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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医[出书版] 作者:墨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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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医[出书版] 作者:墨塘
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崇嘉俯视杜衡,面上全是狠厉。「六弟要有任何闪失,我就要你偿命!」随即拂袖而去。
抚了抚胸口,小荻咽口唾沫,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自从六皇子昏过去,主子的脸色就没对过。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小荻就躲在窗外听动静,谁知还真就出大事了。
「爷、爷,您没事吧?」小荻扶杜衡在椅子上坐下,心疼的看着他。
送走了阎王似的三殿下,小安也赶忙进来收拾满地烂摊子。玉璃这可怜的小东西受了惊,叫个不停,在笼里扑腾得羽毛乱飞。
杜衡忍着疼对小荻笑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今天是三皇子惹得崇临生气病发,他亲眼见了的。
崇临素来体弱,像这次来势汹汹病发却是第一次,情况委实凶险。虽给他服了药抢救过来,可若下次再犯,只会发作得更厉害,保不准会危及性命。
杜衡坐到桌案前,几番想提笔写方子,右臂却疼得不听使唤。
「杜太医的手可是伤了?」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苏榜眼?」杜衡抬头,诧异的看到苏清凌站在身侧。
见他满脸惊讶,苏清凌也生出几分赧然。先前送王洛甫至宫门口,听换岗的侍卫闲谈,说六皇子在大殿外昏过去了。他对这位「白玉天家郎」深有好感,明知自己没什么身分立场,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折回来探望。
不料刚到东篱宫外就见崇嘉怒气冲冲走出来,宫女太监因这突来变故忙成一团,没人招呼,他也不知该如何通报,才迟疑地走到门前探头一看,见桌倒杯碎、狼藉满地,杜太医嘴角青肿还隐有血渍,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便走进了屋里。
「若不介意,可否让在下代为执笔?」
「……那就有劳了。」杜衡略一迟疑,让出位子给苏清凌。
中药方子免不得有些疑难字,但苏清凌每听一味药名便毫不犹豫的落笔,却也一字不错。书法细瘦中自有清灵,极是好看。
杜衡不由奇道:「苏榜眼通晓医理?」
「略知皮毛而已。」
涮了笔挂好,苏清凌有些落寞的笑。「小时候,我娘身子不好,每日汤药不断,各式药方子也算看熟了。」
同六皇子一样,苏清凌亦是幼年丧母。久病在床的母亲一天晚上睡过去,便再没能醒来,走得毫无征兆,连最后话别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自小便深知人世的无情与无常。
「六殿下身子如何?」
杜衡顿了片刻才道:「外感风邪,气虚发热,又急怒攻心,犯了咳喘的老毛病,得好好养一段时日。待会他醒了,你进去探探他吧,他颇欣赏你,见了你肯定高兴。」
「杜太医要走了?」苏清凌很是讶异。
「嗯,」杜衡点点头,下意识拿手遮住脸上的伤,犹豫着开口道:「去趟药监司,汤药来了就叫醒他趁热喝。崇……六殿下不怎么爱吃药,脾气倔得很,你帮忙哄着点。告诉他,这是退热保命的药……吐不得,嫌苦的话就给他吃这个。」
递来的油纸包里装了些蜜色的块状糕点,散发着淡淡梨子的清香。虽然外观稍嫌简陋,想必味道应是甘甜。苏清凌点点头,「我知道了。」
