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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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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正文 第92节

    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92节

    林五郎对自家这个弟弟愈发不喜,即便将来有一天他们两口子果真要走到那一步,那他肯定也会选择林大郎的孩子。

    林大郎孩子多,他为人虽然有些ji,ng明过头,但他比林五郎年长不少,五郎小的时候也受过他的照顾。

    林春秋为他做过什么,在他记忆里,林春秋从小就是吃好的穿好的,还送去县学念书,老实巴交的林五郎只有羡慕的份,他有什么好吃的,从来也不会分自己一口,现如今竟然还惦记起他们两口子的家产来了?

    想到这里,林五郎不禁叹了一口气,若是能生,那肯定还是自己生的好啊……

    “麦青!麦青!”这时候,院外传来一阵小孩的叫声,不用说,肯定又是六郎七娘他们来了。

    “汪!汪汪汪!”院子里那条原本正趴在廊下打盹的大狗,一听到动静,立马汪汪叫着迎出院外去了。

    当初大娘两口子刚搬新家,四娘五郎他们便把麦青送了过来,言是让它在这边看家护院。

    麦青跟大娘五郎也熟,平日里大娘出去忙生意,麦青就在家里跟五郎作伴,五郎若是得闲,还能带他到街上溜溜。夜里睡觉的时候,院子里养着这么一条大狗,确实也是让人安心不少。

    “怎的今日又过来了?”林五郎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什么事,这时候见他们几个过来,也是高兴。

    “今日旬休啊,姊夫你忘啦?”七娘他们这时候已经进了院子。

    “哪里能忘。”林五郎笑道:“我昨日还与你们阿姊说,这般冷的天,兴许你们今日就不来了。”

    “来啊,怎的不来。”

    “可是冷了?”

    “不冷,坐着马车过来的。”

    “姊夫,你这里可有吃食,我肚子饿了。”

    “有有有,外面巷子口那个杀猪的,今日杀了一头好猪,我一早就去把那两个肘子买来了,都烧好了,我去与你们端来。”

    “我自己去。”

    “当心烫。”

    “哎。”

    “……”

    这几个小的,每回来林五郎他们这边,就跟回自己家一般,也没有什么拘谨客气的,一个个自在随意得很,对这林五郎,仿佛比对自家阿姊还要亲近几分,只因五郎脾气实在太好。

    四娘今日大约是忙,没有来,五郎六郎七娘都来了,不多时,他们几个就抱着一大盘肘子啃了起来。

    六郎七娘今年都十三了,也是正长个头的时候,又是这大冷的天,肚子饿得格外快。

    五郎今年都十七了,从前他个头小,罗用就担心他长不高,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这小子现在窜得比林五郎都高了,就是瘦,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大娘四娘她们现在整日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六郎七娘这两个,基本上就归五郎管,十七岁的少年郎,也算很懂事了,读书也颇认真。

    从前还有阿枝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现在阿枝也走了,早前阿普他们启程去往常乐县的时候,阿枝跟他们一起走的。

    阿普这回因那红薯种子的事,得了圣人赏赐,还特许他们昆仑人入大唐编户,以后他们在这个国家,在律法上,与唐人就是一样的,不许擅自略卖,至于先前已经被人略卖的要怎么处理,一时倒是没人说起。

    胡人入编户,原本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眼下这时候,全国上下人口都不多,地方官的政绩亦以编户增减来评定,圣人又称天可汗,做出海纳百川之势,很多杂胡在大唐生活,其中不少人成为当地编户,也有一些人宁愿充作权贵的部曲门客都不肯当编户的,只因当了编户以后,便有许多拘束。

    不过阿普他们毕竟还是有些不同,昆仑人从前乃是被人充作奴仆甚至是兽类贩卖,这时候突然成了编户,在地位上还是有了很大的提高的。

    长安百姓对于这种改变也都接受得比较好,因为那红薯一物,产量实在是太高了。

    阿普他们离开长安那一日,罗家姊弟也都去送行了,常乐县那个地方,他们也很想去。

    与阿普等人一道出发的,还有一个运茶和杜仲胶的队伍,还有一些同去凉州方向的商贾,还有杜构。

    杜构是一个多月以前回到长安城,当初赦免他的文书一下来,白家人便使了力气,令人快马加鞭将文书送出长安城,一路南下,追赶着杜构他们的足迹而去。

    一个月之后的某一日,杜构他们正欲在河边一个港口泊船,忽闻岸上有人扬声问道:“船上可是杜郎君。”

    那几名莱州汉子听闻之后面面相觑,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有人回了一句:“船上正是杜郎君,不知来者何人?”

    岸上那人一听,就说自己是长安城的官差,乃是带着赦免杜构的文书前来。

    杜构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从船舱中走出来,眼前这一幕正是他心中所盼,然而这时候真正发生了,不知为何,恍惚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冬,杜构回到长安城,去见了白家人,感谢他们这一次为自己的事情出力。

    白翁问他今后作何打算,杜构便说,他要去常乐县。

    经此一事,杜构反省自己因何会落到这一步,他是杜如晦长子,又根本没有参与朝堂纷争,皇帝若是要看在他父亲的情面上赦免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该赦免他杜构才是。

    之所以会这般,无非就是因为他那叔叔杜楚客当时便在皇帝眼前,杜楚客这些年在长安城中亦有所经营,那时候必定也是有人为他说话,于是才被他占了先机。他父亲那张免死金牌,在杜楚客那里便已用掉了,根本都没轮到他这边。

    这些年他也是天真,以为自己只要离了长安城,那些朝堂上的纷争便与他无关,哪曾想躲来躲去,最后依旧还是躲不过,不仅躲不过,还生生弄得自己手中半点力量也无,关键时候连挣扎一下都不能。

    现如今又当如何?太子谋反案之后,杜如晦一支基本上已经被圣人所厌弃,仕途之路算是断了,难道还是回去莱州?将来又当如何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在罗用那里,他的人生才会有新的可能。

