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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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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难上梁山 作者:李千重

    正文 第4节

    [水浒传]难上梁山 作者:李千重

    第4节

    林冲宽厚有力的大手里握着一只柔软滑腻的手,这只手除了比女子的手要大一些,其他几乎毫无区别,骨节纤细肌肤滑腻,便如同白瓷烧成的一般,林冲甚至觉得比张娘子的手还要软嫩光洁。又一想平日看到高玉百般涂膏油香粉修饰保养手脸,他能长这样一双手倒也难怪,再加上他每日既不提笔练字也不使弄刀剑,手上自然一个茧子都没有,娘子要操持家务又常常提笔写字,手指上倒是起了一点薄茧。

    林冲的手被高玉紧紧拉着,跟着他一会儿进禽鸟肆一会儿去金银铺,两人的手少有分开的时候,林冲便如被缰绳牵着的牛马一般,不得不跟从,一路上他只觉得周围的人似乎都盯着自己与高玉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仿佛个个都发现了什么,他们似乎能从这两只交握着的手中发现太尉府卧房中的隐秘。

    因此林冲心里越来越不稳,只觉得如芒在背一般,终于忍耐不住地说:“衙内,我们走了这半天了,且找个地方歇脚吧。”

    高玉转头看着他,笑道:“林冲,你累了么?正好日已正午,我们就到樊楼去吃饭,那里可是我们初次相会的地方呢,衙内我一想到樊楼心里就发热。下午再去看杂剧,这一天可要尽着这大好时光玩乐,否则可是虚度了好时候了!”

    林冲暗道你哪一日不是唯恐赶不及地玩耍?安静一时片刻都觉得是荒废光阴,若不是夜里总要睡觉,你八成儿要昼夜连轴儿转地四处乱逛,巴不得把世上所有的乐子都享受了才好,漏了一丝儿都觉得吃亏,这般穷凶极乐的人倒是少见。

    几个人来到樊楼,高玉要了一间深深的阁儿,周围都无人声,两个人上首坐了,富安在一旁相陪,跟从的仆人则只能到外面散座儿坐了。

    高玉让林冲点菜,林冲却不过,便点了两个菜,高玉喜滋滋又点了蒸子鹅和鱼鲙,富安也凑趣儿点了桃花鲥鱼和鸳鸯羹。

    等上菜的时候,高玉便克制不住了,也不管富安就在旁边,抱住林冲就亲嘴儿。

    林冲当着人哪里肯胡行?忙推拒着说:“衙内,在外面须得庄重!”

    高玉不依道:“我偏不!一个大上午的急死我了,我已经憋了这么久,你还让我忍,我哪里忍得住?你休要欺负我,我就要亲嘴儿!”

    林冲推拦了几下见阻挡不住,心下又不敢当真惹恼了他,只得任他抱着自己的脖子,捏开自己的嘴将舌头伸了进来,顿时就觉得自己嘴里像钻进一条小蛇一样。

    富安是个乖觉识趣的,见状忙低下头装作喝茶,好半天也不肯抬头,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

    第十七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17

    林冲陪着高玉在外面整逛了一天,月亮升起了之后方才回来,他这一天被这小魔头磨得腰酸背疼,好像在采石场凿了一天石头一般,煞是辛苦。这时他才佩服了高玉,这小祖宗竟是一点不累,回到府里沐浴之后又拉着林冲到床上玩乐,如膏药般黏在他身上,下体硬邦邦地顶着林冲胯下,显得十分精神。

    林冲这一天劳心劳力,到此实在支撑不得,只得告饶道:“衙内且恕了林冲这一遭儿,今日着实累了。”

    高玉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说:“林冲,你今日只演了一个时辰武艺,其他时候都是和衙内我一起吃喝玩乐,累得什么?衙内我都不累,你一个习武之人竟然会累么?莫非你是在欺哄我不成?你休要瞒俺,这一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呢,怎能就这样放你歇了?况且也不用你出力,你张开腿乖乖躺着就好,衙内自来负这辛苦。”

    林冲被他弄得心力交瘁,这时再也顾不得什么,索性破罐破摔地随他去了,当下赤着身子闭目往床上一躺,任高玉搬开自己两条腿,随他要做什么。

    高玉见他直挺挺地只充木头人,却也不恼,自顾手指上沾了膏油淘漉他下体,一边捣弄一边笑着说:“林冲,你和我充死尸么?衙内我却是不在乎,你自己贴上来和我亲热着我自然高兴,你若是动也不动只管凭人摆弄,我却也落得自在方便,只要你不和我捣乱,我自有法子取乐,抱着你这样一条鼓囊囊的牛皮口袋倒也有趣!”

    林冲被他弄松了下体又插入热棒,此时自己对这位衙内已经毫无办法,又实在懒得多言,也只得由他去了。

    本来林冲是想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由得他自己折腾,想来高玉是个好热闹的人,一个人定然弄不起来,若是见自己丢冷了他,过一会儿他自己也就消火了,哪知高玉竟是个自得其乐的,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忙活着,一张嘴也不肯停下来,尽是说着气人的话:“林冲,你道你不理我就可以把我甩开了么?衙内我可是个最会玩儿的,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这趣味还是要自己找得好,你纵然三天不和我说上一句话,衙内我也有的是开心的法子。你也不想想,从起头到如今,你何时让我顺当舒心过了?若是衙内从那时便打了退堂鼓,岂不是没了今日的好受用?林冲你就乖乖躺着好了,只要你别推我,什么事都好说!”

    林冲仰躺在那里几乎怄得要吐血,这时高玉猛捣他的死穴,林冲顿时连个冷淡样子都装不出了,身上渐渐热了起来,禁受不住地哼哼,虽是仍不怎样动,但却已经现出一点丑态。

    过了两天,林冲照常到殿帅府参拜高俅,行礼时他连头都不敢抬,总觉得若是对上了高俅的目光便会一阵心虚。按理说是他的儿子侮辱了自己,羞愧的应该是高太尉才是,但林冲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才更加没脸,一位武艺高强的教头只因为畏惧一个弱鸡的贵官父亲便躺下来给人骑压,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知这位作父亲的在这严肃的殿帅府见到自己时,会不会联想到自己赤条条躺在他儿子下面的画面。

    即使林冲不敢抬头,也似乎能感受到从帅案后投射下来的灼灼目光,他总觉得高俅此时正在用一种看待儿子小妾的眼神看待自己,正在不自在,忽然上面高俅说:“林冲,你在我这殿帅府伺候许久了,一向勤谨,我有心抬举你作个总教头,你看如何?”

    林冲顿时满脸通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更加低垂了头,低声道:“多谢太尉抬爱,只是林冲资历浅薄,前面王教头刘教头都比我年长,在禁军中任职又长,小人只怕承担不住。”

    高俅看了他片刻,点点头道:“你倒是个谦恭的,好吧,既然你如此说,这件事便以后再说,你下去吧。”

    林冲喏喏告退。

    他刚走出来,从树后便有一个人转了出来,一把拉住林冲的衣袖将他扯到角落里去,凄惨地叫道:“教头救我!”

    林冲转头一看,原来是校尉段璋,这段校尉一向在殿帅府中伺候,自己与他也算是熟识,虽然相交不是很契厚,但平时也说得上几句话,此时见这位校尉面上满是惊恐,一张原本仪表堂堂的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男子气概,全是惊惶卑微,不知是什么事吓得他这样。

    林冲联想到自己的遭遇,这忠厚仁慈之人不由得微带恶意地想,难道是高太尉看上这校尉了?

    但林冲仍然客气地问:“段校尉,你有何事?若有事只管找太尉做主,从太师府到枢密院,再没有太尉摆不平的事。”

    段璋捶着胸口痛声道:“现如今就是太尉要罚我!我几日前给太尉送一封紧要公文到莱州府,哪知半路就被贼人迷晕了将公文偷了去,连我身上的盘缠银两都拿得一文不剩,我到当地衙门拿了太尉的名头好说歹说才讨了一点小钱,一路挣扎着回来,路上的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只是如今我遗失了公文,太尉哪里肯饶我?按照殿帅府的法度定是要打上几十板子再革去职位,这般又伤我的身又断我的衣食,我哪里受得?求教头在太尉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免了打板子革职,其他一任太尉处罚!教头千万救命,您的大恩我没齿不忘,今生我都给你做牛做马!”

