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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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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正文 第6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6节

    楚朝秦没想到秦晋真要大张旗鼓地与他比试,心中多了一丝惶恐,不过出山心切,只好硬着头皮弯腰拾剑,问道:“我赢过你,才能下山?”

    “当然,”秦晋道:“不过我有怪剑加持,对你不甚公平,咱们仅仅拳脚来往即可。”

    楚朝秦松了口气,其实因楚霆谷向来擅掌,所以他自小在拳脚之上一直未敢懈怠,也自知得到秦晋许多功体,加上这些时日的勤修苦练,说不得真能与其斗上一斗,只是有妇人在旁观战,把那一双眸子睁得炯炯有神,似乎要s,he穿自己心底。

    正左顾右盼之际,忽见秦晋于旁一甩袍襟,扬眉道:“大方见招罢。”

    楚朝秦早不是第一次与秦晋对阵。

    秦晋通常使剑,剑招从来不走寻常,极尽繁复变幻,令人防不胜防,“邪怪”之号亦由此而来。然而如今换拳,却变得刚直沉重,一板一眼,想来应是出自另一位师父,楚朝秦见他敛气入骨,行劲于掌,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暗暗觉出这套拳路无比熟悉,倒像是自己家传掌法。

    秦晋在山下休养生息,却也是没有断了练功,他论掌法实在搬不上台面,然而向来以轻功见长,左游右移踏出八卦连环步,在楚朝秦周身走来绕去。楚朝秦无暇旁顾,连忙凝神接招,知这乃他惯有伎俩,为的是声东击西,打乱对手节奏,耗费对手体能,于是居中不动,大胆进击,小心拆解,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分厘不错。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落在彼此耳边。楚朝秦一时不察与他对了视线,正看到秦晋微扬眉梢,顷刻眨出一泼风情。

    以前二人朝夕相处不觉怎样,忽然分开良久,倒真难以适应。楚朝秦蓦地回想起之前那一夜良宵,细枝末节全数历历在目,不由得脸上微赧,急忙想要低下头去。秦晋见状,乐不可支凑近他,悄声道:“你方才还未答我所问。”

    楚朝秦道:“什么?”

    他平出一拳,秦晋轻巧避过,笑道:“想不想我?”

    楚朝秦一顿,力气仿佛被抽离七分,刚巧打在秦晋肩头。秦晋也不觉疼,反手覆住他的手背,垂头下去,轻轻一吻,又问道:“到底想是不想?”

    楚朝秦闹了个大红脸,手脚全部乱了套,妇人在旁看得真切,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打架便打架,调甚么情!”

    秦晋笑得纯良,忽然扭身搂了楚朝秦,冲她道:“你不是好奇,我们两只高鼻子,亲嘴时会不会碰到么?”

    他歪头过去,对楚朝秦道:“大脑袋,不如咱们做给她开开眼。”

    楚朝秦未及听出他话中意思,唇上便是一暖,随即那条久违的舌尖突破重围,轻车熟路般探了进来。

    他心口震荡,下意识也环住了秦晋的腰。

    妇人:“……”

    秦晋得到回应,吻得愈加投入,谁知楚朝秦却是反客为主,将他压下箍进怀中。

    秦晋略为懵怔,猜道:“这是想了?”

    楚朝秦不吭不喘,就这般抱了一会才放开他,道:“嗯。”

    妇人措手不及,被当面糊了一嘴狗粮。

    她气不过,转身嘤嘤嘤奔向洞口。秦晋看见,忙回头唤道:“好嫩师父,哪里去?”

    妇人边跑边恨道:“你俩天长地久,老娘不打搅可好!”

    秦晋挣开楚朝秦怀抱,一溜烟跑去她跟前。妇人受到打击,一掌推开石门,却不料石门外传来打斗声响,一根箭竹斜斜s,he来,正巧cha于二人脚下软泥之上。

    妇人一愣,忙探头出去,喝道:“是谁闯入?!”

    谁知外头碧竹横七竖八窜了满眼,秦晋见状忙强行将其拽了回来。由于这长生谷内外常年有山雾笼罩,一贯隐蔽,所以能寻来之人定是不凡,这箭竹乃是她夫妇二人设下的御敌之阵,一旦踩破便会漫天s,he出。她听得此声穿梭不止,钉在石上铛铛作响,惊道:“怎么回事?”

    秦晋亦是惊诧道:“怎么来得如此快?”

    妇人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劈手扇他脖子,怒道:“你老师父在哪里?你不帮他在下头守着,又上来动什么幺蛾子?!”她扭脸看了眼一头雾水的楚朝秦,更加生气:“这个节骨眼了……还得空与他腻歪上了?”

    “还不全怪你。”

    秦晋深感无辜,振振有词道:“你若不打他,我便不进来,我若不进来,怎会要亲他?”

    妇人:“……”

    情况非常,秦晋不敢再开玩笑,忙解释道:“我们出谷时已发觉有异,赶忙退了回来,我俩将阵法机关开启完毕,老师父方命我上来将你们留在洞内,不得轻举妄动。”

    妇人怒不可遏,不再理他,翻身出了洞外。秦晋无法也要出去,忽见楚朝秦在后警觉得很,上前问道:“是不是楚陆恩?”

    秦晋将他一拦,后来想想,仍是叹了口气:“随我来罢。”

    楚朝秦许久没有出过山洞,抬眼瞧见门外怪石与翠竹,一恍惚间又重回当日,秦晋拉他进谷之时。

    不过此刻也不容许他胡思乱想,喊杀声几乎贴合鼓膜传来。楚朝秦随了秦晋与妇人,几步奔至崖梢,发现果然有些人马被困崖下,遥遥望去竟有百十人众。他尚不及细看是谁,便听秦晋道:“山外怕是还有人等,不知怎的探究到这里来,忌惮谷内机关不敢深入,这些只是先头行者,探路来的。”

    妇人沉面不语,底下机关说不上巧夺天工,却也是花费过一番心思,单凭这些蝼蚁之辈一时半刻想要攻上并非易事。但她心系老头子,执拗下去看看,秦晋瞧出她的心思,安抚道:“以老师父之能,轻易不会与他们打照面,所以你们还是先回洞内,待这阵风声平息,他自会绕上来相会。”

    妇人自然相信自家男人本事,然而看到脚底一派天震地骇的情形,又实在放心不下,一时将手揣入怀中,随口道:“老娘练得许久的‘千爪芍药’还未试过,刚好收一收这帮龟孙煞气,你待我下去撒了便上来!”

