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正文 第9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9节
“不生烦恼、妄入涅为?”
玄乘冷笑,道:“清逆师侄,当日商议这桩计划时你故意闭门不见,可在大会上偏偏又来搅局,是何道理?”
清逆轻轻回道:“只因誓师大会,毫无道理。”
玄乘怫然抬眼,道:“此话何意?”
“誓师旨在铲除魔教,清凉山早覆灭于朝夕之间,魔教不复存焉,而楚朝秦更是隐匿许久再未为恶,敢问这誓师大会道理为何?”清逆道:“再者众派聚集目的究竟为何,是武林大义抑或觊觎图谱,师伯不会不知。”
秦晋在外听得明白——原来这偷天换日的劳什子狗屁大会是玄乘这和尚一手c,ao持的。
玄乘瞅着他道:“再未为恶?且不论早先那断龙山庄灭门一案,只说眼前山下数人惨死,你看得真,倒说说是谁动的手?”
清逆缄口,似在思考。
玄乘又道:“尤是那陈长老头顶凹陷,一招致命,岂不是与当年断龙董庄主同样死法?看是这楚朝秦得了图谱,竟与他爹当年一般无二,这名门正派林林总总论理皆是他之仇家,若然一日狂打狂杀起来,如何了得?”他继而冷笑:“清凉山灭?哼,那依你看来,这魔在于山头,还是在于人心?”
清逆缓缓道:“师兄,那你借机收敛陈长老等人尸身,不惜刖手剜足拼成百趾穷奇之形,妄以亡者蛊惑众生,这魔又在何处?”
玄乘听得羞恼,嘲道:“近日借着方丈佛体抱恙,神智不明,你们于背地里肮脏勾连做过多少好事,莫不是也觑着首席之位?现下又装作一派道貌岸然来问我,羞也不羞?”
秦晋听得心惊胆战,实没想到这古刹清净之地,居然也埋藏着勾心波谲之事。清逆听他扯出门内龊事,唯有叹道:“首席之位,清逆未敢生过染指之心。”
“不惦记首席之位,又何必在商议誓师大会时故意躲开,否则以你在江湖中一贯抛头露面之名望,倘若那刻有一句话,这盛会恐怕也会斟酌再三了!别当我看不出你之伎俩——”玄乘嘲道:“先令那秦晋出来做众矢之的,引得诸派出手后再破我台局洗白于他,众人羞愧在前,自会受那番言辞感染指责于我——真好个天衣无缝的算计!”
玄乘骂道:“你倒说说,那楚霆谷是怎么死的?果真为秦晋所杀?”
秦晋一愣,而清逆却是再无动静,使人着急。他刚要现身出去,忽听袍翻袖涌之声乍起,再看墙上影子——玄乘一掌快如疾风,扇得那烛火摇曳不停,迅猛袭向清逆!
清逆低头沉思,居然毫无抵抗之意。秦晋着急,当即拔剑出鞘,流光一般冲入房内,刚好帮他挡下一招。
玄乘偷袭未成,反被吓了一跳,登时向后退去,片刻后又笑道:“哈哈!老衲猜得没错,你救下这小子果有他图!”
他一面说话,一面扬臂赞掌,秦晋再欲挡时,反被其黏住剑身无从施展。玄乘内劲浑厚,算准他双腕受伤无力回击,一时手起掌落,直扑天灵。秦晋无奈之下,忙舍剑扭身携了清逆欲走,边喝道:“你这和尚傻愣什么?他给你下了药么?”
玄乘随后已握住剑柄,直刺向两人而来,癫狂笑道:“心内有愧,焉能不傻?快些受死罢!”
那剑尖与秦晋后心差之毫厘,清逆方才如梦初醒,猛然转动手腕,徒手去接剑刃。他腕上缠有佛珠,只是怪剑锋利,一触之下檀珠崩散,落地有声。玄乘一剑封住去路,纵身跃起,剑锋忽地转向清逆喉上抹去。秦晋本夹于他二人中间,此刻脚步挪移闪去一旁,顺势捞起几颗佛珠,稳稳向他手上掷去。
佛珠正中x,ue道,玄乘吃痛后一着不慎松了剑柄,清逆连忙上前夺剑,殊料对方竟同时变招,起掌再度拍向秦晋。
劲风来袭,秦晋避无可避,唯有举臂来挡,却忽闻耳畔声如裂帛,继而血雾喷薄,霖雨般扑簌而下。
他缓缓睁眼,正看到怪剑一半已然没入玄乘胸口。
玄乘双目圆睁,面皮之上全是无法相信的神色,定定望着清逆。
清逆微微气喘,一手持剑,粘稠鲜血自指间往下滴答,他顿了须臾,终是合起手掌,闭目念道:“阿弥陀佛。”
门外两名小僧本离得不远,如今听见里头传出打斗之声,发觉不对,双双飞身闯入,正巧看到玄乘之血泼jian成花,染了满窗。
两人惊耳骇目,瞧见怪剑染血,不由得失声喊叫,秦晋身移影动,于瞬间放倒他们,回头对清逆道:“还不快走?”
清逆眉头紧锁,缓缓道:“我既造下杀孽,自应承担,你快快离去罢。”
秦晋怒极,干脆伸手拽了他袍襟,一面向外拖一面道:“承担个屁!你拿老子的剑杀他,老子再自己跑了,日后还不得被这群和尚给活剥了?快走!”