    林冲皱了一下眉,道:“这么大的事我怎好插口?林冲只不过是个禁军教头,不是官身的人,哪来这么大的胆量插手公务?”

    段璋两只手紧紧抓住林冲的胳膊,哭丧着脸哀求道:“林教头你莫要见死不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这件事别人都没有胆子求情,唯有你是最有胆子的,谁不知太尉如今看承得你好?对着你连句重话儿也没有的,手指头也不曾动过你半下,你如今乃是太尉面前正得宠的人儿,唯有你有这个面子,你若是到太尉面前说,太尉看在你的份儿上只怕就饶了我。林教头,你若能救我,我回去就给你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今生回报不尽,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你!”

    林冲听了他这些话,心里便像有蛇在咬一样,脸上也像有针刺着,想要分说却又无法开言,又被他把一身的重量都吊在自己胳膊上,只觉得死沉死沉,往下一看才发现这人两条腿直打弯,竟是要屈到地上去,把林冲也惊了一下,忙拉扯住他,道:“校尉何必如此?太尉非是厚待林冲,只是待人一向宽厚有恩,对当差的人一向都很宽宏的,你只管去老实悔罪好好求他,想来也不至怎样重罚。”

    段璋顿时眼泪都流了出来,道:“教头,到了这危急关头,你还拿这菩萨话儿哄我哩!你不成是送了惨死鬼只是烧纸钱?你在殿帅府伺候了这几年,太尉的脾气岂有不知?最是面善心狠,半点不肯放过的,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剩个死了,那还不如此刻就撞死在兄长面前!”

    说着段璋放开了他,弓着腰探着头作势就要往旁边墙上撞。

    林冲连忙拦住他,不住说着宽心话让他不要寻死,那段璋见他信了,更是做张做势不住地要撞墙,哭得满脸鼻涕眼泪,邋遢不堪。

    最后磨得林冲没了法子,只得答应道:“我便去太尉面前提一提,若是他不允,我也没有法子。”

    段璋听了顿时大喜,眼泪一下子全都收回去了,不住向林冲打躬作揖,道:“只要教头一句话,便是救命的灵丹,从此你便是我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然后推着林冲便往殿帅府去。

    林冲万般无奈之下又回到殿帅府门前,前面守门的军兵见这林教头方才明明已经出去,不知为何又回来了,便问:“教头,你又来了?可有事要见太尉么?”

    林冲点点头,道:“是,麻烦通禀一声。”

    那军汉乐着便往里一层层通传,过了一会儿里面便让林冲进去。

    林冲来到殿帅府大堂,里面尚且没完全散衙,还有许多军官候命。林冲也不言语,便往最角落处一站,只巴不得别人不要看见自己才好。

    高俅一双精光贼亮的眼睛早已看到他进来,见他满面为难地悄声立在一边,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便知道他遇到了尴尬事,因此一时也没有叫他,自顾吩咐着自己的事情。

    等满堂军官都散了,他这才将林冲唤到后堂,道:“林冲,你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事么?”

    林冲垂着头,咬了咬牙终于说出话来:“太尉恕罪,是方才段校尉来找我,说他在外面遇了偷儿遗失了公文,求太尉能放松他一些,饶过这次。”

    高俅听了立刻拧起眉毛,“啪”地一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个无用的东西,我只让他送一封书去他都要给我丢了,他怎的不将他自己也丢了,还回来作甚?我这里还留着他做什么!好不狡猾的家伙,居然知道先去讨人情,他这点聪明要是有半分用在正经事上,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来!”

    林冲见高俅发怒,虽然骂的不是自己,但说不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中也不由得抖了一抖,又一想到段校尉那一脸黏糊的可怜样子,便忍不住为他再求几句情,只当尽人事,便道:“太尉息怒,段太尉乃是遇到了积年的猾贼,是被人迷倒了才偷的,他身上的盘缠也被偷个精光,还是到当地官府借着太尉的大名才拿了一点路费,一路回来好不狼狈。”

    高俅余怒未息,骂道:“他还有脸说!若非他是我这里的人,人家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他,他真的要讨着饭回来了!两根竹筷一只破碗敲敲打打,这一路他将莲花落都能学会了,在丐帮也混个位置,不知是七袋还是八袋,这样无用的家伙就应该这样惩罚!他还有脸求饶?”

    林冲仿佛是自己挨骂一样,红着脸低头不语,却再不敢多说。

    高俅又骂了几句,这才怒火稍平,看着林冲那尴尬样子,想到他第一次为人求情,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说:“好了,此事我晓得了,你如今出去让那段璋立刻来见我!”

    林冲应了一声“是”,便出去寻段璋。段璋见他出来,忙上来问事体如何,太尉如何反应。林冲虽是第一次为人说项,但也知道不该说得太多泄了底,便只是和他讲太尉要他进去听候处分。

    段璋看着林冲的脸,眼珠儿转了转,脸上露出喜色,谢过林冲便抬腿往殿帅府门前走去,一转脸马上就变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战战兢兢走了进去。

    林冲在殿帅府伺候完,便去校场操演枪棒,然后又同着高玉一起在街上闲逛,这时他忽然看到街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踽踽独行,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岳父张教头!只见岳父如今瘦了好多,袍子都显得宽了,显然是这一段时间接连的磨折让他苦成这样,一瞬间林冲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张教头明显也见到了林冲,他顿时脸上一喜,张口就要呼喊,但马上又看到了林冲旁边的高衙内,一张脸顿时又阴了下来,原本因为喜色而添了一点光彩的脸上变得更加干黄,一副沮丧无奈的倒霉样子,然后跺了跺脚转身疾步走了。

    林冲怔怔地看着岳父断然离去的背影,顿时一团东西便堵在胸口,只觉得万分羞愧,他眼睁睁看着张教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却仍收不回视线,只顾转头继续望着。

    高玉却什么也没看见,他陪着林冲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拉着他的袖子道:“林冲,你傻傻地看什么哩?我们快去前面,那边瓦舍里今日演‘宦门子弟错立身’,我们去看看!”

    林冲魂不守舍地便被他拉着去了,只是坐在瓦舍中的椅子上,眼前晃动的不是台上那扮相俊美的男女,而是自己的岳父和娘子。

    第十八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18

    当天晚上用过膳后,高玉便刮着他的脸说:“好你个林冲,如今也学会给人家搭门路求情,妨碍国法,我从前还当你是个光明磊落不走旁门的呢!”

    林冲脸上一红,道:“我也是无法,他那样求我,实在可怜,我才帮他说一句话,饶与不饶都在太尉。”

    高玉笑道:“爹爹已将那人降等使用,那顿板子也免了,倒让他捡了个大元宝!他可说事成之后给你多少银子相谢?”

    林冲慌忙摇头道:“我不是那等徇情枉法因私害公之人,帮他只为人情,何尝肯收礼?”

    高玉乐得前仰后合,道:“你这个有钱不会赚的冤大头!自古拿人钱财才会与人消灾,你一文不落便给他求了这么大的情面,他都没说要怎样谢谢你?倒是乐得省钱!不行,这事我断断是不依的,总不能爹爹的殿帅府放过了他,他还不肯吐一点东西出来,哪有这么轻松?他当我家是好给他占便宜的?”

    林冲微微皱眉,道:“衙内,罢了,谁人保得常无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谁想拿他的?”

