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正文 第8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8节
他示意楚朝秦捏开秦晋下颚,自己辅以真气将鲜血引入脉络。说也奇怪,他刚将掌心贴上,便觉得从秦晋体内生出一股莫名漩涡,吸附住自身功体,刚刚运起的那点真气,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陈长老骇然,顷刻收掌。再观秦晋面色由白转红,那红自内而外,缓缓向下,几欲遍布全体,楚朝秦实所未料,抬眼瞧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长老说不上来,揭开他的衣裳去瞧那处伤口,谁知就在这一揭之下,却发现秦晋周身皮r_ou_,竟密密麻麻浮出图样来!
那图样手脚俱全,如腾猨过树、逸虬得水,排列齐整,清晰可辨,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失声道:“这是何物?”
楚朝秦更为惊愕,慌忙用蓑衣将人一裹,同时用身体将几人撞开,抱住秦晋就地一滚,退开数尺。
陈长老等人不及细看,反被他这身手吓了一跳,道:“你……”
楚朝秦手臂鲜血淋漓,不知秦晋身上为何突然显现图谱,但此刻不欲过多解释,只道:“陈长老,事发突然,无从解释,恕我们无法再与各位同行了!”
陈长老再看秦晋眉目——他面上泥壳被血冲去半边,露出本来容颜,脑中电光火石般记了起来,惊道:“这……这是邪怪?”
他大惊失色抬头,喝道:“那你便是楚朝秦?!”
此言一出恍如惊涛骇浪,众人倒退一步,兵刃纷纷上手。陈长老手持雀杖,喝道:“江湖人众寻而不得的魔教教主楚朝秦,竟会与我等并肩同行,怪老夫瞎了眼,舍心费力为你救治!”
楚朝秦微微气喘,知道身份全然败露,眼前形势极为不利。他背起秦晋,扭身就走,众人拔腿便追,然而未走几步,忽看天色较先前更加胧黑,于山林深处荡起薄雾。
雾气渐浓,影影绰绰间又传来踏步声响,一声近似一声。
楚朝秦猛然刹步,停在当前。
他喃喃道:“百趾穷奇?”
百趾穷奇出现得无声无息,仿佛早已在这林里蹲守多时。他仍是乘了那顶轿子,此刻居然灵巧如白猿,自交横错落的枝杈之间攀越而来,瞬间已至眼前。
好在陈长老等也从无见过这等怪物,在不远处驻足疑道:“阁下是谁?”
轿子从中停放妥当,毫不理会他之所问,仅对上楚朝秦。楚朝秦手无长物,后有追兵不说,又负着秦晋,简直是退无可退,他空出一手去摸腰间,才想到刚才走得匆忙,把匕首留在了火堆那处。
楚朝秦心内一沉,登时有些绝望。
上回仗着怪剑之利尚可有些转圜,如今赤手空拳,腹背受敌,简直陷入了两难境地,楚朝秦眼看着那轿乘浮于半空,布帘摇荡只是悄然无声。他心神一动,即刻向后疾退,转眼间缩回到陈长老身旁,暗暗道:“长老,这便是你口中那百趾穷奇了!”
陈长老正兀自旁观,不过百趾穷奇四字清楚落入耳畔,他虽与这人毫无交集,依旧是愣了一愣,朗声问道:“阁下便是闻名于江湖的百趾穷奇前辈?”
百趾穷奇丝毫未将他放入眼内,腾云驾雾一般行至跟前,陈长老只道来者不善,持起雀杖迎击上去,只见那布帘之中探出一掌,重重拍向杖头。陈长老身法灵动,不与那手正面相接,反而抬杖欲卷起轿帘,百趾穷奇似乎被其扯到痛处,连忙后缩,稳稳又落在地上。
陈长老嘲道:“前辈空有名号在外,莫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趁他们你来我往交手之际,楚朝秦伺机要溜,谁知那朱三娘眼尖得很,横剑挡在他面前,叱道:“哪里跑!”
百趾穷奇与陈长老听见,几乎同时动作。轿子虽然笨重,倒比陈长老还快了一步,楚朝秦眼见无法逃走,眼疾手快从身旁那人手里夺过长剑,回身刚好抵在百趾穷奇的掌心之上。
百趾穷奇这一掌远不如那日迅猛,交接之际楚朝秦便知他受伤未愈,不过自己同样气力不济,不防被那掌气贯至胸口,立刻觉出喉头微甜,连连倒退几大步方才站稳。陈长老瞧他受此一击,嘴角仅是溢出血沫,心里诧异之余也抽身上前,另几个后生见状也纷纷递剑而来,只有那朱三娘手中无兵,跟在最后,眼睛时刻盯着楚朝秦不放。
楚朝秦受创算不得重,他着实用不惯女人的剑,便将这物往顶上一抛。朱三娘不假思索便飞身去夺,谁料楚朝秦滑头得很,趁此机会将秦晋打横抱入怀内,拔腿便走。
朱三娘吃了这一诳,恼羞成怒骂道:“魔贼休走!”
这时秦晋忽地□□一声,身上那字竟如烙在皮r_ou_之上,愈发鲜红。楚朝秦伸手触去,发觉字字滚烫,又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次他身体反应如此剧烈?