清逆:“……”
说起跑来,秦晋意外发现这和尚竟是毫不拖泥带水,袍袖一翻便出了墙垣,带着自己往那深山僻静处躲去。
五ru峰外高山林立,尽是险峰,清逆所选道路更是古怪,崎岖峻峭无一不占,幸而两人轻功极佳,通途无话,直赶了一夜,在天吐丹红之时方才停下,已距少林百里之遥了。
秦晋功力不济,扶了面前一颗老松,喘道:“这等轻车熟路,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清逆额上初露微汗,然而心不跳气不喘,道:“我此行非是逃走,乃为赎罪。”
秦晋瞧他说得冠冕堂皇,知道这和尚向来不说假话,便撩袍去溪里掬了把水灌下,方把腹内那股活跳跳的灼气盖了下去,随口问道:“怎生赎罪?说来听听。”
清逆瞧他相貌狼狈,反走过去伸手去搭脉相,片刻问道:“以你实力,怎可能疲累至此?”
秦晋近来被人医治习惯了,笑道:“看来年纪见长,不服不行。”
清逆摇头,命他坐好,自己提气通他经络,觉出秦晋内里虚空,仿佛多年囤积修为减了大半,再回想昨日誓师大会之上对阵玄乘,那副捉襟见肘之态,便道:“你是将功力传予了谁?”
秦晋贪欢,其实把大半功力都陆续传给了楚朝秦,嘴上却是死撑,道:“你当这是屉上馒头,想取给谁便取给谁?我连日受伤,本就气劲难继,加上进来荒于勤练,功力减退也是该然,有何奇怪?”
清逆凝神,道:“不止如此,你身上怪状频现,如有机会我会再替你仔细看视。”
秦晋身上藏有图谱,与楚朝秦结下的缔约又羞于启口,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唯有一笑置之。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你却也别瞒我,这誓师大会上事多有蹊跷:那陈长老等人是你亲见由楚朝秦所杀?先前我听他们说过少林曾擒拿住一名活人,怎么又弄虚作假来凑数?还有那坨……那百趾穷奇身上,为何cha有我之佩剑?”
清逆收手,继而叹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你且歇息,歇足之后我带你去见一人,便知道了。”
这和尚哪里都好,可有事无事总爱卖个关子,秦晋同他说话活要累死,自然无心再歇,不住催促着他赶紧前行,好图个心里舒坦。清逆知他何意,点头应允,起身往那茫茫山中走去。
先前许是佛门净地,纵为深山老林,也是山明水秀,生机盎然,但愈往前走愈是奇怪,枝盘根虬,y森可怖,到后来耳边一派寂静,竟连只鸟啼也听不到了。秦晋谨慎如常,沿途默默做下记号,眼看清逆在前走得胸有成竹,便打趣道:“这前后境界,天壤之别,倒像是要去入魔一般。”
清逆凭借一双僧履开道,踏在盘根错节的地面上咯吱作响,道:“秦大侠不妨看看左右,可有半丝熟悉?”
秦晋早已留意,瞧这树木排列次序,倒是非常眼熟,再走百余步后方才豁然开朗。他缓步停下,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可是清凉山下五行林?”
清逆转身,微微一笑:“不错。”
秦晋环伺四围,不禁啧啧叹道:“我竟不知这少林与魔教之间,居然还有这等捷径通连?”
“一早便有,只是从未与外人道也。”
清逆说罢略一颔首,只身往里走去。
秦晋上回来到这处还是在诸派攻山之际,当时救下楚朝秦后,委实在这林子里困了好一阵子。他此刻跟在清逆身后,试探道:“和尚,清凉山虽无甚稀奇,但这林中暗含奇形八卦,变化万千,就连小魔头都无法识全,你怎会认得?”
清逆只管前行,五行林奇就奇在林中树木千百,皆是一般无二,三株成行,五株成列,看上去彼此平行,但走近来却又发现互相交错,脚下路非路,道异道,秦晋跟着他三步一停,五步一顿,生生花费了有一炷□□夫,也未见得深入半寸。
他不肯说话,秦晋也就不再置喙,只是愈走愈见焦虑,再看天色已过正午,阳光直s,he不入密林之间,两人与外界如同隔了一层无形屏障。清逆一贯少言寡语,秦晋只听得清自己心跳之声,噗通噗通仿若山涧湍水,飞流直奔,几欲振聋发聩。
他按捺下性子再行百十来步,终是难忍,正欲发飙时却看清逆猛地停在当处,道:“到了。”
秦晋一愣,细看此处与别处并无相异,于是疑道:“到哪了?”
清逆向前迈开一步,继而转了身子往两株桐木之间走去,秦晋连忙跟上,随他转过去才发现这里多了一面石壁,而石壁黢黑,隐于树荫之中实难发现。这时清逆顺着石壁又往前行,那里南北相连,仅余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可容单人侧肩而过,秦晋一见明了,便与他先后贴石穿过,面前豁然又现出一处狭窄通道,眼看着有道阶梯拾级而下,不知通往何处。
秦晋眯起双眼,问道:“地窖?”