    白家人也说,这一次他们白家之所以肯为他出力,也是受了罗用所托。

    如今又有什么可犹豫,只管去寻罗用,为他鞠躬尽瘁便是。

    第390章 行路

    这一边,林五郎想要孩子,罗大娘心中也是暗暗着急,想想自己这年岁着实也是有些大了。

    虚龄二十七还未生育,在眼下这个年代,基本上已经被人当作是不能生。

    阿姊食铺那个旧铺就在西市边上,罗大娘从前在那边待的时日长了,与周围那些铺子的店家颇熟悉。

    她听人说,西市东北角那边有个卖药人,姓杨,他家药铺不大,在她们这一片的妇人之间却颇有口碑,说是先前有好几个媳妇子,便是吃了他家的药才怀上的。

    这一日罗大娘到光德坊这边的旧铺处理了一些事务,忙完之后看看时间还早,想了想,便寻那杨姓卖药人去了。

    她却不知道,那杨姓卖药人实际上并无多少本事,不过是凭着几张祖上传下来的方子,侥幸治好了些许人,挣得了名声而已,若是果真要说这看病救人的本事,怕是不敌寻常医者。

    这人倒也实在,他与罗大娘道:“我这里不过就是有几个死方子,有些人若是对症,吃了便有用,若是不对症,吃了非但没用,兴许还有损害。”

    “咱们这些个市井小民,寻不着高医,便是这般胡乱吃着,你又如何相同。听闻你那兄弟与孙思邈相熟,怎的你竟不去寻他?这天底下若说用药调理之道,再没有人比他更高明的了。”

    罗大娘自然也知晓那孙思邈医术好,只她这些年虽然把阿姊食铺经营得有模有样,到底也只是一个寻常商贾,像孙思邈那样的人物,对她来说总感觉十分遥远。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罗大娘便于林五郎说了这件事,两人经过一番合计之后,决定还是去长安城南面的终南山求医,兴许那孙思邈看在罗用的面子上,果真愿意给她看诊呢,即便求不来孙思邈亲诊,让他手底下的弟子帮忙看一看也是好的。

    数日之后,罗大娘便安排好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与林五郎两人赶着一辆马车,顶风冒雪往那终南山而去……

    冬日里行路艰难,阿普他们这一行人一路往西面而去,常常也会遇上风雪。

    这一日清晨出发的时候,天色分明不错,风亦不大,怎知还未行到正午,天色竟乌沉沉暗了下来,寒风呼啸,眼看又要下起了大雪。

    好在前方不远处便有一个村落,只是此处并非驿站所在,寻常人出门,若非迫不得已,并不会在这样的荒野小村住宿,就怕遇着黑店。

    不过那些茶商言是他们早两年因为躲雨,曾在此处歇过,这两年每每经过这里,也都会停下来用些热饭。

    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是从附近的村子里过来的,在驿道边上盖些屋舍,从过往商贾那里挣些钱帛补贴生活而已,并非贼人。

    这时候前面那些茅草小院里,也有人发现了他们这一个队伍的到来,再加上又是这样的天气,难免要在此处投宿,于是便有一些村民大着胆子过来招揽生意。

    这年头不仅是行路人对他们这些当地人心怀警惕,他们这些当地人对于那些个路过的,也都小心得很,生怕遇着一群恶的。

    若是瞅着觉着不对,他们这时候就不敢这般上前招揽,只管缩在屋中,大门紧闭,任凭外面的人怎么呼喊也不会答应。

    双方就这样各自警惕着,小心接触着,队伍里的人最后分成几拨,各自选了一个店家住下。

    阿普杜构和阿枝几个,则是被河东道的茶商们领到一个他们相熟的院子去了,那个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屋里屋外的,归置得十分齐整,主人家瞅着也都是和善的。

    方才出去招揽生意的,是这家的阿翁与他的长子,这时候他们将一群人迎到院中,家里的两三个媳妇子忙与众人倒了热水出来,令那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娃将这些热水一碗一碗捧到客人手中。

    阿枝在外面走了半日,也是又饿又冷,身子都有些冻僵了,这时候来到这家人的厅堂里坐下,接过一碗热水,小心地抿了几口,整个人渐渐又暖了起来。

    看一看手里的粗陶碗,粗是粗了些,洗得倒是十分干净,即便是在这个日日都吃羊r_ou_的冬日里,这碗也被她们洗得半点油星也无,显然是用草木灰细细搓过,再用清水刷洗干净。

    那几个茶商兀自与主人家说着话,因为先前便已熟识,双方颇为热络,老翁的那几个儿子从厨下捧了玉米糊糊和炖羊r_ou_上来,屋里这些人一边吃着,一边又与他们点了些别的吃食。

    冬日里羊价贱,他们这一行人从长安城出来以后,越往西面走,羊价亦贱,待走到了眼下这个地方,当地人这时候几乎顿顿都吃羊r_ou_。

    好在这两年玉米已经在大唐各地普及开来,因其好种植,产量亦颇高,很多农家冬日里便要煮些玉米粥玉米糊糊的,好歹吃些粮食下肚,好过顿顿食r_ou_。

    席间,茶商们和主人家一起,给杜构等人说了说他们这个村落的形成。

    “早几年这个地方还没有村落,路两边全是杂树荒草。”

    “又没有几块正经田地,养不活几个人,哪里能有村落。”

    “……”

    虽说这驿道边上的位置也算不错,但是处在这样的位置,也很容易会被恶人盯上,若逢战乱年间,那就更惨。

    也就是早几年,这条路被铺成了水泥路,之后因那陇右道的发展,往来于这条商道的商队越来越多,附近有那头脑活络的村民,便跑到驿站旁边去做些小买卖,确实也挣到了钱,很多人见了,便都跟着学样。

