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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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正文 第2节

    赠你暖光 作者:叶木四

    第2节

    邵安诧异,“你是这里上学的娃娃?瞧着恁小。”

    “我不是娃娃,我今年也考高中。”男生皱皱鼻子,撅了嘴巴。说着自己不是娃娃,却偏偏带着一股孩子气。

    梁继山笑,“他年纪小,脑子聪明的很,中间跳级,今年才13吗?”

    “都过十四生日了。”男生不是很乐意被别人说小,有些负气地恨拍了一下手里的球。

    “邵乾画的画很好。”梁继山说。

    “也读特长吗?”

    “不一定。”梁继山扭头看邵乾,“读特长班的可能性大,你愿意吗?”

    邵乾点头,他对这个一无所知。事实上自踏进这所高中,自己就有点眩晕。其实能进来读书,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还有什么好挑的呢?

    邵乾终于想起了一个话题,扭头问男孩,“你读什么特长?”

    “我会的多了去了。我会唱歌,会跳舞,会画画,会弹钢琴。”男生自己说着仰着头笑起来,见邵乾一脸佩服,冲邵乾挤挤眼低声道:“我其实是文化分不够,凑着画画的名头上来的,其实画的不好啦。我妈非得让我复习,我不愿。初三很闷的。”

    男生低头看见他脚上的磨得翘线的布鞋,随意问道:“你怎么不穿球鞋?”

    邵乾瞬间窘迫感又席卷上来,想要用裤腿掩一下旧布鞋,发现自己的裤子也那么的短,站在洋气的男生面前,农民得很彻底。

    男生见他脸色忽然尴尬,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吐吐舌头转移话题,“布鞋好,我妈妈说布鞋最透气,不捂脚。你要不要先过去打会球?”

    “我?”邵乾抬头快速地看一眼何伟业,“我一会儿要考试。”

    “那我玩去啦,你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来操场找我,我对一高可熟了。”

    “嗯。”邵乾点头,“谢谢你。”

    “谢啥,走了。”

    男生拍着球跑走,邵乾这才觉得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握在两侧的拳头里已经被汗湿了。这个叫桐桐的男生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告诉邵乾,这学校有很多像男生一样洋气的市里人,他希望能有人和他一样从农村过来,和他一样穿着布鞋,洗的发白甚至变色的衣裳,好让他在这么一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中不至于太“出挑”。要知道,因为贫穷而被人关注,并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

    梁继山带他们看着教学楼和宿舍楼,将邵乾带给学校相关的人,便领着何伟业他们去办公室等着。细节他都已经和何伟业商量好的,只需要邵乾正常发挥就没有问题。邵安不放心,最后还是决定在外面等着。梁继山告诉他如果考完去那里找他们,领着何伟业离开。

    直到邵乾进了那间只有他和一男一女两位衣着洋气的老师的教室里,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带那两盒颜料过来。多么低级的失误,如果学校要求画水彩画呢?

    邵乾慌张地开口,“老师,我忘了带颜料和画笔。”

    “没关系。”年轻的女教师说:“别紧张,先考文化课。学校有画画的工具,只简单考几项素描。当然,你有自己想完成并且在一下午时间能完成的作品更好。”

    即使女老师说不用紧张,邵乾还是把自己的书包远远的放在一边,用虔诚的态度从她手里接过那张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试卷。不仅他紧张,外面的邵安也跟着紧张。那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拿着一页纸出来说让他帮着填一下,邵安紧张地头上都冒了汗,搓着手说:“我不会写好多字。”其实小时候和邵乾一起跟着父亲学写字,只是自从扛起这个家的重担,就再也没有摸过笔。他怕写错。

    女老师笑了笑,“要不我给你读,你说我帮着写。”

    “诶诶,谢谢你。”

    邵安支着耳朵听,邵乾的上学经历年份他都烂熟于心,一点不磕绊地答了。到了家庭成员的时候,邵安只说:“邵安,邵乾。”

    “你父亲叫邵安?”

    “不,我叫邵安。”

    “父亲呢?”

    “已经死了。”

    女老师有点尴尬地抬头看他,想了想还是问,“母亲?”

    邵安垂了眉眼,“家里就我们兄弟俩。”

    “哦。”女老师轻轻应了一声,接着笑着道:“还有政治面貌这一栏。”

    邵安愣住,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政治面貌。”女老师重复。

    “那,那是什么?”

    “就是你们俩分别是什么身份?”

    “身份啊。”邵安低喃,有些紧张地抿了嘴角,半天才想出还算委婉的回答,他说:“我们家是富农,不过我爸我爷爷才是,他们已经死了,我和我弟十分热爱社会主义。”

    女老师噗哧一声笑起来,露出干净整齐的牙齿。邵安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真逗。”女老师忍住笑,“现在不兴贫农富农这一说了。你是党员吗?还是群众?”

    “唔,群众,我是群众。”

    中午的时候何伟业带着他们在学校外面的一家餐馆里吃的肉丝面,邵安执意要掏钱,花去了两块多。

    何伟业吃过饭就要回长平乡去,叮嘱他们考完试去汽车站搭车到乡里。两个人的自行车正好放在乡政府,到时候正好骑走。

    下午依旧是那间教室,男老师在里面监考,女老师在外面溜达,邵安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等着邵乾。

    女老师叫孙敏,地地道道的市里人。像邵安邵乾这样羞涩的男人对她来说是新奇的,市里最不缺的就是自以为穿着时尚见到女孩子就忍不住乱侃的男人。更何况邵安皮肤不同于城里人的白,是一种健康的深小麦色。孙敏看过一些外文杂志,里面有些模特就是这种肤色,他们称这为健康的肤色。

    邵安长年累月的劳作,身上到处都有些肌肉,看起来很顺眼。孙敏自然不会因为他这些优点就有什么念头,只不过因为他的安静多注意两眼而已。

    邵乾交的画中规中矩,按照要求画的一副静物素描。男老师是搞美术的,看得出来他似乎对这件作品不是很满意。

    邵乾紧张地看了他片刻,见他没有说任何话的意思,忐忑不安地挎上自己的书包出了门。孙敏和二人告别,告诉他们可以回家等消息,最晚开学前结果也能出来。

    兄弟俩往外走的时候听见那叫高宸的男老师说:“看笔法就知道没有系统学习过,下笔竟然和正常作画反着来。谁会这么奇怪,先从中心开始画呢?能画成这样简直是奇迹。”

    “那有什么。历史上的大家哪一个不是自学出来的?反倒是在学校里让你们这些老师教过的,束手束脚难成大器。”

    邵安拉着邵乾下了楼,才低声问:“怎么样?”