然而情势不容细想,朱三娘从后持剑已至,同时使出一式“薄眉织月”,直刺后心。她根基浅薄,但青眉剑法凌厉非常,楚朝秦听得风声,无奈手脚带伤,躲避不开,情急之下瞥了眼秦晋身上图谱,空掌运功现学现卖,回身将那剑刃一捏,即刻释出宏大戾气,挥掌往她面门打去。
朱三娘身形一顿,慌忙后跳让开,接着剑上招式已老。楚朝秦再往下看,只觉得式式惊心,这套功夫仿佛正是为他而生,与己身功力相互牵引,顷刻间便可融会贯通。他喜不自胜,聚ji,ng凝神默默记诵,朱三娘瞧他分神,怒不可遏道:“无耻魔贼,胆敢不将我青眉剑放入眼内!!”
她说罢极招已经上手,再度疾攻过来。楚朝秦韬光养晦,暗暗立掌于前,仅用两指稍一拨弄面前剑尖,便使得朱三娘长剑几乎把握不住,他接着俯身起掌,面朝后方虚晃一拳,朱三娘果然上当,慌忙扬兵来遮,正中楚朝秦下怀,他上前一步,伸指点上锋刃中央。
朱三娘手臂震颤,一阵剧痛过后,青眉剑应声而断。
她翻滚出去,爬起来时双目大睁,定定瞧着地上半截残剑,登时先师于云胡擂台之上行径,重回眼前。
随即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陈长老等人俱是咋舌,才看到朱三娘横躺在后,竟是拿断刃抹了脖子,血花四jian,已然气绝。他大惊之下怒视楚朝秦,后者亦是一懵,头上泌出点点汗珠,转身便走。
陈长老一马当先,怒喝道:“魔人果真残忍,速纳命来!”
楚朝秦实在不愿同他交手,只管一心发足急奔,可是方才用力过猛撕裂了脚伤,走得跌跌撞撞。陈长老轻易追上,二话不说举杖便打,楚朝秦只好伸臂来挡,谁知对方头一招便用尽全身力道,差点生生将他腕骨打裂。
楚朝秦吃痛,不敢再次硬碰,忽见身后又有三剑刺来,分别是明华等三人齐上。他躲得开这剑,避不开那剑,一时未察又被陈长老杖头戳到胸口,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江倒海,肋骨似折断般痛不能忍。
“她非我杀!”楚朝秦口中噙血,吼道:“我从头至尾从未为恶过!放我一条生路罢!”
陈长老充耳不闻,冷哼一声,配合三位同僚重新袭来。楚朝秦避无可避,唯有凝神握了陈长老杖首,再一一将攻势格开,却不料另外三人心有灵犀,已在顷刻变招,两剑齐齐扫他下盘,最后一剑竟然朝向秦晋刺去,楚朝秦大惊,慌忙徒手去接,立时一股钻心剧痛,眼睁睁瞧着那剑锋穿透自己手掌。
持剑者便是明华,他一击得手,立刻旋动长剑欲废其手臂,其他二人紧跟其后,左右夹攻分别往他要害处斩去。
楚朝秦怒发冲冠,径自挥掌穿剑而过,猛然捏住了明华脖子揽于身前。余人一惊,双剑齐收,可楚朝秦盛怒之下不肯留情,腾起一脚踢中其中一人小腹,然后塌下肩膀避过利刃,倏尔又用脑袋狠狠撞上另外一人下颚。
登时三人接连受制,陈长老及时挥开雀杖,以尖利杖尾刺他胸口。楚朝秦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再看那杖已然没入皮r_ou_寸许。
楚朝秦一口鲜血呕在地上,他定定望着陈长老,道:“你就真的想要那图谱不成?”
陈长老一贯心怀怜悯,然而魔教恶名早已蒂固于心,此刻只得咬牙道:“像你这般滥杀无辜,为恶天下,那图谱徒留无益,势必毁掉干净!”
“我家的东西,”楚朝秦冷冷道:“凭什么就要交给你们?”
陈长老一愣,拧眉道:“既是作恶之物,那便人人得而毁之!”
楚朝秦不再发问,只将手缓缓收回,那血一股一股从伤口之中涌出,滴于袍上,滴于地上,他却如感觉不到疼似的,翻开看了看自己血r_ou_模糊的掌心,苦笑道:“是不是只你认定我教为祸,那我教便被灭该然了?”
“是不是只要你说我一句恶贯满盈,那楚朝秦便真的不再清白了?”
“既然如此,”楚朝秦垂下眼睛,喃喃道:“我便当真如你所言,纵是滥杀无辜一回,又有何难?”
陈长老尚未思索他这番自言自语为何,只见他突然发掌,便提起雀杖欲架,然而楚朝秦目标却非是他,竟直接打折了身旁那人的脖子。那人不及挣扎,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掉,便直挺挺地躺倒死去了。
陈长老又惊又怒,道:“你!!”