    高玉抿着嘴儿斜着眼睛瞅着林冲直乐,过了一会儿道:“林冲,我就爱你这正直干净的模样,好有一股新鲜味儿,与我见过的人都大不同。”

    林冲被他搂着亲了一会儿,见高玉喜眉笑眼显然心情正好,便趁着他这时心软好说话,求告道:“衙内,林冲有一事相求!我已经几个月未曾回去看望娘子,之前官司未了也说不得,如今已经放了出来,这一个月里却一天也没有见娘子的面,心中好生惦念,你明日让我回去一天可好?后日一早我便回来。”

    林冲自觉这些话说得已经足够宛转,况且自己陪了高玉这么多天也已经足够,中间回去一天也实属应该,他总该肯答应的。

    怎知高玉听了他这几句话却恼了起来,脸色立刻就变了,老大不高兴地说:“林冲,你是嫌我是个男子,总占着你的身子让你委屈了么?为什么急急地便要去看你娘子?生怕在我身边多留一刻!果然男子都是喜欢上人,不喜欢被人上,枉你从前答应得千好万好,说什么都听我的,哪知现在便要反悔,原来你从前都是骗我的,你这个负心汉!我不答应!”

    林冲虽是身在苦中,此时也被他发作得哭笑不得,自己被他作践得还不够么?但他知道高玉任性胡闹,向来不知体恤人之常情,因此也只得好言好语慢慢和他说:“衙内在上,非是林冲毁约背盟,实在是林冲是成了亲的人,如今只顾在府中陪伴衙内,却一月不见娘子,有违天理人情,世人面前也不好看。”

    高玉撇着嘴道:“这有什么?边关将士把守着烽火台可更辛苦呢,经年累月不能见上亲人一面,家里的女子岂不都是守活寡?也不见谁抱怨,怎的你便这么舍不得,一如不见如隔三秋一般!我曾听人说,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你倒是死死巴着她,就像贪吃蜜糖的小儿郎一样,这成何道理?”

    林冲几乎要喷了出来,心道高玉,你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这人成天在自己身上舔来舔去,还嘬着自己的乳头不住吮咂,这是未断奶的婴儿还离不开娘吗?一天戒色也成不的!你还说边关将士,这真是“谁在玉楼歌舞,谁在玉关辛苦”,还不知谁该惭愧哩!

    但林冲却不能和他认真,只得说:“衙内,娘子自从嫁与我,温柔体贴,贤良方正,从未有半点失德的地方,我纵然在太尉府中当差,又怎能不尽丈夫的本分,时时去探望她一下?况且我前一阵吃官司时,岳父与娘子为我多方奔走,百般忧心,我如今出来了,却连一面也未曾见过他们,不是为人婿人夫之道,实在薄情寡义得很了,林冲时常想起此事,常觉心中难安。”

    林冲只差和他说,衙内,你从前看上的不是我的娘子么?难道对她一点旧情都没有,半点不肯体恤?但一想到高玉的性格,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怕这浪荡子淫乱的毛病发作得没边儿,若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将自己的娘子也纳入府里,让自己夫妻两个一起伺候他,那岂不是自己将火引到娘子身上?那样的话自己真是百死不能赎其罪。

    高玉扁着嘴,一张尖尖的小瓜子脸拉得老长,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说:“既然如此,明儿我便陪你去回门儿好了。我们可得说好,只见一面就走,不可以留在那边过夜的!”

    林冲几乎要昏了过去,自己带着这奸夫去看望娘子,简直是把自己的羞辱顶在头上招摇过市,还有比这更窘迫的么?还回门儿,自己这是新妇三天回门儿吗?

    于是林冲只得说自己只回去略看看便回,衙内每日教坊酒楼一刻千金,便不麻烦衙内相陪了,可是任凭林冲百般央告,高玉是铁了心一定要去,道两人是通家之好,林冲的亲人便是自己的亲人,怎能不去看看?幸好高玉嘴上还挂了把锁,没有说出“林冲的娘子便是自己的娘子”这样的话来。

    林冲无奈之下只得皱着眉应允了,还不知明日带着这明亮的蜡烛头归家时是怎样的尴尬难堪。

    这一晚林冲心里有事,格外顺从地服侍了高玉后便闷闷地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高玉一大清早便精神头儿十足地坐了起来,道:“林冲,今日你要回家,便不要去校场了,我打发人和我爹爹说一声,我们两个吃了早饭便去,也不耽误下午去看戏,你说好不好?”

    林冲哪敢说不好,就连这个结果还是自己昨夜好一番央告求来的,若是不答应,高玉一个翻脸,自己就哪里也去不成,于是便低头说:“一切但依衙内。”

    高玉听了心中欢喜,立刻唤过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前边和我爹爹说,今儿林冲要告假回去省亲,就不去操练那些当兵的了,若爱林教头的枪棒,让他们明儿请早。”

    那伶俐小厮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去了。

    高玉半点不急,反正有一整个大早上可以给他消磨,于是慢慢地起床梳头净面,又汤汤水水十几个盘碗地用了早点,到这时已经连辰时都过了,眼看已经到了巳时,再磨下去午时正好吃午饭,把林冲在旁边急得不行,却又不好明言相催,只得强捺住性子使出千斤坠的工夫硬是坐在那里等着。

    最后总算高玉全都弄完了,穿了衣裳戴了金花幞头回头一笑,道:“林教头,我们去看你的娘子!”

    林冲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这才中放了下去,长舒一口气,伸出右臂往门口一让,道:“衙内先请!”

    两个人一路来到林冲家门前,高玉抢在前面上前打门,不多时里面使女锦儿便开了门探头道:“谁呀?”待她看清了打门之人,顿时惊呼道:“居然是你!你个奸恶之人,上门何来?”

    高玉笑道:“若不是见这事有趣儿,谁好意思大清早上门来讨骂?你且瞧瞧这是谁?”

    锦儿这才往高玉身后一看,只见墙角站着的不正是自家官人?

    锦儿顿时高兴地叫道:“官人,你回来了!快进来,娘子成日惦念,只说今生不知还能否有与你相见之日,没想到今儿你就回家来了!”

    高玉见锦儿闪开身子请林冲进去,自己便当仁不让地一马当先首先窜了进去,连蹦带跳地一边往里走一边还说着“林冲,我来看看你家里是什么样的,啊呀,倒是清简得很!回头送些光灿灿的东西来摆放!”,他一头只顾穿过门厅进客厅,迎面正撞见里面快步赶来的张娘子。

    张氏听得前面锦儿呼叫说官人回来了,心中顿时像打翻了一个火炉,整颗心都烧了起来,忙忙地便往外赶,一边走一边赶着叫道:“丈夫,你在何处?”

    迎面正看到一个俊俏的后生,那年轻人拿手往后一指,嘻嘻笑道:“就在后面!”

    张娘子陡地在自家见了个陌生的男子,心中顿时一阵惊慌,又被他调笑一句,脸上更是红了,一时竟没看出他便是那日在岳庙调戏自己之人,头一低便匆匆向外走去,又走了几步便见到林冲。

    张娘子见了丈夫,也顾不得有外人在,立刻一头扑在他的怀里,哭道:“大哥,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我日日悬心,也不知你在外面受的怎样的辛苦,可恨我身单力薄又帮不得你,心中便如油煎一样,今日见你一面,我也放心。”

    林冲眼角儿也有些发红,微微哽咽道:“娘子,与你何干?都是林冲的八字儿错了,犯着太岁,这才招了这场灾祸,你且在家里安心等待,什么时候我这灾星退了,那时云开月明,才是你我的好时节。”

    张娘子抽泣着说:“大哥,你有此心便好,只要你心志坚定,我纵使受了多少磨难也终究是甜的,天理昭彰,总有个善恶报应,到那时才是我夫妻情屈命不屈!”