杜衡转身出去,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脸有些红,声音低不可闻。「我被打的事,别和他说。」说完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苏清凌不由愕然。
说实话,对于杜衡,他并无好感。阶兰宫中初见,这杜太医衣衫轻薄又披头散发的从太子寝殿走出来,相貌美则美矣,却给人风流浪荡之感。然那带笑的神情又似是刻意流露出的妖媚,一双看不透心思的深眸让他记忆犹新。
后来才听说此人便是曾以十五稚龄大魁天下,引起举国轰动的少年状元郎,没想是这般不羁人物。他原以为便是雷打于前,杜衡也会淡然处之,孰料今天却意外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捧着怀中包得仔细的蜜糕,苏清凌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大概方才的杜太医,是最像当年那个小小状元郎的吧?莫名的,他有这种感觉。
「还疼吗?」崇宁拿着沾了药粉的帕子帮杜衡擦拭嘴角伤口,眉头皱得死紧,忍不住又问:「到底是谁打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杜衡右臂用纱布吊起,靠在虎皮软榻上,胳膊和背部撞到的地方疼得厉害,可面对太子的追问他答也不答,只合眼养神。
出了东篱宫来到药监司,杜衡仔细交代了值守太医官崇临需用的药方、危急时施针的穴位等等以策万全。待小荻将煎好的汤药送去,主仆二人才打算出宫。
谁知还没出药监司多远,就见柳公公喘着粗气追来,后面还跟着顶八抬的暖轿。想是有嘴快的去了太子那儿报信讨赏,也不知怎生形容他的伤势,竟搞得这般夸张。
无可奈何的让小荻先回凤栖楼,杜衡乘了轿子被抬到阶兰宫。崇宁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又是好一阵盘问,脸色冷厉得吓人。
看着这般紧张自己的崇宁,杜衡心中百感交集。
大抵,人一旦有了珍视之物,便要输得彻底。堂堂太子之尊,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情种,可怜之人罢了。而这份情意,他注定对他不起。
「崇宁,我累了。」杜衡笑了笑,侧转身子闭上眼,面上倦意已深。
这还是杜衡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崇宁愣了片刻,感觉脸颊有点烫,声音透出几分压抑着欣喜的暗哑。「也对,你伤着了当然要好好休息,今晚就住这儿吧。」
崇宁也不叫宫人,自己去寝室拿了双人的苏绣丝缎暖被给杜衡盖上,将被角仔细压实,并盯着他的睡脸贪看了好半晌,呼吸都近得吹在耳畔。用手指轻抚过杜衡的唇,崇宁像偷了腥的猫儿,满心餍足的笑起。
可这厢小荻却在宫门前气得跳脚。要出去时他才想起,进出皇宫的腰牌只杜衡身上有,若这么出了宫,明天一早他就进不来了。
在宫外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爷派人送腰牌来,知道他定是忘了这事了,可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敢到阶兰宫烦人通报。左思右想,小荻给守卫留了话,便去东篱宫替爷看着他那宝贝六皇子,横竖他和小安还算熟悉。
由于崇临爱静又不喜生人,东篱宫服侍的人少,也不像其他宫里对往来客人盘查严苛、规矩一堆。加上杜衡临走前嘱咐,管事太监便让苏清凌到内室中等崇临醒来。
待药送来,管事太监不知忙到哪去了,偌大东篱宫中竟没有一个服侍的宫女,苏清凌无奈,只好端着托盘走进房中。屋内光线微暗,除了床旁炭炉发出的劈啪声响,一室死寂。