    邵乾搓着手上的铅,“文化课考的好,我差不多都作完了。”作完的,一般都是正确的。邵乾有一个毛病,不会的题轻易不会下笔。虽然这种陋习被老师和班主任批评了不止一次,他还是改不过来。邵乾说,他实在是不想胡编乱造一些东西害老师去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除非这题还有些把握,写上的部分是肯定会得分的,才会往上写。

    权当这是贫穷的孩子保持骄傲的一种方式吧。

    07赠你暖光

    考试意外的顺利。邵安给邵乾收拾的行李的时候叮嘱,“到了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何东的妈不是说,只有考的好学校才给补吗。要是见到何东,也别总绷着脸。该说话还要说话。哥也不懂特长班是个啥,听着应该是个好班。只要是学校,就能学习。”

    邵乾的行李和简单,一卷褥子,一卷被子。里面是旧棉絮贴了新棉花,两兄弟熬夜做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把手指扎了无数了针眼。新的东西是邵安去乡里买的饭缸、脸盆、暖瓶,还有一套天蓝色的被罩床单。学校本来有配套的东西,但要交五十块。虽然还包括校服,但因为不是每个学生必须穿,邵安最终还是决定省下这笔钱。还有一布袋昨晚刚蒸好的窝窝头和几个红薯,邵安把东西挂在车把上叮嘱,“到学校拿出来晾着,别长毛了。先吃红薯,容易坏,吃几天算几天。”

    因着对弟弟的爱护,邵安迟疑良久,最终还是坚持跟着去了学校。两个人天蒙蒙亮的时候上路,路上换着骑车,一路飙车,四个小时后才到了地方。开学的第一天,学校熙熙攘攘的,兄弟俩虽然也有一辆自行车,但那一身行头在市里人中间,还是显得格外扎眼。

    这些都不是最另他们兄弟难堪的。到了特长班报道的时候才知道,除了和普通班一样高达十块的杂费,还要另交十块的住宿费,十块的桌椅费,十五块的书费,据说他们用的书比普通班的多平且印刷的好,另外还有三十块钱的特殊费用,一块五的代办费。

    报到的人有点多,在他身后排着长长的队。邵安摸摸裤带里用手帕包起来的钱,在心底把各项加了加,额头上就开始冒汗,忍不住还是问:“咋还有特殊费用哩?干啥用的?”

    收费的年轻女人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特长班,颜料不要钱还是钢琴不要钱?这只是暂时收的,以后真正上课了还得交。要是上不起报什么特长班?”

    邵乾皱眉往前挤,刚想要理论被邵安狠狠瞪了一眼。邵安把包里的所有钱都拿出来,拼拼凑凑也才七十四块八毛。其中还包括本来计划留给邵乾当这个月生活费的的十五块钱。他不知道市里花销有多大,所以只估量着带了这么多。其余的钱还塞在一个罐头瓶里,藏在家里房梁上。他准备攒够了钱买一辆手扶拖拉机呢,好让钱生钱,一直不舍得动那些钱。如今他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所有的钱都拿过来,现在再回去拿也来不及了。

    年轻女人用笔点了他几下,“别挡着,凑够钱再来。”

    邵安窘迫地拉着邵乾从队伍里出来,队伍里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让两个人更加难堪。

    “哥,咋办?要不我去找那个梁校长,先欠着?”

    “等会再……我再想想法子。刚过来,不好麻烦人家。”

    两块钱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最主要的是,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来。眼看到了午饭的点儿,前面收银喊:“再排五个,其他人可以先去吃饭了。下午两点接着来。”

    兄弟俩埋头往外走,邵安摆摆手说:“你先去睡觉的地方等着,我出去转转。”

    “你去哪儿?”

    “随便转转,还没来过市里。你和宿舍的同学好好说话,搞好关系。”

    恢复高考那几年,也是国内经济开始复苏的几年。也就是这么短短几年,出现了谁也想象不到的贫富差距。有人住着楼房还有两件家用电器,甚至还可以开着汽车,有人却要像邵乾家里那样,吃一顿白面都是奢侈。不要怀疑这种贫困的真实性,遥远的山区和农村,从来不缺少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们。他们努力生活,能够饱腹且有余粮就很满足,不知道外面有了时装,有了奢侈品,有了除驴车以外的交通工具。

    邵安一个人即使再能干,微薄的两亩地又能产多少粮食呢?他要交公粮,要给邵乾换粮票,要卖钱给他交学费,要补贴家用,还要在恰当的时候奢侈一下,给弟弟或自己买一套还算看得过去的衣服。当然,这种“恰当的时候”,往往是指他们的衣服已经需要补补丁的时候。更何况,他攒的更多的钱都投入了家里做木工的那些工具里,他还准备攒钱买一辆手扶拖拉机,村里的人都开始富起来了,他们应该愿意花三、五块钱去割一亩麦子,不行的话就三块。如果他一个农忙季割两百亩地,就是六百块钱。事实上他可以白天黑夜不停工,可以赚的更多。如此一来,能花的钱便变得少之又少。

    邵乾扛着铺盖,另一只手用网兜拎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活像个游街串巷的货郎。果然有人这么觉得,邵乾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背后的笑声,之前考试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男孩子追上来,抢他手里的网兜,“你提这么多东西,像个卖杂货的。”

    邵乾不松手,男生笑:“我又不是不给你了。”

    邵乾尴尬,“不是,怕你拎不动。”

    “嗨,小看我。”

    邵乾松了手,眼睛盯着男生的手,生怕他把东西扔了,摔坏了暖瓶。男生抱着跟着走了几步,果真皱皱眉头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

    邵乾接过来,“我来吧。”里面还装着初三的书呢。

    男生嘿嘿笑了两声又还回去,“你学费交了吗?”

