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将军马上生包子 作者:太紫重玄
正文 第8节
将军马上生包子 作者:太紫重玄
第8节
应选的最后十人入内,承宣帝依旧看都没看,随意指了四人,当即加封。
终于,他的后宫中不再唯有他心爱的萧玉衡一人了。
承宣帝心中苦痛难以自制,起身径直走了。
新君秀及侍从们伏地跪倒,萧玉衡撑着沉重的腰身站起来,凝望着承宣帝决绝的背影,心头压抑,呼吸颤抖。
正午,新君秀赐宴御花园,主位上,承宣帝与萧玉衡依旧端着神色,尤其承宣帝,丝毫不见纳了新君秀的喜悦,反而像是赴请降之宴,一脸丧气。
新君秀战战兢兢,萧玉衡看得心乱,只好将他们的身家背景一个个说给承宣帝,再轮着将才貌品性夸一遍,最后道:“不如陛下今晚召一个前去伺候?”
新君秀们立刻提起ji,ng神。
承宣帝的脸色眼神丝毫未动,事不关己般继续吃喝。
萧玉衡只好硬着头皮再道:“那……纯宁君最年长,想必也最稳重,不如由他先去侍奉,陛下觉得如何?”
承宣帝手一顿,将筷重重放下,定定地望着萧玉衡,“使君才是后宫之主,朕的心意如何,有那么重要吗?”
场面顿时尴尬。
萧玉衡惊得一瞬间眩晕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按着腹部忍耐道:“陛下,臣实在惶恐。”
“惶恐?”承宣帝低声念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起身道,“罢了,朕公务还多,不陪诸卿了。侍寝的事使君说了算,朕,决无异议。”
说完深深看了萧玉衡一眼,又走了。
短短半日,承宣帝任性地将所有人晾了两回,此番更不管不顾地当众同萧玉衡置了气。
萧玉衡撑着座椅扶手才勉强站住,足月双胎的压力、隆重朝服的束缚、心头紧锁的桎梏让他呼吸艰难,他也很想像承宣帝一样,甩开一切什么都不管,任凭自己自在欢喜。但是……
承宣帝已然闹脾气走了,他不替他帮衬着,还有谁会帮他?
好容易撑到御宴结束,萧玉衡回到寝宫,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凌乱的梦境折腾醒了,反而越发疲惫。
腰腹沉重,两个小家伙施展拳脚接连踢打,躺着、坐着、走着不断安抚,然而终是无效,一向沉稳持重的人难得地烦躁起来。
他靠在床上捧着肚子扶额叹息,外间人来报,承宣帝按他吩咐宣了纯宁君,如今纯宁君已被收拾妥当,送上未央宫龙榻,就等临幸了。
萧玉衡焦躁的心突然冷了,仿佛一盆冷水从头上直接浇了下来,浸得整个人都是凉的。
这正是他的意思。
承宣帝照做了,不是很好么?
他慌个什么、乱个什么?
忍着眩晕起身,他坚持站直吩咐了来人几句,接着命人传膳。
他破天荒地要了许多膳食,可不过吃了几口,就对着满桌鲜艳的色彩失了兴趣;他走进书房,兵书翻开一页,不过看了一行,思绪就飘远,直到书掉在地上才反应过来;他又铺纸磨墨,从前很享受化墨推研的过程,今夜却不知怎了,只觉得眼花手酸,提起笔来亦不知该写些什么。
萧玉衡慌了,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自己。
胸中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憋着,他很想大声喊叫甚至发泄捶打,可却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更找不到能承受他、接应他的对象。
整整一夜,萧玉衡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腰背酸胀,腹中时而作痛,他无数次以为自己要生了,可每每宣太医的话到了嘴边,就会想起今夜承宣帝临幸新君秀,若他这边有个风吹草动,保不齐承宣帝就会过来,那样的话未免显得……矫情。
无论如何也得忍一忍撑一撑,至少要到明日上午承宣帝开完大朝会。
这么想着,萧玉衡觉得不那么痛了,抱着肚子按着后腰,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身上虚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还真就撑过了整个晚上。
天亮时,萧玉衡想起,但折腾一晚未得好眠,这会儿极其困乏疲倦。于是他决定闭眼小憩一下,心中却记挂着新君秀侍寝后要来拜见使君的事,终究没睡多久就强撑着身体更衣梳洗。
侍从们望着他,皆是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模样,萧玉衡亦觉得确实撑不住了,打算见完侍寝的纯宁君就宣太医看诊。结果换好朝服刚站起来走出两步,双腿猛地一软,头跟着一沉,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君上——!”
