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将军马上生包子 作者:太紫重玄
正文 第10节
将军马上生包子 作者:太紫重玄
第10节
“顾重明,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做?”
顾重明傻了。
一国天子,绝不会容忍一丝一毫的威胁,哪怕只是有可能。
君臣二人沉默,半晌侍卫来报,周文章到了。
周文章同样被绳索缚着,枯瘦如柴一脸痛苦。
承宣帝坐回御案后,道:“还有些事需你二人对质,周文章,顾重明的假户籍是你办的,对吗?你利用丞相之子的身份,这些年来结交了多少三教九流,做过多少不轨之事?!”
承宣帝“啪”地一摔案上奏折,茶杯被扫了下来,摔得粉碎。
“仗着朕对你曾有几分可怜信任便胡作非为!你既知道顾重明的身份,为何不早报?!故意把他送往朕身边,还让他接近司幽,你是何居心?!竟还敢给朕上一道出首他的折子!朕告诉你,朕也已经查出来了!你肆意弄权,犯过多少欺君之罪,你数过吗?!”
承宣帝气得语无伦次,“当日使君说你心术不正,朕还有些不服,如今看来一点儿不假!单你那伪造户籍以假乱真的本事,你整个丞相府便吃罪不起!”
顾重明冷眼看着周文章,周文章一脸桀骜,唯独因为手疼,时而露出痛苦。
“你做什么?!”承宣帝厌烦地盯着他,“朕尚未罚你,你吃痛个什么?!”
“并非陛下的人伤我。”周文章疯癫冷笑一声,不屑地望向顾重明,“是你的姘头,司幽大将军。”
“你说什么?!”顾重明浑身一震,“他如何伤你?他为何伤你?!”
他极为机敏,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你去找他了?你去找他了?!你同他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拼命扭着身体往周文章身上扑。
周文章再不屑而得意地一笑,“能说的全说了,司幽都知道了。”
“你、你……你!”
顾重明要疯了,猛地扑上去狂咬周文章,周文章领口的盘扣嘣地掉了下来。
“你是狗么?!”周文章厌恶地不断后撤。
承宣帝看得心乱,命侍卫将他们拉开。顾重明被拖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板,胸口起伏,目光绝望。
大幽知道了。
他本想等到了湖州,等他生下孩子,再一点一点地、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可他现在就知道了,他发觉自己被骗,会怎么样?
他的肚子那么大了,身子又虚弱,他怎么受得了……
原本、原本他们明天就要去湖州了。
泪水从顾重明的眼角落了下来。
承宣帝静静看着,继而起身负手,沉声道:“顾卿,朕,甚心痛。”
此话之意,顾重明明白。
他认了,但是……
顾重明在侍卫的钳制下努力跪正,垂首道:“求陛下让臣再见司幽一面,之后臣,甘愿赴死。”
承宣帝不置可否。
顾重明再垂首,一个重重的响头磕下去,便是接连不断。
上书房中空余一下一下的沉闷声响。
夜色已深,第三道宫禁外,司幽直直跪着。
腹中胀痛,腰背麻木,他闭上眼苦苦忍耐,拼命呼吸调整。
侍卫们难过地说:“司将军请回吧,宫门要落锁了,陛下那边还没消息。”
司幽挺着肚子咬紧牙关,坚决不语。
侍卫们长叹一声,推上两扇沉重的宫门。
司幽睁开眼,夜幕中的青砖宫道越来越窄,最终只剩下一条缝。
突然前方灯火大胜,隆重的仪仗行来,辇上人沉声道:“且慢。”
侍卫们回头一看,纷纷跪倒:“参见君上。”
萧玉衡从辇上下来,亲自上前搀扶司幽。
司幽坚持跪着,抬起通红的眼,“君上……”
“小幽。”萧玉衡一脸悲悯。
“求君上保顾重明一命,只要留他一命,其余……怎么都可以。”