将灯点上,苏清凌搬了椅子坐到床边,低声唤道:「殿下,殿下?」许久没有动静,他试着伸手拍崇临的肩,可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苏清凌有些慌了,急切的唤着,又加力推了几次,才见崇临睫毛一颤,眉头轻轻蹙起,随即缓缓睁开眼。
待看清了面前之人,崇临很是讶异,声音沙哑道:「苏……榜眼?」
见他醒来,苏清凌放下心来,和悦笑了,「殿下,汤药煎好了,请您趁热喝吧。」
崇临闻言脸色变了变,盯着冒热气的药碗不说话。
苏清凌心中轻叹,看来崇临畏药是真,便照杜衡原话传了,「杜太医说这是退热保命的汤药,吐不得。您还是……」
话没说完,就见崇临张大了眼睛,一瞬之后,垂下眸,神情变得极复杂,最后点了点头。
苏清凌将枕头垫得高些,舀起汤药吹凉了递到崇临嘴边,他微启双唇抿下去,面上表情平静,没有抗拒,也不说苦。
喝完药,崇临忽然抬眼四处看,好像在找什么。
苏清凌将空碗放下,拿过油纸包打开。「殿下用些糕点吧?」
看到蜜糕,崇临乖顺的点头,吃下四、五块,又喝了点水润喉。
「你怎么会来?」这是崇临疑惑半天的问题。
「听闻您身体不适,有点放心不下……」心知自己连臣子都还不是,做朋友又不敢高攀,根本没什么理由立场,却在皇子寝室伺候他服药,怕是会被想做谄媚献殷勤之辈,苏清凌不禁有些尴尬。
「谢谢你,清凌。」
惊愕抬眸,却见崇临面上带着笑,是他从未见过,极淡却动人心扉的笑容。
「来兵部吧。我看过你的……策论,极有见地。若去了吏部,考课黜陟、封授策赏……枉费了才华。」气息难济,每吐一字都竭尽全力。崇临凝视苏清凌,仿佛要看穿他一般,郑重道:「朝廷……需要、能臣。」
因这「能臣」二字,苏清凌差点红了眼眶。
今天朝堂上的经历他必永世不能忘怀,皇上昏聩无能、通道误国,文武百官只求自保安泰,哪管什么苍生、天下。比起忠臣良臣,而今最需要、他亦下定决心去做的,便是能臣。
比起到吏部做些官员考课、提降封赏之类的差事,去兵部要有意义得多。强国必先强兵,非为好战拓土,而是如今国家更需戍卫自保。
恒帝大限将至,匈奴、东胡,尤其是国境西侧的羌人蠢蠢欲动,瞅见时机便会发难。且近年南方数郡天灾不断,起义暴动频繁,势头越演越烈。掌管兵部的三皇子崇嘉虽擅行军打仗,但非机敏帅才,空有一身武艺和统兵之能,然对更深的战情战略却缺乏明辨之能,形势很不乐观。
郑重的起身一揖,苏清凌沉声道:「清凌愿听从殿下安排。」
「我拭目以待。」崇临颔首微笑,疲倦的合上眼。
待他睡熟,苏清凌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没想到殿内竟是遍地狼藉。
「苏榜眼!」小安压低声唤他,声音里满是哭腔。
原来小安去内务司提水想擦地,没想到一炷香工夫,忽然起了大风。狂风从未关好的窗扇钻入,桌案上一叠纸、书、毛笔被掀得满屋子飞。
最糟的是一张纸恰好落进水桶中,立时便湿透了,上面的墨迹一点点模糊起来,急得小安捧着那纸几乎想撞墙。「这可怎么办才好,若是有用的……」
苏清凌忙拿过那张浸湿的宣纸――纸张已经泛黄,边角都有些磨损,上面字体娟秀,透着几分稚嫩,墨迹很陈,想是有些年头的东西。苏清凌将纸上内容快速默记于心,走到桌案前铺纸研墨,提笔录下。
是首「八声甘州」。
骤雨秋岚月中天,点点寒声碎。夜深香灰凉,油尽灯残,朱楼空寂。三更风露相侵,斜倚拢素被。清华谁人记,唯病长系。
不忍咫尺临窗,恐花池千菊,皆成秋泪。黯诗书万卷,待几时雨霁?琴弦淡、棋画莫事,误天年、千机却沉璧。谢峥嵘、睥睨世间,此生何掷!
菊焰 于庆元十七年秋
落下最后一笔,苏清凌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字里行间激烈而压抑的痛苦透过词句贯穿了他。那十二岁的少年皇子似就坐在窗边,紧抿着双唇隐忍病痛。骤雨打湿了窗棂,也摧落了一地菊瓣如雪。
就像偌大天地只剩自己般孤寂无靠,满腹才华志负鸿鹄,却浸淫病中空耗天年,一颗清傲的心比深秋的雨水更加凄冷。
原以为天家皇子、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必是不知苦痛没有抱负,满心只思享乐贪欢。可透过词文碰触到的那颗敏感绝望的少年心,又是什么?