清逆率先往下走去,才下了不过十几阶便到了尽头,尽头却竖着数十钢棍,每根都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铸得结实非常,通天贯地挡在前方,一时没了去路。秦晋猜出这是一处牢笼,但经谁人铸造、所关者谁仍不得而知,也不再白费唇舌,且袖手站在不远,看他要做什么。
清逆探出两指,先敲了敲那铁栏,一阵响声过后,随即在那洞内也开始窸窣作响起了回应。不多时,便有一人蹒蹒跚跚扑过来,抓住两根栏杆,发出绝望一般的嘶吼。
清逆道:“这才是我们当初捉到之人。”
那人蓬头垢面,秦晋觉得眼熟,走近来仔细一看,啧了一句,奇道:“楚陆恩?”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此人正是失踪多时的楚陆恩。
秦晋记得那日最后见他,乃是在长生谷内,自己昏厥之前,之后一路奔波倒是将这人忘了个干干净净。那楚陆恩也看到了他,口中立刻喝喝几声,似在喊叫,秦晋不禁疑道:“他喉咙怎么了?”
“哑了。”
清逆长吁一口气道:“此人早先与我门通风报信,说楚朝秦藏匿于一迷谷之中,但那山谷极难找寻,需得正道增援人手。施主亦知道少林虽暂居号令之位,但毕竟此事捕风捉影,无由遣使众门,难免独自前往。而我寺掌门年事已高,寺内一应事物皆交由玄乘与我打点,此事玄乘师伯主动应承,当即率人下山。”
“一去经日,兴许是路途耽搁,据师伯所言,那山谷确在,但里头一片狼藉,遍地是打斗痕迹,尸横遍野,唯二发现的便只他一个活口,并你那一把怪剑而已。”
秦晋皱眉:“我这剑在何处?”
“正是奇怪,”清逆面色暗沉,叹道:“此剑紧紧cha于山壁之上,且贯穿了一副焦黑人骨——此人死状最为凄惨,似有人特意放了把火,将那毛发皮r_ou_烧噬干净,又挂上去的。”
秦晋握住怪剑剑柄,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又问道:“那副人骨……是何模样?”
清逆看他一眼,似是奇怪,如实道:“师伯未说得如此详实,只说那人双手手骨荧荧泛绿,生前应是好毒之人……”
话未说完,秦晋身形一晃,怪剑再度出鞘,剑锋白芒乍起,横于楚陆恩眼前,刚好削断了他遮耳蔽目的那一大缕乱发。
他双眼泛红,竟是严峻得可怕。
“百趾穷奇如今何在?”
楚陆恩登时吓懵,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无奈他口不能言,只把一双眼珠子投向清逆。
清逆观他光景也已猜着七八,闭眼念道:“生死有命,还请节哀。”
秦晋望着他问道:“那为何不在誓师大会上将他供出,反而将我的剑cha在那里,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清逆不动,道:“誓师大会是由玄乘师伯一手c,ao办,因楚朝秦未知下落,图谱亦是无影无踪,师伯算出他身负伤势,应逃出不远,便打算藉此将众派聚集起来,共同找寻一番。但楚陆恩先前与众派同仇敌忾,恐有失威慑,故退而求其次,打算以你之佩剑作为证物,博取众派诚意。”
“和尚始终认为此法不妥,便先一步召集了陈长老几位老友上山,再度商议此事。没想到恰遇上连日大雨,将一众人等全部阻于山外,这期间我与师伯因理念不合起了冲突,楚朝秦一事为明,实怕内外有人会对楚陆恩有所图谋,便将他沿密径送入了这里。”
秦晋收剑,道:“此举倒是预备纵虎归山了?”
清逆摇头,解释道:“和尚召集陈长老等,正是为了一同赶往清凉山查究当年之事,比如断龙山庄之事以及……楚霆谷真正死因为何。”
秦晋嘲道:“大师不是已经广昭天下,说是由秦某手刃的么?”
“当时形势紧急,和尚只得擅自做那缓兵之计,果真别无他意,还望秦施主原谅。”清逆垂下眼帘,将双掌合十,躬腰致歉。看他恭敬谦卑如此,秦晋反而不好发作,只好摆手道:“罢了。”
清逆又道:“后来因陈长老久不上山,和尚方决定亲自下山探查,却不曾想到几人已遭毒手,只余楚朝秦与你,尚在原地。”
秦晋抬眼,问道:“那你与楚朝秦当真是交过手了?”
清逆不再言语,只是略向后退开一步,继而抬臂翻掌,舞了几样招式。秦晋看见不由大惊,立刻认出这便是那图谱之上所载功夫,虽只是空有架势,但清逆乃武林中习武奇才,那一举手一投足,几乎分毫不差。
清逆演毕,缓缓收掌,然后一字一顿道:“他发狂了。”
楚陆恩虽口不能言,却总拿一双眼珠子去觑秦晋。秦晋心中不悦,瞧这人狼狈佝偻,全无当初嚣张跋扈之气,便掏出剑鞘往他那膝弯上抽了一鞭,道:“你嘴巴哑了,连眼睛也斜了不成?”
楚陆恩受完这一下全无反应,直至清逆从后将一掌搭上他的肩头,他才扭过脸去,开始行走。
清逆望了眼天色,对秦晋道:“上山罢。”
秦晋转为看他,点头应允道:“好。”
清凉山半坡陡峭半坡缓,秋风卷起漫野的黄叶青绦,沙沙作响。楚陆恩果然老马识途,带着一行三人逆风而上,不过一时三刻便进了山门。
秦晋看岭门之外虹收云动,薄雾散去后方显出隐隐青山,然而山凉屋荒,竹瘦藤斜,蒿草丛生,较之往日繁荣光景,教人不胜唏嘘。清逆对此无所触动,押着楚陆恩走在前头,正殿就建在顶上,再走百十石阶便可看见一抹晚阳,被那雕梁画柱割为遍野碎芒,余光之间又洒下满盈蛰声。
清逆推开殿门,回头对秦晋道:“秦施主?”
