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祈雨 作者:共苍苍
正文 第6节
祈雨 作者:共苍苍
第6节
谢溦一直观察着这个仆役,发现他面上虽然恭敬,却始终有种令他不适的感觉。但是他只能暂且将这不适扔在一边,随车队进了城。
白家住在皇城脚下,京都寸土寸金。只因白老太爷是当朝丞相,而白家又是一门双学士,因此白家的宅邸看上去富丽堂皇,颇有气势。到了白府前,白大老爷和几个管事早已候在门前。
谢太尉下了马,对着白大老爷行了一礼:“见过舅兄。”
白大老爷扶起谢太尉,道:“快快请起,今日本应在城外等你,谁知我这双腿,一下雨便疼得慌,真是惭愧啊……”
谢太尉微微一笑,道:“舅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寒暄了几句,白大老爷望着谢溦道:“这便是阿溦吧,长这么大了。”
谢溦含笑对白大老爷行礼:“见过舅舅。”
白大老爷受了这一礼,道:“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让你娘和妹妹都下来,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谢夫人下了马车,已是满面泪痕,唤道:“大哥!”
白大老爷叹了一声,多年不见幼妹,他心中也十分想念。连忙叫人给谢夫人撑伞,道:“快进来吧!”
主院里,白老太爷正慢悠悠地饮茶,而老夫人不停地捻动着手中的珠串,焦急的问旁边的仆妇:“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只听门外的仆役高声道:“姑爷和姑太太回来了!”
老夫人道:“快请!”
谢太尉和妻子进了内室,拜倒在白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等一家人行过礼,老夫人已经老泪纵横。而白老太爷虽然心事重重,见到在漠北多年的幼女眼角已生了皱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老太爷道:“叙旧也不急于一时,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雨,圣上也传了旨,让他们明日再进宫觐见,现下还是先让他们去休整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谢夫人的手,让仆役带着他们去收拾好的院子休息。
谢夫人和闻嬷嬷在院中指挥仆役们搬东西,又亲自去给谢溦谢沅收拾寝房。站在廊下的谢太尉叫住了谢溦,看着越来越大的雨,问道:“今日这情景,阿溦怎么看?”
谢溦一笑,道:“父亲怎么看,我便怎么看。”然后便随谢夫人去收拾随行的物品了,留谢太尉在雨中沉思。
晚间摆了两桌筵席,老夫人在这边一手牵着谢夫人,一手牵着谢沅,笑得心满意足。两位舅母和白府的小姐们看老夫人脸色,一时间席内欢声笑语。
而白老太爷这边,谢溦饮尽了表兄弟们敬的酒,觥筹交错间,感到桌上暗潮汹涌。
寒暄过后,便只听白大老爷对着谢太尉问道:“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谢太尉一笑,道:“咱们为人臣子的能有什么打算,自是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谢太尉这句话一出,谢溦只见老太爷和两位舅父面上依旧满是笑容,而堂兄弟中已经有人沉不住气,变了脸色。
老太爷放下手中的酒杯,叹道:“圣上想要留名青史,却不想这南水北调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需要多少人力,多少钱财啊!”
谢太尉道:“岳父乃是朝中的依仗,自是比小婿高瞻远瞩。只是圣上若是想做,这工程再难,我也得硬着头皮去做不是?”
老太爷反而笑了:“你说的不错。”
然后两位舅父又开始招呼谢太尉喝酒,谢溦也笑着和表兄弟们碰杯,气氛又逐渐变得融洽起来。
酒席散后,谢溦扶着醉醺醺的谢太尉回了谢溦的房间。谢太尉松开谢溦的手,坐在桌边,喝了谢溦倒的一杯冷茶,才松了口气。对着谢溦道:“你外祖恐怕不怎么赞同圣上南水北调的提议。”
谢溦忍住胃里传来的疼痛,叹道:“若是外祖也这么想,恐怕朝中还有更多大臣也不会同意。”
谢太尉也是一叹:“牵涉到利益,这群老狐狸便绝不会松口。”
听谢太尉这么形容外祖父和舅舅们,谢溦不禁一笑,道:“您快回房吧,不然娘该担心了。”
谢太尉站起身子,想要拍拍谢溦的肩,却发现不知何时谢溦已经比自己要高出了许多,只好拍拍他的背,道:“你也好好休息,明日陪你娘去查帐。”
谢太尉走了之后,谢溦瘫倒在床上,看着华贵的拔步床和头顶ji,ng致的纱帐,不禁有些齿冷。不说峄城,漠北还有无数百姓都因为缺水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朝中的肱骨大臣们却都因为惧怕损害自己的利益,和一心为民的圣上唱反调。
当今圣上不是一个昏庸无道,一心只为政绩的帝王。相反他终日勤政为民,体恤到漠北子民的艰苦,近年来国泰民安,国库富足,他才提出要修建南水北调的工程。从长江的源头修建水渠,想办法引到缺水的地方去。这个法子乍一听很不可思议,然而若是真要想去完成,也可勉力一试。
被表兄弟们灌了太多酒,谢溦胃中抽痛。又想起谢夫人的嫁妆铺子多在京都,他答应了谢夫人明日去查账。于是便不再想朝政之事,手握成拳,抵着胃部昏然睡去。
第二十三章
宿醉使谢溦头痛无比,晨起他按着额角去见谢太尉,却见谢太尉ji,ng神饱满、容光焕发。看谢溦紧紧地蹙着眉,谢太尉得意地道:“你娘昨晚回来给我备了醒酒汤,早知应当让她给你也送一碗。”
谢夫人生气地道:“昨日不是阿溦把你带回来的吗,怎么阿溦也喝多了?”