“君上怎么了?!”
周围的大声叫喊以及扑上来拖住他的动作力道他都听得见、感受得到,可他就是动不了、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
他绝望极了,他怕腹中的孩子有所闪失,他怕许多想做的事情来不及做,他更怕……再也见不到、陪不了那个呆蠢莽撞尚未退去、霸道蛮横又添上来,令人一刻不得不留意、一刻不得不牵挂的人。
早朝上,承宣帝亦是一身疲态。
众臣知道天子刚刚纳了新君秀,心中都很理解,但见君王眉眼间不见喜色,却又不像是一夜春宵的形貌。
朝会后,承宣帝百无聊赖地退到上书房,盯着满案的折子失神。
从前但凡萧玉衡在,就会将奏折分门别类摆放好,有时怕他疲累,就读给他听。
萧玉衡服侍的时机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每每你正口渴了想歇一歇,他的茶就递了过来;每每你正有些焦躁混沌,他拭汗的帕子就覆上了你的额头。
除了房/事推拒,除了告白不听,除了把你拱手送给他人……
他……什么都好。
承宣帝苦笑起来,他就是什么都好,所以即便他不解风情一退再退,他依旧想着他念着他心疼着他。
他甚至、甚至产生过如果不做皇帝就可以真正拥有萧玉衡,那么他该如何抉择这样昏庸而荒谬的想法。
承宣帝煎熬极了,猛地将案上茶盏摔下地,正巧侍从进门禀事吓了一跳,慌忙跪倒。
“怎了?”承宣帝不耐烦地问。
“启、启禀陛下,使、使君突然晕了,太医说情况不妙……”
“嗡”地一声,承宣帝的头炸开了。他想也不想就忙慌奔出去,差点儿被自己的衣摆及门槛绊个跟头。
九华殿已然里外层叠,水泄不通。
太医禀奏,萧玉衡原本已经开始阵痛入了产程,但不知为何突然气血逆行,导致产程中断,人也昏迷不醒。
承宣帝根本听不得这些,摆摆手道:“朕要使君平安,皇嗣平安,直接说,怎么办。”
太医跪倒道:“如今之计唯有强行催产,若使君能因此醒过来自是最好,若不能……”
承宣帝瞪他一眼。
太医打了个哆嗦,“若催产不能令使君清醒,微臣就只能先取出皇嗣,再想办法救治使君。”
承宣帝害怕了,“怎、怎么取?”
“通过产道,或……剖腹。”
承宣帝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皇嗣仍在使君腹中,施为起来不免瞻前顾后,许多药剂亦不敢用,无论对使君或对皇嗣其实都不好。因此取出皇嗣,势在必行。”
“几分把握?”承宣帝紧紧皱眉。
太医略一斟酌,道:“七分。”
承宣帝将拳攥紧,来到萧玉衡床边,俯身认认真真地抚摸他昏迷中虚弱的脸,又望了望他怀着双胎高高隆起的肚腹,眼眶泛红。
接着他转过身,压抑住眼中的热泪,道:“你们听着,务必保使君平安。皇嗣,可次之。”
第25章 梦中终于叫阿衍
这年冬天,曲阳的雪下得很大,胖滚滚的小元衍穿着亮红缎面袄,怀抱着个同样胖滚滚的金香手炉,透过红墙金瓦,看外面鹅黄色的腊梅。
“衡哥哥,我想出去玩!”
小萧玉衡穿着毛领锦袍,十分文静地捧着书。
“殿下,今日才刚开始讲……”
“可过一会儿雪就停了,就不好玩了!”