萧玉衡长叹,“小幽,起来吧。去湖州的钦差,陛下已经换了人,但护卫将领仍是你,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
司幽心中一滞。
“朝中自有本君周旋,你且放心。”
“那、那顾重明……”
萧玉衡沉默,望着浓重的夜幕,半晌后道:“时辰不早,快些去吧。”担忧地看看他的肚子,“事已至此,千万当心身子。”
第32章 司幽突然要早产
初春的黎明泛着切肤的寒, 上安城南门外官道上,长龙般的队伍整齐快速地行进。
司幽身着银轻甲,手提斩风槊,腰悬鸳鸯钺,本该英姿勃发的人一脸疲态双目锈涩。
他仔细回想宫门前萧玉衡的话,那意思应当是能保全顾重明性命,但其余就不好说了。
司幽深深吸了口气, 低头看,左腕上顾重明亲手编织亲手雕琢的鸳鸯钺手串在熹微的晨光中略显暗淡。
他仿佛又看到了顾重明当时得意洋洋的神采,感受到了与他十指相扣时的幸福, 但一瞬间,那些快乐温暖的情绪便化作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胸口,让他浑身麻木, 冰凉彻骨。
半日前,他想象过此时的情景——
身后第一辆马车里坐着着钦差官服威风凛凛的顾重明, 第二辆马车里堆满他收拾的行李。
如今马车在此,人和行李却在京城,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司幽努力压下苦楚,攥紧斩风槊继续前行。
红光冲破墨蓝的天幕, 天亮了,他的身体越发支持不住了。
这一夜他一直强忍腹痛,尤其上马行过一阵,下腹憋闷难言, 后腰也似断了一般。
最初因为内心忧虑,他尚可将身体的不适忘却一二,然而那不适如海潮般推进,最终形成了惊涛骇浪,他这才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忍不了了。
“等你忍不了就晚了!”
顾重明认真的声音冲入脑海,司幽身体与内心的痛苦齐发,按着肚子伏在马背上。
“将军,您、您流血了!”身边校尉惊道。
司幽低头一看,白色的军裤被一道细长蜿蜒的血水染红,血水顺着裤脚,一滴滴落在土里。
腹内紧缩,坠势凶猛,司幽压抑地痛呼一声,将斩风槊支在地上。
小黄很有灵性,知道主人难受,立刻停下不走了,一下下甩着马尾,想安抚主人。
“将军!”士兵围了上来。
躁动的小生命渴望出世,拼命折腾。司幽伏在马背上咬牙坚持,指节几乎扣进r_ou_里,突然头一晕一沉,他的身体彻底失控,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上书房。
顾重明一言不发,对着承宣帝不住地磕头,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响。
他的额头很快就青了,接着发紫,接着变红,接着淤血,最后磕破。
鲜血染上上书房光亮的地板,从一滴到一滩,再从小滩变为大滩。
顾重明浑然未觉,坚定而拼命地继续磕,砸得地上血水四jian。
承宣帝与周文章都看呆了。
承宣帝几经犹豫,数度纠结,最终终于叹息低声道:“罢了。”
顾重明一愣,在眩晕中满怀期望地抬起满是血的脸。
承宣帝自己都觉得痛,偏过头皱眉道:“先去洗洗脑袋,然后……朕给你两个时辰,去把要说的话说完。”
顾重明双目含泪,笑了,“谢陛下!臣不用洗!臣这就去!”说着就要起身跑开。
“去湖州的官道众多,你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么?”承宣帝恨铁不成钢地说,“先去洗洗,等报信的人回来……”
“没关系!我带虎将军去!它能找到!求陛下恩准!”顾重明一脸急切。
承宣帝望着他,无奈长叹,终于道:“好吧,朕遣御前侍卫与你同去。记住,只有两个时辰。”
“嗯嗯!陛下让臣了了心愿,臣百死无悔!”