秦晋答应一句,忙摁下彷徨上前。他沿路细察,发觉地上脚印凌乱新鲜,似还有外人来过,正奇怪时,又听头顶传来袅袅啼声,洋洋盈耳,婉转动听,等仰脸去望,眼见有一只漆黑画眉,正展翅从枝头掠过,不禁疑惑:“咦?”
清逆远远发觉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秦晋缓缓走到他面前,才回道:“我其实有一点想不明白。”
殿内蛛网遍布,桌塌椅倒,一片狼藉。清逆利索辟出一条道路,连头也不抬道:“什么?”
“百趾穷奇虽在近年隐迹江湖,但也算在传闻中流传经久,师伯会有耳闻不足为奇。”
秦晋道:“正如你方才所说,玄乘大师久未下山,怎会想到用几具尸体拼制而成?那百趾穷奇行踪飘忽,在传闻中也是仅闻其名难见其形,但诸派中能者不少,难免有人得缘与其会面,这誓师大会事关重要,临时拿他作噱头,是否太为冒险?”
清逆沉吟须臾,摇了摇头,手下仍旧忙碌不停。
秦晋只好舍了他又往别处,直逛游了大半个厅堂。先前这里他也算来过,早已记不得是其中如何摆设,只是一想这里曾是楚朝秦深居之所,便觉得心头无比悸躁。
他定了定神,再度摁下。
楚陆恩披头散发立于当前,清逆刚刚只将他带到这里,他便站在这里,再不动了。秦晋走来看其眼耳口鼻皆如泥塑,像一具没了魂魄的木偶,便手持剑柄将那下颚一抬,问道:“莫不是你这老儿跟他详述过?……也说不通,你不是哑了么?那日还絮絮叨叨能耐不休,好端端怎生哑的?”
楚陆恩茫然看他,那眼珠子里全无生气,死了一般。
秦晋观他瞳仁,继续道:“我那时将剑递给楚朝秦后便人事不省,后来究竟发生何事?那百趾穷奇现在何处?剑又怎会cha于石壁之上……你不会说话,”他从旁边榷下一根短枝,抛过去道:“那便写出来给我瞧瞧罢。”
楚陆恩不接不动,任那小棍打了个璇儿落下,滴溜溜滚到清逆脚边。
秦晋刚欲说话,正听见背后有一丝极细微的动静贯耳而来。此刻日暮西山,夕阳斜照,大厅之中蛛网垂挂,那影子原本层层叠叠,轻纱似的匐于地面之上,忽然悄无声息齐齐断开。他登时发觉不对,立刻回身举剑往楚陆恩头顶一挡,瞬间如戛釜撞瓮一般,咣一声响——
几乎同时,梁间震颤,有人沿着房脊迅速遁走。
清逆就在不远,猛一抬脸,马上发足去追。秦晋被掀得臂骨奇疼,不过刚刚那一掌气洪烈异常,显是要对着楚陆恩下手,他不辨来者,扭头只对楚陆恩脸上掴了一掌,道:“你果真傻了么!”
楚陆恩发梢扬起,眼里多了一抹恐惧之意,随机又被扑灭下去。秦晋大大生疑,趁机伸指向他喉口x,ue道上点去,那处果然壅滞不通,而当他再度凝力,楚陆恩面上却开始呈现紫胀之色,这是气息闭塞之态——是有人用奇术锁了其上下经脉。
——他竟不是真哑。
秦晋不敢妄为,只好收手,猜着此人能使锁x,ue之术,能为应该在自己之上,但楚陆恩被少林所擒,而纵观少林上下,无论清逆或者玄乘,都不似会练就这等毒辣功夫之人。
他正犹疑,这时楚陆恩却勉强动了动眼珠,用力向上眺去。秦晋发现异常,问道:“怎么?”
楚陆恩口不能言,只管一味眺望,秦晋再次定睛,看清逆身影从窗棂之间迅速掠过,椽木之上多出一条缺口,露着昏黄天空,竟是那抹黑影重新折返回来,从那旁倏然跃了出去。
两人俱是一凛,秦晋开口问道:“谁?”
几乎同时,听清逆的声音自外传来,道:“楚朝秦,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灵验的符咒,于仓促间贴上了秦晋的脊梁。
秦晋冷飕飕地转了个向,提剑便往厅门处奔去。他出门便见清逆面对房檐,正立在大理石栏上面,其身后有一团红日未消,余光映得四方皆如无垠旷野。秦晋抬起头脸也往那团光里望去,可怎么都摘不出一个人影子来。
“在哪里?”
他茫然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时瓦片轻响,清逆尚未动作,秦晋已然听声辩位,先一步抬脚踩上一旁石栏,继而纵若梯云,轻巧登至屋顶。
而那声响亦在同一刻停止。
秦晋面朝夕照,满目辉芒,无论如何眯眼,只能浅浅看出个轮廓来。他按剑不动,只喊道:“小魔头?”
对方同样未动,但呼吸之间尽显沉重。清逆见状欲抽身赶上,却见秦晋手指轻叩,一道剑气如迅雷疾光,不偏不倚s,he至自己脚边,稳稳削走青瓦一角。
清逆及时稳住,赫然仰脸,看秦晋双眼平视,利落收起怪剑,魔怔似的又唤道:“大脑袋嗳。”
他唇角微勾,笑了一笑,轻柔道:“不是畏高么?爬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怕摔了?”
