方,他们长安人一时怕是轮不着,只有那些个有门路的家族才能弄一点在自家种种。
这城里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但大伙儿还都是盼着明年能分到几根红薯苗。
至于说京城百姓如何能在家里种红薯,这在二十一世纪确实不太可能,但是在公元七世纪这时候,那就很平常了。
唐初这时候大伙儿居住的这个长安城,早前乃是隋朝所建,那时候叫做大兴城。
隋朝是个短命的王朝,再加上朝代更迭,长安一带人口亦有损伤,发展到贞观年间,长安城的人口也不算很庞大,然而这座城的地方却足够大,一条大街动辄几十上百米那么宽,一户人家动辄就是几亩地那么大,在自家院里种点蔬菜粮食,那都是寻常事。
眼下正是贞观年间,距离从前的战乱年代,刚刚才过去二十来年,很多长安人都是在战火之中存活下来的,所以就比较有危机意识。
既然家里有地方种菜种粮食,那肯定要种上啊,关键时候说不定就成了活命的口粮,还有那些个坊间街道,也是时常被人在路边种上菜蔬作物。
从前这种情况更严重些,这几年长安城中的大小街道都被铺上了水泥路面,情况相对要好一点。
听闻那红薯一物,开春的时候在地里cha上一株小苗,秋里就能长出一窝,一窝能产一二十斤,一亩地能播种三千株左右,那至少就是三四十担的产量。
若种粟麦,就算ji,ng心侍弄,亩产也不过三四担,若是土地贫瘠灌溉艰难,能产一二担就算是不错,遇着灾年更是颗粒无收。
与之相比,这红薯一物,简直就是天赐神粮,就连那些黑皮卷发的昆仑人,一时间也在长安城变得很受欢迎起来。
也有一些士族郎君站出来说,此红薯一物,虽则多产,却到底不如五谷蕴含天地ji,ng华,劝百姓还是应该多食五谷,勿以红薯肥甘而过食之。
百姓也知晓五谷养人,那谷物产量不是低嘛,这几年随着长安城中人口不断增多,粮价亦随之节节攀升,关中产粮已经养不活这么多长安人口,只能从黄河下游的平原地区输送粮食过来,外地运来的粮食,别的不说,光是脚钱都要不少了。
再说现如今这长安城中的老百姓根本连红薯这物什都还没见过,也不知道甚时候才能种上,此时何来过食一说?
想来那些士族大夫们,应是食过红薯的,不知食了多少,可是把那宝贵的粮种当做饭食抑或消遣吃了许多?
还有人说在那陇西的常乐县,那县里的百姓今年便已种上了红薯,这头一年先在保长家中种着,待到来年,各家各户便都能种上了。
不少从西面过来的商贾都是这般说,许多人听闻了,便很艳羡,亦有那不平之人,言是他们这些住在天子脚下的百姓,倒是叫那边陲之地的给比下去了,因何,还不是因为那离石罗三郎,说起来,这回献粮种的昆仑人,听闻也是那罗三郎的弟子……
像这样的言语,罗家人也时有听闻,林五郎有一日在坊间听人这般说了,便有些担心,回家说与大娘,言是坊间人这般说辞若是传到宫中,怕是对罗用不利。
罗大娘也是忧心,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邪风,有无小人在背后使坏,这分明就是要把罗用往风口浪尖上推啊。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运白叠布的商队到了长安城,就在长安城东市出售,这一回他们运来的白叠布很多,价钱亦较之去年低廉,于是城中百姓纷纷去买。
之后接二连三的,又有许多运白叠布的商队进了长安城,白叠布的价钱一降再降,街头巷尾的,大伙儿都开始谈论今日那白叠布的价钱又降了几何,合计着何时下手买布合适,就怕过了眼下这段时日,那白叠布的价钱又要涨上去了。
“倒是无需忧心涨价。”
“你可知晓那河西之地种了多少白叠花。”
“成片成片的,漫山遍野都是。”
“一眼都望不到边。”