小萧玉衡扭头看窗外,面露犹豫,小元衍跳下木椅去扯小萧玉衡的衣角,仰头撒娇。
“衡哥哥,就玩一会儿成么?你让阿衍做什么都行。”
“那……玩一盏茶,写一首诗。”
先前教了小元衍写诗,可布置的功课他一次都没做过,小萧玉衡正愁怎么办。
“嗯!”小元衍不假思索答应下来,拔腿冲了出去。
侍从们跟上保护,小萧玉衡也随着去了,看着雪地里撒欢的圆胖身影,心想所谓写诗估计又是说说而已。
小元衍先使劲儿踩雪,然后俯身捧雪向空中撒开,又捏起雪球,朝周围侍从一个个扔过去。
不多时,小元衍跑得浑身发热,索性在雪地里打起滚来,还专门把脸贴上层层雪片,觉得这样凉爽舒服。
侍从们吓坏了,一拥而上去抱把雪地当被窝的小元衍,小元衍还不愿意,推搡着不让他们近身。
小萧玉衡着实担心,也走到雪地里蹲下。
小元衍看他来了,尚未让他说出劝慰的话,便首先顶着红扑扑的脸哈气道:“衡哥哥,一盏茶到了吗?”
“早已到了,外面冷,殿下浑身都shi了,快些回吧。”
“我不冷,我特别热……”小元衍挠挠头,他还想玩。
“如此最易受凉。”
小萧玉衡摸着小元衍身上全是雪水,思索片刻后心一横,也不管合不合制,直接将他的棉袍脱下,再将自己的袍子脱下,双手一抖裹在小元衍身上。
小元衍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穿衡哥哥的衣裳了。
衡哥哥的衣裳上有香气,很好闻。
这一晃神的空当,小元衍便乖乖地被小萧玉衡领回屋,由侍从从头到脚换了干衣。
结果到了夜里,小元衍仍是起烧了。
东宫下人全部挨了板子,小萧玉衡也不例外,但因给小元衍换衣有功,罚得少,只打了十板。
第二天晚上,小萧玉衡趴在床上看书。突然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接着缝隙越来越大,小元衍的胖身体挤了进来。
“衡哥哥……”
小元衍穿着中衣,披着厚厚的蛟纹小氅,脚蹬蛟纹鞋,眼睛半睁半闭,口中嘟嘟囔囔,快步奔到床边,手脚并用爬上来。
这些日子,他一睡迷糊就要找小萧玉衡已成了习惯。
小萧玉衡连忙让开位置,解开小元衍的棉氅,将锦被抖开裹在小元衍身上,一模额头,热基本消了,小萧玉衡放下了心。
“衡哥哥……”小元衍闭着眼睛去抓小萧玉衡的胳膊,“他们打你了是不是?因为我生病了。对不起衡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小萧玉衡微笑起来,轻轻抚摸小元衍的额头,“殿下放心,臣不疼。”
“衡哥哥,我以后不会让别人打你了,绝不。”小元衍攥紧棉被。
小萧玉衡心中一暖,“臣……多谢殿下。”
“衡哥哥,你让我写的诗我想好了。”
小萧玉衡一愣,他居然……还记得?
“我给你念。”小元衍咂咂嘴,“冬风呼呼刮,雪花笑哈哈。衡哥哥要罚,阿衍很怕怕……”然后他努努嘴,身子一扭,彻底睡了。
小萧玉衡噗嗤一声笑出来,也躺进被子里,将小元衍胖胖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
使君寝殿内,太医悉数到齐,神色凝重,侍从们迅速而紧张地行动着。
金针扎下去、药汁灌下去,萧玉衡皱眉、发抖、乱动,挺身,却醒不过来。
侍从们按住萧玉衡的身体,承宣帝不顾劝阻,坚持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不断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衡哥哥,快醒过来吧,阿衍害怕……”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记得那年的雪吗?上安与曲阳不同,上安没那么冷,前两年都没下雪,今年也不一定。”
“衡哥哥,若今年下雪了,你我照样同赏,好不好?我再做一首诗,这回我一定好好做……”
承宣帝将萧玉衡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充满祈求的双目泛着红。
萧玉衡做了一个梦。
他穿着使君袍服,挺着足月孕腹,却能如看戏一般,看见他小时候陪伴元衍读书的情景。
小时候的元衍活泼可爱,自己则文绉绉的,执着里带着傻气。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整日ji飞狗跳嘻嘻哈哈,萧玉衡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扶着肚子坐在廊下继续看,画面中小元衍个头渐渐高了,渐渐地知道爱美,不允许自己那么胖。所以他离宫赴北境时,小元衍已经由胖变为了结实。
这中间十几年一晃而过,再见时,元衍已是英姿勃发的君王。
萧玉衡突然对没能亲眼看到他一点点的变化而遗憾。
他又看到他们大婚,然后二人分离,再然后他回来了,却离元衍远了。
后宫君秀随之而来,接着也大起了肚子,接着很多孩子出现了,一同围绕在元衍身边,开心幸福地说笑。
唯独没有他。
他和他的两个孩子,去哪里了?