    秦晋又给她重拽出来,道:“甚六脚芙蓉七爪芍药的,这么大年纪连名字也不会取,你不放心我便下去走这一遭,可好?”

    妇人语塞,秦晋再道:“方才我与老师父空室清野,把所有退路全已拆光。谷内如今满布陷阱,保证蹊路断绝、走伏无地,只留下身后石门堪称无虞,所以你这般莽撞下去倒怕生事……小魔头过来!”

    楚朝秦一直待命在旁,听见他喊便听话走近,秦晋道:“你们二人安生待在洞里,锁紧石门,等我与老师父回来。”

    楚朝秦道:“我也去。”

    秦晋皱眉:“添什么乱?”

    “你这种种坚壁不必当时清凉山上设防强过许多,仅能防得住一时,终非长久之计。下头这些死士身着红襟灰衫,料来应是我教旁支,”楚朝秦道:“你让我下去看看,若是我教主余威仍在……”

    秦晋沉了面孔,道:“甚旁支余威,你那教里哪还有活人,乖乖进去!”

    楚朝秦不依不饶,道:“我教尚有八干八支,只是长年吝于往来,定是楚陆恩以那图谱为饵,将这些旁系集整起来……既然他目的在我,你亦别想跑掉,那便不能无端再殃及了两位师公。”

    妇人一听,点头道:“这话倒是在理。”

    秦晋:“……”

    秦晋实在不愿他去涉险,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得楚朝秦“嗯”了一句,一眼不见他竟擅自扯了山上藤条,作势要往下跳。

    秦晋无法,忙飞身过去揽了他的腰,再伸手挽住藤条,脚尖往那石壁上一踏,轻飘飘便落了下去。

    岩下即是泥潭,泽面上搭放数根圆木,根根挑的仅有手腕粗细,再以厚厚草皮覆盖,不细察觉当真看不出来。楚朝秦这才知道当日秦晋死乞白赖指挥着自己背他三十里整,实则为避开此阵,否则以二人站立上去,难免要陷入泥淖。

    更别提如今百十人来踏,简直如履薄冰。

    秦晋施展轻功,携了他蹿上二十尺外的一棵杉树之上,楚朝秦拳功脚力见长,然畏高之症无解,此刻紧紧攥了枝干不敢睁眼。秦晋将他扶好,道:“你刚发现了谁?我替你看。”

    楚朝秦忍着不适,抬眼朝下望了一望,瞧见来人半数已然误入污泥,泥浆翻滚下去,再浮出斑斑鲜红,想来潭底定是埋有钢矬铁勾,一旦沉底绝无生还可能。他打出个寒颤,咬牙道:“好狠辣的招数。”

    秦晋一哂,随他往地下望去,这些人果然服饰齐整,为首一人面扣面具,看不出真实模样。这人骑在马上,仅静静看着潭中众多手下挣扎不休,身旁有人请示要救,他却将手一摆,抬腿下了坐骑。

    秦晋以为他要施展奇功,谁料他退后两步,运气于掌,轰然拍下。那掌劲宏大,击入泥潭后声若洪钟,泥浆登时被激起七尺之高,泼了他自己一头一脸。

    秦晋:“……”

    更可怜是那些将死未死之人,一掌下来,俱是手断脚裂,尸无完骨,横七竖八浮于泥面,个个犹如翻了肚皮的鱼,死透了。

    秦晋碰碰楚朝秦,赞叹道:“谁更狠辣?”

    楚朝秦:“……”

    那人似是所料未及,被泥浆糊了一脸,他急忙召唤余众狼狈后退,一面将面具揭开,露出嘴角处那道长长的陋疤。

    楚朝秦沉声道:“果然是楚云柏!”

    第16章 第十六章

    他不提秦晋倒快忘了这号人,只记得兄弟两人同样草包,但看方才一掌,似又有不凡之处。

    楚朝秦亦发现此点,道:“你打余下这些人手,胜算几何?”

    秦晋瞥了一眼脚下,除去楚云柏外,其余无外乎皆是泛泛,便道:“易如反掌,怎么?”

    楚朝秦笃定道:“那你带我下去,我要当面问一问他。”

    秦晋细瞧他情绪,道:“仅是问?”

    “仅是问!”

    “不成,”秦晋道:“你不知外面情形,莽撞下去必是不妥,还是先行寻回老师父,回了山洞再从长计议。”

    楚朝秦急道:“楚云柏既肯来此,必是有了十成把握找到你我,我教惨遭上回劫数后已然人丁无存,你瞧这才过得月余,他们便又能聚齐这些人手,我担心楚老贼若是豁出去,当真请了百趾穷奇这位长老回来,那便糟了!”

    “百……百什么?”秦晋狐疑道:“与那千爪芍药有甚关系?”

    楚朝秦:“……”

    眼看楚云柏即将走远,楚朝秦无意与他解释,闭了眼往下纵身一跃。秦晋瞧他这招屡试不爽,只好也跟着下去,气得在嘴里骂道:“这欠打的难缠老婆!”

    两人空中使力,发足奔向楚云柏等人。楚云柏兵分几路,自己原本率一众ji,ng英欲拔头著,谁想这谷内卧虎藏龙、机关处处,令人防不胜防,人未见着却已损伤过半,只得半途折返,可是还未走上百米,便觉处脑门之上多了一片盖顶乌云,抬头时恰看到一袭浅衫长袍划过,而后衣裾迎风飞扬,飘飘荡荡落于当前。

    楚云柏遽然勒马,惊道:“秦晋?!”