顾重明刚爬起来,外间侍从禀告,萧玉衡见驾。
承宣帝连忙命人将顾重明和周文章从偏门带走,一个去找司幽,一个押入天牢。又命人将地上的血迹擦了,回到案后坐好,再放萧玉衡进来。
萧玉衡入殿,看了看承宣帝故作平静的神色,又往地板上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陛下身边的人该换换了,做事如此不仔细。”萧玉衡轻飘飘道。
承宣帝一愣,下意识往下一看,果见地上有个小红点没擦干净,不禁在心中大骂侍从马虎,又忍不住感慨萧玉衡的眼也太尖、心思也太细腻了。
“陛下是怕臣不同意顾重明暂离,所以才抢先放走他?”萧玉衡叹了口气,“其实臣此来就是要劝陛下,务必留顾重明一命。”
正饮茶打掩护的承宣帝大惊,放下茶盏道:“爱卿你……”
他原以为萧玉衡最重规矩不讲情面,知道顾重明是前文国皇子,必不会允许一丝一毫的放纵。
“陛下,杀了顾重明只能绝一时隐患,若留他,却可一石数鸟。”
承宣帝蹙眉,“此话何解?”
“臣有一策,请陛下斟酌。”萧玉衡屈膝一跪。
“陛下可将顾重明发往远地,如此一来,司幽必定感念陛下洪恩,同时为保顾重明日后顺遂,他定然会对陛下竭尽忠诚,野心勃勃的定国伯也能有人牵制。”
“周文章伪造的户籍连吏部都验不出来,又有通敌谋逆之嫌,相府一党难免瓜田李下人人自危。将他流放至司幽所辖之地,周光投鼠忌器,今后必定不敢轻动。”
“周文章与窦将军是夫妻,相府与平南侯府拴在一根绳子上,平南侯为求自保,定会交出兵权。”
承宣帝怔怔听着,眼前厚重的云雾一层层揭开,愈见清明。
“过往没有合适的时机,贸然动作难免适得其反。如今时机绝佳,陛下定要抓住,不仅重组了朝局,还能借机施恩。”
承宣帝先是惊讶,接着惊喜。
这些年来,他只以为萧玉衡学问好守规矩,是个文静谨慎的贤士。今日才明白,他更是无双的谋士,举手投足轻轻动作,便可定朝局安天下。
他只是惯于将锋芒隐藏,惯于令人掉以轻心。
难怪当年南征他是督师,难怪他被称为“天赐文将军”。
承宣帝心中泛起热血,有朝一日,他要以帝王之姿携起萧玉衡的手,共同挥鞭南指,让他再次肆意施展,谋定天下。
在萧玉衡看来,承宣帝仿佛傻了一般迟迟不语,便再叩首,“臣请陛下定夺。”
承宣帝回过神来,忙快步走下御案,笑着将萧玉衡扶起,“好、好。朕同意,就这么办。”
萧玉衡心中大石落地,眼眸垂下,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有些怅然。
野外,腹痛至极的司幽被挪入钦差马车,随行军医赶来,一看他毫无血色布满冷汗的脸和那染了大片鲜血的军裤,头皮不禁发麻。
他是军医,擅长外伤,对产育科仅是略懂。
今日前往湖州,因司幽怀胎仅八月,离生产还远,司幽亦没有特别要求,是以宫中并未派专科大夫。谁料这才出发不久,司幽就早产了。
军医硬着头皮准备热水剪刀止血伤药,慌乱地剥下司幽衣裤,在那紧绷高挺的腹上摸了又摸,许久后道:“司将军,胎儿好像……胎位不正。而且您、您是早产,这才刚八个月,属下、属下并非专攻产科的大夫,所以胎儿即便能生下来,也有可能……”
司幽知道他要说什么,艰难抬起身,用发抖的手紧紧扣住他手腕,“本将……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痛……都忍得,只求、只求您救我孩儿。求您尽力施为、本将发誓……无论如何,绝无、绝无怨怼……”
军医一震,不禁道:“好、好……”
司幽泛红的双目定定盯着他,“求您一定……救我孩儿。”
“好好好!”军医连连点头,“那、那属下先正胎位,将军您忍一忍,莫要用力。”左右一看,“来人,按住司将军。”
军医想着记忆里产科的门门道道,双掌平放于司幽腹上,吸了口气,推拿起来。
“呃——!”