萧玉衡惶然,低头一看,肚子依旧很高很大,所以,元衍是要了别人,不要他们了?
他尚未能接受这个想法,肚子突然一阵剧痛,天地瞬间暗下来,那些人和元衍都不见了。
他很痛,他害怕极了,他一个人,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梦里的萧玉衡跪在地上,发抖的嘴唇轻轻张开。
“阿衍……”
这个名字是禁忌,他不敢想,更不敢叫,即便只剩下他一个人,即便他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他依旧仿佛触犯了极大的罪行一般,在这个名字出口之后,就羞愧得满脸通红,浑身冒汗。
但也正因为终于叫了一次,严防死守的地方被打开了一条缝,他变得有些大胆了,像抓住了蛛丝一般的希冀,执着地、接连不断地唤起来。
“阿衍、阿衍……”
泪水夺眶而出,萧玉衡倒在地上,彻底连梦境也无法维持。
九华殿中哭声接连响起,昏迷中的萧玉衡终于艰难地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承宣帝满面泪水,只将皇子公主看了一眼便崩溃道:“救使君!立刻救使君!朕要使君马上醒过来!马上!”
然而萧玉衡似乎是觉得累了,想歇一歇,许多天过去都不见醒。
承宣帝最初无法接受,后来慢慢平静。他搬入九华殿,将朝务带来这里,将自己能分出的所有时间都留在萧玉衡床边,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一边自言自语。
“衡哥哥,孩子们想要你抱,等着你取名。”
“选秀那日,我一定是又惹你生气了,所以你才晕倒……”
“衡哥哥,对不起。”
“那晚我没有临幸纯宁君,只让他在榻上呆了呆。”
“你是不是因此生气,对我失望了,所以才一直不愿醒来?”
“我想明白了,以后只要是你要我做的事,不管多不情愿,我都会做到。”
“我再也不使性子了,我说真的,我这次一定真地改过。”
“我会做一个你所希望的君王,我会充实后宫,你不想听我叫你衡哥哥,我也可以不叫。”
“只要你能醒,只要你能痊愈,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么?”
“衡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衡哥哥。”
“你醒来吧,好起来吧,朕的使君,朕的……爱卿。”
……
除夕当天,萧玉衡终于醒了。
承宣帝握着他的手喜极而泣,萧玉衡回想起梦境中的恐慌,下意识地也握住承宣帝的手,劫后余生满载感慨的泪滑出眼眶。
皇长子取名元思,长公主取名清惠,一儿一女虽有些瘦小,但都十分健康。
萧玉衡放了心,只剩休养,但渐渐的,他发现承宣帝不一样了——
照旧来看望他与孩子们,但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距离,对他的依赖和执着少了,为君的端正威严多了,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了。
按理说,承宣帝如此他应该欢喜,可他却控制不住地空虚失落,好像梦里那些可怕的情景正在成真。
偶尔他也羞耻地渴望承宣帝再叫他一声衡哥哥,或说些不合规矩的话让他安心,他甚至假公济私,命人将承宣帝召后宫侍寝的记录拿来看。
是空的。
这说明选秀当夜,他临产的那夜,承宣帝也仅是做了做样子。
萧玉衡捧着记录,不敢去想自己的心情。
他怕仔细揣摩后,会从震惊中发现些许不愿承认的欣喜。
阿衍他……到底是君王,势必要后宫三千佳丽,膝下儿女成群。
从前他小,任性执着,但他终究会长大。他只是一时无法习惯君秀陪伴,但再过些日子他应当就会习惯,接着就会一一临幸他们。
梦不是反的,而是最应当不过的真实。
萧玉衡披衣来到窗前。
上安城极为吝啬又极为难得地飘起了小小雪花,一点一粒的白色在风中轻快地转圈打旋。
他从前觉得元衍只会写打油诗,可眼前这情景,不正是当年那人所说的“雪花笑哈哈”么?