    秦晋神仙似的站定,手臂一张,又变戏法一般变出个楚朝秦来。

    楚朝秦尚自立稳,立刻拔剑指向目瞪口呆的楚云柏,怒道:“叛徒!快纳命来!”

    楚云柏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这两人敢孤身涉险——秦晋之能他且历历在目,不过自持人多势众,却也不如当时畏惧,仅冷笑道:“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未找到你们,你们来得倒巧。”

    他嘴侧伤口丑陋可怖,说起话来更是使人发毛,秦晋从后扯了扯楚朝秦,悄声道:“你白喊了,他无视你呢。”

    楚朝秦面色铁青,持剑上前。秦晋怕他鲁莽吃亏,紧随其后,然而他一动,楚云柏连忙拍马后退,振臂喝道:“摆阵!捉这魔头!”

    秦晋奇道:“……且慢,谁才是魔头?”

    众士应声而动,齐刷刷掏出斧钺钩盾各色武器,一时金刃破风之势乍起。秦晋稀奇,不知他们摆的是何阵法,翩然抬身越过楚朝秦,眨眼间怪剑已然上手。

    怪剑出鞘,寒芒耀动。楚云柏虽早有所备,但仍如惊弓之鸟,执剑之手不禁大汗淋漓,正惊惶间,却见楚朝秦过来挡了他的视线,冷冷道:“别着忙分心,你的对手是我。”

    楚云柏这回倒是意外,失笑道:“噢?正合我意。”

    楚朝秦剑无长处,只把糙锋曳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楚云柏本来无暇顾他,眼瞧那旁教众按先时之法已经摆开阵仗,把秦晋团团围住,才转头过来,打量了下楚朝秦,嘲道:“秦弟,别来无恙?”

    楚朝秦不与他白费唇舌,问道:“楚陆恩呢?”

    楚云柏道:“就算你为教主,但我父亦是长辈,直呼其名不觉得太过不敬了么?”

    楚朝秦狠呸一声,挥剑便刺,楚云柏早有防备,从鞍下抽出一柄利刃,旋身落地,刚巧挡住。他笑了一声,道:“原来秦晋藏在这里教你功夫来的?怪道叫我好找。”

    楚朝秦不答,欺身直进。他攻势猛烈,早与往时不同,两人兵刃相接,只为探究对方深浅,皆不肯使出全力,相互黏斗几式才又分开。楚云柏在心惊之余忙挺剑护身,凭力硬是压他一式,道:“能将你□□至此,看来颇让秦晋下了番心思,不过怎生不用那图谱上功夫,莫不是资质愚钝,学不明白?”

    楚朝秦剑柄横握在手,道:“用与不用,你都不是我对手。”

    “噢?”楚云柏道:“这么说你是已经学到顶上功夫了?”

    他自上次被秦晋割伤,一心想要报仇,只得勤修苦练。但秦晋之剑并非无解,更让他忌惮的便是这部图谱,然图谱下落不明,定是藏于楚朝秦身侧,谁知刚刚一试之下毫无根果,楚云柏略微失望,决定不再留情。他将剑一摆,刷刷递了过去,口中道:“既然学了,又吝于显露,是怕我偷了去么?”

    他剑速堪称迅疾,但楚朝秦平素与妇人打斗已成习惯,此刻呈在眼中不过尔尔,于是向右踏出半步,斜身避过。楚云柏一击不成,急忙变招,疾挥白刃往他头顶削去,可是楚朝秦端立不动,仅是举兵一挡,便震得自己虎口震痛,几乎要捏不住剑。

    他未敢疏虞,凝神贯气,摁住剑柄,同时变幻身法,双脚一点,兔起鹞落,全力自上而攻。

    楚朝秦不动声色,伸掌从剑口下端穿过,蓦地抓住他一根臂膀,然后甩肩往其胸口一撞,楚云柏立刻松了手掌,仰面往后飞去。

    楚朝秦随后赶到,伸脚踏住他的脖子,道:“这点微末本事,还妄想染指图谱?”

    楚云柏愕然变色,他没想到这草包兄弟能够进步如此,方才一招一式,用的分明都是寻常功夫,然而那内力深厚、出手迅猛,实非自己所能敌,此刻被他辖制在地,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朝秦见他脸色煞白不肯说话,于是加重脚力,几乎踏碎了楚云柏的胸骨。楚云柏疼痛难忍,才求饶道:“秦弟……教主!饶命啊!”

    楚朝秦道:“楚陆恩呢?!”

    楚云柏双手握住他的脚踝,挣扎道:“你……且放开……我再……”

    楚朝秦眉毛一横,又要用力,楚云柏忽然杀猪般叫起来,冲他身后忙不迭喊道:“爹!爹!你快救我!”

    楚朝秦心下一凛,回头看时却是空无一人,这时脚踝一疼,才方知中计。

    楚云柏诓其分神,取了袖中匕首隔靴割伤他的皮r_ou_。楚朝秦猛然抬脚,登时踢中他的面门,将楚云柏整个踹得仰翻过去。待他想再上前,脚踝处一阵灼痛之感,沿着脉络上钻,使得膝盖酸软,险些跌倒。

    楚云柏受伤匪浅,将一口血沫喷满衣襟,兀自捂住胸口起身笑道:“功夫长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遭我算计?”