楚朝秦毫不理会,顺势抽了那人的剑,反手往另一侧划去,霎时间血喷如泉,雄八亦被他切掉半边喉咙,口中喝喝两声,也仰倒过去。
剑上血滴如注,楚朝秦握了剑柄,往明华衣衫上抹来抹去。明华吓得发抖,朝陈长老求救道:“长老,救……”
可惜他话未出口,已然被当胸穿了个透亮,楚朝秦眼神狠戾,将他尸身扔在地下,抬眼盯住陈长老。
陈长老于眨眼之间四位同袍全失,几乎痛入骨髓。他仰天长啸,霎时提起雀杖,竟拿出要与他拼命的架势来。楚朝秦将秦晋背上所纹图谱已记熟四五,心智情绪现如落入冰窟一般,毫无所动,这时只将身形一晃,闪去他身后,轻轻将陈长老一推。
陈长老立刻踉跄两步,既惊且怒,可是再回头时却看到他已对上百趾穷奇。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以一章大r_ou_做结尾的我……删r_ou_删得我根本不知道该写啥了(这本来就是篇红烧□□啊摔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百趾穷奇一直未动,旁观众人厮杀,此刻忽见楚朝秦浑身浴血站在当前,再度飘然而至。
楚朝秦将秦晋搁下,冷眼观他,一言不发。
他不动,轿乘同样未动。楚朝秦歇得半刻,膝盖微屈,遽然拔地而起,百趾穷奇早有所备,轻飘飘向后退去,同时从帘内探出双臂,依次向他打来。
他之掌法仍然凶残古怪,触之非死即伤。楚朝秦内息充沛,然而周身受害颇重,一时气力不及,不免落了下风。他奋力格开对方两侧攻势,挺身要入轿帘,可是又从中心推出双掌,刚好拍上他的肋下,楚朝秦二次受制,发足往那轿栏上一点,几下兔起鹞落,翻身下来。
双方高手过招,快得如白驹过隙,楚朝秦吃了身无长物之亏,眨眼看到自己匕首尚扔在火堆旁,忙一个翻滚过去拾在手里,再看百趾穷奇却没再追,居然径直往秦晋所躺之处扑去。
楚朝秦头皮一紧,随后飞身而上,可是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瞧着从那轿子里伸出四只手来,分别捉住秦晋四肢,欲往里面扯去。而那陈长老尚在原位,见状亦从地面抢上,一脚踏上轿栏,提杖将帘子掀开——
他脸上顿时呈现出疑虑之色,大叫道:“你……你是……”
轿内之人只与他近在咫尺,此刻斜推一掌,正中陈长老天灵。
楚朝秦从后刚好看不真切,情急之下只能飞扑过去,一把攥住轿栏。可那圆木细长,四周打磨光润,淋雨后更是溜滑难捉,百趾穷奇见状及时封紧帘布,继而猛然调向,竟硬生生将他甩脱出去。
这力道之大实属生平罕见,林中两侧又皆长有巨木,楚朝秦重重撞于上面又摔落在地,jian起尺高积水。
他当即受创,难以爬起,恰又发现陈长老面孔凹陷,惨死身旁。而那轿子荡荡悠悠移来挪去,竟是打算就此离开。
楚朝秦勉强支起上身,嘶声喊道:“你不是要图谱么?怎只掳他一人?”
轿身一顿。
楚朝秦须得撑着树干才能站起,天上大雨越发滂沱,水滴拨开枝叶,隐隐投进林外熹微天光,将脚下这块乌黑地面映的仿若迷蒙水底。
他早已遍体鳞伤,仍支撑着挪开步子,气喘吁吁道:“你不是教中前辈么?难道不知这图谱须得我二人合方得显现?”
百趾穷奇似乎受到蛊惑,当真缓缓调转。楚朝秦见状将手伸往怀中掏去,瞧他兜兜转转踟蹰不前,便索性嘲道:“怎的,这般地步了你还怕我不成?”
他头发披散,身形踉跄,浑身上下无一块完好皮r_ou_,周遭风声雨声,绵延不断,身后不远便是五ru峰,峰上朗朗钟鸣,犹在耳畔。百趾穷奇听毕果然驱了轿子,倏得蹿至眼前,楚朝秦千钧一发,暗提内元轰然出手,可惜仍是略慢一步,霎时已被起锁住喉咙,提将起来。
楚朝秦腔门□□,被其掐得双脚离地,他一面挣扎,一面亮出所扣匕首,电光火石般往其手腕上抹去。
百趾穷奇只觉钻心一痛,立时收拳化掌,拍向对方胸口。楚朝秦咬牙硬挨,紧紧箍牢他手臂不放,用尽余下力气,将轿子拽得几乎伏趴过来。
百趾穷奇腕部刀口深可见骨,一时未察失了平衡。楚朝秦眼瞧着从轿帘内搭下一条手臂,上头余红未消,正是秦晋不假。
他不顾一切要探手去牵,却总也差之毫厘,将将只能勾到指尖。
他们打斗声响甚嚣,这时于远处传来滚滚人声,百趾穷奇被他纠缠脱不开身,一时似恼羞成怒,接续出手拳拳到r_ou_,直把楚朝秦打得倒仰过去。然楚朝秦早已无力还击,仍铁了心要去拉扯秦晋,他的手像是生出了铁铸的倒刺,竟生生将那扇布帘撕下半边,缓缓露出内里真容。
楚朝秦眼皮倏尔一睁。
百趾穷奇杀意弥漫,遽然使出杀招,扯得他露出光裸脖颈,狠狠往那一处拍落。
秦晋好像做了一场极长、极颠簸的梦。
他梦见有东西好像从天洒落,不断打在眼皮之上,既腥且烫,又痕痒难当,总迫使自己去抹上一抹。
而等他抬起手来,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下握住,再规矩放回原位。
秦晋有些不甚满意,便抖了一下眉毛,醒了。
他睁眼觉出微光刺目,勉强适应了下才清晰望见一方穹顶。顶上椽木交横,排列甚为齐整,秦晋吸吸鼻子,先嗅得冉冉香气,又听得钟鼎之声,这才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寺中?”