司幽闭着双眼仰头痛叫一声,尚未来得及喘息,更强烈的痛便从体内滚滚而来。
他整个身子都抬了起来,士兵们赶紧压住他,又扯了块布塞进他嘴里。他便狠狠地咬着那块布,难耐地挺身,痛苦地嘶喊。
太疼了。
他曾想象过生产的痛,还故意往疼里想过,但依旧被今日的现实打败了。
他想起窦将军生产时的模样,不禁感慨其实窦将军很坚强,至少比他要好。他觉得自己就快昏过去,他也很想昏过去,可书上说生孩子要靠母体的力量,若他昏了,孩子怎么办?
他又想起那日顾重明在梅花树下说生产时会陪着自己,让自己肆意抓他、咬他、依赖他。然而时过境迁承诺成空,若还能见到他,那么自己……
难过与绝望刺得他心头剧痛,汗珠和泪珠同时落下。
“大幽!大幽!!!”
突然,马车门被撞开,毛茸茸的棕纹r_ou_团首先跳了进来,接着便撞进了身着官服、头缠绷带的顾重明。
股重明急忙分开众人,一下扑到司幽身边。
“大幽!我来了!我来陪你了!”
司幽的眼眶与鼻尖猛地酸涩,泪水瞬间汹涌。
他瞧见顾重明脸色蜡黄,额上有血,毛躁的小龙角刘海被胡乱压在绷带下。
司幽心中更痛了,他攥住顾重明的手,忍着疼痛努力去摸他的头。
虽然他口中有布无法说话,但顾重明看懂了。那是他在问自己:你怎么了,疼吗?
第33章 失而复得生包子
军医专心致志地替司幽矫正胎位, 忙得满头大汗,司幽痛苦的挺身喘息,双腿分开,身下时而挤出鲜血。
顾重明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跪在司幽身边攥着他的手,不断抚摸着他的额角和面颊。
“大幽别怕,不疼不疼, 不疼不疼不疼!”
顾重明机械地念着,既是安抚司幽,也是安慰自己。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连忙将司幽口中的布取出来。
“大幽!你抓我,你咬我!我与你一同承受!”
顾重明两下将袖管卷上去,露出雪白的胳膊,使劲儿往司幽嘴里塞。然而司幽却偏过头, 咬紧牙关,就是不动口。
“大幽你怎么了?你……生我的气了么?我、我……”
顾重明慌了。
周文章对司幽说了一切, 司幽一定是生了大气,才会突然早产。
都怪自己!自视甚高,弄巧成拙!
顾重明一脸悔恨,司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他固然有许多事情尚不明了, 固然有许多话想问个明白,但此时时机太不对了——
大庭广众,他疼得几乎说不出顺当话,况且眼下能相见何其珍贵, 争辩过往总是不妥。
司幽憋着绵长而强烈的疼痛,推开顾重明放在他嘴边的胳膊,在那人惊慌愧悔的神色中,挤出惨白虚浮的笑容,发着抖的嘴唇艰难张开一点,低声呢喃道:“傻、傻书生……”
“……大幽?”泪眼汪汪的顾重明望着宛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司幽,愣了。
司幽虚弱地悠悠一笑。
如果他们还有以后无数的日子,那他一定会狠狠地抓他咬他依赖他,但实际是没有了。这最后最后的短短相伴,他何必伤他?