    林冲正自感动,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唱了起来:“我想起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我想起孟姜女,万里寻夫哭倒了长城……”

    林冲猛一抬头看,只见高玉正满眼有趣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抱在一起,宛如看戏一样,尤为恼人的是,他嘴里一边唱,手上还一边打着拍子,直把别人的伤心会面当做取乐的把戏。

    林冲心中顿时一阵恼怒,但那怒气在胸膛里转了两圈儿,便自行消下去了,这一个月来林冲已被高玉磨去了好多性格,似眼前这般闹剧已经是最不足谈的了,他忍着忍着已经开始成了习惯。

    这时娘子也觉得不对,她拭了拭眼泪,转头看着高玉,疑惑地说:“丈夫,这位公子是谁?往常不见你带这位朋友到家里来。奇怪,我怎么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林冲轻咳一声,尴尬地说:“娘子,这乃是高太尉的儿子高衙内,今日陪我一起来家看望娘子。”

    高玉听林冲给他介绍,还以为这是要认亲做朋友,连忙整了整衣服,躬身一揖道:“高玉见过娘子!”

    张娘子一听是高衙内,前面的事情顿时全想了起来,第一幕便是在岳庙里这男子把拦住自己不让走路强要说话,那无耻之徒可不正是这一张脸?之后便连续不停地发生了许多事情,就像天空不住劈打下来的雷电一样,一道接着一道,让人根本来不及接住,胆战心惊直到如今。

    一想到夫妻二人遭受的灾厄,尤其是丈夫所受的屈辱,张娘子便忍不住咬牙恨恨地道:“高衙内!”

    高玉听张娘子唤他,还当是两人打招呼,便嘿嘿笑着拱着手答应道:“娘子,小生在此!”

    林冲在旁边见娘子满面怒气,忙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娘子,请息怒,我二人有此光景实在不易,莫要得罪了人。”

    张娘子是个聪敏持重的,虽是自家吃了亏,但对着太尉府也说不得天理王法,更不能仗着天理人情讨债,因此只得将这口气暂且咽下,淡淡地说道:“既然是高衙内,便请一起到厅里坐吧。”

    高衙内满脸是笑,道:“都听娘子的!”

    张氏微微皱眉,把他们领进前厅,亲自给丈夫奉茶,连带着也端了一杯给高衙内。

    林冲道:“娘子生受!这些日子苦了娘子了,不知泰山可好?”

    张娘子道:“夫妻一体,有什么生受?我爹爹身子倒是还好,只是为你的官司忧心,不知有没有了结得断了根儿,莫要什么时候再翻出来才好。”

    高玉在一旁忙说:“断根断根了!我爹爹已经明说上次乃是挂误了林教头,为了兔子伤了玉瓶,林冲也是城门失火,煮熟了池鱼,那件事已是不妨了,再不会有人翻案,娘子请放心!”

    张娘子见他一脸有功的样子,虽然是昧着良心,也只能说一句:“多谢太尉和衙内。”

    林冲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道:“娘子,这是我这个月的俸禄,你留着家中过活。岳父那边,我今日去不得了,来日再去拜望他老人家,你且买些点心熟食送去,聊表我们夫妻的孝心。岳父为了我的官司到处奔走,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我却弄成如今这个场面,实在是羞见他老人家。”

    张娘子道:“女婿乃是半子,我爹爹看待你便如同看待自己的儿子是一样的,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这银子你留一些在身上,在外面也好打点。”

    夫妻两个正在说家常话,高玉悄悄出去叫了门外的小厮办事,然后又轻快地走了回来,听到里面林冲正说:“我不在家,你可要谨守门户,与外人少要说话,每天早早锁门,是非便不到我家门上,若是有事便去找岳父,或是到太尉府来找我。”

    高玉连忙凑了上来,道:“可说呢!‘男子无妻财无主,女子无夫身无主’,娘子你莫要担忧害怕,我今日回去便吩咐那些同我玩儿得好的,让他们跟街上的兄弟们都说清了,少要上门打扰,定让娘子过得舒服安静!”

    林冲哭笑不得地谢过了高玉,心中却暗道,高衙内,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那些闲汉地痞是一伙儿的?

    中午张氏娘子苦留用饭,亲自下厨整治了四色菜肴,对着灶火时又忍不住落泪。虽然丈夫不说,但她怎会不知丈夫都受了什么磨折?

    娘子自己虽不便出门,但父亲每日在外打探,虽然起先不知,到后来就渐渐有消息漏了出来,虽然父亲没有和她明说,但张娘子聪慧通透,想到丈夫从大牢里出来后直接进了太尉府伺候,一直不曾归家,再加上父亲半遮半掩说出的几句话,前后一贯通,她哪里还不明白?当时真如五雷轰顶一般,只怕丈夫一个受不住便寻了无常。今日见他好好地回来,虽是跟了个眼中钉同来,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三个人一起正在用饭,高玉的小厮回来了,大包小包拿着锦缎、吃食、首饰,摆了一桌子。

    高玉笑道:“娘子莫怪!今日多有打扰,这是小生的一点薄礼,还请娘子笑纳!”

    张娘子摇头道:“衙内请拿回去吧,我们无功不受禄。”

    高玉连忙道:“怎么是无功?教头连日公干辛苦,不曾顾家,今日我陪他回来,这一点东西也是为教头表一表心意,多谢娘子持家!”

    张娘子听他这话只觉得从心窝里发堵,自己的丈夫回家乃是正常事,怎么倒像到自己家做客一样?

    第十九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19

    高玉和林冲出了家门,这衙内还在表功,道:“林冲,我可够有眼色?一听你说要往你岳父家送礼,立刻就想起我俩今天到你家未曾备得礼物,上门做客哪有这样的道理?连忙让小厮去买,总算不失礼!”

    林冲暗自苦笑,这高衙内也是一肚子心眼儿,但是却都没用到正经地方,像这般旁门左道倒是不点自通,而且办出的事还都不尴不尬。

    两人在街上又逛了一回,听了两出戏,便要找个酒楼用晚饭,正在这时,忽然前面猛然间撞出个大汉,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堵墙一般正挡在他们面前,将一点夕阳的余光都遮住了。

    林冲一抬头,顿时惊喜地道:“鲁师兄,你如何在这里?”

    原来面前之人正是鲁智深。

    鲁智深一眼便望见高玉,顿时怒喝了一声,道:“贤弟先不忙说话,天幸今日让洒家捉到这个小贼,这贼子伙同那鸟太尉害你不浅,今日洒家便打他三百禅杖,让他今后再不得害人!”

    高玉见他高高举起的铁禅杖足有鹅卵般粗,顿时吓得“妈呀”一声动若脱兔地猛地一蹿,正蹿到林冲身上,他两手紧紧抱住林冲的脖颈,两条腿缠绞着盘在林冲腰间,整个人便如同幼熊上树一般巴在上面不肯下来,直把林冲当做了青松树干。他俩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帮闲都吓得闪到一边,不敢靠前,两旁的路人见要行凶,也纷纷闪避。

    林冲听高玉口中连连叫着“教头救命!”,也不敢伤了他,便将身子侧转到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掩着高玉,对智深道:“师兄莫要焦躁,有话好说!”

    鲁智深怒道:“和这撮鸟还有什么话好说?他欺得你还不够惨么?若要说话,洒家一向是先打后说,三百铁棒后他若还有气出,我们再慢慢念经不迟!”

    高玉偷眼看着高举在空中的混铁禅杖,吓得浑身颤抖如同要中风一般,连忙将头深深埋在林冲怀里,再也不敢去看,口中呜呜咽咽说着:“好林冲,你快点打发了这大和尚,我看到他便害怕,呜呜呜,你快带我回家,我要回去找爹爹!”

    林冲忙安抚着他道:“衙内休慌,这一点小事且不要找太尉,鲁师兄是个好和尚,不会伤你性命。师兄你且将禅杖放下,天幸林冲官司完了,又能见师兄,我们且到酒肆里去喝两杯说话。”

    智深见林冲手里托着那高衙内的腰臀,便如同抱个孩儿一样,又听高玉的声音又细又弱,简直如同猫仔一般,心中更加瞧不上,喝道:“也罢,便去喝两杯。兀那高衙内,你还不从我林兄弟身上下来,是还没断奶么?这般胆小如鼠,好不给普天下的男人丢脸!”