“河西之地适宜种植白叠花,明后年种植此物的农人怕是更多。”
“他们那地方种粮食产量低得很,有些地根本连种都种不了,若是不种白叠花,就只能荒着。”
“这白叠布比之麻布可是不差。”
“听闻还有一种布,乃是用白叠花绒与麻线混纺。”
“还有那花布也好看得紧,只价钱到底高了些。”
“价钱怎能不高,到底还是千里迢迢从那陇西运过来,比不得咱们当地产的麻布。”
“……”
这白叠布的价钱就算是比往年降了不少,比之关内自产的麻布,到底还是贵了些。
只是贵也有贵的市场,现如今长安城中的郎君娘子们大都流行穿着白叠布,谁若是没个一两身白叠布衣裳,那明显就是赶不上潮流了。
还有一些个脑子活络的商贾,在衣服夹层里絮上白叠花绒,做成袄子,比那絮蚕丝的袄子稍稍便宜些许,也是又软乎又暖和的,正适合冬季穿着。
东市有几家成衣店,雇了巧手的妇人在店铺后面的大院里做衣裳,最近店家就从那些西面过来的商贾那里卖得了白叠花,专门用来缝制这种袄子,这段时日,那几间铺子每日里人进人出的,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待敦煌那一带的白叠布紧赶慢赶好容易运到了长安城,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长安百姓该消费的早都已经消费过一轮,也是没办法,地方实在太远,赶不上趟。
倒是也有一些买货的商贾,尤其是从黄河下游过来的那些个外地商贾,只是压价也颇厉害,越是普通的白布越难挣钱,倒是那些个质量上乘的花布,依旧还能卖得比较不错的价钱,利润空间相对也比较大。
南北杂货今年不卖白叠布,花布白布都不卖,他们卖一种巾子,有长条形的,一尺来宽两尺余长,也有方形的,约莫一尺宽一尺长。
那巾子上面纺着各种花样,倒是有点像早前那些牡丹坐垫的图样,并不尽相同,大抵都做过修改,配色亦不同,还有一些没见过的新花样。
这些都没什么奇特的,奇的是这些巾子皆是用的绒圈锦的织法,一块块巾子织得毛茸茸软绵绵的,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摆在货架上。
初时有些人以为这是新式的汗巾,问过那些卖货的少年郎才知,这竟然是面巾,专作洁面之用。
众人听闻都觉新奇,从前这洁面的巾子大多都是各家各户自己裁剪一块布料来用,好人家便用好布料,穷人家便用些破布充数,现如今这南北杂货竟还专门做起这巾子的买卖来。
虽是闻所未闻,但是这长安城中毕竟有钱人多,这样一块柔软好看的巾子,也就十多文钱,买便买了吧。
这买回去一用,便知晓其中不同,这柔软度,这吸水性,其他布料根本比不得,那些个布巾再贵再华美,也是徒有其表,不当用。
用上这样一条面巾,沾些热水,拧至半干,再擦上一点ji,ng制的羊脂皂,啧啧……
之后这两日,许多人家纷纷遣了家人去南北杂货买面巾。
照理说罗二娘她们这回发过来的这批货也不少,够卖一些时日了,坏就坏在这个年代的妇人们都很爱囤嫁妆,见着什么好物什都要买一些收起来,装在或ji,ng致或简陋的木头箱子里,母传女女传孙的,一代一代传下去。
这些长安妇女买毛巾,动辄就是几十上百条的,没两日就把南北杂货这边的库存给搬空了。
罗四娘这一日在南北杂货被人挤得头发都散了,又被好些人追着问第二批货何时才能运来,今冬还有没有了,直把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容易脱出身来,带着一身疲惫回到白府,结果刚下马车就看到白以茅正指挥着几个仆从从他那辆车上搬毛巾下来,那一捆一捆的,少说也有上百条。
“你买恁多面巾作甚?”四娘好笑道:“当嫁妆么?”