    半晌沉默后邵乾扭头看看一旁仰着的脸,回答:“还没。”

    “怎么还没交?前面的可以挑向阳的宿舍。”莫桐指着不远处那栋五层楼房,“咱们在四楼,正好,不高不低。”

    邵乾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和何东是同学吗?就上次和你一起来找梁叔叔的那个何乡长。他儿子何东也在咱们学校,前几天我们还一起打球呢。”

    “昂。”

    “何东话挺多的,球打的也好。”男生蹦蹦跳跳,“你怎么不说话呢?”

    “说什么?”

    “桐桐!”不远处有个清亮的女声冲这边喊。道旁的冬青树没有修剪,经过一个夏季雨水的滋养长的有点高,莫桐跳起来招手,扭头冲邵乾说:“我妈妈。我在406,你在哪个宿舍,回头找你和何东玩儿。”

    “还不知道。”邵乾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查宿舍是哪间。

    莫桐恍然大悟,“还没缴费不分宿舍。你要不先去我宿舍等着吧,到下午两点才开始哩。”

    “桐桐,爸爸在等着了。”女人走近了,冲邵乾点点头笑,扭头问莫桐,“你同学?”

    “嗯,梁叔叔说他画画特别厉害。也特长班呢。”莫桐挽着女人的胳膊蹦蹦跳跳的走了。邵乾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宿舍楼后面选了一处阴凉,蹲在那里等着。

    肚子里咕噜噜的叫,邵乾拿了一块红薯出来,已经被压得变了形。几口吞下去,噎得直伸脖子。邵乾抬头看一看远处三五成群的学生,心想,以后就要在这里读书了。不管怎样,一定要考上大学,父亲还在天上看着呢。哥去哪儿了呢?唉,钱,钱……

    邵安蹬着自行车在市里溜达,终于在市中心大三角的地方找到了等活儿的一群人。邵安锁好自行车蹲在那里,像无数个找工的人一样,耷拉着眼皮却又随时注意着骑车或者开车经过的人,看他们会不会停在这里。

    旁边有人搭话,“没见过骑自行车来找活地。一辆车一百多块哩。”

    邵安笑笑,“好找不?”

    “不好说,有时候能遇上。”

    正说着话就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的中年人骑着自行车停在这里,邵安兔子一样蹿出去,也不管人家说什么,拽着他的车把挤开瞬间围上来的其他人,吼道:“两块五,不,两块,就两块,啥活都能干。”

    一群人打仗似的,中年男人额上冒了汗,喝了一声挡开又要去拽他车把的另一个人,皱眉道:“五楼七十来平毛坯房,粉洋灰刷白,还要盖一个厨台。有没有砖瓦工?”

    “我我我!我就是!”邵安拉着男人的车往外走,“我只要两块,保证把活儿干好。我盖过很多房,你们家要是有凳子椅子不好使了我也能整。”

    围着的人狠狠地瞪一眼邵安各自散了。他这是破坏行情,中年男人说的是两个人至少四五天的工,墨迹墨迹还能干上十天半个月。每天最低按两块的工钱,这还是管吃让住在毛坯房里的情况下,最起码干下来也得有十几块。邵安说的价钱简直就是在做白工。

    邵安慌慌张张地去推车子,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问:“你骑着自行车来做工?你会不会做粉灰的活儿?”

    “会!当然会,干了七八年了。”邵安擦了擦头上的汗,“我送弟弟来高中上学,少带了一块七的学费。这车是他的。”

    邵安紧走两步把男人带出那伙人的视线才敢说:“您能先给我两块吗?我把我弟的学费交上,回头就给你干活去。”他怕自己提前说这话,男人又找了别人。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迟疑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拿着钱跑了我到哪里找你?现在不同以往了,市里的骗子也多了。”

    “要不您跟我到学校去一趟?我把钱给我弟就跟您走。也不是很远,就在前面一拐那个高中,门口有好高的旗杆,挂着红旗那个。还有警察站岗。”

    中年男人笑,“哪个学校都有红旗。”不过还是跨上车子道:“走吧,跟你去看一下。别耽误了小年轻上学。”

    邵安千恩万谢,骑上车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儿,车子颠得厉害。停下车去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前后车胎的气门芯儿都给人拔了。邵安懊恼地抓着头,跑步追上前面已经往学校走的人,抱歉地说:“您先过去在门口等,我很快就过去。”

    中年男人看一眼他的前后车胎,了然地笑了笑。喊低价给人报复了,一群可爱的贫穷的人们。邵安看着他骑车离开,心里又有点担心他若是等不及先走了。来不及找打气的地方,又怕那么远的距离这么碾着把车内胎碾坏,一弯腰把自行车横梁挂在肩上,扛着就跟着前面的自行车跑。

    中年人回头去看的时候面色有点复杂,停下车等他跟上来说:“走吧,先带你去充气。”末了又补充,“充气的钱我出。”

    邵安脸上有些烫,想说那钱自己出,可果真这样的话弟弟的学费万一又要差几毛钱呢?

    中年人对这块很熟,拐进一个小胡同就看到了一个修车的摊位。修车师傅满手机油,见他们进去笑着招呼,“孙先生车出毛病了?”

    邵安看修车师傅的年纪,想着这中年人应该是个有名望的人,才会被头发已经白了的修车师傅喊一声“先生”。

    “这个后生。”中年人指指身后,“气门芯儿给人拔了。”

    “这个简单。”师傅停下手里的活儿,翻着工具箱找出两个来,剪了皮管套上去,麻利地给打了气。

    两个人应该很熟,中年人丢了一毛钱在他的盒子里。那人笑着说:“都要成钱了,下次不要这么客气。”

    08赠你暖光

    两人到学校,邵乾已经把东西放在了宿舍楼看门的大爷那里,站在教学楼前等着了。邵安等着中年人掏了两块钱,把所有的钱叠在一起数了两遍,这才交给邵乾。

    “你过了晌自己去交学费,哥先和这位孙先生出去一趟。”

    邵乾看一眼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扯扯邵安的袖子往一边拽,等走了两步才低声说:“哥,他为啥给你钱?”