    高玉这才抬起头来,眼里含着两包泪,水汪汪地看向林冲,颤巍巍地道:“林~冲~,可是没事了么~?”

    林冲看着他这可怜无用的样子,只能暗叫倒霉,自己居然在他身上吃了大亏,便道:“衙内的小命儿已经没事了,你且自己先回去,我和师兄吃几杯酒便回。”

    高玉慢慢从他身上爬了下来,看了看鲁智深,摇头小声道:“我不回去,如今你便是我的保命符,离开了你,若是这凶僧又在别处安排下人手害我,我可怎生逃得性命?你到哪里我就跟去哪里,吃完酒你再陪我回家,况且你请人吃酒,袋子里有钱么?”

    林冲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俸禄已经全给了娘子,身上分文皆无,此时与鲁智深出去吃酒,会账时身上摸不出钱来,定然要智深坏钞,那样可更加难为情,此时又万万不可向高玉借钱,因此只能任凭高玉牵着自己的衣襟跟着去。

    智深哪里肯和高玉一起喝酒?登时翻脸要走,林冲只怕他这次冷了心,两人今后再不得见面,因此两只手死命抓住智深不让他走掉,拖着智深缀着高玉到了一家酒楼,一路上智深只斜着眼瞪高玉,瞪得这衙内不住缩头。

    到了雅间里,高玉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便似突然活过来一般,两眼放光又精神了起来,一迭声地叫着“上菜”,点的都是鱼虾鳖蟹,尽是精致东西。

    林冲微微一笑,道:“衙内有心,只是我这师兄却是喜欢大块吃肉的,再加一盘熟牛肉一盘烧猪肉好了。”

    鲁智深坐在那里,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道:“这里有狗肉么?若有狗肉是最好,再多加点蒜泥,我爱吃蒜泥狗肉,吃着比猪肉牛肉还强些!”

    过卖一咧嘴,道:“大师父,我们是东京有名号的酒楼,猪牛羊肉尽有,却是没有狗肉卖,况且出家人肯吃狗肉么?”

    还不等智深说话,高玉便神气活现地说:“你这里没有狗肉,到街上买一条肥狗宰了煮上,不也是一盘菜?谁还赶着上门的生意不做?快去快去,记得多加蒜泥!”

    智深看着高玉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再转头看看林冲一脸的不动声色,突然一下子便明白了,仰头叹了一口气。林冲也知道他感叹的什么,只是却无话可说,只得寻了些枪棒武艺上的话头儿引着智深慢慢说话。两人渐渐说话的兴味又上来了,居然有声有色,高玉对这些事半点不懂,听着听着只觉得越来越无趣,趴在桌子上只差打起哈欠来。

    好在这时酒菜都上来了,居然当真有一盘狗肉,旁边搭着配好的酱醋蒜泥,闻上去喷香扑鼻。智深抄起筷子夹了一块狗肉,在小碗里蘸上满满的蒜泥,塞到口里便大嚼了起来。

    林冲笑道:“师兄,这狗肉做得好么?”

    鲁智深一抹嘴,道:“倒也罢了,只是不如俺从前在五台山下的酒馆里吃的好,那里的狗肉是整只煮的,洒家便用手撕了吃,那样才吃得爽快,似这里却是切成了片,偏偏又不甚厚,薄薄的一片吃起来不得个痛快,洒家都要几片一起夹了吃才有味道。”

    高玉抓着林冲的一条胳膊,笑嘻嘻地道:“林冲,这大和尚原来这般有趣,亏我起先看到他那么凶巴巴的样子只当他是个煞神,原来也是个妙人儿!可惜他怎么做了和尚?”

    智深把眼一瞪,道:“你这小白脸胆子又大起来了么?你当我作和尚便不能动刀动枪不成?今日告诉你,和尚家那些七戒八戒俺是一条都没有守过,你若是再仗势欺人,休怪洒家作个凶僧!”

    高玉一下子缩到林冲身后,过了一会儿才探头出来小心地看着智深,笑眯眯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真和尚,哪有和尚却喝酒吃肉的?还自称洒家!”

    智深瞋目道:“那班和尚吃斋念佛却都不是真和尚,就像你那满朝文武仁义道德也都不是真人一样,似洒家这般倒是另一种修道的法子。嘿,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然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黄河滩上浪涛来,到时方知我是我!”

    高玉听得有趣,竟然拍手高声叫好,道:“好一串词儿,还合辙押韵的,真好听!”

    智深看着他那副无赖样子,也觉得有些无奈,便只顾低了头猛吃狗肉。

    过了一会儿,智深又抬头说:“兄弟,你可能找个时候回家看看么?你连日不着家,你丈人娘子都急得不得了!又不能到太尉府去要人,生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不让人家夫妻团聚,这是什么道理?”

    林冲脸上一红,道:“今日刚刚回去探望过。”

    高玉连连点头,帮衬道:“是啊是啊,今儿刚回去的,还送了好多礼!”

    智深一愣,眼光在他们两人脸上轮流扫了扫,问:“是你们两个一起去的?”

    林冲红着脸轻轻点点头。

    智深看着高玉那一脸得意的样子,饶是他性子粗放,此时也不由得有一种无处撒气的感觉,他张开蒲扇般的手掌,掌心向内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又将巴掌对准高玉的小脸比了比,道:“高玉,我这巴掌若是按在你的脸上,便将你那张狐狸脸满把都捏扁了!”

    三个人吃到深夜这才各自分手,智深天晚出不得城,便去州桥边大相国寺本寺里搭铺住了一晚,明日再行出城。回府的路上林冲切切嘱咐高玉,此事万不可告诉高太尉,他好说歹说,高玉总算依了。

    却说林冲带着高玉回了太尉府,两人打水洗了澡。高玉今天吃了一吓,倒不比往日寻欢作乐之时只顾兴味盎然不知道累,洗过澡后居然懒洋洋躺在床上不肯动了,一个劲儿唤林冲上来抱着他。

    林冲本想在灯下看看书,但这时不好违拗,只得盘膝坐在床上,将高玉抱在怀内,就像抱着个孩子一样。这个姿势倒是新奇,从前总是高玉搂着他的,高玉那个体力虽不能将他完全抱在怀里,却也能用两条裹着软肉的细胳膊环在他身上,作个搂抱的样子,觉得这样才算是个男人,今日不知怎的竟转性了。

    林冲抱着高玉那细长条的身子,一时真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怀里的只是一个纤弱少年,仿佛自己子侄辈年纪,需要自己提携爱护,眼神一晃才知道这分明是一条玉白颜色的小毒蛇,他只咬了自己一口,自己便半身麻痹动弹不得,还敢想着他柔弱哩!

    这时高玉喃喃地道:“林冲,你那个和尚朋友好生厉害,可是叫什么‘鲁智深’么?我听陆谦说起过他,说他武艺好不高强,连一棵树都能拔起来,他那只手若是来拧我的脑瓜,可不是像拔萝卜一样么?他那样子也凶恶,暴长的短须便如同铁丝一般,戗戗地好惨濑人,让人好生害怕。”

    林冲微微一笑,道:“衙内真的怕么?若果真怕,怎的在酒楼里还敢与他说笑?我看你当时和他说得倒好。”

    高玉撅了嘴,道:“你既然与他交好,我却也想看看你喜欢的都是什么人,原来都是这样的武夫。我那时也是壮着胆子和他说话,心里可怦怦地直跳呢,直到现在还跳得厉害,不信你摸摸!”

    林冲被他抓过自己一只手便按在他那浴袍半敞的单薄胸前,摸着他那光滑的皮肉,心中不由得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意味,觉得这肌肤莹白滑溜,如同滴了水的玉石一般,真令人想多摸一摸。

    林冲猛然醒悟自己怎的竟会有此念,难道被这无良的衙内上了这些日子,居然也开始喜欢男色了不成?