第388章 情愫
事实上白家这么多人口,白以茅拢共也就买了这百多条面巾,哪里还够给谁当嫁妆,各个院子分一分,每人也分不到一两条的。
各院的娘子们应也有自己遣了仆从去买的,可能有些人买着了,有些人没买着,得到消息的时候若是比别人晚了,去得也晚,自然就买不着了。
白以茅整日在外头行走,消息比较灵通,于是这回买得百来条面巾回来,给各院的伯娘婶婶们分一分,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了。
白以茅是白家这一辈的长子长孙,但也只是在直系嫡出的这一支最年长而已,另外还有一些庶出的分支的,同辈人里头比他年长的也有。
这家里头人口多了,日子一长,难免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生出些许龃龉,不过相对来说,白家人内部还是比较和睦的,整体氛围也比较宽厚。
罗家姐弟几个住在这白家大院之中,平日里也没少受到各房各院的照顾,四季衣裳都不用他们自己张罗,总有人做好了与他们送过来,平日里还有各种点心吃食。
四娘早前还寻思着给她们送些回礼,结果大多都被推拒了,言是她们小孩子家家的无需多礼,也不想被那有心之人传出话去,言是他们这些大人哄骗小孩子手里的物什,也不过就是一些吃的用的,让四娘她们只管吃了用了便是,无需多往心里去。
四娘也是被她们搞得有些为难,总不能果真像她们说的那般,每每都是只进不出的,光收别人家的东西不给回礼吧,可是这个回礼要回些什么,什么时候该回什么时候无需回,她也是有些头大。
好在白以茅不时会提点她一二,别看白以茅当初在西坡村的时候那般不靠谱,再怎么样也是在这样的人家长大的,关于礼数方面,从小耳闻目染的,懂得自然比四娘他们多,分寸拿捏得也更加到位。
不过白以茅最常跟她说的还是这个话:“你又想那么多做什么,也无需做到处处周全,你若是果真那般做了,她们反倒觉得拘束,还不如像现在这般,疏漏些亦是无妨。”
这些个世族大家,无论是在外行走的男子,还是家宅之中的女子,大多讲究一个风范气度,即便有些人实际上并无什么气度,装也要装出几分来,若是太过小家子气,难免就要被人笑话。
白家人这些年经营得不错,就算是先前那一场牵涉颇广的太子谋反案,也没有对他们家造成什么冲击。
他们家族的根基主要在河南道,这些年又往淮南道那边发展,置办下不少山林果园、杜仲园,再加上他们老家河南道那边每年收取的地租,以及族内分支经营的各个作坊,总体来说,经济条件还算比较宽裕。
像白以茅这种的,每月里月钱也不少,他也不是月光,平时没事还能攒点,不过像今天这样一买就是一百多条面巾,这个月的月钱应就不够使,需要动用一点存款了。
这时候听见四娘取笑他,白以茅回头看了一眼,回道:“你管我是办嫁妆还是聘礼。”
他也是好几天没见着四娘了,为了这些个面巾的事情,四娘这几日忙得都赶不上宵禁,于是夜里就直接睡在铺子里,也不回白府这边。
“你这些不够分,我这里还有一点,不若添上吧?”四娘凑过去,笑嘻嘻与他说道。
“不用了,你分你的,我分我的。”白以茅不领情。
“那好吧。”四娘点点头,然后就让几个院里的仆从帮她把自己那辆车上装着的面巾搬她们自己院里去了。
于是就这样,当天下午,白家各个院子里,先是收到白以茅差人送来的巾子,不多时,又收到四娘那边送来的巾子。
然后很快的,各院的伯娘婶婶老太太小姑娘们就都知道了:白以茅又和罗四娘吵架了。
要说这俩人好的时候也挺好,奈何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回别扭。
“不知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定是因那四娘夜里没回来。”
“她要做买卖,这两日忙得厉害,也是难免。”
“也是有些不好。”
“啧啧,这两人若是成了,将来可还有得闹。”
“就他俩那脾气……”
白以茅那小破脾气,白府之中谁人不知,都说他四五岁那么大的时候,有一日他阿娘喂他吃银丝面,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弄的,就给噎了一口,就为这点事,十几年都不肯吃面,倒像是与那银丝面结了仇一般。
照理说像他这种性子,家里应是要寻一个性情好的贤惠女子与他做妻子,偏他又看上了罗四娘,那罗四娘的脾气也是拗得很。
“撇去这脾性不说,这两人实在也难走到一处。”
“也是。”
“身为我白家的长子嫡孙,如何能娶一名经商的女子。”
“再说那罗四娘也未必肯嫁。”
“听闻夫人前些时日与他说起婚姻之事,他又推辞。”
“唉,这年岁也是一年大过一年,转眼那些好人家的小娘子便都出嫁了,他到时候还能寻着什么好的……”
“……”
这时候的士族男子,自然是要与同是士族出身的女子联姻,所谓士族二字,既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同是也代表着他们背后庞大的家族力量。