对方沉默良久,不肯说话,转身往那光中一跃,仿若化作了空中的雀儿,不知飞去了哪里。
清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故站在原地没动,过得片刻方才拂袖落了地,淡淡道:“已走远了。”
余晖散尽,秦晋愣了半日神,这才揉了揉眼啧道:“臭小子,几日不见,把轻功练得这样好。”
他慢吞吞往下走,然后又驻足,不甚甘心地冲那方向望了望,末了自言自语道:“坏透了你们。”
楚朝秦来得神秘,去得无息,偏偏把秦晋魂魄静悄悄勾走一半。他凭着剩余的一魂两魄走回大殿,才看到楚陆恩不见了。
秦晋蓦地回过神来,左右逡巡一番,死活未见人影。清逆抽出布巾拭了手掌,远远踱将过来,看了看他道:“楚朝秦不得不防,我刚将他人领去后殿,免得节外生枝。”
秦晋松了口气,将剑挎回腰间,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
清逆摆手,径直领他行至后殿,楚陆恩果然在那里站着。这里后殿与前厅贯通,中间仅隔有半面青墙,另外半面却是一扇雕花屏风,上面原本镶金嵌玉,品味堪忧,但经此洗劫,只余一个个漆黑窟窿。
清逆道:“前后通透,一目了然,需寻个地方将他安置,免遭外人毒手。”
秦晋知道他所说外人指谁,于是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简易旋钮,轻轻扭转,只听轰隆一声,那青墙内藏的机括缓缓凹入,露出一小间密室出来。
清逆知他以前在此待过,故而并不惊讶,仍继续着刚刚的话头,微笑道:“兴之所至,心之所安,秦施主一向是性情中人。”
秦晋笑道:“大师言重,承蒙你出手救治,秦某才捡回条命。秦晋向来敬大师为武林前辈,否则也不会毫无根据便跟来这里,毕竟这里对我来说,实算不得什么好来处。”
他翻了根绳子出来,先利索将楚陆恩绑了,推着他打头入了密室。清逆会意,于是又问:“若说信呢?”
“若说全信也不尽然,”秦晋在前牵着绳子一晃一晃,道:“毕竟从断龙庄灭,到百派攻山,楚朝秦之冤屈未得消解,又于半路中又杀出个百趾穷奇来,我们藏身之谷遭劫,紧跟着便又是誓师大会,这玄乘死了,楚老怪傻了,事情便愈加难以说清了,话虽偶有凑巧,但如果事事凑巧,就太古怪了。”
清逆跟随其后,问道:“古怪在哪?”
“怪就怪在……”
秦晋走到尽头,挑起剑鞘将那门轻轻一顶。
“这正道与魔道,不知从哪一刻起,变得关系如斯密切,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更简直是……宛若一人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密室之内本是楚霆谷练功之所,无甚奇特之处,四周胡乱扔着百十裂帛残卷,应是全部被洗劫过的,另外迎面还挂了数条莹白长练,散落在正中一张石床上。
清逆应是头一次进来,他蹲下身从一地狼藉里捡起半卷烂经,放在手中轻轻拂去浮灰。秦晋看见,莞尔叹道:“所谓正邪相依,有时人心之变不过在一念间,当日众派攻山,存的是正义之心,行的是禽兽行径,大师即是领袖,对此是否明晰?”
清逆无言,走去石床边望了望那倒垂白练,上头无字,问道:“这又是做何用处?”
秦晋一眼瞟去,转身端过蜡烛,推了把楚陆恩,道:“外头天色将晚,只把他关在里头,咱们出去罢。”
两人自前日出来,直至如今都是滴米未进,秦晋腹中饥饿,只是这山上犹如空壳,连个活物都不曾见过。他独自提剑向外,走下台阶,发现那只大画眉收拢翅膀,正停在枝头之上。
秦晋望着它吞了口唾液,转身又走了回去。
清逆早生起一团火,闭目在旁打坐。秦晋知他们和尚不时便要辟谷修身,耐性自然高出不少,故也不去打搅。殿中空旷,除了秋蝉外别无他响,秦晋抱剑呆坐片刻,便倒头往地上一趟,眼睛仍旧望着外面。
清逆缓缓问道:“要歇下了?”
秦晋紧了紧肩膀,应了一声。
清逆又道:“你总望着外面,是担心楚朝秦再来?”
秦晋头皮一麻,嘲道:“为什么怕的不是百趾穷奇,或者来寻仇的和尚?”
他翻了个身,不等清逆再开口,闷闷道:“管他是谁,来了便打。”
过不多时,窗外忽起一声唿哨,接着有一阵穿梁风刮来,刚好扑灭篝火。清逆随即睁开眼睛,秦晋也一个骨碌起了身,持剑问道:“谁?”