    他连忙抽回手,淡淡地说:“林冲本便是个粗卤的武夫,认得的自然也都是武夫。衙内的心跳得没有那么厉害,不会晕过去的。”

    高玉扁着嘴,道:“你就不能结交一些斯文一些的人么?我看陆谦就很好,你和他在一起,我们一起出去游玩,本衙内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和那些武艺高强凶神恶煞的在一起实在有些心惊肉跳。”

    林冲简直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这衙内一张小白脸看着聪明,却尽说些没脑子的话,莫非他所有的好处都长在这副皮囊上了?陆谦乃是陷害自己的仇人,简直是抓着自己的手脚供高衙内摧折,自己恨他还多过恨高俅父子,这高玉怎么竟想着让自己和他重做朋友?

    于是林冲冷笑道:“你若是怕武艺高强之人,便该离我远远地才是,怎么总是抓着我不肯放?”

    高玉犹自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捏着手指道:“那自然是不同啊!你武艺虽高,但却不会打我,那和尚可不是你这般好说话,我看他是个毫不顾忌的,什么也不怕,什么都舍得下,浪荡江湖只当耍子,说不得何时便要翻脸,也许手上已经有了人命也难说。你听他那几句口号儿便杀气腾腾的,他是要杀生成佛么?林冲,你无论如何要保着我,莫让别人害我!这真是神鬼怕恶人,饶是我爹爹作大官,我见了他心肝儿也突突直颤。”

    林冲口中喃喃念着高玉方才的两句话:“‘什么也不怕,什么都舍得下’,嘿嘿,我林冲就是犯了这两条,所以才自堕泥坑。”

    第二十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20

    林冲自从和智深街头相遇,心中好生放不下,每隔三天两日便要去看他,在那菜园子里与智深喝酒谈心。高衙内本来不依,只要他陪着自己,但禁不住林冲成天愁眉苦脸,也只得由他,只是自己却不敢一同去。

    这天两人又在一处喝酒,智深觉得有些奇怪,问:“林兄弟,我看你这些日子常到我这里来,差事不忙么?家里事不须料理么?”

    林冲仰头将一碗酒喝尽了,摇头叹道:“师兄,我如今怎回得家?成日在太尉府中伺候,连个喘息的时候也没有,也只有师兄这里能让我自在一些,我到这里也缓口气。”

    智深点头道:“我也听说你如今被那高俅使得好,整日地不放你,我那日亲眼见他那撮鸟儿子也缠得你紧,怎么你给他爹当差还不够,还要哄着他儿子?你竟成了他家奶公不成?”

    林冲摇头苦笑,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碗又一碗喝酒。

    智深吃了两口牛肉,看了看林冲,似是在心里好不犹豫为难,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道:“贤弟,我劝你还是离那高衙内远一些,这些日子我也听说了一些闲言,传说着你两个的话儿不是很好,当时洒家气得胸膛也要破了,揪住那人便要打,好歹被人劝开了。从那时起我听一个人嚼舌根便要打一个,直欲让天下乱嚼舌头的都断了根才好!兄弟,实在逼得紧,你还是离了这里吧!天下之大何处不好去?延安府有老种经略相公,是俺的老主人,江湖上盛传沧州府的柴大官人也是个好的,仗义疏财,凭兄弟的本事,你去哪里不好?便是家中老小拖累,有我帮你路上照看,也不让他们十分吃苦,全都了断了岂不是干净?何必在这里苦熬!”

    林冲听了只能惨笑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兄长此话说得迟了,当初娘子也劝我远走高飞,只可惜林冲见识短浅,没有听她的,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徒为粪土所污。真是,‘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近。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只盼着早晚有一日挣扎着逃出生天,也不枉我忍辱负重这一回。”

    智深咕嘟嘟猛喝干一大碗酒,将酒碗往地上一掷,恨声道:“兄弟,我看着你这样窝囊丧气,把洒家的心也丢冷了。洒家有时气闷了心胸,真恨不得离得这腌臜东京远远地才好,从此江湖上冒着风雨飘荡,虽是辛苦,倒也省心。只是洒家与你相交得厚,你这刀压脖颈也不还手的性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纵然走了,在外面也是牵肠挂肚忧得你苦,倒不如就在你左近看着,若那高太尉欺人太甚,洒家也好帮手。嘿,真是闷煞人也!”

    林冲登时吃了一惊,忙拉住智深的袍袖,道:“师兄万万不可!如今我便如被合在缸底下,每日在那府里坐井观天如同坐牢一样,只有到了师兄这里才能得个爽快,若是师兄弃我而去,我眼前便看不到亮了!如今我两眼一摸黑,也不知将来要如何是好,这种日子何时到头,全靠兄长开解,若是师兄走了,林冲便活不得了!”

    智深抚着林冲的手,语气深重地道:“兄弟你放心,洒家与你是倾心换命的交情,怎能丢下你去?只要你在这里,洒家便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看守,若是有朝一日你要走,洒家再陪你走!”

    林冲听了这才放下心,当下又是感念智深,又是惭愧己之所为,不知不觉一碗一碗地便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

    当天晚上,高玉帮着小厮将醉得没了力气的林冲洗剥干净放靠在床上,自己捏着鼻子一脸苦相,道:“林冲你不是号称最能自制,今儿怎的弄成醉猫一般?和你说话也听不清,推你也不理,要这样装醉骗我么?”

    小厮高勤赔笑道:“衙内,教头看来是真的醉了,你看他眼仁儿都有些散,教头是个正直之人,不会装醉的!”

    高玉瞪起桃花眼,道:“你懂得什么?越是老实人便越是会骗人,你看他一向忠厚,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让人挨个大的!”

    高勤笑着连连称是。

    高玉让小厮们都下去了,自己上到床上解开林冲的亵衣,搂着他便好一番搓弄,林冲这时醉得失了神智,身上无力又有些坐不住,发觉旁边有个软绵绵的依靠,便不管不顾地往那边倒了下去,他的身躯沉重,一下子大半个身子全压在高玉身上,直把高玉压得倒抽着哽了一声,然后马上就觉得胸腹间的气息都被挤压了出去,好像要断气的样子。

    高玉连忙用手去推林冲,但林冲身子精壮肌肉结实,筋肉硬实得就像砖头石块一样,一个身子便如同倒了的城墙一般砸在高玉身上,哪里推得动?直压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便要断气,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只得不顾面子地叫道:“快来人啊!衙内我要被压死了!”

    守在外面的两个小厮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又觉得奇怪,脑中一闪念暗道这房子结实得很,又没有房倒屋塌,怎的会被压住了?但两人却不敢怠慢,赶紧抬腿进房,一进门便有些傻眼,只见自家衙内被林冲压在下面动弹不得,两只手在旁边无力地挥着却偏偏搬不动身上那人,实在可怜。

    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忙上前抓着林冲的胳膊肩膀往旁边拽,最得高玉欢心的高勤还义愤地叫道:“大胆的林冲,居然酒后乱性,欲行非礼,衙内的金贵身子是你糟蹋的?还不快下来!你这般奸占男子,该个充军砍头的罪了!”

    高玉听了又羞又急,但这时他的气还喘不匀,也说不得话,只能等着两个小厮将林冲移开了,这才抚着胸口紧喘了几口气,恼道:“你们两个胡说什么?他都醉得一团泥一般,还能怎样非礼?本衙内是怕人非礼的么?这该死的家伙,我好意扶他,他倒栽在我身上了,看他明天醒了我怎样说他!”

    高勤吓了一跳,忙奉承道:“是小的糊涂,衙内您是什么身份?谅这小小林冲也不敢那样大胆,他纵然仰慕衙内您的风姿,也只能放躺身段好好地求衙内,哪能这样硬来?”

    高玉听了这几句话,这才觉得有了面子,慢慢摩挲着胸脯顺气,道:“那是自然,你瞧他如今不是很乖么?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衙内我是上山擒虎豹,下海锁蛟龙,他再英雄,也是我的床头人!好了,你们两个下去吧,可要警醒守着,不许偷懒,这家伙醉了,也不知又会干出什么来,你们可要及时救命!”