一个士族出身的男子要想将来发展得好,在这个各方力量盘根错节的权力中心,他们一方面要依靠自己的家族做后盾,另一方面也要依靠妻子的家族帮衬和响应,这就像是一个人的两条臂膀,一旦放弃这种力量联姻,基本上就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一条臂膀,这不仅关系到个人前程,还关系着家族发展。
四娘有时候也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她一介商贾,如何能够成为白家主母。
虽然成为某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并非四娘心中所愿,只是这些话着实也是有些伤人自尊,仿佛她很低贱,配不上白以茅一般。
再说四娘其实也是有些恐惧嫁入白家的,她怕到时候自己就不能再经商了,就仿佛生生要被人折了羽翼,关进牢笼里一般。
四娘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就让白以茅娶个士族小娘子,他们从此各走各的路,也许那样对谁都好。
但是有时候想想,又觉得有些不甘。少女的内心,也是有些煎熬。
有两日,这天上午四娘正打算去铺子那边,经过前院的时候,看到白以茅等几个白家子弟正在前院骑马。
这白家院子也是够大,不过他们这么闹,若是被家里的大人见着了,也是要挨训。
“四娘你来看看这匹马。”白以茅笑着喊四娘过去。
“甚时候买的马?”白家的马四娘都认识,眼前这一匹,应是新买的,棕黑的颜色,也不算特别健壮,还没怎么长成,就是一匹半大马驹,很有几分爱玩淘气,倒是让四娘想起了五对。
“昨日新买的,你可要骑骑看?”白以茅问她。
四娘左右看看,没看到白家的大人在前院,于是她笑了笑,也翻身上了马背,就在这前院骑起马来。
这匹棕马撒丫子又在院子里跑了起来,也没个章程,就是瞎跑瞎蹦跶。
四娘伏低身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马脖子,被它带着在这个大院子里乱跑,确实也是有几分好玩,又被这小马驹快乐的情绪感染,四娘不禁也笑了起来。
白以茅斜斜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拄着一根不知哪里来的棍子,一副轻松随意的模样。
那边四娘被这匹小马驹驮着在院子里瞎跑一气,有时候瞅着什么好玩的,那匹马就不跑了,四娘怎么赶它都不跑,白家那些小孩也总逗它。
单看眼前这般情景,也是岁月静好。
但无论是白以茅还是四娘都知道,他们将来无论是一起还是分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389章 杜构
这些个心事,四娘未曾与她那些友人说过,因为不想平白惹出什么闲话。
至于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六郎七娘年岁太小也就不说了,五郎除了自己要读书,平日里还要看顾下面那两个小的,也是颇为忙碌,再说四娘跟他一个男的哪里能说这些。
大娘那边也很忙,早前一口气开了那么多分店,为了稳妥起见,她把铺子里那些个经验最老道人品也最能信得过的手下,都安排到外地的分店去了,至于长安城这边,这不是还有她自己顶着呢么。
为了补充人手,长安城的阿姊食铺今年新招了不少新人,关于新人,不仅要传授她们技艺,相处和磨合同样也是一门功课,城南城北两家店,有时候事情一多起来,大娘难免也会有些烦躁。
好在早前林五郎过来了,虽然在经营上帮不得她许多,却在生活上给与她很多关心和照顾。
这两口子与别人基本上就是反过来的,大娘整日在外面经营买卖,五郎就把这家里家外收拾得妥妥帖帖的,男主内女主外,日子也过得十分和美。
他们在阿姊食铺在城南分铺不远处置下了一个小院,同在大通坊中,大娘每日里来去也方便,只有需要去城北那家老店的时候,需要乘坐马车。
早前林五郎没来的时候,大娘都是直接住在铺子里,这回林五郎过来了,他二人置下这么一处小院,一两个月生活下来,一点一滴经营积攒着,渐渐就有了一个家的样子。
罗用他们从前在丰安坊所住的那个小院,离他们这里也不远,大娘当时是打算直接把那边收拾收拾,请个大师做一场法事,便住进去了。
但是五郎不肯,他们两口子毕竟年轻,虽然成婚至今没有子嗣,但也不代表将来就一定不会有,若是大娘被那院里的煞气所冲,将他们原本应该会有的子嗣变成没有了,那该得多痛心?
关于大娘一直无所出,从前在西坡村那时候,林父林母就有些不满,但那些年罗家这边的日子蒸蒸日上,他们也不好把这一份不满表现得太明显。
只是这些年林五郎年岁渐长,林父林母也是有些忧心,这回在他来长安之前,就没少跟他念叨这个事。
林春秋还与他说,若是实在生不出来也是无妨,叫兄长无需发愁,将来他林春秋的儿子就是兄长的儿子,叫他随便捡一个过继便是。
若是果真过继了林春秋的儿子,那也就是说,他和大娘两口子将来的家产都要归了林春秋的儿子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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