    “他家里要砌灶台,我和他商量的先给钱,然后再去做工。”

    邵乾稍稍放了心,他就怕自己哥哥为了这两块钱,和乡里一些穷人一样,跑到城里去卖血。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交了钱和你一起去。应该很快。”

    “你去啥?”邵安皱眉头,“万一学校还有事哩?好不容易能来念书,你别一开始就犯错误。活又不重。”

    邵安严肃地推他去教学楼的地方,瞪着他消失在大楼门后才扭头冲孙景宏笑,“我弟弟,能干活,知道替我。(知道帮我干活)”

    “走吧。”孙景宏推着车子往外走,“先认认门,我回头还得上班,以后你就自己过去忙。需要买什么用什么,列好了告诉我。我给你钱你自己采买。”

    “嗯,回头我得回家一趟哩,把瓦刀、泥抹、锤子拿过来。先只买水泥、白灰、砖头和砂纸就成。我今天晚上回去,明天早上就能回来,不碍工。”

    孙景宏多看了他两眼,点点头说,“不用太赶。”

    下午学校确实有事儿,到了五点结束报到就开始领教材。邵乾见到了自己班的班主任,在他诧异的目光下主动去教务科搬书。邵乾的优势终于发挥出来,他左右开工一手一提,走起来一路小跑。莫桐和另外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跟在后面,两个人抬一提。莫桐个头小,人看着也小,偷懒耍滑也没人会说。走了不几步就松了手让另一个男生自己抱着,跑到邵乾身边“欣赏”他的超能力。

    邵乾被他笑嘻嘻地看得不自在,将右手里的一提递过去,莫桐摇摇头,“等到了教室外面你再给我。”

    “……”

    “咱们俩一个寝,怪不得你来考试那天我看见你就觉得挺亲的。”莫桐围着他转着圈儿的走,欣赏够了咋舌说:“你一定会被咱们班的学生捆起来扔在中间当模特的。”

    莫桐伸手摸他大臂的小肌肉,“这么结实,就是有点瘦。”

    邵乾头皮发麻,一句话不说地加快速度。莫桐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仰着脸哈哈哈哈。

    等到了教室外莫桐麻利地从邵乾手里接过一提,深吸两口气提着冲到教室。邵乾看着叉着腿弯着腰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莫桐,也跟着深深吸了口气。

    学生基本都到齐了,随便找位子坐着。班主任刘铭洋等他们把书都搬过去,拆了绳子开始发书。这是邵乾很喜欢的时刻,他喜欢闻书上的油墨香,喜欢在新书的首页挨个用钢笔认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邵乾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交头接耳互问名字,大谈特谈自己画画的经验。他坐在最前面一排最角上,旁边坐着不安分的莫桐。邵乾从口袋里摸出钢笔,在手心上划了划,这才低头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莫桐趴在他旁边唏嘘,“你的字太好看了。我练了好几年还是狗爬字。你练的什么字帖?真好看!”

    “我爸爸教的。”

    “你爸比我爸厉害,我爸怎么都教不会我。”莫桐随意地翻着手里的课本,等邵乾写完了,展开自己的书递过去,指着内页大大的英语二字说:“写中间,要和你的一样连笔。”

    邵乾在心里把“莫桐”两个字稍稍设计了一下,一笔而下,或浓或淡的线条让莫桐张大了嘴巴。

    “啊啊啊!太厉害了你!”莫桐一手按着英语课本不让它合上,省得花了刚写的字,一手忙叨叨的去拿其他基本,“都写上都写上。”

    有学生从后面探头过来,莫桐炫耀地拿着自己的课本晃来晃去,“好看吧,我们宿舍的,特牛。”

    “我写的也不赖嘛。”秦宇把自己的书伸过来给他看,莫桐皱皱鼻子,“差远了,王羲之和王熙凤。”

    秦宇猛地把自己的书抽回去,搡了他一把道:“谁王熙凤了,明明就是秦大书法家。”

    邵乾扭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秦宇的字挺好看的,就是隽秀得像个女孩子的字。秦宇把自己的书摞起来,气哼哼道:“不懂欣赏!”

    特长班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二十五个人,也许这也是学费比其他班高得多的原因之一。班上六个女生十九个男生,刘铭洋让学生出去站队分座位,秦宇坐在那里喊:“女同志享有绝对优先权,提议让女学生先挑座位。”

    其中一个披散着长发戴着粉色塑料发箍的女孩子笑着说:“那我们可不客气了。老师,我们就不动了。”

    六个女孩子坐在第二排和第三排中间,正好六个位置,在班级中前方形成了一块粉色地域。

    男生笑嘻嘻地出了教室,自觉在走廊上站成一排。邵乾不用找自己的位置,他直接站在队伍的末尾就成。莫桐倒不是第一个,排在三四位,只不过两只脚一直踮着前看后看,似乎还想往后凑,被秦宇隔着一个人摁着肩膀打回原形。

    嘻嘻闹闹地分了座位,邵乾从第一排跑到了最后一排。他很乐意坐在最后一排,后门一开,一进门就可以走到自己的座位,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并且学生到齐之后邵乾也发现了特长班和普通班的不同,特长班里应该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几个女孩子全部都是漂亮的百褶裙加雪白的短袖衬衫,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只不过有的人的衬衫上会多一些估计压出来的褶子或花边。剩下的男生穿着差异很大,有的是运动装白球鞋,有的是白衬衫胖腿裤,还有的男生穿浅蓝色的粗裤子,腿还被撕开了一道。那不同于邵乾之前裤子的补丁,邵乾隐隐觉得,这是故意而为之,也许是市里人的一种时尚。

    还好,邵乾的旁边是一个看起来衣着还算正常的男生,个头比他稍微低一点,叫李明伟。只不过李明伟也不爱说话的样子,只看了他一眼就收拾课本往书桌里一塞,扭头出了教室。

    学生都各自散了,前面几名女孩子还在叽叽喳喳,课本没有往桌斗里放,而是抱在胸前带走了。邵乾坐在最后一排翻着手里的新课本,语文课本第一篇就是一片散文——荷塘月色。邵乾捧着书看完,继续看第二篇《绿》。两篇散文都看完,还是没等到邵安回来。

    邵安身上没钱,还骑着自行车,应该没有回去。可是到现在都没回来,实在是让人担心。邵乾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跟着他出去一趟,知道他在哪一家做工,以后也好帮帮忙。

    前面莫桐扭头喊:“邵乾,去吃饭啦,饭堂开门了。”

    “唔,我等一会儿。”

    门口出现一个人,邵乾愣了一下,笑了笑说:“何东。”

    莫桐撇撇嘴,他还没见过邵乾笑呢。原来笑起来也挺帅气,自己这算是沾了何东的光。

    何东抓抓脑袋,一手抄着口袋走过去,坐在他前面那个人的桌子上,避开他的视线挠了半天头,莫桐在前排嘟囔,“下雪了。”

    何东看看空气中飘荡的头皮屑,骂了声“操!”