    他自怀里掏了一枚细小竹筒,掰开后便朝天抛去。楚朝秦知是此乃教中专有信号,然而来不及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那竹筒于空中炸裂,划出一道焰火,拖着极其锐利的噪响拔地而去。

    秦晋离得不远,也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一眼看到楚朝秦萎顿于地,连忙撞开眼前两人突围,却又被挡了回来。

    说也怪诞,楚云柏所领之人不过三五十个,武功并非绝顶,只胜在兵刃古怪、阵法奇特。他们三人成列,或五人成群,将所持武器组合一处,竟成一堵厚墙,将人团团围起——看来这楚家父子先前吃亏于此,多日里才鼓捣出这样一种旁门左道的怪阵。秦晋受克,一时左支右绌,杀伤无用,绝世身法施展不开,只好眼瞧着楚朝秦吃亏,急上眉梢,又无可奈何。

    楚朝秦立剑在手,只觉得下肢麻痒,使不上力。楚云柏离他十尺之遥站着,细细拢了拢散开的头发,又瞧了眼秦晋,才得意道:“你不是急着要见我爹?等下便让你见个够本可好?”

    他将手指含于口中,打出个响亮的唿哨,众人听令,齐齐将兵刃往中间推近一尺,又纷纷自缝隙里伸出利器。秦晋避无可避,只管叮叮当当一阵急砍,以怪剑之利居然也无可伤其分毫,眼看着即要被万仞穿胸而过,他抬膝夹住其中一簇钺尖,挥剑将那长柄齐根斩断,继而回身紧紧贴上这面铁墙,反手将手中薄锋沿那缝隙递了回去。

    剑尖刺破皮r_ou_,发出嗤一声轻响。

    怪剑连穿三人,秦晋下手丝毫不软,顺势劈斩下去,削铁如泥般又将身旁连人带器一同划断。这道铜墙铁壁在瞬间被瓦解殆尽,血雾如七月霖雨瓢泼而下,秦晋还剑回鞘,飞身而出,径直冲至楚朝秦身旁将他搀起,关切问道:“有无大碍?”

    楚朝秦见他滴血未沾,只觉惊奇,半晌才道:“这贼厮暗算我。”

    秦晋揭开他的鞋袜,发现那处伤口颇深,滚出血珠,但此刻无暇细看,便怫然拾目对上楚云柏。

    楚云柏也瞪直了双眼,方才发觉自己所带百人ji,ng英一半陷于泥淖,一半被秦晋斩杀,几乎都是发生在顷刻之间。他踉跄后退,迫切想要逃走,然而双腿灌铅,动弹不能。秦晋一个箭步过去,一掌搭于他的肩头,道:“刀口有毒?把解药拿来!”

    楚云柏极其怕他,嗫嚅道:“我……没……”

    秦晋五指并拢,指尖掐入他之胛骨,楚云柏失声惨呼,道:“在……在我父亲那处!”

    秦晋一言不发,捉小ji般提了他便走,猛地摁在楚朝秦身侧。楚云柏不敢呼痛,眼盯着楚朝秦雪白脚踝,不知何意,仅是瑟瑟抖个不停。

    秦晋命道:“给他吸干净。”

    楚朝秦及楚云柏皆是一惊,楚云柏惶然道:“我……这……”

    秦晋自他身后,榷起一根手指,用力一掰。

    楚云柏一时气窒,张口咬上了楚朝秦的脚。楚朝秦把脸一皱,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秦晋:“……”

    他一巴掌甩在楚云柏的后脑上将他糊开,再看那处显出上下两排鲜红整齐的牙印,悲愤骂道:“老子忍这么久都没舍得下过嘴,倒让你占去了便宜!”

    楚朝秦:“……”

    正在这时,他忽听彼端传来踏步声响,不觉一拧眉心,知是方才楚云柏所放焰火,引来了蹲守谷外的洪水猛兽。

    那声响怪诞诡奇,飘忽不定,秦晋眼往前方茫茫白雾,其中高低不平、波澜不惊,却是声势逼人,似有千军万马藏匿其中,他一手抱了楚朝秦,另一手捞住楚云柏的脖子,脚步挪移,想要登上崖顶,然而雾气渐浓,将他三人包裹得水泄不通。秦晋转身之际已然不辨方向,那声响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他不敢妄动,只好又在原地重新站定。

    楚朝秦亦察觉出不对,仰脸往那浓雾中眺望,忽然从内里看到四角尖尖,簇拥着一袭长幔,飘飘荡荡、遮天蔽日而来。

    “这是……”他遽然一愣,脱口道:“百趾抬轿?”

    秦晋不知何意,且听楚云柏在旁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他未说完,颊边已挨了一记响亮巴掌,楚云柏被抽得发懵,登时怒视秦晋。秦晋无辜,却见是楚朝秦甩了甩手,凝重道:“我一紧张,便顺手打了。”

    楚云柏:“……”

    说话间那庞然巨物已然从雾中显形现影,果真是一顶参天巨轿,可是轿下无人,竟是凭空悬浮,令人吃惊。秦晋看那底下草皮皆是一派瘫软,便知是有人正以内劲支撑,不过能够稳当至此,可见其功体浑厚,甚至深不可测。

    轿子甫停,便见楚陆恩从后面走了上来,楚云柏一见之下便纵声呼救,喊道:“爹爹救我!”

    楚陆恩与先时未有不同,只是没了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他先看了楚云柏一眼,而后对那轿内之人毕恭毕敬揖了一揖,道:“长老,这便是那叛教之徒楚朝秦。”

    楚朝秦又惊又怒,伸手欲摸长剑,秦晋却将他往后一放,仅提了楚云柏上前一步,朗声道:“楚老贼,士别三日,别的没怎变化,这张厚实脸皮与那信口雌黄的本领倒是炉火纯青,可是要在下恭贺恭贺你?”

    楚陆恩冷笑道:“秦晋,老夫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仍是那句话,我教一应事务与你无关,识趣便将小儿放下,我教自然不为难于你,还望好自为之。”

    “与我无关?”秦晋失笑:“那你们浩浩荡荡闯入到我家里来,又耳提面命教我好自为之……这个道理我竟有些不懂。”

    楚陆恩见他箍紧楚云柏的喉咙,生怕伤到独子性命,道:“你我恩怨且先放下,我这趟来是为找楚朝秦,只要他肯将我教图谱归还,我教便肯网开一面,既往种种,一概不咎,如何?”