「苏榜眼、苏榜眼!」小安见苏清凌停笔发愣,叫他半天也没反应,便走到他跟前挥挥手。
「啊、抱歉。」苏清凌回过神,把纸递给小安。「那纸上的词,我誊录好了。」
「真的?」小安惊喜万分。苏榜眼实在高深莫测,那么多看不懂的字,他只一遍就记了来……看看那张早已糊透的纸,小安暗自庆幸。还好有高人在,不然这纸上的东西怕是没救了。
「哇!这是怎么了?!」刚进门,小荻就被殿内的光景惊得大叫起来。
「嘘――轻点,吵醒了主子我要你好看!」小安忙把小荻拉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小荻扁扁嘴。「一言难尽……总之……今晚请收留我吧。」
好不容易顶着骤起的狂风连滚带爬一路到这儿,看来是不用休息了――满地都是活儿。
送走苏清凌又收拾完满屋子杂物,都过了掌灯的时间了。杜衡没来寻小荻,想是直接睡在阶兰宫了。
大清早就起床,又忙里忙外折腾一整天,小安累坏了,哈欠连连,眼皮都开始不停打架。看不过去的小荻赶他回偏房睡觉,自己留在殿里守夜。正拿抹布擦地,寝室隐约传来咳嗽声。
小荻跟了杜衡多年,照顾病人很有经验,连忙从一旁暖炉上取了铜壶,倒杯温水敲门进来。
「六、六殿下,」小荻心头忐忑,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您要喝点水吗?」
时已入夜,屋内烛火幽暗,映得满室摇曳的光芒。
崇临见是小荻,神色显出讶然。
由着小荻扶起喂进些水,他犹豫半晌,淡淡启口。「你主子呢?」
「爷、爷他……」饶是小荻脑袋瓜向来转的快,也一时间懵住了。他向来和自家爷在一起,但这深更半夜的,小安不在、爷也不在,他却在这儿服侍六皇子,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小荻急得直抓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呐呐着就说溜了嘴。「爷在阶兰宫呢……」
话出口才觉不妙,六皇子在这儿病着,爷却到太子那享受去了?但他又拿不准该不该说主子被三皇子打了的事,多说多错啊!
屋里一时间极静。小荻正想辩解几句,却呆呆看着床上那人,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崇临竟然低低的笑起来,还越笑越厉害,笑得连身子都在抖,惹起一阵咳喘,却仍在笑。
小荻脊背直发寒,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六殿下居然都笑出泪来了。他心惊不已,连忙告退。
待小荻走后,崇临强撑着坐起,把头埋在膝上继续笑着,仿佛天底下再没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一般,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笑得太过用力,虚弱的肺无法支撑,手指因喘不过气绞紧被子,不经意落到床旁炭炉之上,热炭灼伤了手背,撩起一片撕裂般的疼,钻心入骨。
是自己太傻,时至如今竟还奢望,最痛苦的时候他能有一次真正陪在自己身边。
也罢,这人既如此决绝,他的命运也绝不交由他人左右。
庆元二十六年冬,恒帝穷毕生所望的望仙台正式动工。庞大工程耗资近两千万两白银,光是搬运石料木材的车马工匠就多达数万,可谓举国倾力。
巴蜀两郡规定每家必出一名成年男子参与施工,按人头征收「仙台税」,缴不上就收地抄家。各地方执行官借机揽财,层层饱腹,强行敛来的银钱何止户部定额的数倍。
百姓不堪重荷,一时间民怨沸腾、暴动频繁,其中尤以阜匪军最厉。巴郡阜岐乡匪头邵琰高举义字大旗,不过数日便聚集上千反民,又拉拢巴蜀两郡内苗、藏部族,声势渐大。
负责运送建材上武陵山的车马大队常遭蒙面「山匪」袭击,连人带车马全数推下山谷。山腰安置能工巧匠的临时木屋也遭火焚毁,无一幸免。如此极端的抵抗使工匠及押送车队死伤无数,工程完全没有进展。
阜匪军多当地山民,熟悉地形,神出鬼没搞些偷袭暗算的伎俩,防不胜防,又却如同塘里的泥鳅机灵刁钻,令人无从下手。
「混帐!没用的东西!」崇嘉看了八百里加急战报,一脚踹翻传令兵。
连续数日没一次捷报,金川两万驻防兵都是吃草长大的吗?赵洪涛那老匹夫要是活腻了,他倒可以赏他个痛快!