一人身着青灰僧袍,转身过来,手里托起一碗药汤,答道:“正是寺中。”
秦晋一眼认出了他,想要抬身却又觉得浑身无力,恭敬道:“清逆师父,许久不见了。”
清逆将药置于榻桌之上,伸手将他扶起,仅点了点头,不予多话。
秦晋与他相识经久,曾一道走南行北去过许多地方,此刻倒也不太拘谨。他稍微握了握双手,虽仍是微痛,但已无碍行动,索性自己端起药来道:“是谁将我送来这里的?”
帘外雨声未住,清逆身上僧袍洁净干燥,想来应是刚刚换过。他手持念珠,从旁拉来一张杌子坐下,仅阖目念道:“阿弥陀佛。”
秦晋将碗慢慢放下,笑道:“大师何意?”
“你伤势未愈,ji,ng神不济,且缓一缓。”
清逆道:“等外头雨收天晴,我再与你详说。”
这是处僻静禅房,窗棂之外青松遍布,唯有一株灼灼海棠,披雨戴露生于墙根,百般妖娆不论,且斗胆往檐内塞进来四五粒丰艳花苞,当真奇特。
其实以清逆之身份本可高居监院,但他向来恬淡寡欲,喜清爱静。秦晋数次上下五ru峰,还真未在这院里久呆过,他自诩风流,总介意这里尽是光头,实怕被这锃光这瓦亮闪瞎狗眼,不过如今再看这花,倒让人眼前一亮。
秦晋嘴贱,平素肯定要借花调侃一番,然此刻心有牵挂,居然老老实实低头,重新端起碗来。
清逆过来又探脉象,秦晋看自己肋下已被ji,ng心包扎过,问道:“这伤你可治得?”
清逆淡淡道:“曾有幸治过一遭。”
秦晋点头,知那姓陈的所言非虚。此刻清逆令他坐好,脱去外袍,自己从后提掌运功,秦晋便觉出自风门x,ue中灌入一股暖流,徐徐涌向四肢百骸,身体仿佛枯木逢春,再度开枝散叶起来。
可是疗伤行至半途,那温热之气猝然辄止,继而消弭不见。秦晋深感内息窒塞,从心口那处忽然传来一阵闷痛,使人神短气浮,不禁一口淤血涌上喉咙,喷了满襟。清逆连忙收掌,翻手点了他四处x,ue位,下床问道:“可有不适?”
秦晋摆手表示无碍,瞧他眉头紧锁立在床头,问道:“此伤非同小可?”
“不是。”
清逆凝重道:“非是受伤之因,你体内尚有一股拧搅的蛮力,我方才所渡之气被其全数搅散,才致莫施能为。”
秦晋想到体内蛊虫未消,料来应是因此所致,便摇头笑道:“大概是秦某无福消受师父这浑厚功力,可惜可惜。”
清逆沉吟道:“秦施主,和尚尚有一事不明——即你被送来之时遍体红淤如同犯廯,经医丘诊后只说是毒,毒性却是未知……你先前是否中过甚奇蛊诡毒之流?”
秦晋一愣,赶紧抬臂,发现周身皮r_ou_上白皙如常,并无异状。
“天明之前已全数褪去,”清逆道:“所以使人费解。”
他懵怔一瞬,死活记不得昏厥之前是怎般状况,脱口道:“我那红斑……可有行迹?”
“没有,”清逆亦觉奇怪,道:“何发此问?”
秦晋放下心来,即便是清逆也不可不防,毕竟图谱现世非同小可。他啃了手指思索片刻,把前情一项一项如鱼凫水般剥离清晰——先是记起在山下林中徒然兴起要同小魔头j_iao 欢,以至于后来气血不济,在心慌气短之际还看到楚朝秦欲割臂取血来救……
等等,血?
难道是因为楚朝秦之血——
秦晋把双眼猛地一睁。
清逆在旁见他神色尤异,问道:“想起何事?”
秦晋将欲解释,忽听外面撞起午钟,知是有要事召集众僧。清逆也不再相问,只命其稍安勿躁,轻描淡写道:“怕是誓师大会要开始了。”
秦晋这才忆起楚朝秦当初在山下说过,说少林擒捉到甚了不得的人物,欲以此聚集众派,杀ji骇猴立以为戒。他对此毫不关心,眼见清逆理袍欲走,才忙喊住他道:“师父且留步!”
清逆回身,道:“请讲。”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秦晋想了想道:“故而我想要问你再打听一人,那个,楚朝秦他……可也在寺中?”
清逆听罢眼睫微闪,继而立掌于前,宣了声佛号道:“不在。”
秦晋极怕他受关押,故而先松一口气,但听对方语气不善,又禁不住心里一沉,忍不住问道:“那大师可知晓他去了何处?”
清逆静默而立,缓缓于手中拨走数颗檀珠。他遥望正殿门前,见各色人马正如百川汇海,接踵比肩而来。而秦晋离得远些,却也能听见峰下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他侧耳倾听,登时“杀人偿命”、“誓灭魔教”等字眼随风裹挟入门。
槛外喊声逼近,仿佛仅在眼前。秦晋坐在榻上回神须臾,忽然道:“清逆师父,烦请也带我下去看一看这大会究竟是怎生开法罢?”