    “初时只是提着篮子挑着担子过去卖货,时日久了,便觉有些不足,有些人便在那边搭起了草棚子,还有盖起茅草院子的。”

    “原本那地方便有几家逆旅,乃是镇上的富户安排家人经营,亦有那财力雄厚的商贾,这些人不愿被附近的村民抢了买卖,便说这些村民行商贾之事,要夺了他们的田地,给他们改成商籍。”

    附近的村民初时确实被吓住了,只是先前到底尝过了甜头,这时候突然断了进项,总是难受,于是便有人偷偷摸摸在驿站前面一点的地方卖货,时日长了又在那里盖起了草棚……

    后来那些商贾富户不知怎么弄的,喊来一些差役,将这些草棚院落都给砸了,于是矛盾就此爆发,有些人被抓进去了,但是愤怒的村民们却并不怕,双方常常发生冲突,甚至发展为械斗。

    “那些日子咱们这边乱得很,往来的商贾每每经过,匆匆便走了,一日都不肯多留。”说到这里,老翁叹气道。

    “那般打斗,难免会有死伤。”杜构对这些民间的争斗也颇为清楚。

    双方斗了几个月以后,大伙儿便都有些厌倦了,外来的商队一到他们这个地方,就跟逃命一般来去匆匆,有些人在这场争斗之中被打死打残了,地里的活计也被耽搁了。

    后来县令寻了几个在他们当地颇有威望的乡绅出来做和事佬,又把牢房里关着的那些村民放了,双方各退一步,不许村人在驿站旁边做买卖,然后又指了这个荒郊野岭之地,让他们在这里卖些自家产的粮食菜蔬,只要不耽误种地,便不夺他们的田产,于是渐渐的,便有了眼下的这个村落。

    说着这些事,众人又想起前面经过的一些驿站,驿站旁边就有草市,当地百姓在那里买货卖货颇为便利,并无什么时分严苛的管制。

    想想在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再想想他们之前也曾路过一些时分冷清的驿站,也许并不是那些地方的百姓胆子小死脑筋,不愿去驿站旁边做买卖,而是不被允许。

    在场这些人里面,若说见识最少的,大抵便数阿枝了,她原本就是石州人,小时候被父母卖到乔家,然后就一直生活在离石县,后来又随乔俊林去了长安城。

    见过了离石县,见过了长安城,又见过了从离石县到长安城那一路的风景,她便以为这天底下大抵便是这般了,无论走到何处,山水总是差不多的山水,人也是差不多的人,并不会有什么很大的不同。

    如今她倒是不再那般想了,这天底下的人看着差不多,内里却有很大的不同,虽然总有穷人富人,但是有些人穷且懦弱,有些人却穷得铁骨铮铮,有些人是为富不仁,有些人却乐善好施。

    无论山水草木同与不同,这世间的人,总归是不同的。

    吃罢饭,主人家便安排他们歇下了,又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衣裳要洗,这时候若是洗了,放在炕头上烤一烤明日一早定然就干透了。

    男人们也不客气,纷纷便拿了自己的脏衣服出来,老翁的儿子用箩筐装了,拿去与家里的妇人们清洗。

    阿枝也有几件衣裳要洗,却不愿将自己的衣物与那些男人的衣物放在一处,于是便说她要自己洗。

    妇人们洗衣服的地方,便在厨下,一个草棚屋子里,布置简陋,地方颇宽敞,两个年轻的媳妇子坐在小凳上,就着木盆搓洗衣裳,还有一个年长些的,坐在灶下烧火,三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阿枝抱着自己那几件衣服进去,那年长的妇人便把墙边立着的一个木盆端过来给她,又利落地从锅里舀了几瓢热水,与大半桶从水缸里舀出来的冷水兑了兑,倒进她那个木盆里。

    于是阿枝便坐在那里洗衣裳,听着那三个妇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灶膛里烧着火,这屋里虽然没有火炕,却并不怎么冷。

    不多时,又有几个小孩蹭过来,与自家阿娘讨要干玉米粒,言是要去对面街上换麦芽糖吃。

    这些小孩也是知道看眼色的,方才他们都见客人给钱了,家里的大人们今日挣得了钱,心情好了,应是比较容易讨到糖吃。

    那年长的妇人打发他们:“去去,昨日方才吃过了,今日又要吃?”

    那几个小孩却不肯走,嘤嘤嘤地围着自家阿娘撒着娇,有扯衣服的,还有爬到他们阿娘背上耍赖的,为了那一两块饴糖,一个个俱都使尽了浑身解数。

    倒是有一个小姑娘,乖巧地蹲在阿枝身边看她洗衣裳。

    阿枝在长安城生活了这些年,不缺吃不缺穿的,尤其后来住在白府之中,四季衣裳更是置办得颇为周全,这时候出门在外穿得虽然低调,在眼前这个小姑娘眼中,却也是很美很洋气了。

    阿枝看着眼前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心中也是有些喜爱。后来她把盆里那几件衣裳抹上羊脂皂搓洗过一遍,将盆里的脏水倒了,那个烧火的妇人忙又与她提了一桶温水过来。

    阿枝便趁着这个工夫,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递给那个女孩,叫她与阿兄阿姊们一起拿去买饴糖吃。

    那些个小孩呼啸着便出了院子,也不管外头这时候正在刮风下雪的。

    “你又与他们铜钱做什么,这些死孩子,一个个嘴里就跟长了馋虫一般,肚里又像无底洞,总也吃不够。”那个给她提水的妇人这般说道。

    “这般大小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这样。”阿枝笑着回道。一桶温水倒进盆里,她把自己那几件衣服放进去继续搓洗。

    “你们大地方的人,定然不似我们这般,咱们这地方穷,小孩也格外馋些。”

    “也就是这两年,还能闹着要吃饴糖,搁我们那时候,一天能有两个杂面饼子果腹就算不错。”