父皇建望仙台是何等大事,怎么容许出任何差池?没几日工夫,先后已有一名监御史、三名六品以上官员遇袭死在武陵山下,朝野震惊。兵部是他所辖,统兵用将职权在握,平乱不力的罪责无可推卸,一想起太子那张狞笑的脸,崇嘉就觉芒刺在背。
跪在一旁的兵部侍郎范泽早已汗流浃背,全身都在打颤,「请、请问三殿下作何指示?」
崇嘉猛的瞪他一眼,目光狠得像要杀人。
范侍郎险些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侍令官突然报说新科榜眼苏清凌前来报到。
「苏清凌?!让他滚――」崇嘉刚吼出声就想起六弟昏倒前殷殷叮嘱要他招这混帐入兵部,连卧病在床都还派人去打点关系。若就这么把人赶走,实在对不住崇临一番苦心,只得改口道:「让他滚进来!」
苏清凌进来,毕恭毕敬俯首揖礼,眼睛却瞄着地上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拜见三殿下,请殿下吩咐差事,必当竭力以赴。」
「哼。」崇嘉倨傲的拿眼角觑着他,突然有了主意――苏清凌,不是人人都说你「年少合封侯」吗?我今日便封给你看。
崇嘉一字一顿,恶意言道:「书令史苏大人,这职位十足衬你。带他去兵籍司,即日上任。」
不单苏清凌,连一旁的守卫和侍令官都愣住了。
书令史其实算不上官职,根本没有品级,多是和朝中官员攀亲带戚又能书会写的小人物走后门谋的差事,从未听说一个榜眼任这职务的。更何况兵籍司掌的是士兵征募、迁补、退役、抚恤等杂事,在兵部五司三衙里地位最为卑微。
「怎么,还不领命谢恩?」狠狠折贬了苏清凌,崇嘉心情愉快不少。太子想抢却没抢到的人才,如今被他踩在脚下,不知那处处爱与人争的大哥听到会怎生躲在被里哭呢?
「臣……谢殿下派职。」苏清凌强忍胸中的凄楚和怒气,淡淡施礼。
「你该自称『小人』!没有一个书令史敢称自己是『臣』的,你最好清楚这点,苏大人。」崇嘉高声狞笑。
在场众人听闻,无不胆寒。
第五章
陆谦一手提着药箱,另一手拳头攥紧,脚步沉重的从东篱宫离去。
他和杜衡同是庆元十八年进太医院,出生于悬壶世家,自小勤奋习医,二十七岁便成为太医,算是顺遂。
而因年龄和性情最易于亲近,他成了杜衡在太医院唯一搭得上话的友人,虽然这「友人」只是杜衡一己之见罢了。
可因为这个「友人」,这些日子对他来说不啻于踩着荆棘密布的独木桥行走。
杜衡将为六皇子诊病的重任慎重的托付给陆谦,但求不要说出他受伤之事。陆谦勤恳多年,仍品级卑微,向来只给才人等后宫女官诊脉开方,皇子根本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这实在是太大的机遇和诱惑,若能受到圣上宠爱的六皇子信赖,便如一步登了天。整个太医院的同僚都嫉妒不已,陆谦也第一次感到和杜衡交好的好处。可他万万没料到刚到东篱宫报上自己名姓,就遭了狠狠一记下马威――
那传说中才貌双绝的六皇子躺在床上,纱幔垂下不见面目,服侍太监小安递过一根细绳到他手中。
「六殿下,这是?」陆谦颤抖着问道。
「陆太医,我不喜见生人,这绳子绑在我手腕之上,请以此诊脉。」
微哑的嗓音透过纱幔传来,令陆谦全身都凉透了。
开玩笑!如此远的距离,又只透过这样一根细绵绳,怎么把脉?连后宫妃嫔诊脉时都要探出手来,这六皇子分明有意刁难!所谓望闻问切,面见不得,脉也号不得,病要如何看?
「六殿下,微臣……并不惯于此法诊脉,敢请伸出手来……」
崇临的话音充满轻蔑。「你叫我一声殿下,便是知我身分。杜太医能如此诊脉,陆太医便不懂得?这差使你想做便做,不过,像你这般庸人不做也罢了。」
这是多深的羞辱!那杜衡当真能如此听脉?天才果然是凡人难及其之万一……
陆谦抖着手搭在那根细绳上,屏住呼吸,好半天也只感到自己心脏怦怦狂跳的节奏。
一连多日都是如此,六皇子不露面不伸手,陆谦只能对着根细绳欲哭无泪。他哪敢说出实情,这无能之耻实在承受不起,只能在杜衡面前依据最初时听来的诊断信口胡诌,什么六殿下还略有寒热,稍有肝火瘀滞,咳喘症状倒有所缓解……每说一句都像滚在刀尖上。
杜衡听了却很开心,只道六殿下身子若好了定归功于他,满口千恩万谢。
陆谦只盼望六皇子当真早日康复,若不然,他便要万劫不复了。
自从那天被三皇子打伤,杜衡便不曾到东篱宫露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若被崇临看到他青肿半张脸、吊着手臂的样子,那该有多难堪。右臂的骨头裂了,要养好定要花上个把月,脸上的伤已由青化紫,衬在白皙肌肤上煞是醒目。更何况,当时被揍,实是为崇临生气着慌,才说话失了分寸,这怎能被他知道?