他喃喃道:“我好奇得很呢。”
誓师大会,恰如其名。
武林久未成盟,能将众门派召集一处共行盛举的,也唯有少林武当当仁不让,能居鏖首。而历来武当派讲究自然无为,远离纷扰世事,故而少林接下重任,大方敞开了山门。
秦晋执意披衣趿鞋,随清逆走出禅门,方才发现五ru峰下早已人山人海,恍如过江之鲫,沸反盈天。
他们所站之处地势颇高,对下几乎是一览无遗,秦晋也觉不出多少讶异,问道:“群情激愤至此,敢又是为图谱一事而来?”
天上雨丝细如蛛网,清逆手持一柄油纸伞,在他身旁颔首不语。
秦晋口中带笑,嘲道:“这誓师大会劳师动众,向来难得举行一次,今岁已经梅开二度,或许是该由着小魔头得意得意,这魔教在他手里着实可恶,也着实可贵。”
清逆淡淡道:“自古正邪两立,互不干涉彼此长存者虽难得亦有之,然人之欲望无穷无尽,买铁思金贪心难足,众生皆是如此,何须分正道魔教,私以为并无偏颇。”
听他话中意有所指,秦晋冷冷一哂,又道:“大师此言差矣,当今正道人人皆以除魔为己任,断龙山庄一案尚未定夺,贵寺便已带人踏平了清凉山,如果我是那楚朝秦,横竖做什么都是不对,便索性遂愿干上一两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也不枉担这一回罪责不是?”
听他言语间指鹿为马,罔顾情面,清逆仅是微微抬了下眉,道:“你又何尝知道他做是没做?”
“噢?”秦晋袖起手来,揶揄道:“大师,小魔头虽是冥顽不灵为人讨厌,但那几斤几两的胆子在下还是拎得清的,教他杀人,还不如教人杀他来得痛快。”
清逆摇了摇头,闭目念道:“阿弥陀佛。”
秦晋追问道:“他做何坏事了?”
清逆未答,这时正有两名沙弥沿路走近,冲他恭敬行礼道:“掌门师父相请师父赶赴前殿主持盛会,敢问清逆师父意思。”
清逆摆一摆手,婉拒道:“回过掌门,说清逆抱恙在身,不便参与即是。”
小沙弥互相对视一眼,答应着走开,剩下秦晋观他神色,忍不住奇怪道:“你不是特意将陈长老几人招来参会,如今怎又临时推脱不去?”
清逆叹一口气,道:“他们皆已不在,我独去又有何用?”
秦晋不解:“不在?”
清逆扭头看他,缓缓道:“徒增杀孽,也许便是楚朝秦所干的那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了。”
秦晋不动声色,心中似乎有所明白,但此刻山下忽然起了擂鼓喧天之势,他随即向来处望去,正见山门缓缓向里打开,僧众成列,从中鱼贯而出,左右簇拥着为首一名高僧。高僧头戴伽冠,身披铢衣,信步踱来,却非是寺中掌门。
清逆道:“此乃玄乘大师。”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秦晋横竖不认得,见那玄乘和尚双手合十,揖过众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只是相距遥远,听不真切。再看他袍袖一翻,八名武僧赤袒上身,步伐稳健,抬了一副八木横椽过来。他不禁看得心脏乱跳,手心汗shi,生怕上面绑着的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可是横椽上覆白布,其中高高隆起,显是藏了什么东西。秦晋左看右看不像个人,忍不住道:“这便是你们要呈于众派之物?”
清逆不答,他便耐着性子往下看。
玄乘自又是一番鼓说,惹得底下众人群情激愤,是漫谷薄雨亦浇不下去的焦盛。
秦晋看得见听不见,只好再行盯住那白布出神。
他来时虽为昏迷,但有一样事却是清楚,即自己y差阳错噙了楚朝秦之血后引得体内蛊虫紊乱,图谱乍现。然而当时他俩人处山林,若为陈长老等发现端倪,势必要起争端。所以果真如清逆所说,楚朝秦为保图谱才将那几人逐一杀害?
他摇摇头,几人虽为易与,尚还有陈长老一枝独秀,楚朝秦手脚带伤,双拳定然难敌四手。
莫非是他动了图谱上面招式?
而图谱之辛正是逆心改性,出手狠戾,不留情面。秦晋想了一想,开口问道:“陈长老现尸身何处?”
清逆回道:“已做收敛,由其师门派人取走,怎么?”
秦晋将眉心一皱,又道:“那他死相为何?”
清逆观他,道:“天灵内凹,一招毙命。”
秦晋凛然,细想当初楚霆谷在擂台之上种种,似乎颇为契合,不禁寒由背生。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大师可还记得断龙山庄董庄主那惨死之状?”
听他这般发问,清逆倒是倏然一愣,不解道:“与断龙山庄又有何干?”
秦晋道:“董庄主是由大师亲验,听说死状甚惨,也是头骨碎裂、面目扭曲,身上虽有多处创伤,但天灵一处却是致命。在场之人又多是见过云胡摆擂一事,自然肯将这狠辣绝情的血案安在魔教头上,可大家却未曾想过,楚霆谷身故多时,承他衣钵的小子是个连剑都握不好的草包。”
“大师难道不觉得,”他狡黠一笑,道:“这都有些巧合吗?”