    “大郎大娘他们小时候也吃得不好。”

    “那时候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两回饴糖的,不过他们到底还是比我们强些,七八岁往上,就再没饿过肚子了……”

    她们这边方才没说了几句话,院子里便又传来了那些小孩回来的声音。

    年长的妇人掀开草帘子出去问了一句,只听外面的孩子说,那卖饴糖的见他们拿了铜钱去买,而不是用粮食换,于是便多给了他们两块。

    作者有话要说:

    逆旅:也就是客舍。

    第391章 贞观十八年春

    阿枝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从长安城到凉州城的这一段道路上,路面是水泥路面,往来商贾亦是不少。

    那些个运羊绒的羊脂皂的白叠布的商队,他们不时便能遇到一个。

    他们这回走的是南边这条道,从北边走也有一条路,就是绕了些,要先从长安城到离石县,然后再从离石县到凉州。

    北边那条道冬日里也不冷清,秋末冬初那时候从河东道一带南下卖农货的乡人商贾就很多。

    在关内道北面的城州集市,朝廷每年都要运送大批的羊r_ou_罐头南下,为了这运输一事,难免要发些徭役,大多都是关内道当地百姓。

    还有一些个做羊绒羊脂皂买卖的商贾小贩,每年入冬后也都行走在关内道中部以及北部,还有陇右道东面,罗用那些弟子们从前铺好的那条水泥路上,商贾行人往来不绝。

    阿枝他们这一走,就从入秋走过了深冬,待过了凉州城以后,人迹便少了许多,在过那焉支山的时候,走得最是艰难。

    过了焉支山之后道路就平坦了许多,只是商队里的人个个都很戒备,言是怕有贼人出没,劫掠钱财货物,阿枝听闻了,也是有些害怕,好在他们这一路有惊无险,总算是在开春那时候抵达了沙洲。

    在经过晋昌城的时候,阿枝也看到了木轨马车,这种木轨马车长安那边也有,陇西这边的这个木轨马车,无论是轨道还是在轨道上行驶着的马车,比起长安城那边的,看起来都要简陋许多。

    阿枝他们这一路着实走得很累了,这时候自然也想乘木轨马车,只是商队中有不少马匹骆驼,不太好处置,于是众人最后还是决定一起走过来。

    他们就走在木轨道旁边的驿道上,看着轨道上马车来来往往,跑得飞快。

    道路两旁常常都是大片大片的荒石滩,偶尔经过一些村落农田,农人们这时候已经开始侍弄田地了,还有一些农人在荒滩上拣石头,似是要把它们开辟出来,用来种植白叠花,听闻那白叠花甚样的田地都能长,就连那不出粮食的盐碱地它都能生长。

    常乐县这边,罗用他们听那些坐木轨马车过来的商贩们说,从长安城那边过来的茶商队伍就快到了,还说看到一个黑色的昆仑人,应是阿普无疑。

    于是众人早早便出城去迎接他们,衡致正在机器坊干活,听闻了这个消息,胡乱洗了一把手脸便跑了出来,衣服都不及换,昆仑人们也都跟着罗用他们一起,到城外去迎接他们的族长。

    一群人在城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昆仑人们跑到坡地高处去看了又看,很是心焦。

    好容易在远处隐隐看到了商队的身影,这些昆仑人一个个便都呼啸着迎了上去,口里嚷嚷着罗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汉话这时候早已被他们扔到了天边。

    罗用他们这时候也都迎了上去,衡致跑到阿枝身边,帮她把肩上的包袱接了过来,阿枝的行囊也在车上,背上这个包袱主要就是放些粮食铜钱和水,并不多重。

    这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是刚刚走完了好几个月的远路,风尘仆仆,一个是方才从作坊里跑出来,衣服上一片一片的脏污,这时候两人相视而笑,看起来倒是格外登对。

    罗用早前便已收到他们从长安城寄来的信件,知晓杜构这一次也要来,也知他腿脚不便,行路更是比寻常人更加艰难。

    杜构这时候从他坐着的那头驴子背上下来,旁边的青年给他递了一根木棍过去,他便拄着这根木棍,一步一步走到罗用跟前。

    早前从长安城出来的时候,他骑的原本是一匹大马,后来那匹马在过焉支山的时候死了,也不知是累死的还是被冻死的。

    好在队伍中的人对他十分照顾,一路扶持着,终于过了焉支山,抵达张掖,这头驴子便是他二人在张掖买来。

    他去年先是被流放,然后又被赦免,一路辗转去到长安城,又从长安城千里迢迢来往常乐县,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基本上也都花空了,只这赤条条的一身残躯,来到罗用跟前。

    他放下手中木杖,弯腰与罗用作揖,只见他那宽大的衣袖被荒原上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姿势大开大合,动作一丝不苟。

    罗用就站在他面前,沉默着接受了他这一礼,然后又适时地伸手将他扶起:“这一路上辛苦了,我们进城去说吧。”

    两人这时候俱都已经红了眼眶。

    进城以后,罗用便让阿普与他那些族人自去相聚,阿枝与衡致也有一些话要说,罗用这边,便只专心接待杜构。

    至于他们的住处,阿普先前便受到了朝廷的赏赐,在常乐县这边,罗用也做主给他分了一个院子。

    早前罗用刚到常乐县上任的时候,那个院子还是个荒宅,后来修缮修缮,被他们用来当了仓库,因为距离昆仑人聚居的地方比较近,这回罗用便让人把这个院子腾挪出来,修缮一番,归到了阿普名下。