昨日他们回房时都子时过一刻了,谢太尉只是勉强保持清醒,谢夫人一碗醒酒汤灌下去,他便不知今夕何夕了,哪里还记得谢溦。谢太尉忙给夫人道歉,谢夫人许久都未消气,但仍是帮他穿戴整齐,目送他进了宫。
谢夫人叮嘱了谢沅几句,本来谢沅有些怕生,想同谢夫人时时在一处。可是今日天光晴好,表姐妹们约谢沅同去游湖。谢夫人要去查账,不好带着她,便给谢溦使了个眼色。
谢溦柔声道:“今日娘有事要做,等明日,哥哥带你出去玩。”
谢沅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觉得表姐妹们还没有漠北那些嘲笑她不会骑马的小姐们可爱,都只会用帕子捂住嘴角吃吃地笑。
按理说刚到京都,本不必如此着急,谢夫人同谢溦坐在马车里,叹道:“不知圣上何时就会命你父亲返回峄城,我们还是尽快把要处理的事做完。”
谢溦点点头,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谢沅同表姐妹们出了门,乘白家的大船游湖。
虽然不怎么喜欢有些一致排外的表姐妹们,但是眼前的景色诚然是赏心悦目的。侍女给她端上来一个冰碗,碎冰铺在摆成莲花模样的水果上,盛在碧色的玉碗里。谢沅尝了一小口,只感到沁人心脾的凉,又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一旁的表姐妹们看到谢沅这样,又偷偷地笑:“你看她……就像没吃过好东西一样……”
“姑母嫁的是太尉又如何,还不是要在漠北受苦……”
谢沅重重放下手中的冰碗,学着谢溦每次生气的模样,面色一沉,对着其中一个碎嘴最多的表妹道:“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打烂你的嘴,你看看外祖母会向着谁?”
谢沅虽然病弱年纪又小,但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从小谢溦便教她受了欺负一定不能忍,天塌下来有父兄顶着。更何况谢家是漠北大家,在外也不能丢了谢家的面子。
那个表妹本来便不受宠,只是靠踩低谢沅来获取嫡姐的欢心,当下便嗫嚅着不敢出声了。
微风拂过,将湖中荷叶上的露水吹落。谢沅吩咐自己的两个侍女道:“走吧,我们去船舱外透透气。”
谢沅站在船头,看到湖畔种满了荷花。荷花开得极盛,谢沅努力地吸气,却闻不到花的香气。湖上密布着荷叶,谢沅看到所有的鱼都成群结队地顺着一个方向游去,顿感惊奇无比。
旁边的侍女笑道:“许是有人在前方撒了鱼食。”
谢沅顺着鱼群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荷叶掩映中有一叶扁舟。那奔向小舟的鱼群中有几尾彩色的锦鲤,分外好看,令谢沅看得出了神,便探出头去。
侍女见谢沅半截身子都在船外,紧张地扶住她:“小姐,这样太危险了。”
谢沅道了一声:“无碍。”依旧探着身子看那些鱼群,这是漠北绝没有的趣味。
小舟上,正是用荷叶将整张脸都盖住,做了一场好梦的裴瑍。听到船下的水声,他直起身子往水里看去。见到一堆鱼虾都绕着他的船,裴瑍叹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离开。”
裴瑍无奈地倒进船里,捂着脸静静地等待鱼群散去,谁知过了半晌,鱼虾们依旧是围着他的小船撒欢。
鱼虾们兴奋非常,哪里听得到裴瑍的话。裴瑍索性弃了船,登上湖畔的酒楼,让小二上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便继续同周公下棋了。
而谢沅在船头看到鱼群忽然散去,有些失望地回到了船舱内。而船忽然靠了岸,一位表姐道:“阿沅来京都,定要尝尝天香楼的莲花酥。”
随着几位姐妹进了天香楼的雅阁,谢沅看到桌上备好的莲花酥和茶,莲花酥似有千瓣,白与粉交映,ji,ng致地令谢沅不忍动口。
一旁的姑娘们都在各自交谈,有些嘈杂。谢沅没有吃莲花酥,只是喝了杯茶便偷偷出了雅阁。刚进了走廊,便听到隔壁的雅阁中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小二,隔壁怎么这么吵?”
谢沅忍不住靠近了些,只见小二打开门,歉声道:“隔壁的人比较多,自然是有些吵,还请您见谅。”
裴瑍天声耳力便好,烦不胜烦,只是也未说什么,挥挥手让小二关上门。小二正欲关门,却见一个小姑娘站在自己身边,目光发亮地望着裴瑍道:“原来是你!”
裴瑍转身一看,原来是漠北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没曾想在千里之外还能见到她。千万年来,裴瑍见过无数凡人,有趣的、无趣的,都已经抛在了脑后。只是这个小姑娘的兄长命中有仙缘,又风姿出众,因此他对这个小姑娘颇有印象。
谢沅走进来,对裴瑍深深地行了一礼,道:“听家兄说您已经离开了漠北,本以为不会再见。那日我受了惊吓,都不曾好好向您答谢。”
小二见他们二人相识,便告退了。
小姑娘言辞间非常有礼,裴瑍便道:“救人性命,自然是能做到便要去做的事,不必挂怀。”然后招呼她坐下喝茶吃点心,又问道,“你兄长怎么让你一个人在此?”