第26章 想要成亲不容易
司幽是七月初七窦将军与周文章成婚,他与顾重明重归于好的那夜怀上的,到除夕满打满算五个月,肚子终于有了与修长身材不相符的轻微隆起。
他如今胃口好了,顾重明很高兴,炖了ji、酱了肘子、焖了河虾,搭配爽口小菜两碟,糕饼一盘,水果一筐,陈年佳酿一坛,作为年夜饭。
顾重明拿筷子尖蘸了一点酒,献宝一般喂给司幽品滋味,司幽一脸无奈,抓住顾重明的手,噙住筷子,轻轻嘬了一下。
顾重明喜滋滋地晃脑袋,将各样菜分出三份,分别给司幽、自己和地上的小虎,再满上酒一饮而尽,望着窗外零星的雪花道:“大幽,我好久没这么开心地过过年了。”
他埋头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吃过一通后打了个饱嗝。
“六岁那年,爹娘将我送给了别人。那个别人家虽比我家有钱,但并非真心养我,而是将我当成、当成……”
他不知如何形容,烦躁地摇了摇头,“总之就是随时准备让我代他家儿子去死。我原以为我爹娘是被逼无奈,但后来发现不是。他们送走我能得到不少好处,而且不久后就又生了孩子。”
顾重明看着窗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司幽扶住他的肩,轻轻将人拉到怀里,顾重明顺势倒下,枕着司幽的腿。
“我不能因为他们想让我做替罪羊就乖乖听话,我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力猜测身边人的心思意图,做些让他们高兴的事,让他们喜欢我,觉得我好、我可怜,这样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那么快动手。”
“但我终究还是没躲过。九岁的时候,我代替那家的儿子去了另一个地方,我还是一样,揣摩周围人的性情喜好,趋利避害,想着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后来因为战乱,看管我的人和我的亲爹娘、养爹娘都不在了,按理说我自由了,应该高兴,可我突然就心灰意冷,回想过去拼命挣扎的日子,觉得很累,甚至觉得从前早早死了也挺好。”
顾重明声音很闷,司幽轻轻抚摸他的脸,温柔地顺着他毛茸茸的黑发。
“但就是那时,我在人群中看着你带兵入城,我一下就愣了。当时的你像一道光,将我身上的丧气全照没了,看着那样夺目的你,我的眼睛都痛了……”
顾重明向前趴了趴,双手环住司幽略粗的腰身,脸贴在他微隆的小腹上。
“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走到近处看看你,若能拉着你的手对你笑一笑就更好了。至于如今这样抱着你、睡在你身边,还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想。”
顾重明伏在司幽腰间颤抖。
“大幽,我真庆幸,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没有死,否则、否则我就……”
司幽将顾重明抱起来,将那泪眼汪汪的圆脸看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揩去泪珠,“这一桌子好菜,我一下没动,你倒先吃饱了。”
“大幽……”顾重明委屈地拽着他的衣襟。
“喂我。”司幽双手一拉他,让他迎面坐在自己腿上,执起他的手放在肚子上,“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一起喂了。”
顾重明咧咧嘴,幸福地要哭,连忙回头将桌上的碟子端起来,小心仔细地剔除ji骨剥掉虾壳,一点点喂给司幽。
司幽舒爽地靠在椅上吃了一会儿,提起酒坛道:“如今我不能饮酒,你替我。”
顾重明的眼睛又红起来,“大幽,从前为了防着被谋害,我从不敢喝旁人递来的东西。”
司幽动容,怜惜地啄了一下他的唇,“那今夜你便在我怀里,一醉方休。”
“嗯!”顾重明重重点头,拿起酒盏,让司幽给他斟满,毫不顾忌地一杯杯灌下去。
他酒量不行,仅小半坛后就四肢酸软两眼迷瞪,彻底醉在了司幽怀里。
司幽像抱小虎一样抱着他,一边抚摸后背顺气,一边认真地看着那张染上醉意、白里透红的圆脸。
他多少有些明白顾重明从前是什么人了,虽然还有许多细节未明,但他不介意。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如今只要他俩坚定相守便好。
但也正是因为顾重明的那些话,他突然意识了一直拖累着自己的问题——逃避。
往远处说,母亲去世后他离家多年不见父亲以求安慰;往近处说,与顾重明一夜春宵后不负责任仓皇逃走,看似潇洒决绝,其实皆是因为不敢面对。
过往家事无人管,他得以逃了十几年,但顾重明不好惹,不到一个月就将他抓了回来。
如今想来,亦无比庆幸。
司幽给醉如死猪张嘴沉睡的顾重明沐了浴换了衣裳,抱着他一同躺进温暖的被窝,一边玩他毛茸茸的小龙角刘海一边下定决心:既已知道错处,绝无不改之理。
为了他们的将来,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他也要勇敢一会。
第二日,承宣四年正月初一,举国休沐。
司幽趁顾重明宿醉未起,带上一盒好茶并一套茶器,来到定国伯府。
他跪在正堂,面容平静。
司行从内室出来,一眼便看到司幽微微挺起的肚子,目光不由地厌恶了几分。
“你这般反常,要做什么?”司行一拂袍袖,稳稳坐在太师椅中。
“今日新春,儿子给父亲拜年。”司幽伏地叩首。
司行眉头深深皱起,“……你究竟要干什么?”