    杜构和阿枝暂时就被安排在常乐县衙之中,过些时日,罗用还要给衡致阿枝二人筹办一个婚礼,那之后他二人便能住到一处。

    还有那个随同杜构而来的青年,暂时便与杜构同住县衙之中,也可照顾杜构起居。

    他们这县衙里面干活的人也有,但大多都是一些煮饭的扫院子的洗衣服的,专门服侍人的那是很少,主要都是像黄县丞那样自己带来的,罗用这边是从来没有买过人。

    待到二人独处之时,杜构便郑重地向罗用行过了拜师礼,罗用也郑重接受了。

    礼毕,罗用将他扶到木榻上,两人隔着矮桌吃茶说话。

    罗用说杜构来得正是时候,他一早就想在常乐县兴建水利,之前已让县中吏员前去勘察过了好几回,现如今钱帛也已攒了不少,待到今年秋收之后,他便打算动工。

    对于常乐县这样人口不多的小县来说,这着实是一个大工程,水泥作坊那边现在已经开始生产新配方的灰水泥了,待到今年入秋,应该能供给修建水渠只用。

    “待过些时日,我便让县中吏员将他们勘查到的结果与你细细道来,届时你再上山看看,这条水渠最终究竟要如何修,便由你来做主吧。”

    “倒也不必着急,眼下这些时r,i你只管细心将养身子,钱帛若是不够,只管与为师讨来。”

    罗用说着,便从旁边架子上搬了个木匣下来,隔着矮桌递给杜构,杜构打开来一看,只见那里面放了满满一匣子铜钱,铜钱上面还铺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银饼银块。

    杜构听了罗用这些话,又见了这一匣子银钱,也是笑了。

    之前那一路上,他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知见了罗用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形。

    结果罗用今日不仅热情地接待了他,与他安排好了出路,还与他抱了这一匣子银钱出来。

    “那徒儿便收下了。”杜构笑道。

    “你便只管安心收下,莫要与你那些师兄道来,免得他们说我偏心眼。”罗用玩笑道。

    他的那些弟子现如今个个都能挣钱,有些人的家财甚至超过罗用,哪里又会眼馋新师弟的这一匣子银钱。

    只是平白出现了一个出身很高的新入门的师弟,大家伙儿这时候都还有点别别扭扭的,不知该要如何相处。

    今日的接风宴就摆在去年冬天新开的一家酒肆,这家酒肆地方够大,饭菜也好吃,罗用早早便差人把宴席订下了,这时候众人洗去了一身尘土,纷纷前去赴宴。

    天色渐暗的时候,杜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骑着他那一头毛驴,由那随同的青年牵着,与罗用一同前去赴宴。

    为了不让杜构显得特别,罗用这天也骑了五对出来,平日里他一般是不骑的,常乐县总共就这么大点,从这边到那边,用两条腿走一走,也就没几步路的事情。

    罗用这边没人牵驴,乔俊林这时候就笼着袖子走在旁边,他并不给罗用牵驴,罗用也不让他牵。

    五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平日里在这小县城里恣意得很,被乔俊林收拾过几次之后,在他跟前就很老实了,这时候乔俊林指哪儿它就走哪儿,很是任劳任怨乖顺听话。

    他们几人正在街上走着,便见旁边的铺子里,有人搬了梯子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烧着火苗的木条,给檐下挂着的一个灯笼点火。

    杜构原本只当那是个寻常灯笼,哪知那灯笼点起来以后,起初不显,片刻之后竟是越来越亮,最后竟那家铺子门前照得亮堂堂一片。

    这时候再转头去看前面后面的街道,只见很多店家纷纷出来点火,有爬高的有护梯子的,还有在下面的墙壁上拧着一个什么开关的,还有一些妇孺小孩出来看人点灯的。

    杜构他们就这样停在大街上看了许久,也就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街道两边那一个个的灯笼都被点亮起来,那些灯笼里的火光越烧越亮,渐渐的把他们眼前的街道都给照亮了,就连脚底下踩着的水泥路面有一条细细的缝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灯?”杜构诧异道。

    “这便是沼气灯了。”罗用笑着回答说,面上也带了几分骄傲之色。

    第392章 夏彦

    罗用他们这一回做出来的这个沼气灯,乍看之下与寻常灯笼无异,把灯笼外罩抬起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灯芯与灯罩之间,还套着一个网状的纱罩,这个网纱便是沼气灯的关键所在了。

    这网纱乃是用细密坚韧的细麻线编制而成,然后再在麻线外面涂抹一层氧化钍,在沼气灯被点燃之后,这一层氧化钍受热,便会迸发出强光。

    因为氧化钍的受热发光需要一个过程,所以这种沼气灯在刚刚点着的时候并不很亮,之后在氧化钍的受热过程中,会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罗用上一世在乡下收农货的时候,也曾见过沼气灯,那时候的沼气灯也是由灯座、网纱、灯罩,三个部分组成。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网纱做得比他们眼下这种网纱ji,ng致,氧化钍纯度也更高,外面的灯罩更是用玻璃制成,那样做出来的沼气灯自然更亮。

    不过他们这个沼气灯也不差,比之蜡烛油灯那是强出不少。

    这第一个沼气池的位置,就建在县衙旁边的一片空地上,也就是从前那个豆腐坊的位置,早前豆腐坊关停了,那片地方便空出来了,倒成了城中百姓一个休闲去处。

    这沼气池也并不很占地方,就见在豆腐坊后面,从前用来放柴火杂物的角落里,去岁冬日开始动工,修好了沼气池,又倒了不少材料下去发酵,今年开春以后化了冰,罗用便让人拿着木棍下去捅了捅,通通气,又弄了些马粪下去,没几日,那池子里面的温度就高了起来。

    沼气池的结构说简单也简单,整体来说,差不多就跟一口高压锅那样,下面的材料发酵,产生的气体向上面的穹顶汇集,在穹顶的最中间,也就是最高处,有一个出气口,现如今城中百姓点灯用的沼气,便都是从这个出气口出来的。

    若是往复杂了说,下料口出料口,出料口又分液体和固体,这些地方都有讲究。

    他们这一次做的是水压式沼气池,在沼气池主体旁边还建了一个水间,当沼气池中沼气多压力大的时候,就会把池子里的沼气液往水间那边挤,随着一部分液体的排出,沼气池中的气压自然也就下来了,这时候这个水间就相当于一个安全装置。