谢沅答道:“家兄今日有事,我是同表姐妹们一起来游湖的。”
桌上的点心一点不比刚刚的莲花酥差,小巧ji,ng致。谢沅吃了一个,觉得很甜,也不好多吃,她目中露出的对于美食的渴望令裴瑍失笑:“多吃点吧。”
谢沅又捻起一块点心,问道:“您是家住京都吗?”
裴瑍微笑道:“不是,我只是喜爱四处游历。”
谢沅犹豫了一下,道:“虽然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我一直想要答谢您。若是您明日有空,可否在此由我和兄长设宴答谢您?”
说完这句话,谢沅又感到自己有些唐突,顿时有些后悔:“若是您有事……”
裴瑍却点了点头,笑道:“好。”
谢沅笑逐颜开,没想到裴瑍会答应。裴瑍原本确实不欲答应她,只是想起他每次问文昌要人的时候,不是自己看不上,就是文昌不给人。每次他对文昌倾诉自己的辛苦,文昌每次都笑眯眯地拒绝他:“钟山有你和庚泽难道还不够?”
面前这小姑娘的兄长看着倒是个天资聪颖的人,若是他日能到钟山来,自己将事务都交给他和庚泽处理,岂不是……越想越开心,裴瑍给面前的小姑娘又添了一杯茶。
坐了片刻,约好明日的时辰,谢沅便告辞了。
回到白家预订的雅阁,表姐妹们似乎都没有发现谢沅不见了片刻,或许也是发现了却不想管。谢沅兀自为着明天的约定开心,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回了白家。
谢溦今日同谢夫人查账,可谓是疲惫至极。谢夫人将所有嫁妆铺子的掌事都召集到首饰店里,一本一本的查账。所幸这些掌事都是些能干的人,账本做得很好。谢夫人看账目没什么问题,便笑着给了掌事们丰厚的打赏。
回白府时已是傍晚,谢夫人看着一直按额角的谢溦,担心地道:“刚刚让你先回去你却不愿,现在是不是严重了?”
谢溦笑着宽慰她道:“不是,只是有些头痛罢了,明日想必就会好。”
回到白府,谢沅已经百无聊赖地等了他们半日了,一见谢溦便高声唤道:“哥哥回来了!”
谢溦笑着问道:“沅沅今日玩得开心吗?”
谢沅撅着嘴表示并不开心,又道:“哥哥,我有悄悄话和你说!”
谢夫人正打趣她:“有什么话娘不能听?”谢太尉从宫中回来了,谢夫人忙让人脱下谢太尉身上沉重的官服。
谢溦摸摸谢沅的头:“沅沅先回房,哥哥同父亲有事要商量。”知道兄长和父亲有政事要谈,谢沅便让谢溦说完了再找她,然后回房了。
看着谢太尉疲惫的表情,谢溦问道:“父亲?”
谢太尉坐在一旁,喝了一杯茶,才叹道:“阿溦,这事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困难得多……”
原来今日谢太尉上朝时,金銮殿上竟有十几位大人都不同意帝王南水北调的提议,为首的便是当朝丞相,谢溦的外祖父。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不曾想皇子们也站了队,太子早逝,圣上仍未再立储君。有皇子想要顺帝王的意同谢太尉站在一边的,也有同臣子们站在一边生怕损害自己的利益的。
王朝安逸了太久,没有战事,江南纸醉金迷,京都简直如同一滩浑水。而这滩沉寂了许久的浑水,就要被来京的谢太尉再次搅乱。
谢溦问道:“父亲后悔来京吗?”
谢太尉一拍桌子:“这是何意?漠北数万民众等着救命,谈何后悔?”
谢溦笑了笑,道:“这便是了,不论如何,我们等圣上的决定便是。”
谢太尉仍旧是叹气,今日下了朝之后,圣上又将他叫到了书房。圣上问他南水北调之事若是真的要去做,有几成把握。而谢太尉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究竟耗费物力人力,能否达到最初的预想。没做之前,谁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别担心了,你今日同你娘出去也劳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谢太尉叹道。
出门之前,谢溦又听到谢太尉有些肃然的声音:“阿溦,在京都要万事小心。”这京都的皇亲贵胄和肱骨大臣们,比谢太尉想得要猖狂得多。
谢溦拜别了谢太尉,又想起谢沅的话,便去了谢沅的房间。谢沅房里还亮着灯,显然是在等他。谢溦推开门,看到谢沅趴在桌上,困倦非常,还是努力地睁着眼睛。
“沅沅?”
谢沅看到他,兴高采烈地道:“哥哥,我今日在湖畔的酒楼里遇到那日救我的人了!”
那一对奇怪的主仆,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一件行李都没带。若不是其中一人救了谢沅,谢溦定要好好查查他们。
结果谢溦又听到谢沅道:“我同他约好,明日依旧在酒楼里答谢他。”
第二十四章
谢溦听罢,无奈地道:“你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家中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好人吗?我看是爹娘平日里对你的要求太宽松了。”
往日里在漠北,谢沅身子又弱,谢夫人便只求谢沅能天天开心。如今没想到谢沅竟敢同只见过两面的人约好在酒楼设宴,况且之前在漠北见过的人,为何忽然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谢溦疑心之余,不禁也有些生气。
看到谢溦板起了脸,谢沅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撒娇道:“我怎么会那么胆大?我同那人说的是和兄长一起设宴答谢他。”
这样还好一些,谢溦叹了口气,道:“沅沅,如今京都有很多人都对父亲来京一事怀有恶意。我们要小心处事,沅沅也不可像在漠北那样任性了。”
谢沅听了这番责备,心中也有些愧疚,眼圈一红:“我只是觉得那个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一定不是坏人……”
谢溦失笑道:“这种理论是谁教你的?万不可以貌取人,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也有很多都是坏人,只是伪装得很好罢了。”
“那我们明日还去天香楼吗?”