以普通人之力一招难以灭火,可见来者非凡。清逆默不作声,静悄悄往门口处踱去,秦晋默契后退,横起怪剑守住密室,谨慎盯着外面——外面星光寥寥,微风摇动树影,倒好似有数百人在晃动一般。
清逆走至殿外,发现空无一人,他屏息静听,忽闻房顶之上瓦片掀动,便一转身上了房。
房梁贯通长夜,灰瓦片片相叠,仍是毫无来者踪迹。
清逆不禁拧起长眉。
秦晋夺得一丝时机,扭开机括闪身入到密室之中。楚陆恩正瑟缩在石床一边,瞧他进来,却是把眼皮睁了一睁。
时间紧迫,秦晋不多废话,掏剑抵住他脖颈,凑近去问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楚陆恩疯狂摇头。
其实甫一见面之时,他已觉查出来不对——楚陆恩半疯半哑,噤若寒蝉,一双眼珠却是灵活,活似长在了自己身上。秦晋起初没有在意,后见清逆从头至尾阻于他二人之间,才越发看出蹊跷了。
毕竟这人如何伏于少林,又如何被关押在清凉山地窖之中,仅听清逆藏头去尾的一面之词,丝毫不能解决心中疑惑。
秦晋伸指解了楚陆恩水突、气户两x,ue,方见他喉咙动了一动。楚陆恩把憋在肺中的气息释放出来,嗓子仍是嘶哑不堪,无声道了句谢。
秦晋将剑刃压低,问道:“你有什么想说?”
楚陆恩抬脸,嘴角突然溢出黑血,眼神也开始发直,竟是中了剧毒的模样。秦晋骇然,连忙运功截x,ue,以防毒攻心脉,他怕楚陆恩就此死去,喝道:“百趾穷奇究竟死未?你比唇形于我,快!”
而就在此刻,身后机括再移,秦晋回头,看见清逆立于门外。
清逆面庞清冷,缓缓道:“秦施主,这又是意欲何为?”
秦晋眉尖一蹙,因点x,ue之手无法放下,只得强笑道:“你来的正巧,来看看这小老儿可是要畏罪服毒?可别让他死了。”
清逆未动,反而冷眼旁观,道:“人命由己,死生由天,何不由他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晋顿了一下,叹道:“这可不像是大师能说出来的话。”
密室无灯无火,本就五指难辨,只余清逆一张青白面庞陷于那丝迷蒙的月晕之中。他沉默须臾,似是听进了秦晋所言,走了进来,边道:“那和尚便试试。”
秦晋心内存疑,犹豫着该不该让,嘴上笑道:“要不然……”
可清逆已经翻手而来,一股强劲力道随之绽出,秦晋立刻移掌,与他相接。谁知清逆之力如磅礴山洪,秦晋内里受创,瞬间不支,踉跄退后一步,面上仍撑着笑道:“大师错了罢?这掌怕是要杀人?”
清逆漠然道:“秦施主可知他中的何毒?”
秦晋道:“不知。”
“那你又怎断定我这掌救不得他?”
不待话毕,他另一掌又到,登时掌风扑面。秦晋刚刚中过一招,一手又点在楚陆恩胸口之上,更显出独臂难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感到头顶上一阵及时凉风,一人自上而下俯冲回来,生生截断了清逆那掌。
清逆沉着应变,伸手挡下来者,两人掌心贴合,气劲扫荡四围。秦晋趁机捞过楚陆恩,携他跳到石床那侧,与那人站成一排。
清逆受惊不小,疑道:“你是……”
“看来大师不ji,ng医道,”秦晋笑道:“我便寻了个行家来治他。”他往身旁眨了眨眼睛,喊道:“老师父,来得及时!”
话音甫落,男子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秦晋师父。
其实早在上山得遇画眉之时,秦晋便知晓师父二人定在附近,只因清逆和尚此次行迹令人生疑,他又惦念着楚朝秦,所以一直未敢打草惊蛇。
秦晋抓着楚陆恩,眼睛看向清逆,却向男子道:“老师父,此人中毒颇深,能医得好罢?”
男子解下腰间皮囊,捻出一排银针,道:“火。”
秦晋得令,去取烛台。谁知清逆先一步转身走去大堂,秦晋便立刻凑去男子身旁,悄声问道:“嫩师父与小魔头呢?”
男子以鹿皮反复擦拭器具,埋头不言语。这时清逆端了蜡烛回来,秦晋端看他与方才判若两人,心中奇怪,便胡乱点了下头,不知说什么好。清逆亦不说话,在旁站定,直直盯住男子。
男子命秦晋剥掉楚陆恩衣裳,扶坐在地,而后将银针逐一烤过,借光cha入其头顶、脖颈、肩背等数处大x,ue,最终运气渡入经络。他之针效于武林中首屈一指,只是平素大隐于市,故名不见经传。楚陆恩双目紧阖,浑身上下渐渐腾起白雾,面色由暗转红,其效立竿见影。
秦晋守在一旁,却是心乱如麻:他两次昏迷,皆是遇到百趾穷奇之后,这怪物神秘莫测、武功奇高,但观其行动言语,又对如今江湖了若指掌,绝非楚朝秦所说的那种避世高手……他究竟是谁?在这其中楚陆恩知道什么?老师父知道什么?清逆和尚又知道些什么?
正思索间,男子忽然捏过他的手腕,伸指搭在脉上。秦晋不动,听他问道:“可再,犯过?”
自上回沾过楚朝秦的血遽然爆发后,如今那情毒犹如蒲柳之质,由盛转衰。秦晋碍着清逆,不知该不该同他详述此事,男子细敲脉搏,觉出那蛊虫动静已经弱不可闻,于是想了一想,从褡裢中翻出一丸药,递到秦晋唇边。
秦晋一愣,张口含了,问道:“什么用处?”