司幽在地上趴了片刻,抬起身道:“儿子想要板籍。”
司行先是一愣,继而不屑地笑了,“你当真是被那顾重明迷住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有那么好?”
司幽垂眸,“无论好与不好,他是儿子放在心上的人。”
“果真是少年人,头脑如斯简单。”司行假惺惺一叹,“你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对手面前万万不可露出软肋?你不怕我借此拿捏你?”
司幽淡淡洒脱一笑,“顾重明是我的软肋,父亲早已知晓,我何必藏着掖着。”
司行冷哼一声,“你陪伴萧使君多年,顾重明在圣上面前也算说得上话,如此这般都未能令圣上给你二人赐婚,足见圣上对我有所忌惮。今r,i你并非去求圣上,也不是一腔热忱地与那书生私定终生,倒不算太傻。”目光再来到司幽腹上,“不过到底还是同窦将军与周文章一样,做了丢人的事。”
司幽拳头猛地握紧,“亡羊补牢尚且不晚,父亲若知道丢脸,当年为何会……”
“住口!”司行一拍太师椅。
司幽压抑着胸口的恨意,努力去想顾重明与腹中的孩子,坚持忍耐道:“父亲,儿子想同顾重明成亲,求父亲赐下板籍。”
“若我不愿,你当如何?”
“父亲怎样才肯同意?”
司行双眼眯起,“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吗?”
司幽垂首,“请父亲首先言明,儿子自会考虑。”
司行一笑,悠闲地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书生什么都肯做。”
司幽再次捏紧拳头,胸口起伏数次,抬头直言道:“我自然愿意为他付出,但若要我背叛家国背叛君王背叛忠义,就另当别论。”
“司幽你在说些什么?!你话中所指……你在怀疑什么?!切莫胡言乱语!”司行谨慎地压低声音。
“儿子也希望自己是胡言乱语……”司幽失望地淡淡一笑,起身道,“父亲,我鼓足勇气想要直面您一次,如今看来,我还是太傻。您的条件,我不能从命。我也奉劝您一句,莫要贪心。”
司幽转身出门,司行道:“你不怕我用顾重明和你肚里的孩子要挟你?”
司幽停下脚步,“若我连他俩都保护不得,那我何必活着。”
“司幽你……”
司幽并非刻意在言语中暗含讥讽,只是站在这里,他不得不想起从前,不由地便语出怨怼。
步出正堂,通过回廊向外行,他的小腹一阵阵胀痛。
他终究还是庆幸今日来了:对生身之父,他已仁至义尽;对未来,一次不成,他就与顾重明一起再想办法。终有一天,他要那傻书生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前来娶他。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傻书生,脚下不由地加快,结果刚一出定国伯府,就见街边树下,顾重明与小虎面对面蹲着,正嘻嘻哈哈地打闹。
他心中一动,忍着腹中隐痛上前,顾重明听到脚步声扭头望过来,白嫩的圆脸上尽是喜色。
冬日早晨白云片片,晨光正好。
顾重明抱着小虎站起来,对司幽伸出手笑出牙。
司幽一把将他抱住,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上去,贴着他耳畔道:“肚子疼,帮我揉揉。”
第27章 新年许你一个家
二人回到家,司幽上床休息,顾重明守在旁边轻轻地给他揉肚子,并对着隆起肚皮下动来动去的小东西温柔地说话。安胎药在厨房煎着,小虎负责看火,等药冒泡了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抖着毛跑来通知。
司幽用完药,顾重明刷过碗,便也脱靴上床,小声唱着刚刚学来的童谣,哄司幽和肚子里的小宝宝平稳睡去。
今早司幽回定国伯府做什么,司幽不说,他便不问。
就像自己的过去,司幽倾听安抚,但绝不过多打探。
司幽只是略倦,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彼时顾重明坐在桌边,闻声回头,笑道“我去给你端饭”,开开心心地跑出屋。
司幽这才看清,桌上放了个不知哪里来的竹笸箩,内有布头针线、草叶木片和小雕刀。