    “我在一班。”

    “嗯。”

    半晌静默后,何东猛地按着他的桌子跳下来,狠狠砸了他一拳说:“操!走啦,吃饭去!”

    “我等等我哥。”

    “你哥没回去呢?”

    “恩,你先去吃吧。晚了我和我哥出去吃。”

    “也行。”何东搂着他的脖子紧了一下,“先走了,有事儿喊我。”

    莫桐在前面冲他吐了吐舌头,跟在何东屁股后头跑了。邵乾听见莫桐说:“何东哥,还带我打球呗,你打球太酷了!”

    “你个小不点还没篮球高,打什么球。”

    “嘿,不带就不带呗,我不会找别人啊!不带人身攻击的!”

    声音远去,邵乾心底叹了口气。他朋友不多,或者说,他朋友少的可怜,何东这样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怎么可能说崩就崩了。更何况,他还不得不从内心深处感激何伟业,没有断了他的退路。这扭曲的心境啊。

    邵乾没等到邵安。

    邵安认过门,问过孙景宏的要求,就骑车自行车往家里赶。他需要把做活的工具拿过来,还得给邵乾带点生活费过来。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家里的那只大黄猫蹲在栅栏门上,没等他骑到门口就蹿出去去接,追着他的自行车转了好几圈,等他下了车又蹭着他的裤腿喵喵叫。

    邵安端开栅栏把车子推到屋子里去,村子里又停电了,摸黑掀开锅灶,抓了一块煮红薯就往嘴里塞。黄猫可怜兮兮地围着他叫唤,看样子是没抓到老鼠做晚饭。邵安饿得狠了,几口啃掉一个,又去摸了一个。两块大红薯下肚才有功夫掰了一块扔给黄猫。摸到火柴点了蜡,邵安到房子一角去翻找自己的工具,连验墙平不平整的木板都捆在了车后面。他可以五点出发,中间还有四五个小时。邵安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喝了一瓢凉水,最后凑着蜡烛的光,将最后一个洗脸盆架给做了。用砂纸把架子打磨好,差不多又该走了。

    黄猫机警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仰着脸看他。邵安翻出邵乾的旧本子,撕了一条写“外面做工,这几天不能回来,把脸盆架拿走,工钱回来算——邵安”。

    邵安把脸盆架拎到院子里,看着天还没亮,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看,听了听动静关门回屋,凳子摞在桌子上,把房梁角的玻璃瓶子拿出来,数出来一部分钱装好,原样放回去,这才将桌凳恢复原样。

    锅里还有两块红薯,邵安只吃了一个小的,剩下那个拿出来放在一个破碗里留给黄猫吃。锁了门,把门槛下面一角堵着的砖头抽出来,方便小猫进出。黄猫焦躁地围着他叫了半晌,没得到一声回应。跟着自行车一直跑到村头,邵安停下踢了它一脚,“回家去,我去干活哩,没法带你。多捉老鼠吃。”

    黄猫又叫了两声,蹲在路边没有再追。邵安骑出去一段回头,还能看见晨光中黄猫蹲坐在那里的模样。

    09赠你暖光

    邵乾回到宿舍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吃过饭又各自运动过,一个个端着脸盆准备去澡堂冲澡。莫桐不在,邵乾看看干干净净,枕头旁放着一套叠得工整的换洗衣服的下铺。直接脱了鞋爬到上铺,还没有躺倒在床上,听见秦宇骂了一句,“操,你这是过的解放前的日子啊,袜子破了洞还在穿!”

    邵乾扭头看自己的脚,发现脚上的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后跟被磨破了。邵乾扭头扯掉袜子,“这么不经穿。”

    “不是不经穿,你没穿烦,你那袜子都被穿烦了。你看那磨的,都快透明了。”秦宇拿了香皂端着脸盆往外走,随口道:“可别这么穿,让别的寝看见了多丢人。要是没的穿就冲哥们儿们要,怎么也得体体面面的。”

    等人都出去了,邵乾一张脸才开始发烧。好半天他展开手里的袜子,觉得这袜子是没法补了。补什么布,都能看出来是个大补丁。邵乾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笑着回一句——那以后我不穿袜子得了。

    事实上他在家里确实不穿袜子。邵乾低头看看地板上扔着的各种运动鞋,发现自己也应该买一双拖鞋,不然怎么跟他们一样去澡堂洗澡?

    最主要的,他穿的衣服不好就不体面了吗?

    邵乾下床,光脚穿上鞋去外面水房把袜子洗了,没敢晾在外面,怕谁当作垃圾给扔了。将袜子晾在自己床头,这才去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柜子里翻吃的。照样两块红薯。

    天气依旧很热,只不过一天而已,红薯就被捂得皮下的地方有点发粘。邵乾看看包里的窝窝头,把布包拿出来,依旧挂在床头。他睡在里面那排床,床头靠着窗户,可以通风。

    邵乾站在窗户边啃红薯的时候,莫桐正好穿着大裤衩小背心,端着一脸盆换下来的衣服进来。屋里灯光还算亮,邵乾手里的东西他看的很清楚。莫桐愣了一下走到自己床位,拍拍床铺说:“你干嘛不坐着,我又没洁癖。”

    “我不累。”

    “知道你不累。”莫桐踢了拖鞋盘腿坐在床上,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一会儿你先穿我拖鞋去洗澡吧,估计你今天想买也没地儿买了。”