男子刚要回答,却听楚陆恩一声长吁,竟缓缓睁开眼睛。
秦晋赞道:“好了。”他骨碌爬起,凑去跟前问道:“楚老贼,你可认识我是谁?”
楚陆恩呆滞半日,及至看清了眼前这人的面貌,方才如梦初醒,喃喃道:“秦……晋。”
秦晋放心起身,故意隔开他与清逆和尚,又问道:“你如何到的这里?”
楚陆恩茫然四顾,惊诧道:“这……这不是我教密室?”
“你常进来?”秦晋挑起一边眉毛。
楚陆恩拍拍脑壳,呢喃道:“我是……受人一掌,少林出人围堵我等……在五ru峰下?”
他话里颠三倒四,倒也全对的上,秦晋又问道:“那我问你,百趾穷奇去了哪里?”
石床之上仅燃着一支短烛,楚陆恩眉眼皆埋入一方y影里,无比费力地想了想,终又是摇了摇头。
秦晋瞥了眼清逆,接着问道:“那他……真正身份究竟是谁?”
楚陆恩迁延观望,迟缓得如同一条半老的蜈蚣,他看了看面前三人,瞳仁忍不住瑟缩了下。秦晋恐他有所忌惮,探身下去抚住他的肩头,道:“大胆说便是。”
楚陆恩定了心神,悄声道:“他……他便在这里……”
秦晋大喜,问道:“是谁?”瞧他惶恐,又安抚道:“有我们在这里,他定不敢伤你分毫。”
楚陆恩依言踉跄起身,再觑一遍室内几张面孔,忽然回头向后方长揖下去,口中恭敬唤道:“长老救我!”
秦晋抬眼随他望去,愕然愣了一瞬,而后立刻挥掌劈落,骂道:“胡说八道!”
楚陆恩拜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为他下针疗毒的男子。清逆见状卷袖掀拳,截在当前,却见秦晋怪剑出鞘,一时破空生啸,竟是动起真格,遂运起内功身法,四两拨千斤般将他手中兵刃轻轻拨开,借势站到了楚陆恩身旁。
他扭头问道:“楚陆恩,你当真识得他?”
楚陆恩面容惊惧,不肯言语,仅管磕头如捣蒜。秦晋怒极,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师父费力治你,你反倒打一耙,究竟是何居心!”
“他神志虽不甚明朗,但若是从未见过尊师,怎敢随意安在他的头上?”清逆道:“这处只有我为外人,秦施主且稍安勿躁,待贫僧问个清楚可使得?”
秦晋纵是生气,但尚未摸清状况,只好盯紧了楚陆恩,点了点头。
清逆面向男子,问道:“陈长老等可是折于阁下之手?”
男子端坐在地,沉面不语。因他言语不便,秦晋着急,辩道:“这话荒唐,我师父长年避世,足不出谷,那些人在江湖走动,与他何干?”
清逆不予理会,只道:“前辈,那双手可否让在下一观?”
男子双手一直拢于袖中,此刻更是揣在怀内,动也不动。秦晋不解,清逆直道:“寺中曾查验诸人尸身,发现陈长老所持雀杖被任从中劈断,都知这杖身乃是玄金所铸,通身圆润,内质坚硬,其断口更是锋利非常,任一兵刃与之相接皆是无坚不摧。”
他对男子道:“听说百趾穷奇从未使用兵器,向来以掌法见长,若他徒手将雀杖劈折,腕部纵是不断,定会受伤留疤……前辈,可愿配合以证清白?”
秦晋皱眉,瞧男子仍是不为所动,刚欲出言阻止,却见清逆已经单膝跪下,亲自为他去挽袖口。男子瑟缩,忙提掌来挡,清逆肩头稍侧,抬指捏起手臂,将袖子一拉——
秦晋倏然愣住。
他手腕上果然受创极重,虽已结起薄痂,但创口狠厉,令人齿冷。
清逆淡淡道:“前辈,这该作何解释?”
秦晋握剑之手紧了再紧,老师父济世救人,慈悲为怀,且一贯长居谷内,多年避世不出,与百趾穷奇应是毫无关联才对。他脑内浮现过往种种,忽忆起当日楚朝秦所言——他说这百趾穷奇乃教中不世前辈,早在立教之时便只身退隐,不知何往。
而自自己记事以来,老嫩师父便在长生谷内,关于他们来历,秦晋竟从未过问过!
他面色甫变,再看清逆那处已经提了男子手臂。男子口舌不利,拳脚反倒ji,ng湛,不顾双腕受伤,一掌劈向对方。
这掌力道千钧,气势磅礴,清逆双手交横,起身接掌,竟是正面抗下,口中道:“正是这招断了陈长老所持雀杖罢?”
男子不答,顷刻变招,转为斩他颈侧。清逆后退一步,抬脚踩上石床,同时运转内息,直取男子头顶。
男子不躲不闪,提掌拍其面门。他极招在手,劲风轰然下落,将跪在一旁的楚陆恩扫开,就连秦晋也不禁退了半尺。然清逆胸有成竹,堂而皇之与他对掌,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秦晋愕然,老师父之功力他极少领略,只听过妇人吹捧说是天下少有,但清逆之能为连年来显而易见,此刻两人平分秋色,几乎生生要震碎了密室。
想起妇人,秦晋头皮一麻,登时觉出不对。
老嫩师父伉俪情深,若他真是百趾穷奇,断无领人侵毁迷谷、杀害妇人之理由,若说是为了图谱,更由自己多年携带,男子对此知根知底,更是无稽之谈。他心里拿定主意,提剑上前,径直斩向清逆手臂。清逆全神贯注之中,丝毫不乱,空出一手来挡,秦晋怪剑登时受阻,心中暗暗惊诧他这神力从何而来。
清逆对峙两人,面上仍是风轻云淡,嘲道:“秦施主,真相大白,你我这是要倒戈相向了?”