司幽艰难地抵挡着腹中的折磨。
不多时又一人进入马车,沉声道:“顾大人,时候到了,该走了。”
顾重明与司幽双双一个激灵。
顾重明不舍地望着司幽片刻,转身对那名御前侍卫祈求道:“大人再通融片刻,让我、让我看着司将军平安生产!”
御前侍卫向司幽望去,面色黯然,军医目露悲悯,车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顾大人,陛下只给了两个时辰,如今只剩半个时辰了,我们还要往回赶……”
“可、可是……”
顾重明急得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膝行两步冲着御前侍卫又磕起头来,“求您!求您再通融些时候,让我再陪陪他!求您!”
他的额头再次流出血水,血水又混上泪水,滚滚落下。
司幽看得心里难受,抬手阻止,“傻书生,不要……”
顾重明谁的话都不听,就砰砰磕个不停。
御前侍卫连忙避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将顾重明拖起来。
“顾大人,我等奉皇命行事,回得晚了,我等也吃不了兜着走,请顾大人莫要为难我等。”说完不顾顾重明的挣扎,直接将人拖下了马车。
“傻书生!”司幽半抬起身。
“大幽!大幽——!”
顾重明拼命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小虎看看司幽,再扭头看看车门,嗷呜一声从窗口跳了出去。
顾重明死命挣扎,抓着他的御前侍卫一时没留意,让他挣脱了,他立刻向马车疯跑。
司幽虽然在生产,但队伍并未停下,只是放慢了行进的速度,顾重明想要立刻追上仍是不易。
可御前侍卫们抓住他就容易多了。
旷野上,顾重明再次被两名侍卫追上反剪住双臂,可他毫不屈服,大力扭动挣扎,整个人在空中跳。
小虎也跳上来帮忙,张嘴露出牙,冲着御前侍卫嗷呜一扑,将其手臂紧紧咬住。
侍卫疼得松开抓顾重明的手,一时气愤,另一手抽刀往小虎背上一划。
小虎凄惨地嚎叫一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后重重摔在地上,匍匐着颤抖不止。
“虎将军——!”
顾重明挣脱侍卫,大叫着扑过去将小虎抱在怀里。双手很快布满鲜血,顾重明崩溃了,跪在地上泪水奔流。
“抓我就抓我!为什么要砍伤虎将军!为什么!……我不逃了,我不逃了还不成么……你们不要伤害虎将军……”
他将小虎紧紧护着,小心翼翼地一下下吹伤口,“虎将军你坚持住、坚持住……”
抬眼望,载着正忍受产痛的司幽的马车渐行渐远,他大概再也追不上了。
他一回去就要被赐死,他与他的大幽、与他即将出世的孩子,永远永远也见不上了。
“大幽、大幽……”
顾重明咧着嘴,鼻涕眼泪凶猛涌出,尽数落在地下。
忽而身后尘土飞扬,几匹快马携两驾马车急速而来,先头一人朗声道:“使君驾到!速速跪迎!”
顾重明惊喜转头,抱着低声喘粗气的小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
“君上您救救大幽,他就在前面,他要生了,他难产,很危险!还有虎将军!”双手捧着小虎向前一递,“求您救救虎将军!”