    当沼气池中沼气少压力小的时候,水间那边的沼气液就会回流,在一定程度上加大沼气池中的压力,把沼气往出气口挤,这便有利于沼气的收集。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沼气池,这里面其实也凝聚着许多人的智慧。

    这个池子所产出的沼气,首先就供给县衙以及城中这条主街的照明之用,引气的管子乃是陶制,外面看起来约莫不足二指粗,长度二三尺不等,还有弯头,陶管与陶管之间再用羊肠的肠衣细细缠绕起来,防止漏气。

    每盏沼气灯下面有一个开关,在沼气池的出气口那边,还有一个总的开关,这个开关每天傍晚打开,深夜再关上,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再打开,天亮后再关上。

    像这样的沼气灯,每盏灯每个月只需给公府缴纳三文钱用气费便可。为了感谢这些商户对公府财政的贡献,罗用都没让人收他们的开户费,免费让人把沼气牵到他们家门口,还白送一盏沼气灯。

    这个沼气灯做出来以后,罗用也是特别高兴,他们这边也是刚刚点上沼气灯没几日,刚好就赶上杜构他们来了,于是罗用就很自豪地跟他介绍了一下这个沼气灯和沼气池的原理。

    杜构听得很是投入,又感叹于这沼气灯与沼气池的ji,ng巧,就连那一个个的小开关,他都很想拆开来仔细研究一番。

    “你若是想看,改日只管去机器坊那边看个够,只是还需以那水渠之事为第一要紧。”罗用对他说道。

    “那是自然。”杜构应承道。

    杜构知道罗用之所以把这个修水渠的事情交给他,既是为把水渠修好,也是在安排他的前程出路。

    虽然也是基础建设,但是这修水渠在士人眼里,却是一件颇清贵的事情。毕竟关系到农业生产,在士人们眼里,这个世界上除了士族,就属农耕算是正经营生,虽然贫穷,却并不低贱,而修建这样一个引水灌溉工程,更是造福民众。

    古有大禹治水,秦太守李冰在蜀郡修都江堰,亦被传为美谈。

    而今他杜构若能将常乐县这个水渠修好,虽不能与古人相比,却是也能得些声名。

    自从他父亲杜如晦死后,杜氏在他们这一支,经营得着实也太难看了。这一次吃过了流放的苦楚,杜构心中更是生出了想要向上攀爬的念头。

    无论他将来还能被朝廷所用也罢,还是搏得几分虚名,从此浪荡江湖也罢,总好过眼下这般,被人轻视耻笑。

    接风宴所在的这家新开的酒肆十分宽敞,大堂里点着好几盏沼气灯,照得到处都是亮堂堂一片,那一道一道的酒菜被端上来,就连那盘子里的葱蒜辣椒这些配料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看东西一点都不费劲,心情也就格外轻松些,前面那一路走得辛苦,这时候总算是到地方了,席间众人吃得高兴,难免也就多饮了几杯。

    第二天杜构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邻近中午,与他同来的那名莱州青年早已起来了,这时候便说要去给他打洗脸水,被杜构拦住了:“我自己去吧。”

    这县衙里头有专门用作洗漱的屋子,他们昨天下午刚到的时候,便去过了。

    “那我去与你拿些饭食。”那青年言道。

    “嗯。”杜构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名青年名叫夏彦,乃是莱州当地一个商贾之子,家资虽丰,在当地却并没有什么地位,与那些掌握实权的家族相交,受尽盘剥不说,时常还会被人轻视凌辱。

    夏彦这一路跟随杜构而来,也是想搏一个出头的机会。

    早几年,夏彦便是在杜构开始在莱州做鱼罐头的时候去投奔他的,之后渐渐成为杜构身边一个助力,后来杜构被流放,他便与其他几名莱州青壮一起,一路护送杜构南下。

    现如今他二人辗转来到常乐县,因为罗用的安排,杜构感觉自己的前程明朗了许多,但是对于一直跟随自己的夏彦,一时却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有所成就,也好回报夏彦对他的忠义。

    还有罗用对他的信任,白家人这一次的相救,以及莱州父老的恩情。

    待杜构这边洗漱之后回到屋子里,不多时,夏彦那边也从前院端了饭食过来。

    因为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前边的厨娘这时候便简单给他弄了一些,一碟子用ji蛋白面煎得软软的ji蛋饼,一小碗用食醋和油辣子配起来的蘸料,一大碗粟米粥,还有一碟切片的嫩胡瓜。

    杜构先是夹了一块ji蛋饼,蘸了醋汁吃到嘴里,滋味颇佳,又夹了一片胡瓜,甚是爽口,只那粟米粥有些凉了,应是早上煮好放到现在。

    吃过早饭,他二人去了前院,听闻罗用正在办公,便没有去打扰,径自出了县衙,打算在城里逛逛。

    自从罗用来到这常乐县以后,这个破落小县城也渐渐变了模样,街道都被铺成了水泥路面,城墙也重新修过。

    因为往来商贾众多,城中商业发达,所以这几年又新建起了不少商铺,县中很多人家在手头比较宽裕的情况下,也都重新修葺了一下自家的房屋。

    现如今放眼望过去,城里头这一栋栋的房屋,大大小小的,大致瞅着倒也还算齐整。

    不过高大的屋子总归还是很少,有些地方还留着从前破落的小屋,还有一些大屋子看着也比较旧了,不管是大屋子还是小屋子,一概都是草棚屋顶。

    眼前这座小城,与他几个月前在长安城看到的景象相比,自然是有些寒酸的。但若是与他们这一路走来的其他地方相比,已经算是颇为富庶了。

    早前杜构被流放岭南的时候,那一路上也曾经过不少城镇村落,越是靠近岭南,那边的百姓对于外来人便越是提防得紧,尤其是在一些乡野小村,但是对于他们那些人的生活之艰难,杜构他们也是看在眼中。