    楚朝秦从后听得清楚,不禁怒火中烧。秦晋将剑一摆,止了他的脚步,笑道:“不好。”

    秦晋以拇指轻轻推开剑鞘,亮出三寸剑锋,而后又缓缓横于楚云柏脖颈处,看得楚陆恩心头紧缩。

    “楚老贼,”秦晋笑道:“我一会想问你,你究竟从何断定那图谱就一定会在楚朝秦身上?”

    楚陆恩冷哼道:“我教神威,自有方法,不消与你解释。”

    “噢——”

    秦晋看了眼他身后巨轿,又道:“那便说个你能解释的,那断龙山庄无端被灭,被人栽赃在你教身上,再而搞臭了你教名声,甚至使你教差点被灭了门——在这件事里,你参与了几成?”

    第17章 第十七章

    谷内无风,浓雾之中却有飒飒声响。楚陆恩束手而立,一双瞳仁泛黄,y鸷盯住秦晋面庞。

    秦晋毫不惧他,道:“想不起来?那我便再提醒于你,那断龙山庄庄首姓董,家实业厚只不过是继承了祖上偷ji摸狗攒下的金底,之后才在江东一代因甚断龙心诀声名鹊起,说到底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陆恩静观其变,只道:“这些与老夫何干?”

    秦晋不理会他,继续道:“你虽没楚霆谷有那般震天撼地的本事,但一招‘浅移y夺掌’也算有名,此式内劲y寒狠毒,中掌者不会立死,但会被那y毒深入皮骨,发作起来皮穿r_ou_烂,骨头漆黑,有如暴毙,是也不是?”

    “不错,”楚陆恩摁住腰间长剑,道:“你想说那董庄主是老夫所为?笑话!秦晋,那人死相凄惨不假,只可惜江湖人众早便敛骨收尸,更有少林派从旁作证,道那套掌法残暴霸道、一掌毙命,实非老夫所能为。”

    秦晋道:“那好,天下武功残暴霸道者不在少数,细数那董家之仇家亦非罕有,而且连你都无法一掌得逞的事情,为何便断定此案必是楚朝秦所为?”

    楚陆恩冷笑道:“这便说笑了,老夫何时断定为他所犯?只是武林众派以此要挟上山,他在教主之位无所作为乃至丢盔卸甲,那图谱之能世所罕有能扭转乾坤,他既无能,为何不乖乖交出东西,以保我教派安生长存?”

    “哎哟,可是据我所知这图谱只是嫡传亲任教主,历年而来也只有楚霆谷方得练成微末,楚朝秦既然乃你们名正言顺的教主,你有甚资格破坏规矩,教他交出图谱?不过此事且可以按下不提,”秦晋一顿,转口又道:“十年之前,你之兄长楚霆谷曾远赴江东,曾擒住了一名南下犯案的贼头,这件事你知是不知?”

    “不知,”楚陆恩听他扯远,不禁起了焦躁,道:“你莫要东拉西扯,费这无用口舌拖延时间!”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秦晋不理会他,继续道:“这贼头灭了淮南一处名门,正值窜逃之际恰被你前教主擒住,这楚霆谷或有好生之德,一时心软将他放了,此事你知是不知?”

    楚陆恩不知他要说什么,只道:“打便打,何必兜这圈子!”

    “啧啧啧。”

    秦晋道:“那名贼头大难得赦,自然要承其恩情,所以鞍前马后也下了不少功。只是不日便遇害身亡,死状无比凄惨,皮穿r_ou_烂,骨头漆黑,实在难看,真不知是何人用何招打杀的他……更奇的是此后外界莫名传他乃魔教虐杀,才惹得其胞弟与魔教积怨深厚,不能化解。”

    楚陆恩眉心一皱,没有言语。

    秦晋忽然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连他都不识得,自然更不知道他这胞弟是谁了?”

    “那我便告诉你,这人姓董,其胞弟靠着大笔不义之财在江东开庄辟户,取名为断,龙,山,庄是也。”

    楚陆恩一滴汗珠从额角滚下,抬眉之际,长剑已出。秦晋捞住楚云柏一个旋身,怪剑一起一落,眨眼间已然将他那兵刃从中划断,道:“如何?你故意杀了这楚霆谷饶的人,惹得他山庄与你教积下长年累月血海深仇,才致今天这众派围上清凉山的局面——我倒好奇,究竟是你觊觎教主之位预谋良久呢……”

    秦晋眼睫一动,看向楚陆恩。

    “还是早有人处心积虑,从背后指使你设计陷害楚朝秦,只为夺取嫡传图谱呢?”

    “一派胡言!”

    楚陆恩恼羞成怒,不禁将秦晋恨得牙痒。秦晋携着一人之重,脚下仍是轻快,留神将他慢慢引开,嘴上道:“怎么?我这些话亦是由少林派清逆大师亲眼见证过,你还要抵赖不成?”

    楚陆恩盛怒之下看一攻未成,上手便是浅移y夺掌,夹杂滚滚黑气,直冲秦晋面门袭去。

    秦晋见果然逼他使出来了极招,故而一面躲闪,一面道:“没错,正是这套功夫!楚护法可是恼羞成怒,连亲生儿子的命也不顾了吗?”

    楚陆恩内力远不及他,现又须时刻顾忌着楚云柏,更是未敢使出全力。偏秦晋拿楚云柏挡在身前,一左一右故意往他掌上去撞。楚云柏脸色煞白,恐极大叫,一叠声道:“爹爹住手!”