看到谢沅怯怯的模样,谢溦叹道:“怎么不去,我们本就应该答谢那位救了你的人。哥哥不是说你想要答谢他人的想法不对,而是前提是你的长辈必须知道。沅沅知道要叫上哥哥,这样很好。”
谢沅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谢溦便道:“快去休息吧。”
替谢沅关好房门,谢溦回到自己房里,才感到全身都松懈了下来。刚刚谢太尉在他走时说的话饱含深意,只是他又怕是自己过度解读,难道京都的大臣们会如此胆大?
睡梦中,谢溦依旧蹙着眉。
第二日,送走了要上朝的谢太尉,谢夫人便去陪白老夫人了。到了午后,谢溦便带着谢沅出了门,直奔天香楼。谢溦命人在雅阁里设下一桌酒席,静候裴瑍的到来。
午后忽然落了小雨,裴瑍在雨中姗姗来迟,饱含歉意地对谢家兄妹道:“抱歉,来迟了。”
那日事出紧急,谢溦没有仔细地打量裴瑍,如今一看,难怪谢沅说什么长得好看的都不是坏人。面前的男子看起来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仿若有天人之姿。不知为何,他身上仿佛有一种光芒,促使人不得不对他心生好感。
谢溦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只见面前的人一笑,道:“裴瑍。”
谢溦给裴瑍倒了一杯茶,道:“在下谢溦,那日匆匆一别,未曾感谢您救了家妹,心中十分愧疚。今日难得再聚,还请……”
自从听到谢溦二字,再看到面前人的温柔眉眼,裴瑍心里就开始发痒了,他打断了谢溦:“可是三点水溦?”
谢溦虽然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裴瑍大笑,道:“谢兄不必如此多礼,倘若那日是任何一个有能力救令妹的人,都会出手相救。”
他一边嘴上说着不必答谢,心中想的却是巴不得谢溦能缠着他报答他。溦,小雨也。他最喜江南小雨,这不是有缘是什么?谢溦注定是他钟山的人。
听裴瑍一再推辞,谢溦心中才确信了这位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他不禁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便让家妹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
谢沅笑着敬了裴瑍一杯茶,方才了了心愿。
天香楼的茶点饭菜都很美味,可是裴瑍没动过几筷,倒是喝了很多茶。谢溦正想问他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却见裴瑍望着窗外,道:“雨停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下雨天,目光都是亮晶晶的。谢溦心想,裴瑍比自己长得高,实际上应当比自己还小一些,看到自己喜欢的事物,居然与谢沅的表情一模一样。
此时谢溦才卸下心防,道:“听家妹说,你是来京都游历的?”
裴瑍答道:“是,听说京都风光好,便来看看。”
谢沅咽下口中的点心,道:“江南的风景真的很有趣,昨日我游湖时,还看到有好多鱼都朝着一叶小舟游去,色彩斑斓,十分好看。”
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点心屑,谢溦笑道:“大约是船上也有好吃的点心吧。”听到谢溦在打趣她,谢沅撅起嘴。而一旁被比作点心的裴瑍,也是哭笑不得。
酒席散后,三人在湖边散心。谢沅在前方折了根柳枝逗湖中的锦鲤,而谢溦和裴瑍在她身后看得发笑。
谢溦忽然听得裴瑍问道:“谢兄可是峄城谢太尉之子?”
如今时局特殊,谢溦实在是不想再心生疑虑,答道:“正是。”
仿若无意一般,裴瑍又问道:“对于峄城的旱事,谢兄怎么看?”
感到裴瑍的试探之意,谢溦心弦又绷紧,笑道:“当今圣上体恤民情,已经决定要实施南水北调的工程,想必能解漠北诸多城镇的燃眉之急。”
裴瑍才不关心什么南水北调,他要问的不是这个,他摇了摇头道:“谢兄觉得若你是雨神,这些大旱的城镇应当怎么降雨?”
谢溦失笑,之前还以为他是……漠北雨神庙比比皆是,每日都有新鲜的供品和前去跪拜祈雨的人,只可惜没有一座灵验的。
他不明白裴瑍看着挺稳重,怎么会问出这种小孩子才会问的问题,于是道:“可惜我不是雨神。”
看到裴瑍向他投来专注而又严谨的目光,谢溦仿佛被蛊惑一般,认真思考后答道:“漠北久旱,是因为地势和气候,这都是不可改变之事。终日大旱,民不聊生是事实。但若是天天大雨滂沱,岂非也要像江南一般生洪涝之灾?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必多雨,漠北只要有雨便好。”
裴瑍看着谢溦微笑着侃侃而谈的模样,竟鬼使神差般靠他近了些。而谢溦说完这番话,看到裴瑍离自己这么近,向后退了一步,道:“这么说,你可满意?”
裴瑍满意极了,忽道:“若是谢兄不嫌弃,可否同在下交个朋友?”
谢溦点点头,却并未将他的话当回事。忽见天上乌云密布,眼看便要落雨,只听裴瑍道:“若是谢兄有什么事,便到全福客栈来找我,今日便先告辞了。”
谢溦感到有滴偌大的雨珠打到自己发心,也立即叫起谢沅,乘着马车回了白家。
回到白家,谢沅身上的衣衫有些shi。谢夫人便令闻嬷嬷带她去换件衣裳,又叫住了谢溦。
看到谢夫人欲言又止的神情,谢溦在她身旁坐下,问道:“娘,发生了何事?”