    杜构一边在城里走着,一边在心里感慨着,还未走出多远,便看见不少人结伴往城外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脚下走得很快。

    夏彦过去问了问,得知今日城外又有一批石炭要到,乃是从伊吾那边运过来,车站那边应是要招卸货的人手,那卸货的活计虽也要出些力气,来钱却比磨针爽快许多。

    杜构二人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城,而是往那城墙上去了,巡逻的差役知晓杜构是罗用新收的弟子,便也没拦着。

    待他们爬到城墙上,向着木轨道的方向,远远便看到那一辆辆的马车沿着轨道驶来,也有那已经进站了的,这种运石炭的马车四面围着木板,顶上却是空着的,也不怕车里的石炭淋了雨,从他们这里往下看,就能看到一车一车的黑色石炭。

    这时候车子那边就很热闹,有验货的,有安排卸货的,在距离车子不远的一片空地上,建着一排一排的草棚子,看样子都是用来放石炭的。

    那几个方才从城里出去的百姓,很快也都找到了活干,跟着运石炭的车子到仓房那边卸货去了,他们手里拿着铲子之类的工具,口里大声说着话,约莫就是说方才管事说的几号几号仓房,他们知晓位置,要往哪边哪边走云云。

    除了这些干活的大人,车站周围还游走着一些背着背篓的半大孩子,他们是在这边拣马粪的,车站这一片每日里进出的马匹多,马粪也多,这些马粪捡回去能用来肥地。

    若是遇到有石炭落在地上的,他们也拣,这石炭制陶坊要用,多攒一些背过去,能与他们换些陶罐陶碗,都是家里要用的物什。

    杜构与夏彦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的忙碌景象,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这时候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看着。

    良久之后,那夏彦突然对杜构说了一句:“这天底下的城镇,若是都能像常乐县这般就好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太多贫穷,那些贫瘠的土地,佝偻的老人,饥饿的孩童,总是让人于心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第393章 不称心意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公府这边每年这时候都比较忙碌,除了一些惯常的劝农课桑工作,还会有一些贫穷的农人向公府借种子借农具借耕牛,这也都是惯有的。

    常乐县辖下并非人人勤劳淳朴,亦有那泼皮耍赖的,亦有那不事生产的,每年一到春耕夏收秋收这些时候,县中官吏便很是头疼。

    按照一些本地吏员的说法,这几年他们都算是好的了,也就是他们罗县令那块棺材板儿镇得住,再加上这年头家家户户的日子也都还过得下去,这些人也怕被人抓,抓到那县衙大牢里,每日只给一碗清水两个杂面饼子,关上一二十日,饿也得被饿个半死。

    在某些距离常乐县比较远的村镇上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说是早前有个和尚和道士在常乐县城里打架,那罗棺材板儿二话不说就差人去把他们给抓了起来,在那大牢里一关关小半个月。

    又说那道士法术多么多么高强,就连晋昌城里的什么什么大人物都曾请他到家里做法事,又说那和尚出身多么多么高,寻常都跟敦煌晋昌那些个读书人做朋友,亦是个士族郎君云云。

    那一下子被关到大牢里,每日亦是只有一碗清水两块饼子,半点关照也无,小半拉月以后被放出来,哎呦那个饿得,脸都黄了。

    话说一年前罗用因为白叠花的推广种植去到一个镇上,镇上一个大地主请他吃饭,席间便有人提到这件事,问罗用果真抓了和尚道士没有。

    罗用说:“没有啊,我的人过去的时候,他们都跑完了。”

    那个地主也是真心挺尊敬爱戴他们这块棺材板儿县令,又怕他虎了吧唧得罪了大人物,便劝道:“往后再有这种事,你还是当作不知道吧,那些人的来路可不简单!”

    罗用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办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地主默然,想想也是,这棺材板儿若不是这种性格,怎么能把自己从长安城弄到他们常乐县这边陲之地来了呢。

    不过这财神爷就算脾气不好不知变通,那他也是财神爷不是。

    那些个长安人不要最好,他们常乐人高兴还来不及。

    自打罗用来了以后,他们常乐人的生活便是一日好过一日。

    且不说这回常乐县新出现的那种十分明亮的沼气灯,就是罗县令阿姊家的羊绒作坊与面巾作坊,都不知叫县中妇人们挣到了多少钱财。

    去年秋日收白叠花的时候,敦煌晋昌好多人来他们常乐县争抢货源。

    结果几个月以后,听闻那些运到长安城的普通白叠布,价钱比去年降了不少,这一路千里迢迢运过去,利润若是不够高,那就不大划算。

    凉州一带情况相对好些,那边距离长安城更近,而且还有很多大家族在凉州那边兴建布坊,技术也更加先进,敦煌这边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技术水平上,都不占优势。

    在他们这一片,唯独那罗二娘的面巾作坊势头最盛,早前第一批货运去长安城,便切切实实挣到了钱,后来这附近许多大大小小的作坊,都选择把自己库存的白叠花卖给她们,只要价钱谈妥了,他们便把货物送过来。