不多时,化身乖巧小侍的顾重明端着托盘进来——一份小油花卷,一碗下火的白粥,粥中撒着切得十分细小的蔬菜。
司幽边吃边辨认,有青菜、草菇、萝卜、木耳、ji丝,还有一些他没看出来。顾重明一脸期待他问的邀功模样,司幽觉得好笑,就偏不问,不让他如愿得意。
顾重明只好坐回桌边,继续就着笸箩摆弄。小虎蹲在桌上眯着眼看,时而伸出爪子给他捣个小乱,一人一兽时而掐几下。
片刻后顾重明双手一翻,像是打了个结,接着长吁一口气,双手再向后一抛。
光影划过,啪嗒一声,司幽腿上落了个东西——翠色草叶编成的细长一段,两头嵌着打磨光滑的木片,正是他随身所佩的连心鸳鸯钺的形貌。因为小巧,那木雕丝毫不见兵刃的冰冷,反而显得活泼可爱。
司幽捏起那鲜嫩的翠色,在腕上环绕一圈,两头双钺一扣,便稳稳地锁住了。
“连心鸳鸯钺,这名字十分好。”顾重明走到床边坐下,举起自己的左手得意地一晃,“我做了两个,定情信物,大幽你喜不喜欢?”
司幽垂眸,很好看地笑了。
顾重明牵起司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鸳鸯钺手串叠在一起,草色青碧,木香悠长。
新年首日,二人在家吃着家常菜肴,聊着即将到来的小宝宝,如老夫老妻温馨相伴。
入夜后皇宫大放焰火,他俩在院里生起火炉,炖上r_ou_粥摆上糖果,抱着小虎依偎在摇椅上,对着绚烂的长天远远地瞧。
“大幽,你现下爱吃酸的,这个就酸得很,你尝尝。”顾重明塞一颗糖到司幽嘴里。
“也给虎将军尝尝。”又塞一颗到小虎嘴里。
酸味使得小虎一个激灵,它抖了抖身上的毛,把糖吐了,生气地咬住顾重明的衣袖嗷呜叫。
顾重明乐得直晃脑袋,司幽无奈地拽了他刘海一下,批评道:“你怎么这么坏。”
顾重明揉揉额角,“开玩笑嘛,虎将军别气了,我同你赔罪。”说着又揉揉委屈地卧在司幽手中的小虎的脑顶。
上安城的冬日只是微冷,司幽穿了件墨蓝色夹绒箭袖,领口围着一圈毛,显得既潇洒又华贵。月光清辉与焰火照耀下,那副容颜越发惊艳,即便看了多时,亦不免为之倾倒。
“大幽,你真好看。”顾重明望着懒懒靠在怀里的人。
“你就像从那闪着焰火的地方走下来的,我虽搂着你,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随时就会离开。”
顾重明珍惜地将司幽搂紧。
“我若离开,那还有谁如你这般照顾我?还有谁照顾孩子?照顾小虎和小黄?”司幽低眉,望着腕上的鸳鸯钺手串一笑,“况且你已拴住了我,我哪里走得了。”
小虎不忍看这般腻歪,“嗷呜”一声,从司幽手中跳出,自己跑去玩了。
司幽舒服地枕在顾重明垂在身前的毛茸头发上,“傻书生,上一次抱着我看焰火的人,是我娘。”
“其实我并非定国伯夫人所生。”
司幽的目光黯然起来,“当年我爹袭爵后,没有军功不被重用,内心不免失落。因此他明媒正娶的定国伯夫人,乃当时吏部尚书之子。婚后我爹带兵数次平边境匪寇,立下功劳,仕途顺了许多,先帝更以军权相授。但是据传定国伯夫人心气高,看不上我爹的攀附行径,我爹也不喜欢他,所以二人很少在一处,婚后一直无子。”
“后来我爹看上了军中的洗衣女,于是便……”
司幽不甘地发起抖来,顾重明紧紧抱住他。
“后来那洗衣女被查出有了身孕,她知道定国伯并无真心,怕自己的孩子遭受迫害,便想方设法从军中逃了。”
“可她一个弱女子,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才刚生产,就与自己的孩子分离了。”
“我爹将孩子带回府,不知是如何同定国伯夫人谈的,总之最后谈妥了,孩子记在定国伯夫人名下,但那洗衣女必须死。”
“我爹答应了,他将洗衣女推入悬崖下河道中,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料洗衣女命大,为人所救,活了过来。她心中牵挂着她的孩子,几经波折终于艰难地寻了回来。其实她也只是想确定她的孩子没有受苦,想同孩子说几句话,买些好玩好吃的给他。”
司幽的胸膛急促地起伏,顾重明握紧司幽的手,低头贴上他的脸,“大幽……”