秦晋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咬牙笑道:“大师,真相为何,未免言之过早。”
清逆冷笑,道:“百趾穷奇杀劫无数,造成江湖血孽,怕当年云湖血擂、断龙灭门亦是与他相关,秦施主,贫僧劝你莫再掩耳盗铃,尽早回头,否则天理昭昭,佛祖难容了!”
秦晋凝神聚力,觉出对方内功虽是浑厚,亦隐隐蕴藏一股激荡之力,凌厉处如封豨,柔韧处似修蛇,浑不像通常的佛家路数。男子似有同感,两人不约而同对看一眼,继而剑掌齐出——秦晋攻左,男子攻右,只为使他左支右绌,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可是清逆身形沉稳,以一对二游刃有余,秦晋一面持剑与他相较,另一面长臂疾伸,戳其肩头,清逆看见,仅是眉梢微挑,却毫无躲闪之意。
秦晋心里奇怪,但背上忽而挨了一掌,他后心剧痛,脚步踉跄,几乎跌下身去。
周遭无人,秦晋抬目见清逆双手在前,方才那掌究竟由谁所出?
正愕然间,清逆趁他分神猛提内元,翻掌袭来。秦晋再想举剑已棋差一着,可就在此刻,他眼睁睁看见男子肩后飞出一臂,生生挡下此式。
秦晋遽然愣在原地。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手臂形状与常人无二,像凌驾于肩胛之上的藤蔓,怪得出奇,奇得可怖。
清逆顺势收掌,闪到秦晋一侧,道:“秦施主,自己看罢!”
他方才虚晃一招,竟是为引老师父现出四臂,秦晋惊耳骇目,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男子更不解释,此刻如虎添翼,四掌同时运作,顷刻之间化出千百手掌,如天际流星无数,刮得耳边簌簌有声。
清逆紧捉秦晋手肘,一面疾退,一面道:“我知你视他为恩师,然这百趾穷奇乃魔教长老,而魔教之祸为害武林,事关重大,不论是当年断龙血案还是日前陈长老等惨死,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秦晋眼盯着老师父一招一式,所发处皆是沉稳有度、力撼千钧,丝毫未含那邪魅妖冶之行,不禁若有所思。
眼见他不答,清逆又劝道:“魔物发疯,最是难降,不如你我先联手一同制服了他,带回寺中再作打算。”
秦晋皱眉,清逆瞧在眼中,接着道:“你难道不想见楚朝秦了么?”
听他提起楚朝秦,秦晋恍然顿住。
清逆知他心有所动,顺水推舟道:“他……”
他未能讲完下文,肩头忽然剧痛,却是被男子一掌拍在了上头。
清逆不及反应,男子接连递招,再赞一掌打向前胸。这一掌力道十足,落在身上非死即伤,清逆懵怔半刻,瞬间运转洗髓真经护体。等男子掌心触及,才觉出那股浑然内劲,忙收手回身,退后一步。
清逆倒行逆施,真气紊乱,不觉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他忙去看秦晋,秦晋却双手垂立,好端端站在男子身旁。
清逆勃然大怒,道:“你!”
“我?”秦晋笑道:“怎么了?”
其实早在男子出招那刻,他见清逆立于身侧,并暗中制住自己手肘,便猜透了对方用意——老师父招急势烈,四掌齐出时威力难测,清逆实在狡猾得很,妖言惑众的同时,还不忘拿自己作挡箭牌。
老师父出掌乱则有序,但每一式由起至发秦晋都深谙于胸,当日百趾穷奇袭谷,秦晋也与他较过数招,深觉那内功y寒狠毒,绝非男子平常路数。他拜师十数年,自小被两位师父□□成才,个中默契自不用说,故此时微微避身,男子当即会意,才一掌中了清逆要害。
清逆内里受创,肩胛处筋骨迸裂,噙血道:“秦晋,你先救楚朝秦,后助百趾穷奇,当真要入魔教一般无耻?”
“无耻?”秦晋失笑,道:“诸派不早早将我划入魔教了?云湖一役后,我之遭遇本就众说纷纭,大师当日不也在众人前推波助澜?你们妄言魔道残忍无情,且不提断龙山庄等牵扯黑白旧怨,复杂难断,便是楚朝秦,何时害过本教中人了?”
“大师昨日杀害同僚,如今叛逃,可是远不及魔教德行?”
“而且,”秦晋杵剑上前,疾言厉色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掳我师父回寺中盘问,那玄乘杀业,你又预备算到谁的头上?!”
他一时语毕,殿内静寂无声。廊外长夜消融,渐渐流进来,湮灭了火光。
清逆直起身子,面容冷峻,竟似毫发未伤。秦晋惊讶,握剑的手颤了一颤,听他道:“秦施主果真耳聪目明,万事都看得明白清楚,只是陈长老之死尚未结算,玄乘又为怪剑所害,怕是正道群雄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这里易攻难守,你们难道忘了当初魔教是如何覆灭的了吗?”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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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