    莫桐没等他拒绝就皱皱鼻子说:“他们可爱瞎讲究,要是说什么不好的话,你也别在意。一群都是直肠,大嘴巴怪了,没什么坏心。”

    莫桐不喜欢和好多人一起洗澡,吃完饭就端着脸盆跑去了。其实他大可不必住宿,家就在市区。不过他的父母还是和其他父母一样,办了住宿的同时还可以回家去住。若是刮风下雨或者晚上有什么活动比较累,就直接住在学校,若是想回家,随时又可以回去。其实莫桐的父母还不仅仅是考虑这些,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想训练一下莫桐独立的个性。莫桐从小黏人黏的厉害,如今读高中了,好吧,虽然年龄尚小,但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吊在父亲脖子里撒娇。好在他的父亲是一米七五的个子,有他晃荡的余地。

    普通班的孩子就不同,只要是市里的,大部分还是走读。只有像何东那样的,才办了住宿。

    秦宇和宿舍其他几个人进了澡堂的时候,莫桐正好洗完澡穿着裤衩坐在外面擦头发,他听见秦宇说:“靠,还真有人活在解放前啊。之前我爸说农村人现在很多还吃不上窝窝头,这回可算见到真人版了。”

    “今儿没见邵乾去饭堂,不知道吃的什么?”另一个说。

    “从家里带的吧,我看见他来的时候提了个布袋。”

    “不会真装的窝窝头吧。”秦宇说完,几个人哈哈大笑。

    “真是烧的,乡下人读什么特长班!”

    秦宇脱了裤衩甩进柜子,“我最好奇的是他怎么进来的,穷成那样还学什么特长?”转身准备往里走的时候顿住脚步说:“擦,不会是神笔马良吧!”

    几个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秦宇是一副已经发育完全的身体,身下浓密的草丛,沉睡状态下干瘪丑陋的性器。就这么大咧咧的裸在莫桐面前,让莫桐心里颇为难受,不小心看见,忍不住抿了嘴。另一件让他不愉快的是,是这群人嘴里一句一个“乡下人”。

    莫桐的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父亲一路高升,但再成功也没有忘了本。反正不管农村有多么苦,莫桐的记忆力里就只有爷爷家那只长长脖颈的漂亮大白鹅,香甜的玉米烤红薯,可以驮着他下地的小毛驴,还有冬天挂在爷爷家墙上的野兔。又因为他是一个稀罕的市里人,每次被父亲带回老家,大半个村的人都会过去串门子,塞给他不少城里见不着的好吃的。以至于在他的印象里,农村到处都充满生机,充满乐趣。虽然自从爷爷奶奶被接到城里,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那份乡情一直都在。莫桐顶讨厌谁说起农村就以“农村人”开头,似乎农村人就比城里人低一等似的。莫桐父亲说过——农村人和市里人都是人,谁也没比谁高级多少。没有农村人种的粮食和蔬菜,城里人吃什么?

    莫桐的回答是脆生生的,他说——吃煤灰!当时莫桐妈妈正在给煤炉换煤球。

    莫桐不爽地挤开他们,被秦宇摸着脑袋喊了句:“哟呵,老八。”

    估计这个称呼让几个人想起了某种背着硬壳的动物,接着又是一阵哄笑。莫桐跳起来踢了他小腿一下,端着盆跑了。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怕撞见什么让邵乾不自在的事情。

    邵乾难得的在他面前笑了笑,一来感激,二来一个看上去只是初中生的孩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总觉得听到的和看到的画面有点违和。

    莫桐摁着自己的腿往前探身,“你吃的什么?好吃吗?”

    “煮红薯。”

    “地瓜啊,我特喜欢吃烤地瓜。”

    邵乾看看自己手上剩下的红薯尾巴,愣了一下塞进嘴里点点头。莫桐嘻嘻笑,“我以为你会说让我尝尝呢。”

    “有点黏了。”

    “回头你请我吃烤红薯吧,你们地里的红薯,用柴火烤。”

    邵乾点点头,端了脸盆出门去。他想着在厕所用凉水冲一下算了,天气还热着。进去了才发现要在里面洗澡,就是给来来往往的人上演一场裸体秀。澡堂的澡票单票要一毛钱,如今他手头一共也不超过五毛,当然不会因为洗个澡就花去一毛。

    邵乾接了水洗脸洗头,脱了上衣擦身。有人过来洗衣服,不免多看两眼。邵乾心里骂,操,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这么想着,干脆把裤子也给脱了。只不过这次更惹眼了,因为市里人已经开始穿平角裤头三角裤头的时候,他里面穿着的还是粗布大裤衩。

    这次倒没听见有谁说什么,邵乾麻利地冲了下,看着自己湿了一半的布鞋,觉得明天真得抽空看看学校小卖铺的拖鞋了。

    宿舍十点半准时熄灯,可进了一所新学校,见到新同学,谁又能睡得着呢。邵乾躺在上铺,觉得自己肚子又有点饿了。室友七嘴八舌的聊天,邵乾不是很能插上嘴,因为他们聊的内容对于邵乾来说相当陌生。

    秦宇说:“我准备过年的时候讹我爹一辆山地呢,能变速。我都看好了,深蓝色的,忒气派!”

    “那得八九百吧,你爸舍得买?”

    “嗨,我都给他考上高中了,这么点钱再不花说不过去。”

    “靠,你爸一个月才挣多少,一年多工资不吃不喝给你买一辆车?”

    “存着又不能生钱,你当是母鸡呢。再者说了,往后说不定还涨工资呢,会不会算数你。”秦宇翘着腿得意,“钱是兔孙,花了再拼呗。”

    “要我说,买山地还不如买录音机,出双卡了知道不?就是不知道咱们这儿有么有得卖。咱们班李明伟知道吗?嘿,邵……邵什么,就你同桌。听说他爷爷在台湾呢,回来探亲的时候就给带了一个。牛逼的不得了。”(注:1987年,台湾开放“大陆探亲”,引起台湾同胞奔赴大陆探亲潮)

    忽然一个声音说:“嘚,咱们几个混熟了,还有几个不爱讲话的呢。都报个名儿,再报个岁数,排排顺序。我提议的我先来,我叫梁山。”

    几个人哈哈大笑,“好汉你认识宋江不?”