    现如今常乐县辖下各村镇,都有妇人在那面巾作坊干活,那面巾上面有花纹,刚开始的时候要记图纸,可要了这些妇人的老命。

    好在只要学会了一个图纸,就可以一直织下去,那花样虽难,但是一块面巾到底也就那么大一点,只要是真正花了心思下去,鲜少有人学不会。

    听闻那作坊里还有一些脑子灵活的妇人,学新花样很快,她们那些人的工钱也高,因为做新花样有补贴,做旧花样就没有。

    不管挣得多挣得少,那总归是挣到了钱的,就算是那最笨的妇人,每月只能挣得几十文钱,那在家里说个话,也是要比从前硬气许多。

    这些妇人们白日在作坊里干活,晚上还能出来街上逛逛,手头上宽裕些的,还能买些头花脂粉之类。

    自从常乐县点起了那沼气灯之后,周边地区不少人过来看究竟,这就使得常乐县的夜晚越来越热闹。

    不少敦煌晋昌一带的商贩也都到这里来摆夜市,在这里做买卖的伊吾人晋昌人亦是颇多,各色杂胡都很常见,甚至还有一些刚刚开始学做生意的昆仑人。

    因为常乐县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当地以及周边一些地区大多不算富裕,这就使得他们这里的物价比较低,夜市上的东西都很便宜。

    还有罗二娘的羊绒作坊以及面巾作坊里,不时也会出现一些次品,从前这些次品大多内部消耗,卖给自家作坊里的员工,最近她们倒也拿了一些货物到夜市上低价销售,引得不少人争相抢购。

    那样一条颜色鲜艳的面巾子,只那花纹上错了一点,便按三文钱一条便宜卖了,这城里头只要是稍稍宽裕一些的人家,就能舍得给家里的女孩儿买了。

    还有那些个羊绒制品,只要价钱便宜,就没有嫌多的,家里头的老老少少都是要穿的,那羊绒毛衣裤轻便保暖,冬日里在外衣里边穿一套,可比他们从前裹那好几层粗布衣裳还要暖和。

    常乐县的夜晚很热闹,白天则常有大宗货物进出,进来的有白叠花、羊绒、铁、石炭、木材、粮食等等,近日还有一种用来制作沼气灯需要用到的钍石,时常也是成车成车地从伊吾那边运过来。

    运出去的则多是各种成品,像羊r_ou_罐头、木轨马车、打谷机、燕儿飞、针、酱料、白酒、茶叶、羊绒制品、面巾等等。

    现如今在陇右道西面这片地方上,每每说到常乐县,大伙儿便都道那是一个特别热闹的小城,城中百姓皆颇富裕。

    在眼下这个贫瘠闭塞人口稀少的年代,热闹和富足的生活正是许多人所向往的。于是各色人口源源不断地流向常乐县,这些人既是消费者也是劳动力,还有人带来了资金。

    也就是在沼气灯投入使用之后的这些时日,常乐县中明显就比从前热闹了许多,而且还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

    随着后面几个沼气池的逐渐开放,作坊区那边也都点上了沼气灯,然后就开始向居民区推广普及,一盏灯每月只需三文钱用气费,比用油灯还省,城中百姓就没有不愿意的,在眼下这个大推广的阶段,同样不需收取开户费,还送一盏沼气灯。

    照理说像这样的大力推广,肯定要花很多钱,但是常乐县公府这边却并不吃亏。

    原因是他们公府手里持有很多土地,自打这个沼气灯推广之后,县城地价水涨船高,求购者亦多,先后卖出几块地皮之后,常乐县公府就有钱了。

    罗用让人仔细账目,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要算得清清楚楚,若有余钱,便要攒起来充作修水渠之用。

    杜构和夏彦在休息了小半个月以后,就开始出去勘察地形了,与那些从前负责过这个工作的吏员们一起,一出城,往往就是好些时日都不得归来。

    自从这沼气灯在常乐县推广开了以后,周边那些地方也有人过来打听的,还有那寻合作的,大抵便是想让罗用安排一些人手,到他们那些地方上去修沼气池布置沼气灯。

    常乐县眼下正当要发展的时候,罗用哪里肯,推说这沼气灯技术还不太成熟,等他这边再研究研究,技术成熟以后再向周边地区推广。

    郭孝恪也想要这个沼气灯技术,奈何罗用这回根本不买他的账,找唐俭唐俭也不搭理他,于是他就去找陈皎,问他这个上官是怎么当的,怎么连自己手底下的官员都管不动了?

    陈皎很是郁闷,心道你这陇右道兼安西都护府的顶头上司都压不动那块棺材板儿,这时候倒是来寻我的不自在。

    其实陈皎一早就想走了,奈何调令迟迟不肯下来,于是他请自己的族人朋友帮忙打听。

    吏部那群人说,那罗用就是个刺儿头,偏又有些能耐,圣人爱惜其才,就是想让他在陇西好好发光发热的意思,不想再闹出什么事端,这不,看陈皎跟他相处得挺好,一时便也不打算给他们这边换人了。

    陈皎:谁跟那块棺材板相处得好?好个屁!

    这一边,郭孝恪压不动罗用,就写了文书到长安城去告状。

    皇帝对郭孝恪这两年在高昌那边的成绩并不满意,他当初之所以让郭孝恪去当这个安西都护,主要就是为了让他去边疆打仗的,结果郭孝恪去了那么久,仗是一场没打,就知道成天喊人到山上去挖矿石。

    这倒也不能全怪郭孝恪,打仗这种事情,总得师出有名啊,现在的大唐陇西一带,与西边那些小国友好得不得了,每日里商来商往货进货出的,早前他们盯上的那几个小国,现在都忙着搞发展了,根本不惹事。

    还有那个焉耆国,之前不是还挺拽的,现在他们也是派了使臣来长安,表明了自己与突厥人划清界限的决心,又表现出对中原王朝十分尊敬仰慕的样子,就这样,你还好意思派兵去打他?

    皇帝近来不禁也开始反省,自己当初让罗用去常乐县,到底是对是错呢?

    又几日,罗用的文书也到了,与那份文书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一箱子灯笼灯罩沼气灯。

    长安城这边没有沼气,这沼气灯送过来,也就是给他们看个样子,那些个灯笼灯罩倒是有用。

    灯笼里头点上蜡烛,蜡烛的燃烧同样也会产生热量,使灯笼里面那个涂抹了氧化钍的网纱激发出强光,灯罩则是套在油灯的灯座上使用。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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