“定国伯夫人从未将那孩子视如己出,不管不顾倒也罢了,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我爹时常不在家,就算他在,常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孩子只好去前院家将聚集之处,听他们谈兵法比武艺。”
“那孩子七岁时,一次外出,偶然同侍从失散了,然后他见到了那个洗衣女。从那天起,终于有人对他好了。有人关心他的喜好,煮东西给他吃,做衣裳给他穿,带他去玩耍。只是可惜,他们不能在一处太久,每次都是匆匆相见,匆匆离开。”
“那孩子渐渐知道了,那个洗衣女就是他的娘亲,他第一次明白,原来这样的就叫娘亲。”
司幽眼眶红了,百般忍耐。
“后来有一天二人相见,洗衣女原本要走了,可那孩子想看晚上的庙会,想让洗衣女陪他。”
“就是在看庙会焰火的时候,定国伯夫人带人前来,怒火中烧,亲自上手要打死女洗衣女。那孩子自然不依,冲过去保护洗衣女,洗衣女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三人撕扯起来,那时定国伯夫人怀有身孕,推搡中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后来他娩出死胎身子大损,很难再生育,他像发了疯一样,要洗衣女母子为他的孩子陪葬。”
“然后……我那个爹威胁他,”司幽惨笑起来,“说只要保我一命,就让他任意折磨我娘,否则我和我娘都会被送走,他一个也见不着。当时我和我娘被绳索捆着,就在一旁听……”
“定国伯夫人答应了。我娘很平静,只求再抱我一下。然后绳索打开,她含泪将我抱住,在我耳边笑着说,‘好好活着不要寻仇’,接着突然转身,飞快地撞向墙壁。”
“定国伯夫人大怒,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我扑过去抱住我娘,抱了很久才明白,她不会醒来了。我也突然清醒了,我不想再留在那个家里,我吃力地背着娘离开,有曾经找她洗衣的人帮我葬了她,没有立碑,我不知道该怎么立。”
“定国伯夫人气得一病不起,又过了些时候,也过世了。治丧时许多人前来拜祭,其中就有萧使君。他当时仅十七岁,却已在北境立下大功,深得先帝器重,说话很有分量。我求他带我从军,他从府中下人处听了事情的大概,觉得我可怜,便答应了。”
“傻书生,这么多年来,这些话我是第一次同旁人说,我说的不好……”司幽已然泪流满面,“我不明白,我娘和我只是想多在一起呆些时候,错了吗?为何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也时常悔愧,如若当时我不闹着要看焰火,我娘就不会、她就不会……”
“大幽!”顾重明心疼地拭去司幽脸上的眼泪,“你别这样想,不是你的错,此事有太多巧合,绝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个孩子,想同娘待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傻书生……”司幽回抱住顾重明,浑身发抖。
“别哭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顾重明不停地顺着司幽的后背,期期艾艾道,“大幽,原来你我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不对不对,你娘很疼你,我爹娘才真的是……”
“别说了。”司幽的脸埋在顾重明脖颈处,轻轻蹭着他的肌肤和头发,“我们没爹没娘,但我们有孩子,我们有以后,只是、只是……”
司幽按着顾重明的肩起身,将方才的失控收敛,认真而愧疚地说:“傻书生,我大概暂不能同你成亲。”
顾重明并未应答,只是握紧司幽的手,那手心里有一点潮气。
“成亲需重新誊录板籍,我的在定国伯府中,我想如果有那一日,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我不想你、不想我们的孩子受委屈。”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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