    楚陆恩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正值六神无主之时,忽听身后一声尖啸,如寒渊鬼哭,或松间鹤唳,扑他而来。

    他心神一晃,下意识翻身躲开,那道气力快似闪电,不偏不倚,正穿透了楚云柏喉咙。

    秦晋于他身后来不及躲,他猛然气运周身,全神抵抗,谁知肋下一疼,瞬间已被那劲力s,he穿皮r_ou_。

    他立刻软了手脚,方觉掌劲是由那轿中发出。而身前楚云柏喝喝两声,跌跌撞撞奔向楚陆恩,楚陆恩想要伸手来扶,脚下却是半寸不敢挪移,眼睁睁看着独子倏然一僵,从喉咙那处裂出一个开枝散叶的口子来,裂痕像破开的冰层,飞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几乎在这弹指一瞬,楚云柏整个人便融成了一团血r_ou_,扑簌而下。

    楚陆恩呆若木ji,也跟着怆然跪下,连一个字也发不出了。

    秦晋从未见过如此狠戾的招式,他紧捂肋下伤口,鲜血仍不断从指缝中汩汩冒出。楚朝秦亦是大惊失色,登时连滚带爬扑过来,先后点了他两处x,ue道,再运气往其体内输去。

    眼前轿子一摆,扬起丈余烟波,端正落在两人眼前。秦晋捉了楚朝秦手腕,持剑往地上一拨,急速向后退去,可是他终究带伤气力不济,仅挪出去数尺之遥。

    那轿中人却也不追,只见布帘震荡,声波乍起,仿若千里传音,哄闹入耳,一时聒鸣不断。

    那声音既似孩童又似耆宿,诡谲至极道:“楚朝秦,你可是身怀那图谱?”

    楚朝秦才欲开口,秦晋却定了内息,抢先说道:“这位长老前辈,观您功夫已入臻境,世应无可能敌,何必又一再挂念这区区蝇头?不如留于后人,让其发扬光大可好?”

    轿内良久无声,秦晋身虚体弱,所中那道余劲尚未排出,疼得心脏兀自砰砰乱蹦。正蹊跷间,果然看那道掌气又至,此回直扑面门,快得教人瞧不清来势。他想提剑再挡已来不及,只听得铛一声响,秦晋面庞微寒,睁眼瞧见一截断剑飞出,斜cha入土,另外一截尚还握在楚朝秦手中。

    楚朝秦于千钧一发之刻挡下极招,震得臂骨生疼。他未敢懈怠大意,提起断剑便是豁力一扫,两道剑气拔地而起,相互拧转成风,从两侧直取中央轿乘。秦晋哗然,且不提他这式功夫威能如何洪烈、从何学得,光瞧着竟是眼熟至此,偏又想不起来。

    轿身庞大,旋动起来居然翩跹如雁,轻易躲过。楚朝秦一击不成,还欲起身迎击,可惜剑刃断裂,无兵可使,于是秦晋不及多想,忙将怪剑抛给他,道:“使这个!”

    楚朝秦毕生头一次得用此剑,受宠若惊般将紧握住那八寸长柄,发觉之上尚带有他之余温,忽然就倍添了无限力量。

    轿内之人冷哼,道:“以你之功,还想要螳臂当车不成?”

    楚朝秦毫不分神,亮出剑锋,令那锋刃镀上天色,将漫野浓雾划出一道罅隙。

    他眼神一动,抢先攻上,直削轿顶而去——怪剑虽远不如方才那剑轻盈,握在掌心,却是趁手无比。轿子不动,只把帘布卷起,从中伸出一掌,狠狠拍上剑刃。一触之下,楚朝秦才惊觉气力惊人,遂虚晃一招,借力欲退。谁料这时帘后又出一手,径直取他脚腕,楚朝秦连忙双手立剑,向下劈去。

    然而那两手之间,缓缓再出一臂。

    楚朝秦登时骇然。

    他早想到轿中所乘之人乃百趾穷奇,这人不知年岁,乃教派里德高望重之辈,这些年在外远游不曾回来,就连楚霆谷也鲜少提及,只道其武功深不见底,殊不知楚陆恩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请出。

    但看其方才残杀楚云柏那幕,可见非是善类。

    眼前三掌一轿,极其古怪。楚朝秦避开这只又避不开那只,险象环生,渐渐落于下风,他竭力扭腕,接连刺出三剑,皆打了个空,但好歹抢得一丝喘息空隙。楚朝秦忙回头瞥向秦晋,瞧他身下殷红一片,知是伤口迸裂,心中极怕他会重演楚云柏那般下场,便盘算着如何脱身,可就在这心思转圜之际,那轿子猛扑而上,终于现出那第四条手臂来。

    楚朝秦:“……”

    他临近崩溃:这百趾穷奇难不成当真长了一百只手臂不成?!

    楚朝秦左右支绌,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转攻为守,横剑招架胸前。只是对方掌力千钧,贯以惊人劲道逼压过来,他想要咬牙硬较,终究不敌,一口血喷薄而出,被打落在地。

    秦晋眼睛一刻也不离他左右,此刻强忍疼痛,忙飞扑过去把他接起,强大惯性又将两人推到崖壁之下,双双撞上山石。

    秦晋垫在最末,双手手骨受力,顺势断裂。他接连遭创,疼痛撕心,几欲晕厥,楚朝秦忙搂起他,急切唤道:“秦晋!!”

    百趾穷奇应声而至,以狂风劲掌扫他脊背。楚朝秦全然不顾,翻身护住秦晋头脸,然而他身后无物,避无可避,唯有闭目等死。

    正在这关键时刻,两人忽听头顶一声喝止,道:“掩好口鼻!!”

    楚朝秦诧异之余,仍是捂实了秦晋与自己的三窍,定睛瞧见来者顺岩而下,双手里各扣了一枚物什,拖着两道浓艳绿光,分毫不差地打进了那轿帘之中。

    楚朝秦欣喜喊道:“师公!”