谢夫人沉吟道:“阿溦,你实话告诉我,我们回京都,你外祖是不是不高兴?”
谢溦心中一紧,叹道:“娘是外祖的亲女儿,他怎么会不高兴?况且您这几日回来,外祖母不是高兴地天天见了您就红了眼?”
谢夫人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你外祖和你舅舅他们,他们是不是……与你父亲政见不相同?”
谢夫人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恐怕是谁的态度令她嗅出了一丝不对。况且谢沅这几日,也未得到白家姐妹们的善待。谢溦本想着既是亲人,尽管政事上有不同的见解,也不会到仇人相见的地步。没想到就连小辈的女孩子们,也因为长辈和兄弟们的耳濡目染不欢迎谢家的到来。
恐怕这些亲戚中,唯有白老夫人是真的为自己女儿和外孙的归家而欢喜。
谢夫人叹道:“几年前你舅母来信,还说要将你表妹嫁给你。可是今天我提起这件事,她们却百般回避……”
谢溦失笑道:“原来娘在担心这些,许是舅母们不舍得让表妹去漠北吃苦?”话是这么说,谢溦却从谢夫人的话中,感受到了白家想同谢家泾渭分明的态度。
忽然谢溦和谢夫人都听到院外传来侍从的惊呼声,谢溦走出门外,蹙着眉问道:“何事大呼小叫?”
有一个谢太尉身边的侍从,满头大汗地上前来,道:“大人回府的路上,受了伤……”
谢夫人听了这消息,双腿一软。谢溦连忙扶住她,叫来闻嬷嬷将谢夫人先扶进屋。
雨愈下愈大,谢溦心中凉了个透。天子脚下,这些人竟然丝毫都不将帝王放在眼里。谢溦想起谢太尉叮嘱他万事小心,却不曾想居然是谢太尉先出了事。
定了定心神,谢溦沉声问道:“大人伤在哪里?严重吗?”
那侍从慌乱地道:“小人也不知,只是听说老爷让花盆砸着了……”
从皇城回白家的那条路原本繁华无比,可是今日下了大雨,行人稀少。恐怕是谁将花盆推下来都无人知晓,朝中的大臣们真的是好心计。
这时,几个侍从抬着谢太尉走了进来。谢溦连忙扑过去,看到谢太尉虽然肩膀上满是血,但是人还清醒着,便松了一口气。谢溦帮他们将谢太尉移到内室的榻上,问一旁的侍从:“怎么回事?”
一个侍从答道:“今日大人从宫里出来,本来好端端的走着,却有人在楼上推了一个花盆下来,砸到了大人的肩。”
幸好下雨天视线不清,只是砸到了谢太尉的肩膀,若是砸到头可如何是好?
谢溦忽然有些后悔,他们不该来京的。要办成这件事,其中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谢溦早就知道,可是亲眼看到谢太尉受伤便是另一回事……
白家的府医撑着伞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道:“丞相大人听闻太尉大人回府路上受了伤,命小人来为大人诊治。”
谢溦冷眼看着这个府医,不欲令他进去,却听屋内传来谢太尉有气无力的声音:“请大夫进来吧。”
府医对着谢溦行了一礼,便进去替谢太尉诊治。他替谢太尉除去肩上的污血,又上好了药开了方子,便告辞了。
谢溦蹙着眉看向谢太尉:“父亲……”
谢太尉叹道:“别担心,这事与你外祖无关。”
正欲问谢太尉详情,谢溦却听到刚刚走进来的谢夫人不知所措的声音:“父亲怎么了?”
第二十五章
看到谢太尉肩上的绷带和衣服上的血迹,谢夫人颤声道:“这件事,同我父亲有关吗?”
谢太尉无奈地道:“怎么会同岳父有关,别瞎猜了。”
谢夫人坐在床头,泪盈于睫:“父亲是不是在朝事上,与你难堪了?”谢夫人的直觉一向很准,一猜便猜中了。
犹豫了一下,谢太尉还是斟酌着语言道:“岳丈与我确实有些政见不合,亲父子也有两个派系的呢,更何况岳丈从未刁难过我……”白丞相确实是不曾亲自刁难过谢太尉,刁难他的不过都是白丞相那个派系的大臣们。
谢夫人还是哭了起来,她夹在娘家和夫家之间,怎么会好受。谢太尉忙给谢溦使了个眼色,让他哄哄谢夫人。
谢溦擦干她面上的泪水,道:“母亲觉得南水北调这件事,我们应该争取吗?”
谢夫人哽咽道:“当然!多少百姓在等着救命……”
谢溦肃然道:“我和父亲坚持的既然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即使是外祖反对,我们也会做下去。但是无论如何,外祖都是您的亲人,母亲不必为此难过。”
可是谢夫人依然在抽噎,看起来并没有被宽慰到。
谢太尉叹道:“你呀……”而谢溦只是一笑,他相信谢夫人会想明白的。
这厢在白府的书房中,白大老爷急着问道:“是九皇子吗?”
白丞相答道:“不是他,若是他这么蠢,何必选他。”
听闻谢太尉回府途中受伤,白家在朝为官的三人都提心吊胆。毕竟是自家亲戚,就算是政敌也不会下手做这么狠。原本以为是九皇子动的手,如今既然不是九皇子,那便是四皇子了……
白丞相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白大老爷小心翼翼地答道:“坐山观虎斗?”若是四皇子能打消皇帝心中的主意便好,但若是谢太尉能将四皇子斗倒也不错。
恨铁不成钢,白丞相带着怒气道:“我们应当将这件事上奏陛下,让陛下为我们做主!”