    “滚蛋,我梁山,据说我妈生我的时候正迷水浒传呢,里面的108好汉倒背如流。后来一琢磨,干脆就叫梁山。我今年17,三月生的。”

    “秦宇,17,正月里。我知道咱们舍儿谁是老八,对吧莫桐。”

    莫桐哼了一声没说话。

    轮到邵乾已经是最后一个,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室友中年龄最大的。

    “我十八,三月生。”

    秦宇笑:“哈,那你是老大。老大,回头谁欺负咱们寝的,就全靠你出头了。”

    通过瞭望窗有手电的光打进来,几个人立马住了声。值班老师在外面吼:“睡觉了!半夜三更聊什么闲话。”

    有人小声嘟囔,“不聊闲话难道聊忙话?”

    有人小声笑,最终都归于宁静。

    10赠你暖光

    新学校新学期的第一天都是忙乱的,高一(6)班也难逃这样的预言。周一第一节,自我介绍,自荐班长班委。宿舍里的几个,秦宇做了美术课代表,莫桐这个小不点也自荐做了英语课代表,还用一嘴完美的英语做了自我介绍。梁山的职位和他这个名字有点牵扯,他做了体委,看样子可以发挥梁山好汉的作用引领大家习武健身。

    接下来就是分组打扫教室、校园卫生。

    邵乾没当班长或者班委的想法,虽然初中的时候一度因为成绩优异做了两年的班长。但他仍觉得,面对这样一群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年轻人们,他没有做班长的魄力和能力。不过他因为海拔够高,被班主任指定成了卫生小组的一名组长,带着几名组员负责外面的劳动区。

    外面的劳动区,免不了要拔经过一个暑假疯长的野草。邵乾倒是不怕这个,他干起来得心应手。但并不是谁都愿意站在大太阳底下干这种活儿。组里的两名女生不愿意干,但也没有直说,只站在那里接过邵乾分下来的工具,拿在手里晃悠。秦宇倒是主动的很,直接说:“女同志到树荫下去,别晒黑了。咱班主任真是的,怎么不分你们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外面除草都是男人干的活儿。”

    苏姜月笑着说:“我们是来监工的。”

    这个女孩子邵乾印象深刻,是排座位的时候,接了话茬说“那就不客气了”,然后带着女孩子主动坐到第二第三排中间的那个,也是班里数得上漂亮的一个。

    苏姜月和另一个女生找了一处荫凉蹲着,用手里的小铲子铲面前的一点草。秦宇也没有好好干活的意思,在一旁铲了一会儿就支着铁锹站在了荫凉下。倒是那个似乎爷爷在台湾的李明伟,一直没有说话,拿着铁锹和邵乾并排干着,还学着邵乾的样子,铲过之后把草挑到一边去。

    习惯了在家里干农活,这么一点面积的地,还不在话下。秦宇和苏姜月聊得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这边也差不多要收工了。秦宇跳起来拍了拍裤腿,主动去抱铲下来的草,嘴里道:“我来我来,唉呀呀,组长辛苦了。”

    苏姜月也跟着笑,“没想到邵乾同学这么能干。”

    邵乾眼都没抬,只是点点头。不是为了他们没有劳动而生气,是他本身就没有和女孩子交流的经验。在县里读书的时候男生女生都是分开坐的,两方也是基本不怎么说话的。若是谁和谁说话比较多,必定会被人喊叫着说成是搞对象。像邵乾这样的,虽然成绩很好,人长的也还算帅气,但从来没有穿过合身的衣服,帅气的容貌又被青黄的面色掩盖去了七分,谁又愿意因为和他多说了话而被打趣呢。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

    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班里的女孩子还保持着乡村女孩儿的胆怯和纯真,她们即使喜欢了也要深深藏在心底,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变得和他一样优秀。邵乾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在背后偷偷踩过他的脚印,注视过他的背影呢。

    苏姜月撅嘴,秦宇笑着解释说:“我们宿舍老大,话不多。”

    “是啊,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苏姜月这话说得娇嗔,女同学嘛,又长得漂亮,在男生面前又要尽力让自己显得娇气一些。邵乾看过去一眼,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想了想,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很无奈地在苏姜月的目光中继续保持沉默。

    其实邵乾有点看低了自己,只要是给他一点点时间,他的才华会一点点的显露出来。是的,他不懂什么是录音机,甚至不知道变速的山地车是什么车,但是他有一手和铅笔画一样优美的文字,他甚至因为在沙土窝里长大,会用沙子在桌面上洒出水墨画效果的图案来。这些都是很能让女孩子为之发狂的东西。如果给他和李明伟同样富裕的家庭,哪怕只和何东一样,他都会展现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不怕,时间可以令他得到目前所缺失的一切。

    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在时间的指针还停留在开学第一天这一时刻的时候,他们只会发现,那个叫邵乾的同学真穷啊,裤子都短得露了脚踝。据说他吃从家里带过来的窝窝头,连一双拖鞋都没有呢。同时,又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这么贫穷一个人,还来上特长班,肯定是有些背景的。农村人了不起去城里读个书,谁有能耐走出县城呢?同学们私底下讨论,女生宿舍在第一夜卧谈的时候,自然没有漏掉这样一个显眼的人。

    经过女生们严密的推测,最终觉得,可能是市里某个人下乡的时候在乡下的私生子。如今觉得愧对他们母子,把孩子接到市里读书。可是这边又有家庭,不好对他照顾太明显,所以邵乾才又依旧穿得这么不好。女生们做出这样推测的时候,俨然忘记了按照邵乾的年龄推算一下年份。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因为这个故事有吸引人的开头,虐心的过程和结尾,就已经够了。

    邵乾十分英勇地铲光了草,扫干净了片儿区,又回教室帮小个子莫桐擦了属于他们组的玻璃,撮赶紧班里的垃圾之后,终于见到了消失了一夜的邵安。

    邵安已经去孙景宏那里报过到,并且跟着他去了一趟买建筑材料的地方。邵乾也是个心细的人,想必是报到那天收银姑娘的不屑和新学生的光鲜,让他意识到了这里和乡里的不同。邵安多带了钱出来,给邵乾买了一双拖鞋,一双白色的双星球鞋。他当然不会知道,特长班很多男生都已经开始穿耐克和阿迪了。

    邵安趁他们中午放学的时候到的学校,所有人都涌到餐厅去了,宿舍只有他们两个,倒是清静又毫无压力。邵安把两双鞋放到他柜子里,晃悠了一圈儿,在窗户的地方看到那个布兜,拿出来两个窝窝头给他,自己摸了一个啃着,把余下的扎好塞到了自己的行李包里。

    “哥你咋还带垫子?”