车门打开,萧玉衡被侍从搀扶而下,从顾重明手中接过小虎,疼惜地交到侍从手中,“务必仔细救治。”
侍从领命退下,萧玉衡将顾重明及御前侍卫们一打量,道:“陛下有旨,准顾重明于司幽生产后回宫,特派太医一名,为司幽接生。”看向身侧,“来人,拦下前方车驾。”
“领命。”萧玉衡的侍卫拍马追过去。
顾重明喘着粗气,安心地笑了,任凭脸上被血水、泪水与鼻水抹得五码六道,也顾不得了。
萧玉衡追上司幽所在的马车后,命队伍行速再缓,并让人看护住四周,带顾重明与太医进入车内。
司幽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再见顾重明,失而复得却又深知此得终究只是片刻的现实令他心中难以言喻的折磨。
万般坚守瞬时倒塌,他唯有红着眼眶枕在顾重明臂弯里,看着自己隆起如小山般的肚子,一次又一次地呼吸、挺身、用力。
每一次都那么痛苦艰难,但如若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有顾重明陪伴,那么他宁愿痛得再久一些。
晨光大胜,正午晴暖;
黄昏微凉,夜幕深沉。
司幽疼了足足十二个时辰,用尽全力,终于产下了哭声微弱的孱弱胎儿。
司幽早就想闭眼昏睡了,可他知道这是仅存不多的时刻,于是他拼命坚持,看了又小又瘦浑身发红的孩子一眼,对狼狈至极的顾重明露出微笑。
“大幽,”顾重明又哭又笑,抚摸着他的脸,“是儿子,我们有了个儿子!虽然是早产,但他很坚强!萧使君这就带他回宫,看最好的太医,他一定会很健康,你放心!”
“嗯……”司幽低声应着。
“大幽、大幽……”顾重明涕泪横流,“我有很多话、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
他伏在司幽身上呜呜哭起来,他并不知道萧玉衡出面保他的事,他以为他要死了。所以他想来想去,终究说了他觉得最重要的话。
“大幽,”他含糊地说着,“以后、以后你不要记着我了,你喜欢旁人吧,只要那人对你好就行,只要你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行。也、也莫要给孩子说我的事,无需让孩子知道……你就当、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更没有与我、与我……”
他说不出来了,只是呜呜哭个不停。
司幽望着自己身上那颗缠着绷带的毛茸头顶,低声念了句“傻书生”,然后将手掌放在他腹下,用仅存的力气催动内力推出掌风,将顾重明从车中轻柔地打了出去。
顾重明悬在空中不断后撤,四肢张成一个“大”字,流着眼泪愕然失措地看着甩开他的司幽。
果然大幽是生他的气,不要他了。
他泪眼朦胧,根本没来得及分辨,司幽那宛如星月的虚弱面容上,一直是微笑着的。
他微笑着看顾重明远离,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地袭来。
初夏时节,他望着顾重明,半开玩笑道,请顾公子挑一挑我;
顾重明趴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天,问他累不累、为何不带兵器;
顾重明躲在草丛里捉/j,i,an,被抓后还不承认,以为自己要抱他,羞涩得满脸通红。
顾重明晃着脑袋,伸着小龙角刘海,说要吹要摸随便。
顾重明有时候很讨厌,譬如想尽办法让他吃醋,譬如在床上总是将他弄痛,整日就想弄大他的肚子。但顾重明身上更多的是好,无微不至地关怀他、锲而不舍地哄他闹他、力争上游许他一个家……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许多。
记忆中的画面里,顾重明活泼可爱神采奕奕,他潇洒利落眉目飞扬。
然而事已至此,终有一别。
到了最后,就由他来做那个首先离开的人吧。
司幽心中无比翻涌,一生至此,最痛者,丧母之日是一,如便便是第二。
他躺在马车里失神地望着虚空,浑身发冷,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许久后马车停下,门扇再次打开,萧玉衡的身影立在那里,疼惜而悲悯地望着他。
“小幽,你还好吗?”