谢太尉可是皇帝亲自下旨要召回京的边疆重臣,先不论如今朝中热议的事究竟能不能成,天子脚下,有人谋害朝中重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太蠢。既然四皇子如此着急地将把柄送到白丞相面前,不将他拉下马怎么对得起自己?
白丞相哼了一声,吩咐道:“去通知曹御史,明日让他参九皇子谋害谢太尉。”
白大老爷也隐隐觉得白丞相心里有其他的打算,便沉默不语的出了书房,命心腹去通知曹御史了。
第二日谢太尉因伤告假,没能去上早朝。皇帝听到满朝都是参九皇子谋害要臣的,怒气冲冲地将冠冕掷了出去,离开了金銮殿。诸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都跪在殿中,无人敢退朝。
内殿中,皇帝咽不下那口气,喝了好几杯冷茶。只听管事太监小心地道:“这诸位大人们还在殿中等着呢,皇上您看?”
“让他们都滚。”皇帝挥了挥手,显然是气得不轻。管事太监只好吩咐小太监先让大臣们都回去,便推下等皇帝冷静后再听他的吩咐。
皇帝的赏赐和抚恤很快便送到了白府,谢溦听说今日曹御史参了九皇子一本,心中有些不快。谢太尉受伤了不说,还被这些人当作党争的筏子。
一连几日,谢溦都没什么好心情。谢太尉看他满面郁色,一直唉声叹气,看着便心烦,于是赶他带着谢沅出去游玩。
谢沅那日同表姐妹们出门并未尽兴,今日好不容易只和谢溦一起出门,简直就像脱了缰的小马。谢溦追着她从集市的这一头窜到那一头,看到谢沅依旧神采奕奕。站在一家木雕店前,自己却扶着后腰疲倦无比,不禁感叹自己还不如孩子。
谁知忽然有一只手贴上他的后腰,谢溦一个激灵,转过身一掌劈了过去。没想到那只手是裴瑍的,裴瑍满面担忧地望着他道:“谢兄哪里不舒服吗?”
谢溦急急地收住那一掌,他这几日因为吃食上不习惯,喝了太多酒,睡眠也不好,眼底都显出了淡淡的青色。今日又陪着谢沅走了大半个京都,实在是疲惫不堪。
他对着裴瑍道:“无事,只是有些累。”
裴瑍看着谢溦,明明是漠北的男儿,却像江南的水米养出来一般温和纤细。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谢微的背,谢溦吃痛,紧紧地蹙起了眉,望向裴瑍,仿佛是在问裴瑍为何如此。
裴瑍一本正经地瞎扯道:“家慈曾经教过我,若是身体乏困便拍背上的x,ue道,很是有用。”
虽然将信将疑,但是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之前那般酸痛了,谢溦便对裴瑍道了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裴瑍道:“今天天气晴好,出来转转。”
谢溦一笑,道:“难道对你来说,下雨天不才应该是好天气吗?”裴瑍心中一动,却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
此时忽然听到谢沅道:“哥哥,快看这个!”
谢溦和裴瑍上前一看,架子上摆着一个ji,ng致的木雕。雕的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看着栩栩如生。一旁的伙计介绍道:“这是我们店里的大师傅雕的应龙,传说这应龙啊,可是天界的雨神,可呼风唤雨……”
伙计在一旁滔滔不绝,可是谢溦却丝毫不动心。他不信这些,只是看到谢沅渴望的目光,谢溦便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伙计笑道:“二百两。”
二十两银子便够小户人家生活一年了,更何况谢沅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十两,而谢溦今日出门也并未带那么多银票。她有些失望地挪开了目光,去看别的小物件了。最终谢沅买了一个机关鸟,看起来很是小巧可爱。
眼看天色渐晚,三人便在木雕店前分别,谢沅拿着她的机关鸟开心地对裴瑍道:“裴哥哥再见!”
裴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目送他们离开。
夜间谢溦已经脱衣上了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谢太尉贴身侍从的声音:“少爷,大人要见您。”
谢溦立刻穿戴好,去了谢太尉的房间。谢夫人已经睡下了,谢太尉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信。见谢溦来了,他便将那封信交给了谢溦。
谢太尉面色凝重,等到谢溦看完那封信,不禁感叹真是如今谢家真是处于前狼后虎的危险境地。如今京都这里还没批下来南水北调的工程,峄城又出事了。
信是谢太尉的亲信寄来的,说是峄城不久前来了个道士,终日带着峄城的百姓们求神祈雨,搞得整个峄城乌烟瘴气。很多人甚至不再打猎不再劳作,只是仿佛着了迷一般跟着那个道士念咒语画法阵。
谢太尉叹道:“明日我便去上朝,必须尽快把工程定下来,否则一定会出事。”
见谢溦担忧地望着自己的肩膀,谢太尉温声宽慰道:“无碍,早日定下来,为父也好心安。”
第二日谢太尉便不顾谢夫人的阻拦上了朝,看着谢太尉苍白的面颊,谢沅怔怔地问谢溦:“哥哥,若是真有应龙,真有雨神,为什么不给漠北多降些雨呢?”