听他仍在为楚朝秦开脱,清逆仅是微微颔首,道:“此案确有枉顾不当之处,然魔教恶名经久,此掌又诚然与楚霆谷当年所使招式如出一辙,群雄围山只为讨得说辞,其实若非楚教主先发制人,如今也不会闹到如此不可调和之局面。”
秦晋不以为然,眼看山门之下人群已成长龙,而白布仍不揭开故意吊人胃口,便随口道:“天下武功千万,绝情狠厉之招不在少数,再说楚朝秦并非楚霆谷,更不必担其父之责,仅因此断定而灭他一派已是牵强,如今更是要赶尽杀绝,实在有违佛者仁心啊。”
清逆微笑道:“佛家百面,皆信奉为种善因得善果,讲究仁心也非是徇私枉法,至于楚朝秦之恶,先前断龙山庄姑且不论,就眼下杀人伤人属我实见,无可辩驳。”
秦晋挑眉:“那看来大师认为楚朝秦是非杀不可了?”
清逆神色严谨,双掌合十道:“杀与不杀,皆非你我可以定夺的了的。秦施主,你百般护他,可真知他本性如何?”
秦晋倨傲道:“当然知道。”
清逆叹了口气,扬袖道:“那且看山下罢。”
秦晋刚刚一眼未瞧,便见八名武僧现各扯住一角白布,玄乘和尚亲自上前,伸手将布揭下。
几乎同时,众派哗然。秦晋远远望去,登时目瞪口呆!
随着白布褪下,缓缓现出底下的一具焦黑身躯,仿佛经炽火千炙万烤过一般,面目全非,正仰面平卧于椽木之上。
尸身本无稀奇,然一副躯体上能够分别生出四手双脚来,这便让人大大的骇目了。
更别提这副尸身当胸尚cha着一剑,锋寒利刃,迎着天光铮铮发亮,直耀得秦晋头昏目弦。
“百趾穷奇?”
他踉跄一步,回头看向清逆,指着那剑问道:“……这是我之怪剑,怎会?!”
怪剑饱经风雨,显现于众人之前,即刻引起轩然大波。清逆扫了眼山下,淡淡问道:“秦施主,你可还记得最后一次使用此剑,是在何处?”
秦晋尚于震惊当中不可自拔,缓了许久方道:“长生谷,是我亲手交予楚朝秦的。”
“斗的是谁?”
秦晋满额冷汗,喃喃道:“百趾穷奇。”
清逆阖眼道:“那事后你们从谷中脱出,他可同你又讲过这剑的下落?”
楚朝秦自然讲过,只是言语支吾神情闪烁,甚至连同嫩师父的下落一起都是轻描淡写带过的。秦晋当时受伤颇重神志不清,故而无暇多问,现下被他冷不防一提,只觉得双膝无力支撑,竟然如堕云雾当中。
他伸手扶住身旁山石,强自站稳,问道:“这百足老怪着实厉害,敢问大师是如何擒得的?”
“百趾穷奇功体奇异,武功诡谲难测,和尚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清逆道:“秦施主与其交过手,他之手段狠辣,比起当年的楚霆谷如何?”
秦晋细想来,自己当年虽败于楚霆谷手下,但那时毕竟才疏学浅,较之如今简直堪称天壤之别,这样算算,竟是百趾穷奇更胜一筹。
于是他老实道:“百足老怪乃魔教立教开山长老,连楚霆谷在位时都要敬其三分,想来较他应是棋差一着。”
清逆同样点头,又道:“那么连楚霆谷都奈何不了的人,楚朝秦却能c,ao剑斩之,同时一招击碎天灵,你说奇是不奇?”
“楚朝秦?”秦晋几乎不敢相信双耳,重复道:“仅是一招?”
清逆转身向外,点了点头道:“他或许……早已不是当初那位少不更事的楚朝秦了。”
少林山门在下,众派立于雨中,正屏息围了一圈恭听玄乘教辞。玄乘将椽木上尸身挡于身后,义正辞严道:“魔教成立逾百年,已数次引起江湖祸端,而这百趾穷奇——”
他持杖往后一指,忽见一人从天而降,正诧异间,杖头跟着一沉,那身影翩若惊鸿,长长衣摆四下荡起,裹挟入来一阵化雨清风,吹拂面上。
玄乘一惊,即刻收杖推掌,谁知掌心探究过去,却稳稳贴上一泼寒铁。他再定睛一瞧,却是不偏不倚,击在了那柄怪剑之上。
而持剑之人,正是秦晋。
秦晋反手横剑,拧眉将怪剑从头瞥至尾末,然后抬身从那椽木上跳了下来,走至众人前头。
登时底下便有人认出他来,喊道:“是邪怪秦晋!!”
秦晋微笑抱拳,点头道:“正是在下,诸位可有见教?”
他当日形似鬼魅,于众目睽睽之下救走了楚朝秦,自此不见踪影。致使江湖流言四起,一时众说纷纭——说他早已投靠魔教,做了楚霆谷麾下走狗,所以才在危难之际出来救主者有;传他觊觎魔教图谱,快人一步将楚朝秦掳走,躲入深山勤修苦练,不日功成自又是一代魔头者亦有……说到底,自方才白布揭起,怪剑再出,便已有人认出此乃邪怪之物,只是不及问询,此刻见正主迫不及待随着现身,于是实也按捺不住,纷纷炸起锅来。
玄乘尤为恼怒,挥起百斤禅杖,往他肩头砸来。秦晋听得风声,持剑来挡,一碰之下只觉出虎口震痛,他退后一步,听得对方喝道:“宵小何人?胆敢犯我少林?”