    正是妇人。

    妇人所投的乃是两枚核桃,百趾穷奇见状双掌齐出,妄将那东西拍出轿外。然而果壳如纸,一触即碎,藏于内里的毒烟在瞬间迸裂而出,再加上布帘一遮,竟是被呛了个正着。

    妇人脚尖着地,亮出手掌,五指间皆夹着一枚短镖,镖后又系着蛛丝般的长线,蓦地一甩,四镖各自飞出,纷纷缠住那四根手臂。她利落拢起线尾,使力向后一拽,口中喝道:“出来!”

    然而长线绷直,那百趾穷奇稳若磐石,丝毫不动。

    妇人较量之下便知对方非是易与,心思一动,翻身跃至一株参天巨木,轻巧将线结实扎于其上,再转头奔至楚朝秦身侧,迅速点了秦晋两边肩头x,ue道,道:“走!”

    楚朝秦会意,与她一人一边,携了秦晋肋下,便往山崖之上奔去。

    崖高数丈,两人轻功皆是不ji,ng,楚朝秦脚上又受了伤,上得极为艰难。等踉跄奔至半途,他脚上伤口裂开,血流如注,妇人亦是气喘吁吁,骂道:“这破烂石洞,当初修这般高是要进去当神仙么?”

    楚朝秦紧紧抱着秦晋不放,楚云柏那小匕首上也淬了毒,使他右脚仿佛注过麻药一般,几乎失去知觉。而再观秦晋双目紧阖,面色苍白,更是教人担心。他腾出一手扯了藤蔓,竭力一抖,奋力向前攀援两尺,这时忽听身下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掀得二人震耳欲聋。等待余音消去,妇人暗道:“不妙!”

    那长线为世间罕有材料制成,一旦捆住极难挣脱。她本欲以此困这魔头片刻,然而不曾料到那百年古木难承其重,挣扎之下,竟生生被拦腰折断!

    眼看那笨重轿乘原地兜转两圈,大有要飞身追来之意,妇人急得骂道:“甚魔头腚这般沉?离了轿子不会走路么?老娘倒看看你这破顶烂盖能有多硬!”

    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件口袋,三两下解开绳匝,天女散花一样全数撒了下去。那口袋中装有无数蒺藜铁弹,乍看无甚稀奇之处,其实里内装填特制□□,触地即燃。这三五十颗一齐砸向轿顶,登时放出一连串风起云蒸般的火光。

    接着灼气排山倒海而来,楚朝秦差点被刺瞎了眼睛,他勒住藤蔓,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攀越。妇人亦是不敢懈怠,两人连搀带扶带着秦晋好歹登上了岩顶,再往下看时,发现岩下变为一片火海,眼及之处,皆如炼狱。

    楚朝秦看得心惊胆战,心有余悸道:“什么物件,如此厉害?”

    妇人拭了把汗,刚欲解释,却见火光之中现出一样稀奇事物,如同一条难以言喻的上古神怪,亟待挣脱这漫天炎雾。

    她倏然一愣,楚朝秦同样看得清楚——那东西自火中来,浑身焦黑龟裂,处处露着猩红血光,圆头细尾,多手多脚,让人瞧了着实不寒而栗。他翻身负起秦晋便往里逃,妇人反应较他更为迅速,一马当先在前开路,一边道:“那又是个甚鬼东西!!”

    岩下按说只剩下百趾穷奇与楚陆恩,但这东西人不似人,鬼不像鬼,楚朝秦于片刻之中也难以言明,唯有闷声而逃。可那东西紧随其后,裹挟着滚滚浓烟,一如草里游走的蛇,蹿得又急又快。妇人这边一把开启石门,不住催促他道:“快些进去!”

    楚朝秦忙闪入半边身子,将秦晋搁好了,再回身却看那东西已然扑到了眼前。妇人当仁不让,反手从他腰间抽出怪剑,横臂一挡,道:“进去!”

    楚朝秦被她一掌推入洞内,再看石门兀自正缓缓闭合,他忙过去以肩膀卡住,愤而喊道:“你也进来!”

    妇人以脊背贴着山石,以极低极快的声音嘱咐他道:“潭水往东深处,有一处小口是能通往外头的,出去后在山坳里等上一夜,假使老头子活着,他自会去找到你们!”

    楚朝秦一字不落地听完,赶忙问道:“那你呢?”

    妇人头也不回,只道:“救活我徒弟!”

    楚朝秦肩膀被磨出了血,血渗透衣裳,留在岩壁上。他仍执拗扯住她的衣袖,问道:“那你呢!”

    妇人不答,甩开他只身挥剑闯入浓烟,奋力朝那怪物劈去。楚朝秦想欲伸手捞她,却只捞了个空,眼睁睁看见那黑雾中透出一道见血的白刃——白得耀目,红得刺眼,可终究分不清是谁的白,谁的红。

    接着石门便完全闭死了。

    他伏在地上呆愣了须臾,而后发疯似的用力去掰石门,可是石门一如既往,纹丝不动。

    楚朝秦傻了,道:“师公?”

    这道石门他从未能成功开启过,以前纵使不能,以后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楚朝秦怆然跪下,声嘶力竭般喊道:“师公!!”