虽然受了伤又不能去东篱宫,杜衡却放心不下,每日都上太医院,顺便去药监司看着司药熬崇临要服的汤药,晚上回到琳琅阁就用能动的左手做蜜糕,因不习惯而花上比往常多几倍的时间。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假手他人。
取而代之,杜衡找了与他熟识、年龄辈分相近且医术可靠的太医陆谦前去为崇临诊治。这样也好第一时间得知他的病况,作出应对。
这几天,太医院人人面露喜色。因天煞的风流浪荡子杜衡终于遭了报应,顶着张青紫的脸还出来招摇,真笑死了人。但他是在何处被谁打的仍是个谜,一时间便成了宫里最热门的话题。
各种版本的谣传、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大抵都是他在哪的妓院和某朝廷大员斗法抢美女,结果凭着张俊脸勾得美人心潮荡漾,惹毛了对方,吩咐家丁给狂揍一顿,赔了夫人又折兵;要嘛就是他和哪宫的宫女私通,被他原来的老相好知道了,找人盖了麻袋狠狠暴打……如是谣传,数不胜数。
杜衡自是充耳不闻,小荻却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那三皇子仗势欺人,爷凭什么受了伤还给他背黑锅。更别说现在谣言满天飞,什么难听传什么,这让人怎么忍?
太医院左院判杜廷修对自家儿子相见视如不见已是多年,宫里人人尽知。三年前杜衡外宿青楼后两人便断绝关系,杜老爷子更斥亲子如秽物一般。此时别说为他在人前辩驳两句,根本就避之唯恐不及。
小荻护主,几番想道出真相,却被杜衡下了封口令,甚至还让他告诫小安也不要同任何人、尤其是他主子崇临提起此事,小荻只能在肚里叹气,委屈无法对旁人说。
这天,崇临晌午要服用的汤药煎好了,杜衡就着药碗抿了口,点头道:「不浓不淡,刚刚好,端去吧。」
小荻接过药碗放进屉里捧起,小声嘟囔。「我看您老老实实回琳琅阁养着算了,再这样下去,连儿子都要有了。」
「什么儿子?」杜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放下药屉,小荻俯腰贴耳,学着宫里那群多嘴烂舌的乌鸦,尖着嗓子绘声绘色道:「原来啊,那杜大太医是和宫女春桃春花还是春兰的,私下生了个孩子!结果被相好的某某妃子知道了,找人给揍成这副德性的!」
「啊哈哈,没想到你还颇有演戏天分。哈哈……」杜衡被他逗得捧腹不已。
小荻却蹙眉一本正经道:「我是说真的,现在什么难听话都有,只是没进您耳朵里罢了。」
揉了揉他的头,杜衡笑得淡然。「担心太多可会长不高的,荻少爷。谁爱说便由他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
「真是……您这什么鬼性子啊。」小荻拍开他的手,半真半假抱怨一句。正准备去东篱宫送药,却见柳公公急忙跑过来。
「杜太医,太、太子殿下有请。轿子在外头候着呢。」大冷的天转了两个地方才找着人,柳公公已经一把年纪了,这般奔波令他喘得厉害。
又来请了?小荻皱眉,太子殿下烦不烦?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就来寻人。爷倒像是有意避着他,都以身体不适回了,但对方终究是太子,总不去怕也不好。
杜衡一脸困扰。「柳公公,我这太医官的差使还不想丢,怎么好怠忽职守。」
「您体谅体谅做奴才的难处,都来请您四回了,好歹赏个薄面……再者,殿下像是有事想和您商量,这些天为造台乱的……」柳公公一向爱叨念,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太多了,便缄了口静等答复。
杜衡叹气。望仙台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自是听说了,要说方法计策,也不是没有。但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他虽然看似行止浪荡,却只是在势力夹缝中平衡求全、步步小心唯恐出错的人,怎么可能在政事上相助于他?