谢溦轻轻一叹,道:“沅沅,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只能靠自己的,不能光想着依赖别人。天降大雨这种好事,大家不是没有想过。可正因为没有,我们才会南下。”
空气中传来shi润的气息,雨水落了下来,在闷热的大地上升腾起一片雾气。一堆树叶被雨水打落在地,风吹shi了谢沅的衣衫,谢溦便将她带进了内室。
谢太尉在金銮殿上,几乎站立不稳。皇帝本欲为他赐座,谢太尉却以不敢托大推辞了。前几日皇帝一直在调查是谁派人伤了谢太尉,最终查出来是四皇子。皇帝大怒,斥责了一番四皇子,却也仅仅是关了四皇子禁闭,并未真正的惩罚他。
白丞相一派的大臣们都不满意,一会说四皇子不将圣上放在眼里,公然谋害朝中重臣;一会又说四皇子心机深沉,自己做了的事还推给九皇子。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皇帝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
今日上朝,皇帝实在是忍受不了诸位大臣终日在他耳旁聒噪了,下令道:“南水北调一事,便由谢爱卿全权负责,九皇子前去漠北协理。”皇帝还吩咐户部从国库中拨出几百万银两,又从工部调派了几位擅于绘图和施工的大臣。
这句话一出,朝中的大臣都在金銮殿内议论纷纷。还有人叫嚣着不同意,立刻便被皇帝命人拖出去打了十杖。
皇帝冷声道:“你们一个个的,趋利避害便也罢了,如今漠北数万百姓等水救命,你们还在想这些,朕看你们是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也丝毫不将这天下都放在眼里!”
众位大臣纷纷下跪,皆是道着“不敢”。
白丞相忽然出列道:“圣上说得对,我们为人臣子的,应当像圣上一样,一心为天下民生着想。”然后他又朝着谢太尉,“若是谢大人还有什么需求,本官必定竭力相助。”
既然白丞相都如此表态了,诸位大臣便收起了自己的想法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反对的嘴,道:“臣等谨遵圣命。”
座上的皇帝终于顺了一口气,道:“谢爱卿再休养几日,便同九皇子和诸位大臣前去漠北吧。”
第二十六章
许是因为皇帝命九皇子随行的缘故,白丞相最近对谢太尉可谓是和颜悦色,补品和药材如流水一般向谢太尉面前送。最近整个白家也都仿佛自上而下得了指令一般其乐融融,谢夫人也因此放下了一直以来悬着的心。
谢溦在皇帝批准的那天,终于松了一口气。七日后谢家人才启程,是皇帝命人夜观星象算出来的好日子,说是那天启程就会诸事顺利。无论如何,谢溦终于有闲情逸致带着谢沅四处乱逛,也不再觉得累了,想必之前的疲惫都是由心而生。
夜市中,不论是小吃还是各式各样东渡而来的新奇的小玩意儿,都令谢沅迷了眼。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蹲在一旁看小贩的西洋货摊。谢溦沦为替她提东西和结账的小厮,手里拿了好几个小巧的西洋镜,谢沅要带回去送给自己的小姐妹们。谢溦将银两交给小贩,小贩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在谢沅的强烈要求下,谢溦租下了一支小船游湖看夜景。谢溦笑着问道:“那r,i你不是同表姐妹们游过湖吗?”
谢沅答道:“可是哥哥没来过啊,我是为了带哥哥来。”
谢溦忍俊不禁,明明是她自己想玩,却非说是为了他。只是在这清风朗月下,坐在这支小船上,看船夫以竹篙刺水,稀疏的星子挂在空中,远处传来游船画舫中的欢声笑语,这一切的确令谢溦心生惬意,轻松无比。
他将食指立在水中,船过之后,指尖便在湖面划出一片涟漪。划至湖心,船夫轻声唱起了江南的小调。谢溦看到有一尾小鱼仿佛是被惊吓到一般,从船下迅速逃开,不禁往湖底望去。
湖水倒映着皎皎的明月,有些晃眼。忽然他听到船夫的小调戛然而止,谢溦转身望去,看到看到他腰间寒光一闪,便立刻去拽谢沅:“沅沅!”
只是此时,那船夫已经摘下了斗笠,将谢沅紧紧扣住,锋利的匕首就抵在谢沅喉间。
船夫道:“莫要再动了,否则我手中的刀子可不长眼。”
谢溦心中一紧:“你是什么人?”
船夫冷声道:“若不是因为谢太尉,我家主子也不会失去圣恩,今日便要你们谢家人付出代价!”
谢溦道:“放过家妹,我同你走。”
船夫反而笑了:“谁要你同我走?我要你死!”
语毕,谢溦忽然感到胸中有利器穿过,疼痛令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他跪倒在地,谢沅泪流不止,高声求救。原来这船夫还有同伙,藏在水中,只待他小调一停便破水而出。
谢溦被船夫一脚踢进湖中,jian起大片水花,在这静谧的湖中却无人听闻。湖水被血液染成红色,他感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冷,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却失去了意识。
谢溦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天光大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赤裸着上身,而裴瑍坐在一旁,正在替他上药。裴瑍手一抖,大片的金疮药粉撒了下来,令谢溦疼得抽气。
看到他因疼痛而缩紧的瞳孔,裴瑍道:“醒了?”
“你倒是命大,失血那么多,还能被我救回来。”
谢溦环顾四周,紧声道:“我妹妹呢?”
裴瑍低垂了眼睫道:“那些人似乎无意杀你妹妹,只是将她带回了岸边。我把你从湖底救出来,你妹妹便不见了。”
谢溦身子一僵,只能向着最好的结果去想,闭着眼道:“烦请你向我家人报信……”
然而裴瑍却拒绝了他,道:“你真以为昨日要你命的是四皇子?”
谢溦神色一凛:“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深夜出现在湖边,恰巧救了他?
只听裴瑍叹了一声,道:“我不过是一个闲人罢了,不过你仔细想想,若是你死了,朝廷又将掀起轩然大波。若是有心人说出幕后主使是被皇帝囚禁而心生不满的四皇子,谁会得利?”