    两个小厮喏喏连声地退下去了。

    高玉恨恨地看着林冲睡熟过去的脸,恼怒地低声骂道:“好你个醉鬼,居然这样欺负我,你这身子怎么那么重?差点把人压断了气!如今把你放平了躺在这里,看你还能如何!”

    于是高玉便借着两人都躺在床上的姿势把手又伸了过去,将林冲身体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林冲也真是醉得深了,被他这样撩弄居然也没有醒,只是被摸到双腿之间时不舒服地哼哼着动了动,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偶尔咕哝两句,竟是唤的“师兄”,让高玉老大不乐意。

    高玉弄了一会儿,见林冲眼皮都不睁,也觉得有些无趣,自言自语道:“这人往日虽然也不声不响的,但却总归有个眼神表情,如今这样不理不睬算是怎么回事?好不让人心凉!林冲,你明日定要好好陪我!”

    林冲一夜宿醉,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这才醒了,一睁眼看到外面日头升得老高,顿时急了,抓过衣服就穿,口中道:“这可糟了,太尉坐衙,我怎好去得迟?”

    高玉在旁边撅着嘴道:“你休慌,我已经与我爹爹说了,道你昨日吃醉了酒,今儿不能到高堂上给他老人家请安了,爹爹还要我休要学你呢!”

    林冲满脸通红,道:“既是如此,我便赶快去校场,今日还要教演枪棒!”

    高玉更加不高兴,道:“都这辰光了你还去做什么?梳头洗脸倒罢了,早饭也不吃,难道空肚子操练么?我现在才知道,你使得是空心棍法!”

    林冲脸上更红,道:“公事无论如何误不得,今日便饿一顿罢了,我马上要走。”

    高玉伸开两手拦着他,道:“罢了罢了,你可消停一些,今儿便赶下午的场吧!这上午场便让别人替一下也不值什么,名角儿也有临时不得出场换牌子的,你担忧什么?高勤,快安排早饭来吃!”

    高勤忙去传了早饭,不多时十几个盘盘碗碗便摆在了桌子上,高玉拉着林冲便坐下吃饭。林冲向来勤于公事,半点不肯懈怠,只是最近被这酒色衙内带累得严谨不得,这一次借酒消愁又一下子没有克制住,结果弄得如此狼狈,连他自己都觉得近来实在有些颓废,须当振作才好。

    于是林冲一边吃早点,一边暗自打定主意,今后凡事决不可过度,否则便是自己糟蹋自己。

    高玉一边吃饭一边抱怨道:“林冲,你昨日醉得好不难看!东倒西歪,便如庙里的泥菩萨淋了雨,泥土瓦块都瘫作一堆,又一身酒气熏人,好在不曾呕吐,否则可腌臜死人!不想你平日做事稳稳妥妥的,竟然也能醉酒,那菜园子里的酒真的那么好喝么?那莽和尚又有我好看么?昨儿你喝醉了,嘴里还唤的是他,怎不听你叫我一声?你和他在一起倒是开心!”

    林冲只得赔罪:“是林冲一时忘形,这才喝过了量,多谢衙内昨夜关照,给我换了衣服。”

    高玉扁着嘴道:“你是我亲爱的人,我自然对你好,可是你可知道你昨晚差一点要谋害亲夫了!我怕你吐了酒,便扶着你坐着,哪想到你一下子便栽倒在我的身上,就好像一根房梁压倒下来一样,差一点把我压断了脊梁!我推你又不动,生生要将我压得没气了!好在小厮们将你搬开,否则你没了我这个知疼着热的人儿,可该多么冷清!”

    林冲却不知昨夜竟有这一出,一时也有些后怕,忙站起来欠身拱手道:“是林冲昨夜酒醉无礼,还望衙内莫要怪罪!”

    高玉见他脸上神情有些惶恐,顿时便把昨天的委屈都消散了,笑嘻嘻地拉着他又坐下,道:“林冲,你好拘谨也!我又不曾怪你,你何必着急?不过你昨儿那一下可真像哗啦啦倾倒了吕梁洪,把人压得好不心慌,林冲我且问你,你昨儿真的是酒醉才压着我么?本衙内如此风流俊俏,你真真就没有一点欲行不轨的心?”

    林冲脸上顿时一红,立刻就想到那一天摸他胸前时自己心中的异样,忙端正了面色恭谨地道:“小人怎敢。”

    高玉见他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有些受挫,撅了嘴道:“没有便没有,你当好稀罕么?你便是心如止水,在衙内手里也清高贞洁不得,如今每一次不是都让你快活得很么?我的亲亲心肝儿,且让衙内我香一香!”

    林冲在早饭桌上被高玉纠缠着又厮磨了好一会儿,这一下可真赶不及早场,只好下午过去校场,在那里教演了一番武艺,舒活了筋骨,心中也畅快了许多,眉目间的神采舒展开一些。

    晚上和高玉一起回到太尉府,这天他两个没有在外面吃酒,乃是回府用饭,也不知今儿高玉脑子里哪一根筋搭错,竟要服侍父亲用饭,连着林冲也不得自在,只能跟着陪在下首。

    高俅看着旁边如一棵长歪了的树一般斜扭着身子、两手搭在自己身后椅背上的儿子,捻须笑道:“好了,玉郎,你也不须如此充木偶人,为父不是那等迂腐的,非要你二十四孝地孝敬,活埋了儿子割了大腿肉的,哪有人这样绝人生路?定要儿孙辈血淋淋地才觉得好看!你只管坐下吃饭,你能少在外面游荡,多在府中陪陪爹爹,为父就心满意足了。林冲,你不是外人,也坐下吧。”

    林冲还道了声“不敢”,这边早被高玉强按着坐在自己身边。

    高玉仰着小脸儿向高俅笑道:“爹爹说的是,今后我便多孝顺爹爹。我如今也觉得在外面酒楼用饭少了些趣味,须得是亲人团坐在一起才好,如今咱们一家子这样子吃饭可有多有味儿!爹爹请吃猪蹄,愿爹爹步步高升,林冲你吃这菊花鳜鱼,很不错的!”

    林冲一脸绿色地将鱼肉吃了。

    上首高俅点头笑道:“我儿如今懂事了很多,连布菜都有了名目,爹爹十分高兴。不过林冲,我却要说你两句,年青人饮酒玩乐自是免不了,但却不可过量,否则不但误事还会伤身,有多少人都是贪杯坏了身体。我看你往日也十分规矩,为何昨日喝得恁醉醺醺的?若是让外人看了你那副样子,怎能以你为堪担大任之人?你与玉郎为伴,我本意是望你能够好好教他,让他走正路,你若是这样带着他,可是越带越歪了!”

    林冲被他这样古板端方如同老夫子般地一番教训,也说不得别的,只能惶恐地站起身来垂手恭听,连声称是,虽然知道高俅绝不是正人君子,但他这一番话却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连林冲自己都觉得十分惭愧,林冲自己便最厌恶酒后失态之人,没想到自己昨儿也成了这副样子。

    高玉见林冲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忙上前给高俅扑撒着胸脯儿,笑道:“爹爹,今儿早上我已经说过他了,他道是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他吧!”

    高俅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什么不饶他的?还不是看他年青有为,想要好好栽培,又怕他不成器,白糟蹋了这一副好身手?好了林冲,你且坐下,这是自家内堂,又不是官府衙门,只管好好用饭便了。”

    林冲这才忐忑地坐下,这一顿饭吃的五味杂陈,自己居然算作高太尉自家人了么?难道他真当自己是他的儿媳妇了?