秦晋大病初愈,徒手接那一下着实不算轻松,好在内功底子仍在,不至于被马上砸出原形。他忙收剑转身,笑道:“大师见谅,在下秦晋。”
他先前由后门送入,直接被清逆接受疗伤,玄乘长日呆于寺中不问世事,此时定睛看了片刻,方道:“你便是秦晋?”
众派人士少说数百,在下皆是看的清清楚楚,秦晋彷如一颗尖利石子投入湖中,搅乱了这一场筹备良久的誓师盛会,玄乘见满场沸腾无从控制,不禁恼从中来,猛地指向他道:“此地非是你能撒野之处,还不撂下东西,速速离去!”
秦晋当然不敢放肆,于是恭敬行礼,长揖下去,正色道:“大师在前,晚辈多有冒犯,当请见谅。”
“只是少林誓师大会旨在召集天下众派共商共议,晚辈亦算得江湖人,缘何参加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柄怪剑实乃秦晋贴身携带之物,多日遍寻不得,今在台上得见一时兴奋便取了来,得望大师……”
玄乘当他诚心捣乱,内元猛提,禅杖上手横扫而去。秦晋忙就地躲避,可台下立于最前的几人正是那紫城青眉等几大派首席,见状早已摸出兵刃,齐齐递上前来。秦晋不敢久斗,捏起剑诀尽力抵挡一波,又发觉玄乘已至身前,而其后众武僧亦开始动作,赶在同时围了上来。
他忍不住头皮发麻,双腕负重伤势再发,左支右绌尤感吃力,顿时疼痛难当。
玄乘禅杖沉重,喝道:“还不退下?!”
秦晋沉着应剑,首先格住眼前武器,借机近身对他暗道:“大师且慢,晚辈实是有所苦衷……事关楚朝秦下落!”
不料玄乘是个爆裂脾气,瞧他负伤之后仍是难敌,勃然怒道:“是你与那魔头交往甚密,现下反倒来问我?!”
秦晋将欲解释,可是身后剑雨交织,齐刷刷攻向自己脊梁。他实没料到自己也能如此招恨,顿时荡起怪剑,令那寒锋过处俱如劲风过境,逼得在场几位高手后退一步,可唯有一名少女,拼命似的拎了一双短刺,直cha他双目而来。
秦晋连忙回剑架住,只是这女子功力相当浅薄,稍一拨弄双手便落了空,几乎以面跄地。她眼珠血红,一个鲤鱼打挺再扑过来,秦晋瞧其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于是边退边道:“等等,我又不认得你?”
女子恨道:“魔头休躲!替我师姊偿命来!”
她路数极为普通,只是兵刃走势灵巧,秦晋连接两下便觉出熟悉,再细瞧她衣着妆扮,当即猜出是何渊源,道:“你是青眉派那朱三娘的……”
就在将要开口之际,谁知右侧突来一掌,直逼命门,他慌忙一抖,下意识旋身来挡,却不想手劲难消,剑气震颠扫往八方,有一道竟直贯身后玄乘而去。
玄乘近在咫尺,连忙避让,再看那道剑气已如脱缰之马,淌入山门之中。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内里椽木应声崩塌,百趾穷奇从上而落,径直摔在地上。
一根手臂被齐根截断,骨碌碌滚到秦晋脚下。
秦晋一愣,弯腰拾起。
众人皆是大惊,玄乘更是失色,一掌推中秦晋肩头。秦晋心神全不在此处,当即受掌,忍不住将那手臂又甩了出去。
那青眉派女弟子首当其冲,被这断肢砸了个满怀,她倏然懵住,不知是该叫该逃,仅抱了这东西呆呆地瞧,不作一声。玄乘见状愈怒,重重拿住秦晋后颈,再赞一掌。秦晋一口血喷在地上,以剑杵在脚下也不挣扎,只对那女弟子喊道:“你仔细辨辨那只胳膊是谁的!”
现场虽有千百余人,此刻却是落针可闻,女弟子神呆容滞,果真依言捧起来细瞧了一瞧。
须臾后她便猛地尖叫起来,脱口道:“这……这是我师姊……”
玄乘早显不耐,未等她说完已然出掌,往秦晋天灵上盖去。秦晋避无可避,坦然合眼,然而正在此刻,他忽觉鬓发微扬,一阵清风荡来——正是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接下了玄乘这掌。
秦晋睁开眼睛,果然看到面前一抹清灰僧袍,笑道:“好歹赶及了。”
清逆面上无喜无怒,静静托住玄乘手掌。玄乘也没料起他会正巧出现,奇道:“师侄,你怎会在此?”
清逆未答,从他手腕摸到手肘,手指过处尽展轻柔化劲之法。玄乘顿觉手臂酸麻,不及反抗便被其翩然一掌拍上前胸,他较之清逆辈分虽长,功力却是难及,于是瞠目结舌,接连倒退几尺,好不容易才止了步子,怒道:“你!!”
他一字未吐干净,便感到喉头一甜,知道内里已经受创,猝然向后退去。
清逆见好既收,未施重手,命道:“明见,明前,将玄乘师伯扶去后堂歇下罢。”
跟随而来的二僧答应一句,一左一右搀住玄乘。玄乘怒目圆睁,却死活说不出话来,只好踉跄由他们摆置。而清逆当下扶起秦晋,转身对阶下众派立掌合十,朗声道:“诸位英侠,诚如所见,誓师大会徒生变故,内有蹊跷尚需查实,和尚会向方丈大师禀明原委,另择日再开,还望体谅。”
此言既出,自又是引起一阵喧哗,幸得他平素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才不至乱了局面。只是有几位咄咄好事者,仍是盯住秦晋不放,道:“我等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能为彻除魔教尽一份心力!如今誓师大会可以不开,这小子却不能放过!清逆大师,还得请你主持个公道,教他说出那楚朝秦与图谱的下落,否则此事难以了局!”