    “上次那个孙先生家的活儿,得干几天。我这几天就在市里,先不回去了。车子得骑几天。”

    邵乾很开心,“住哪里?”

    “就住孙先生家的那套新房子里,那里没人住。”

    “真好。现在还没规定晚自习呢,能上能不上。我上完课就过去,还能帮上忙。”

    “别,来回跑不安全。再说,你得好好学,得考好成绩。”

    邵安解开裤腰,从里面手缝的口袋里取出一沓钱递给他,“馍我拿走吃,钱你抽空赶紧买粮票。”

    邵安看一眼他一身不算合适的衣裳,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说:“回头给你扯几尺布,回家找村上的做两套衣裳。”

    “不用了,现在衣服就够穿。”

    有人先后推门进来,邵安也正好要走。弯腰提起自己的行李卷儿,掏出一包干花生,冲那男生道:“赶得急,也没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这是家里种的落花生,你们都尝尝。邵乾能干活,有什么事儿你们就喊他帮忙。”

    梁山把花生接过去,“谢谢哥哥了。放心吧,邵乾咱们舍老大,有什么活儿他都逃不了。”

    邵安笑了两声,冲弟弟摆摆手出了门。

    邵安没说,他活计上碰到难处了。

    孙景宏的新家他去看了,也听了他的意思要怎么粉灰怎么刷白,哪里要砌厨台。可他发现,自己对孙景宏所谓的“厨台”一无所知。邵安把房间看了一遍,和村子里的房子很不一样,和爷爷家那小楼倒是有点像。不过即使住过小楼,厨房也是单独盖在院子里砌的地灶。这两室一厨一卫的房间,肯定不能像家里那样砌地灶。

    不过邵安有自己的聪明,他去卖建材的地方买水泥买白灰,套完了近乎就说灶台的事儿。人家倒是愿意给说,可惜的是邵安完全没见过,凭空去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最后提出要帮人家去免费送两趟货,对方自然满口答应。

    邵安跑了四五家,看到了四家的灶台,和另一家还没有成型的灶台。大多都是直接垒起来,里面空余的地方放煤气罐,另一旁要挖出来一个地方做洗碗池。邵安最不缺的就是点子,他回去就找了片纸画了一个简单的图纸,顺便把煤气罐旁边设计成了碗柜,用砖和水泥板隔开。另一旁洗碗池的地方,下面也可以留一扇门不堵死它,一来水管出了问题好修理,二来里面也可以存一点东西。

    孙景宏下班来看情况的时候邵安已经粉好了卫生间的一半墙,顺便把自己画的图给孙景宏,让他回家想想有什么想要加的,或者想要改的。

    晚饭的时候孙景宏把那张纸拿出来给自己爱人看,顺口说:“这次找这个砖瓦工实在的很,一共才要去了两块钱。”

    “那肯定会在后面买材料的时候扣钱,放心吧,亏不着他。”

    “是个老实娃儿。弟弟来读高中,少带了两块钱。”孙景宏笑,“你没见他在人力市场找活儿的架势,一手拽着我的自行车,一手挡着围上来的人,似乎要一掌把所有人都推开去。你看看他给画的厨台,有点意思。”

    孙敏探头看了看,转向自己母亲,“妈,这可比你当年和我爸合理盖的那个“西洋”厨台洋气多了哈。”

    “去去去!”

    孙母伸手接过图纸,顺手还给了闺女一下。看过之后叹口气说:“唉,没看懂。”

    父女两个哈哈大笑。孙景宏说:“我琢磨着回头按正常的工价,把钱给他不上。是带着弟弟来上高中,学费差了两块钱。敏敏学校的,好像叫邵什么,唉呀,我给忘了。”

    孙景宏叹气,“现在的重点高中啊,普通人都不怎么上得起了。”

    孙敏咬着筷子想,“好像有点印象。”

    孙母打断他们,“那得先看看干的活怎样,有没有偷着扣钱。”扭头又冲孙敏抱怨,“你爸爸就是这毛病,人家要多少还非得多给。你爷爷住院输血的时候,人家卖血的说要五块,最后非得塞给人家十块。”

    “那么大一包血,黑瘦一中年人。”孙景宏把图纸递给孙敏,“下午爸爸带学生出差,你妈妈单位也忙的很。你抽时间把图纸给送过去。”

    “趁中午的时候过去,顺便看看屋里怎么样了,别多呆。”

    “知道知道!”孙敏把图纸塞到口袋里,暗想,那个什么乾是在哪里见过呢,特别的熟悉。

    11赠你暖光

    市高中换饭票,和在乡里读书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在乡里的时候,因为离家近,邵乾和其他农村的孩子一样,基本都是带饭去学校。所谓的带饭,就是带一种在锅里贴出来的玉米饼子,有时候是豆面和高粱面掺着做的。当然为了防止意外情况,也会换一些饭票,只要带自家的粮食就可以。

    邵乾拿着钱去买饭票的时候才知道,这里不但要交一部分钱,还要交一部分粮票才可以取得相应的饭票。当然,直接用钱也可以卖,不过负责这块的大师傅打量了他一眼说:“你回头去外面找个代销点买点粮票,能省个是个。”

    邵乾谢过他往外走,已经有一部分吃过饭的学生从饭堂里出来。邵乾想着这一顿该怎么吃,他实在是饿了。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惹得旁边不怎么爱说话的李明伟频频看过去。

    忽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东,他在这座学校还没有朋友熟悉到这种程度。

    “没吃呢?”何东摸了二斤饭票给他,“先用着,回头换了票再还我。”

    邵乾接了,扭头想说些感谢的话,才看见何东后面还跟着一个瘪着嘴似乎受了委屈的小不点莫桐。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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