望仙台这档子事本就荒唐,南方几郡因此反了也是朝廷自己种下的因,让那骄傲的太子爷尝尝苦果、受点教训,只有好处没坏处。
思及此,杜衡还起了戏谑之心,眉毛一挑,以手抚额装模作样道:「柳公公,烦你回说杜衡昨夜因误服了合欢散,太过劳累,以致现下头疼脑热,全身没一处舒坦,需得在太医院将养,不便前往。」言罢还哼哼几声。
小荻在一旁实是憋不住了,笑得抖成了团。
柳公公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合欢散!这祖宗自己就是大夫,还是个绝顶聪明的,能误服?而且……而且……合欢散是行那事时吃的,这杜衡根本有心拿他寻乐子!
柳公公甩手而去,这次他偏要照原话传给太子爷,看他杜衡丢人不丢。当然,这话实际传了去,丢人的是谁,盛怒之下柳公公就顾不了了。
而另一边,这些天崇临的病非但没好,反更加重了。原本就弱的身子,寒热还没退便强撑着批阅卷宗、核政策令,已经几宿没怎么合眼了。东篱宫整日人来人往,折子卷宗和奏报堆满桌案。
望仙台一事牵连甚广,因崇临病得不是时候,没能亲自坐镇户部运筹帷幄,筹款和钱粮、募工方面竟出了过失,几乎到了难以补救的地步。
与太子和三皇子在六部的绝对职权不同,崇临虽辖户部、礼部,却只是监管,实权掌在崇嘉手中。平日若他生病有事,做决定的是两部尚书,再奏报崇嘉盖章扣印核准下达。因崇嘉对税赋、典仪之事一窍不通,便让崇临辅助,日子久了,日常运作都由他经手负责。
户部之内品阶高的官员多是受闵太宰的庇荫,连党结派,揩油敛财本领一流,办事能力却令人瞠目。巨鹿郡、巴蜀二郡旱灾甚重,会稽郡水涝频发,正是艰难的时候,募金额度却高中临郡几倍;而桂林、南海、象郡三郡粮食丰产,百姓富足,却只需出数成于其人口基准的银子,必是走了后门。
更不用说募工一事,巴蜀二郡正是田旱需人的农忙之时,竟命每家出一名成年男子服劳役,简直荒唐!撇开这些不谈,上令下行就绝对出了大错漏,才导致民怨四起、多郡暴动。
崇临这几天越想心中越是气恼,直在肚子里骂这户部尚书真是瞎了狗眼,这些地方执行官全选的什么人!
玉璃在金丝笼中蹦跳,惊醒了伏案昏睡过去的崇临。他揉揉酸涩得快要睁不开的双眼,一动却扯到了左手背上的烫伤,禁不住痛呼出声。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才想到,距那日自己晕过去已经八天了,真是忙得不知时日过。
这八天里,他从不曾来。
虽然小荻每天都会送两次汤药和蜜糕,但杜衡却一次也没来过。取而代之,来的是太医陆谦。小荻既在宫中,他必然也在――是和太子在阶兰宫欢享云雨之乐还是正帮他核查工部损失、谋划下一步安排?
他知道此时太子那边情况定和自己同样颇为棘手。杜衡何等聪明,若得他相助,自己也能安下心来稍作歇息了吧。
这些天身体糟到怎么地步,崇临当然清楚,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停做事,不然必得被胡思乱想逼疯。
从前明知不受欢迎,杜衡也日日来踏门槛,哪怕目的只是监视自己服下那变了味道、有毒的汤药,以及戏弄他找乐子……但此番他病得这么重,公事缠身,他居然不闻不问。
原本下定决心,杜衡来了无论说什么都绝不搭理、淡薄无视,用冷漠来羞辱他。却没料到,他竟然不再来。
说过要当他主治太医的人,却连这都成了谎言。傻的、看不开的从来都只有自己,明知药里有毒,只要是由他手中递出,无论多痛苦也会喝下去。便是如此矛盾挣扎,爱恨纠缠,到头来,还是想见他。
只是到了要抛弃时,杜衡从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个男人如此冷情,就像他舍功名、舍弃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只是在游戏人间。得到了、玩腻了,便毫不留情的丢开。他设计着一场场游刃有余的赌局,计算好了一切,就等着猎物如愿掉入自己的罗网,垂死挣扎,直到绝望而死。
注定要被除去的人,时至如今是否已经毫无价值?若是他知道自己昨夜咳得吐了两次血,若是自己现下立时便死在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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