秦晋听见,怒极反笑,揉着肩膀嘲道:“怪道都说武林多养蠢才,你们拉帮结伙誓师许久,竟连楚朝秦在哪里都不得知道——你教我说?我倒还想问问你们,将人好端端一方教主逼去了哪里?”
那人怒极,立刻反唇相讥道:“你与魔教勾结,早为武林正道一列除名,我看今日既降不到楚朝秦,不如将你拿下,也是善事一桩!”
他们说着便欲动手,清逆在前稍一摆袖,拂起石阶上一层浮尘,恰好截断众人来路。
那人急道:“大师,你何故要处处袒护这厮!”
“阿弥陀佛。”
清逆垂眼道:“清逆非是袒护,只是想问诸位一句:秦晋如此修为,于武林中威名甚嚣,何以非要与那不堪魔头为伍?”
众人不解,拧眉看他。
“想必大家皆能记得当年云胡一擂,楚霆谷身怀绝世武功,与众派立下的血海深仇罢?而秦晋青年才俊,亦是受邀上擂一战,但为何战擂者数百,最后独他一人安然无恙,反被楚霆谷带回教中?”
“而不久之后楚霆谷便自行暴毙,诸君又可知发生何事?”
无人应答,周遭唯有风声雨声,泫然轻唳。而清逆沉默经久,最后长吁道:“正是秦大侠忍辱负重,只身匿于清凉山上,伺机手刃了这魔头,才为武林除去一大害。”
他语调轻缓平和,而秦晋立于身旁,却是闻如炸雷,禁不住目瞪口呆,浑身都僵硬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天近傍晚。
少林做东,安排那路途遥远的门派暂且住下,其余皆散。清逆打主事院内出来,正看到秦晋站在门扉之外,发梢上铺了一层晶莹露水,似是等了好些阵子。
清逆并不意外,信步踏来道:“天凉露重,为何不在房内等候?”
秦晋瞧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僧,似要跟清逆去往何处,只揶揄道:“怕你跑了,无处说理去。”
清逆道:“师门在此,我能跑去何处?”
秦晋也知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顾也不再分争,只缓缓将怪剑一亮,道:“清逆大师,按说你我数次并肩,交情甚笃,只还没机会比试比试,我瞧现下倒是个好时机。”
随行小僧见状立刻上前,却被清逆摆手唤退。
“武功拳脚学来皆非为争高下,”清逆道:“阁下若有郁气欲发,和尚不动,任打便是。”
秦晋失笑,道:“师父尽心救我性命,一草一药皆是泄气散郁的方子,所以何气之有?”他反手提了剑柄,任剑锋镀上初月,“只是我这把老伙计,骄纵许久,如今被你们凭白cha在那坨肮脏玩意儿上头,难免需要发散发散。”
清逆拢起袍袖,好整以暇道:“如何发散?”
秦晋故意搅了这场煞有介事的盛会,虽未找到楚朝秦下落,却不想发现那‘百趾穷奇’果真是个幌子。不过既然是假的,那清逆之前那套说辞便可推翻,他也不再绕圈子,径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索性说实话罢,那百趾穷奇我也见过,缘何又长出女人的手臂来?楚朝秦虽残忍无道,但那青眉剑朱三娘与我俩一道上山,无论怎般深仇也该给她留个全尸才对。”
清逆静默良久,道:“你一道随我来罢。”
这次誓师大会影响着实不小,但少林方丈年事已高,一应事物尽数交付于几位高僧主持,玄乘便为其一。两人一路走偏,最后行至戒禅院外才停下,秦晋听得里头怒骂不断,于影影绰绰的荒凉月色当中无比瘆人,疑道:“谁之所在?”
清逆不答,径直推门进去。
秦晋紧随其后,走过天井后才发觉仍用两指粗的铁链锁着,左右两名小僧上前,将锁打开。
锁声窸响,立刻听见里头传来冷哼,道:“你来做什么?”
清逆点头,命他们退下,又摆手示意秦晋待在门外,这才独自撩袍进去,唤道:“玄乘师兄,方丈着我来此,讨问一个真相。”
戒禅院内点了一盏小灯,方圆照明尚不足一目,秦晋在外看见玄乘已经除去僧帽,端坐榻上,手脚虽无束缚,却是须发皆张。清逆嘴上如此发问,然而却是上前,伸指解了他之x,ue道。他松松筋骨,嘴上连连骂道:“真相为何,还需问我?如今既借誓师大会抖落出来,还不速速一掌打死我,省的日后费事!”
清逆听完,亦是沉默良久才道:“那百趾穷奇之躯,果真是你所为?”
玄乘重哼一声,不再说话。
“诸佛从本来,常处于三毒,然经上云言大乘最上乘者,皆是菩萨所行之处,无所不乘,亦无所乘,终日乘未尝乘,此为佛乘。”清逆闭目念道:“你我身处空门,乃在菩萨入道之所,应是无欲无色、无情无物、无烦恼处,何故要为此深陷迷津、沉湎迷悟,耽于贪嗔痴之中呢?”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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