自然是九皇子同他背后的白丞相一派,谢溦不敢再深思。临行前又划出这一桩事,显然是要通过谢溦死无对证一事,将四皇子彻底逐出这群雄逐鹿之役,白丞相竟如此狠心。
“若是你此刻归家,在白府,只要是一剂加了料的药便能让你彻底没命。”
句句有理,仿佛记记重锤打在谢溦心上。谢溦哽咽道:“是我思虑不周,多谢你了。”
看着谢溦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无比的面容,裴瑍心中一叹。凡人之间因为欲望而引起的争夺数不胜数,千万年来都是一个模样。此时谢溦还是个凡人,等他飞升之后恐怕就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担忧了。
裴瑍温声道:“我先替你上好药。”
他将刚刚撒下的一大抔金创药涂回谢溦伤口上,然后又替他缠上绷带。裴瑍的手不经意间拂过谢溦胸前,令谢溦浑身一颤。看着谢溦面上的一抹红晕,裴瑍疑道:“是我太用力了吗?”
谢溦红着脸难以言说,只是摇了摇头,裴瑍便继续将绷带缠好。
打了一个完美的结,裴瑍道:“好好休息吧,我去帮你打探一下消息。”
谢溦忧心忡忡,伤口又隐隐作痛,哪里睡得着。只是躺在床上,应付般地点点头:“多谢。”
裴瑍对着他微微一笑,便出了门。
傍晚时分,谢溦听到推门的声音便浑身绷紧,陷入防备状态。见是裴瑍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才又躺了下去。
裴瑍端着一碗粥坐在床前,道:“没什么能吃的,喝点粥吧。”
谢溦看他拿着勺子要喂自己,本想说不必了,却发现自己四肢无力,便乖乖地含下了那勺粥。谢溦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裴瑍一边喂他一边道:“同我料想的那般,你妹妹已经被‘好心人’送回白府了。通过你妹妹的讲述,他们又在湖中打捞到一个面目全非浑身肿胀的尸体,便认定你已经死了。”
听他这么说,谢溦一窒。现在一切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若是谢太尉认定是四皇子所为,岂不是中了九皇子的计谋吗。
裴瑍看他满面紧张,笑道:“没发现你身上少了什么吗?”
谢溦疑惑地望向他,只听他道:“别担心了,我偷偷将你的随身玉佩放在了你父亲桌上。”
如此谢太尉便会知道他还活着,不会与四皇子争斗。谢溦感激涕零地道:“真是多谢你了,谢家欠了你两条命,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裴瑍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笑道:“总会有你报答我的那一天,不必着急。”谢溦心中有些疑惑,却不再觉得他是不怀好意,对着他温和一笑。
第二日朝中传来消息,圣上将四皇子重打了三十杖。二十杖便足以要人命了,听说四皇子的生母在御书房外苦苦哀求,声泪俱下,而四皇子还是吃足了这三十杖,太医好不容易才救下他一条命。
皇帝对痛失爱子的谢太尉自是百般歉意,皇子杀了人家的儿子,皇帝却舍不得让儿子赔命,只好又明里暗里给谢太尉诸多赏赐,来弥补谢太尉的伤痛。
原定的四日后启程依旧不变,而白丞相一党扳倒了四皇子,九皇子还即将随谢太尉去做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他们自是欢欣鼓舞。
白府中,谢夫人跪在谢溦灵前,双眼红肿,紧紧地抱着女儿不撒手。谢太尉防着白丞相,没将玉佩一事告知她,她和谢沅都以为谢溦是真的死了。明日便要下葬,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此时已经疲倦到出不了声。
谢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只希望那三十杖将四皇子打死,谁料四皇子命大逃过一劫,令她心中又悲又痛。
谢溦的尸体浮肿而又难看,往日里谁不说她的儿子天资聪颖,风姿卓绝?如今却都捏着鼻子不肯靠近灵堂。谢太尉还只顾忙着回峄城,不由得令谢夫人心中生出一丝埋怨。
谢沅在她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日她亲眼看见兄长被刺了一剑又落入湖中,本来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是她却被那二人丢在岸边,又浑浑噩噩地被接回了白府。一想到敬爱的兄长此刻变成棺材里冷冰冰的尸体,她就泪流不止。
谢太尉看她们如此悲痛,想将事实告诉谢夫人,却又害怕隔墙有耳,只得忍住了继续在户部和工部之间来来往往。
听裴瑍说谢太尉没有丝毫迟疑,依旧要回峄城去。谢溦便有些心急,这件事他和谢太尉盼了很久,如今难道要在这里养伤,错过同谢太尉一起回峄城的时间?
裴瑍看他实在是着急,叹道:“总得再养几日伤吧,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谢溦道:“你是去过漠北的,知道那里的干旱有多严重。我们若是不将南水北调的事尽快做好,又有多少百姓要继续受苦?”
说起来裴瑍很久没有收到庚泽的消息了,漠北不是无雨,而是他和庚泽降了很多次雨,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了回去。庚泽终有一日要接替自己,因此裴瑍才令他单独处理此事。看来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不然这么多天也不会一丝讯息也无。
裴瑍只好宽慰谢溦道:“说不定等你回了漠北,就会发现一切都已经好起来。”想必庚泽应当不会如此无用……
谢溦苦笑,他想起谢太尉收到的那封信,峄城的民众如今已经到了被一个道士迷惑天天祈雨的地步了。
于是他叹道:“如今我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尽快打通从江水源头到漠北的渠道,能将水引至漠北……”如此才是拯救峄城百姓的正道。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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