第34章 唯一能为你做的
萧玉衡坐在司幽身边, 怜惜地抚摸他的额头,问过身体,便将与承宣帝商议的结果说了。
司幽听得心中起伏:能保住顾重明他固然欢喜,但这样一来,他们怕是一生都要天各一方。生离与死别,竟不知哪种才是最痛。
“小幽。”萧玉衡轻声唤他。
司幽回过神,抬头在枕上扣了几下, “多谢君上,多谢君上为他周旋。”
萧玉衡深深叹息,“你身子虚弱, 本君替你做主,湖州别去了,这就回京休养。先前是本君大意,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司幽却摇摇头, 红着眼睛坚持道:“此次事大,陛下下旨定论估计还有些时候, 湖州我一定得去,我要尽快将差事办妥,然后自请削去破阵将军封号,那样的话, 陛下或许会对他从轻发落。”
“烦请君上到时将孩子交给他,让他带走。他喜欢小虎,小虎也喜欢他,便将小虎也给他带走吧。他比我细心, 比我会照顾人,他一定能将他俩照顾好。”
“小幽你……”
萧玉衡先是震惊,接着了然。
让顾重明带走孩子与小虎,既是向承宣帝显示忠诚,又是要给顾重明活下去的希望。况且小虎有些战力,多少能为顾重明分担一些。
司幽摸出放在榻边的鸳鸯钺,“天下人皆知连心鸳鸯钺是我随身兵器,君上交一个给他。有此钺在,不管他被放至何地,当地官员至少不会故意为难。”
“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这些了。”
萧玉衡心中感慨,轻轻揽住司幽的肩,千万劝慰终是咽了回去。
司幽埋首于萧玉衡胸口,苦苦压抑许久,发着抖道:“君上,我好疼……”
身体即便再痛亦有停止之时,但心中的伤痛却如刻入骨髓,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刻,便不断绵延,无法止息。
一切如萧玉衡所料,承宣帝将顾重明之事放了些消息给周光和窦安,又找了个言官稍微施压,不出几日,周光悲愤哭诉请求赐死,窦安大义凛然要交兵权。
承宣帝不紧不慢地说了些无伤大雅的安抚之辞,状似十分为难地从朝廷新秀中选出六人组建内廷议事阁辅理政事,又做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收了窦安半数兵权。
一个月后,圣旨下——
顾重明外放南境云潭砚坑为役;周文章外放北境玄甲突骑营为役七年;褫夺司幽破阵将军封号,降为玄甲突骑营副帅,无诏不得擅离北境。
窦将军走进大理寺监牢狭长而潮shi的甬道。
这一个月来,窦安怕他感情用事坏了大计,向上称病,将他扣在家里。他也怕自己cha手会惹怒承宣帝,便只好强忍。
三十多个日夜,他几乎不眠不休,担心得头发都快熬白了。
牢房角落里,周文章头发蓬乱、囚衣肮脏,正抱膝埋头坐着。听到动静后许久,他生硬地抬起头,呆滞的眼在看到来人时一愣,接着桀骜而厌恶地看向别处。
“带和离文书了么?速速给我一签。”
窦将军忍着难过攥拳。
“我说真的。”周文章的手腕接好了,但仍会作痛,他便时常按着,“这亲成了没意思,我也不愿带累他人。”
“到如今,我在你心中只是‘他人’?”窦将军难以置信地,“我从无半句话骗你,你为何就是不信?”
“那日我回房,看到地上一塌糊涂,我就知道你听见了我与张庄谈话。我立刻四处去找你,却仍是晚了,你竟捅下了那么大的篓子!”
窦将军顿了顿,“那些事不提了,我只问你,你知道我后来又同张庄说了什么吗?”
周文章缓缓抬头,锈涩的眼终于闪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窦将军定定看着他,“我不会同你和离的。七年后你回来,那些话我亲自告诉你。”
周文章面露惊异。
窦将军上前两步蹲下,“子攸,我从前有错,我早已决定改了。你也将错留在今日,以后都好好改,好么?”
周文章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窦将军握紧他的手,“你我若连改错都做不到,今后如何教养显儿?”
“显儿……”周文章嘴唇轻动,神色有了更深的变化,“以后显儿若问,你不必提我。”
窦将军一顿,面色突然冷了,放开周文章的手,起身厉声道:“丞相府与平南侯府此事后会是何等模样,你心中清楚。你真打算将所有担子都给我,包括显儿?那日我刚刚生完,你抱着显儿对我说了什么?你忘了吗?”窦将军一脸失望,“你说我受苦了,你说你会照顾我和显儿,你忘了吗?言犹在耳……”
“别说了!”周文章愤怒地站起来,用力将窦将军推到墙上,攥着他的手腕恶狠狠道,“我没忘!那些话那些情景,我只会比你记得更清!永远比你记得更清!”