    第18章 第十八章

    楚朝秦运气击在石上,也仅仅打下些许碎屑,只听得外面声响接连逼来,生生被挡在石门之外,倒显得遥不可及。石门虽坚,却非绝不可破,而秦晋在旁昏迷不醒,亦是无从耽搁,楚朝秦摇晃站起,抱起他往谭中走去。

    潭水冰冷如常,搔刮着楚朝秦每一寸身心,他回头再望一眼这处小院,从桃花竹榻,到石磨深井,忽见那大画眉立于枝头,伸长翅膀婉啼数声,竟是如斯动听。

    洞外遽然生出巨响,洪烈掌劲轰向石门,霎时间地动山摇,院内荡开一层尘土。潭水颠簸,楚朝秦几乎站立不住,知是那怪物所为,连忙紧抱秦晋沉溺水中。秦晋在入水的一霎那有些醒转,他双手抬不上去,只在迷蒙间感觉身子浮动起来,在下一刻楚朝秦的唇便吻了上来。

    楚朝秦渡给他一口气,然后仔细封好口鼻,往那岸边石上一蹬,鱼似的潜去了谭底。

    等秦晋再度醒转,再看已是满天繁星。

    他头枕着石头,觉出脑袋混沌,遍体上下皆是说不得的痛苦难受。秦晋张口欲喊,可所发之音极其艰涩难听。所幸楚朝秦用荷叶捧足了水,一瘸一拐跑来。他捞住秦晋脖子将他小心搬起寸许,从叶子内取水点在唇上,秦晋登时如得了琼脂玉露,凑着吸喃半日,方才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虽有繁荫,但乔木低矮,遮不住灰山褐石,到处是一派萧瑟之景,绝非在长生谷内。楚朝秦瞧他面色虽无血色,但眼睛正逐步恢复清明,知应是无碍,才肯长舒口气,老实道:“大概在谷外罢。”

    秦晋抬眼看他面容狼狈,头发肮脏,又费力道:“你怎么了?”

    楚朝秦先前才携着他从谭水里千辛万苦地爬出来,而秦晋因闭气时间过久,已然没了呼吸心跳,他急的又是揉又是搓,才令其将那一口水吐尽缓了回来。后又按照妇人指示,跑去这处毫不起眼的山坳中躲藏起来,只盼着男子能依约赶赴,否则以秦晋这般状况,怕是挨不得许久。

    楚朝秦心疼难耐,又是身疲力尽,强自将他端正抱好,道:“无事,你感觉怎样?”

    秦晋浑身乏力,且双臂及肋下疼痛难当,他想起自己当时看小魔头被那百趾穷奇一掌扑落,情急之下祭出双手来接,以那老j,i,an魔之力,想来定是受伤不轻,于是问道:“为何……不去寻我师父们?”

    楚朝秦思及妇人,心头一阵酸楚。他强忍情绪,道:“师公教我们在这里等她……等她找到你老师父,自然便回来了。”

    秦晋道:“噢。”

    他头脑昏沉,神智却是清醒,又饮了几口清泉,便要喋喋不休:“那轿内的老j,i,an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诡异?”

    “我也不甚清楚,”楚朝秦道:“我教成立已近百年,百趾穷奇乃那开山创派时的人物,但他并非教主,也从未出入江湖,所以鲜有传闻,我儿时只听老爹提过,说他以一化四还是以四化一,总归练了手邪门功夫,那时怕殃及世人,便躲去了深山,从此不知去向。谁知楚陆恩为夺取图谱,居然能将他寻出。”

    秦晋听着新鲜,道:“寻出倒就罢了,你瞧他杀人时,可还是那个‘怕殃及人’的模样?”

    其实他细观那人功夫,只是内功深厚,掌力暴烈。可就连初出茅庐的楚朝秦都能与其过上数招不败,可见算不上登峰造极。不过话说至此,他又想起一事,忽问道:“大脑袋,你是不是……偷练了图谱上功夫?”

    楚朝秦一愣,只管沉默不语。秦晋心下明了,问道:“什么时候练的?”

    “在谷里,”楚朝秦顿了顿,道:“想见你的时候。”

    他与秦晋初次j_iao 欢时曾记诵过其身上几个招式,先时功力不济,图谱上功夫晦涩艰深,总不得其门,后来得到秦晋一半功力之后才逐渐入了门,再加上妇人连日□□,更是融会贯通,他原本答应过秦晋不碰这邪魔功夫,然而两人分开良久,为使妇人践其承诺,才忍不住露了些许真章。

    不过那功夫仅算半招,已然能够震慑旁人,楚朝秦自身未察,秦晋却是看得清楚,也深知若不是凭着他,这回遇上百趾穷奇,当真要十死无生了。

    秦晋笑道:“从此你比我厉害了。”

    然后他把眼一闭,从心里叹道:“大概这就是命罢。”

    一夜转眼即过,楚朝秦一直搂着秦晋未敢合眼,直至挨到天亮,仍不见男子身影。

    他们与长生谷仅隔一壁,那旁现毫无动静,是死一般的寂静。楚朝秦本有心折返回去看看,但又担忧秦晋独自在此,只好继续按捺。可偏偏此时秦晋重新陷入昏眠,他双目紧阖,印堂泛青,气息微弱,触身滚烫,竟是副性命垂危的模样。

    楚朝秦再观那肋下伤口已经脓肿不堪,知道不容耽搁,于是咬咬牙当机立断,弯腰将他重新抱起,一步一蹒跚地往山外走去。

    秦晋在颠踬当中昏了再醒,总觉得自己仿若一叶扁舟,飘飘荡荡随波逐流,偶尔睁眼,所见之景皆有不同,只有楚朝秦不变,那日头打于他面庞之上,零零碎碎镀着光,最后金子似的流下来。

    他心想,小魔头真好看呐。

    秦晋极其想去摸一摸他,却始终是无能为力。

    他认命似的伏于他颈旁,随他淌过这迢迢山路,悬着心、吊着气,能看一眼,便是一眼。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秦晋感到身体由人挪来动去,勉力支起眼皮,却先看到一名陌生老者。

    老者应是名郎中,因秦晋双腕折断无法探脉,唯有先以几枚竹板辅以麻绳定好,还有肋下那处伤口也非寻常刀疮剑疖,普通金创抹上毫无效用,只得令其敞着。看郎中治疗完毕,楚朝秦便恭敬将他请出房外,自己从外又闭好房门,一道往外走去。

    郎中知他心中难过,便温言安慰道:“小兄弟也不必太过挂怀,令兄这伤且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家里尚有一丸化瘀回血的祖传丹药,你随我回去取来,届时以酒研开,半服半敷,定有奇效。”

    楚朝秦喜出望外,忙抱拳道:“多谢大夫!”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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