窦将军吃痛地偏过头,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又是这副委屈的模样。
周文章如凶兽般愤怒喘息,拼命压制住扑上去嘶啃他的冲动。
窦将军微微发抖,“子攸,他们说你疯了,但我知道不是,你只是、只是……”
窦将军难过地吸了下鼻子,闭上眼摇摇头,“我求了萧使君,他同意让我为你打点。你所需衣物我都已整理好交给差役了,银钱也打点了,他们会照应你的。前阵子我看顾重明在给孩子做衣裳,我也想给显儿做,便要他教我。为了练习,我在你的棉衣内缝了些东西,丑得很,你莫嫌弃。”
周文章一怔。
窦将军红着眼睛笑了,“萧使君还答应临行前给你沐浴,我也打点好了,这便去吧。”
窦将军牵起周文章的手,静等片刻,那僵硬的手掌终于柔软下来。
二人在狱卒的看护下来到大理寺净室中,撒满香粉、冒着热气的浴桶摆在正中,皂角、头油等放在一侧。
狱卒退出在外把守,门关上,窦将军为周文章除去囚衣,一点点清洗掉他满身满头的尘垢。然后再换一桶干净热水,撒入花瓣,将身体泡香。
窦将军站在周文章身后轻轻掬水,想起曾说过的,周文章不胡闹的时候其实很好的话,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这一下便不可收拾,他也不想克制了,便从身后抱住周文章哭起来。
周文章吓坏了,霍然从浴桶中站起来转过身,惊讶地看着那个几乎失控的人。
窦将军流着眼泪喘息片刻,突然抱住周文章索吻,周文章却推开了他。
一别七年前路迷茫,他不想让他留着希望,不想让他此后日夜唯余孤灯舔舐。
可窦将军很坚决,直接解开自己的衣裳向周文章扑来,周文章不得不环住他的身体,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你……”窦将军埋首于周文章肩窝,泪眼婆娑神情凄切,“我们还未洞房花烛过,你给我……好么?”
周文章大震,心中的纠结被强烈的激荡击倒,他剥掉窦将军身上仅存不多的衣物,将人抱进浴桶对坐着,透过温热的水流认真地抚摸他拥有他。
周文章赴北境的那日,顾重明也被放了出来,准备发往云潭砚坑。
萧玉衡亲自送行,考虑他带着孩子十分不易,专门赐了辆篷车。
顾重明的身份和行迹都需隐秘,名义上也是贬谪而非服刑,所以看护的侍卫兵卒都扮作寻常人家的模样,仿佛普通出游。
历经九死一生,顾重明此时已然平静,抱着孩子跪在萧玉衡面前。
“罪臣多谢君上体谅。”
萧玉衡点点头,“那边生活不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切莫再生事。”
“罪臣听命。”
顾重明明白,萧玉衡完全是为了司幽才做这些。想到司幽,他心中苦痛,忍不住道:“君上,罪臣大胆一问,司将军他……如何了?”
萧玉衡叹了口气,“湖州事已了,他昨日业已出发,如今在回北境的路上。”
“那他的身子……”
“太医传信来说,他身体无碍。”
“那就好。”想到他们曾当作希望的湖州,想到司幽生产时的模样,顾重明浑身发疼,“君上,罪臣大概回不来了,求君上照应司幽,若有……合适人选,让他、让他嫁了也好。”
萧玉衡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后道:“时候不早,快些走吧。”
顾重明吸吸鼻子,抱着孩子对萧玉衡磕了三个头,踏上简陋的篷车。
车轮驶动,文国的旧都,如今的大夏京城上安渐渐远离。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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