    (写到这里又有一些感触,人都最恨奸臣,其实我觉得奸臣很多时候倒能够秉持天性,往往对人会有另一种人情味儿,比如和珅就不错,只有一个老婆。封建社会之中往往是所谓正人君子杀人最多,比如二十四孝三贞九烈什么的。人如果占据了道德的高峰,便很容易变得没有人性,所以一个满口道德的社会是很可怕的。我更喜欢法律与人性,当然法律与人性的前提是要公正有理性,否则就变成杀人的法律与原始本能了。)

    第二十一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21

    过了几日,林冲又要去酸枣门外找智深,这一次高玉扯着他的衣角原地乱蹦着死活要去。

    林冲微微叹气,道:“衙内,往常你也不是一定要去,为何今日却要跟着?你与我那师兄八字不合,见了面便像斗鸡,非要随着我去见他做什么?你不怕他又要打你?”

    高玉缩了缩脖子,马上又抻出头来,道:“你总是去会那和尚,还喝得醉醺醺地,让人好不气恼!你和他比和我还好么?都说的什么衷肠话儿?我今儿偏偏要去,再不许你与他私会,有你在我身边,谅他也不敢挥拳。他若敢吓我,我就让我爹封了他那大相国寺,将满寺的秃头都关到牢里去,到时候牢房里面一片圆溜溜亮光光,倒是省了灯火!”

    林冲暗叹一声:“还是这等口声!”只是却百般摆脱他不得,最后只得带着他一起去了。

    两人骑在马上,林冲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不能闹事,也莫要离了自己身边。高玉耳朵里听着他成熟的磁性男声,本来觉得那些话反反复复地有些烦,但后来就越听越有味儿,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紧盯着林冲一张一合的两片嘴唇。

    林冲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转头一看,见高玉在马上探身凑得离自己近近的,一双眼睛正痴痴迷迷地望着自己,仿佛连魂儿都飞了,也不知道他此时正在想的是什么,于是便道:“衙内,衙内?我刚说的你可曾听进去没有?”

    高玉听他问自己,忙回了神儿笑嘻嘻地说:“知道知道!林冲,你的嘴唇真好看,不薄不厚又有棱角,便像切了块的樱桃糕一样,你那声音也真好听,淳淳厚厚的,就像一碗浓鸡汤!你还从未对衙内我说过这么多话,我听你说话就像听曲儿一样,林冲,今后你多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林冲暗自摇头,道:“衙内说笑了,林冲是个粗人,哪里会说话?只怕又冲撞了衙内。”

    高玉连忙摇头道:“不冲撞不冲撞,你虽然读书不多,但却比好多人说出的话都好听,我最喜欢听你说话!哪一天我若是睡不着觉,你便在我耳边说说话儿,我便能睡得着了。”

    林冲这下连话都说不出了,暗想这高衙内每日追风逐月唯恐不尽,一件玩乐之事也不放过,生怕此生不能尽欢,哪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闹便是闹了,只要累了一躺下,很快便鼻息均匀睡死过去,打雷都吵不醒,还会闹失眠?

    到了菜园,门口正好有个赤膊的泼皮在望,远远地便看见林冲来了,笑着迎上来道:“教头这两日可老没来了,师父正在里面想你哩!快请随我进去!啊呀,这不是高衙内,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高衙内见自己竟颇为有名,连这菜园子里都有人认识自己,不由得也喜动颜色,笑道:“你是何人?你认识我?”

    那泼皮笑着说:“三街六市趁食的谁不认得衙内?小人唤做过街老鼠张三,往日也曾想到衙内门下讨碗饭吃,只可惜小人没本事,无福伺候衙内,只能在这菜园里啖饭。两位里面请!”

    林冲和高玉进入菜园,那智深正在演武,蓦地见林冲来了,欢喜不尽,收了禅杖拉着他的手便到绿槐树下坐了,把高玉只当没看见。智深吩咐菜园中的道人赶紧去城中买上几般果子,沽两三担酒,再杀翻一口猪,一腔羊,大火滚水盖锅煮了,整治出一桌酒席。

    一群泼皮们也都帮忙,过不多时便在绿槐树下铺了芦席,智深和林冲坐在上边,林冲旁边坐着高玉,那许多泼皮也团团坐定,众人大碗斟酒,大块切肉,吃得好不痛快。

    高玉平日无论在府里还是酒楼,吃的都是精致酒席,哪曾见过这样的吃法?见众人都是用手抓着大块的猪肉羊肉,用刀子割了蘸着盐酱便吃了起来,他看着这些肉都是白水煮的,煮熟之后看上去白惨惨的没有味道,蘸了清酱姜葱便真的好吃么?又担心猪肉膘肥腻,因此一脸为难不肯下口。

    林冲虽是和智深谈得正好,但他心思精细,也没有忽略了高衙内,见他不吃,便自己切了一大块羊腿肉,又将那肉切成小块,蘸了酱料放到高玉面前的碟子里,道:“衙内请尝一尝,这白煮羊肉味道很是鲜美,比之红焖葱爆别有一番滋味。”

    高玉将信将疑地看了那肉块一会儿,说:“林冲,我是信你才吃的,你可不要糊弄我!”

    林冲笑道:“我怎敢欺瞒衙内?衙内只要尝上一口便知,比衙内从前吃过的大不相同。”

    旁边智深瞪眼道:“要吃便吃,若是不吃,我也省了一人饭量,你当谁甘心请你吃肉哩!”

    高玉委委屈屈地瞥了智深一眼,用筷子夹了羊肉犹犹豫豫放到嘴里,嚼了几下果然有味,比起从前吃过的那些用油盐葱酱调入味的羊肉还要好吃,吃到嘴里都是那股羊肉原本就有的鲜味,连膻味都让人觉得鲜甜。

    高玉三口两口便把林冲给自己切好的羊肉都吃了,然后便拿了林冲的匕首自己去割肉蘸酱料来吃,一边与旁边的泼皮说笑取乐。

    智深见他吃得快活,虽是看着不顺眼,但此时除了斜目以对也没有别的法子,倒是林冲关切地说:“衙内放慢了吃,你肠胃娇弱,吃不得太多肉食,切莫把肚子弄坏了。”

    众人吃到半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说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一个个勾肩搭背,也不顾什么大师教头,全都忘了形。

    内中便有一个泼皮李四喝得半醉了,竟然拍着高玉的肩膀道:“从前无缘识得衙内,今日才知道原来小衙内竟是如此一个有趣之人,半点不搭架子,兄弟和你投缘得很,你今后只管来这菜园子里玩耍,凡事都有我,定不让你吃亏!小衙内,我翻个筋斗给你看!”

    然后李四在席间竟歪歪倒倒真的翻起筋斗来了。

    旁边有人笑着说:“李四,你可看得准翻得稳,莫要翻到肉盘子上面去了,那时兄弟们便拿你当了羊肉来吃!”

    这时又有人说:“衙内,你可会唱曲儿么?可能给我们唱一个?”

    高玉喝得脸上绯红,他本是个没规矩的,此时更是把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居然真个唱了起来:“冤家为你几时休,奴的眼泪从春流到秋……”

    智深皱着眉勉强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一拳在地面上砸起许多泥土,喝道:“行了,哼哼呀呀软绵绵地,谁耐烦听你这个?你们都听洒家唱来: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注一)

    这一番唱腔本就慷慨苍凉,铿锵顿挫,智深虽不擅歌曲,但他嗓音雄浑浩荡,挥洒起来慷慨悲凉,自然有另一种气魄,令人胸怀间仿佛有一道秋风扫过一般。

    高玉虽然是个纨绔,这时也不禁觉得有一点英雄气从胸中如一根细豆苗般升了起来,忍不住拍手叫好:“唱得好!”

    智深唱完了,斜了他一眼,道:“你道是好,你且说哪里唱得好?”

    高玉贼溜溜地笑道:“便是‘赤条条’那句好得紧啊!”

    林冲在一旁赶紧低头吃肉,心道这人真是纨绔入骨,一个脑子里再不想别的了!

    众人吃得差不多都饱了,智深酒兴上来,抡着禅杖在院子里便使了开来。高玉只见东一处西一处满是铁杖的影子,耳中还听到呼呼的风声,他见了智深这般声势,心中不由得暗暗害怕,心道好在我总是巴了林冲一起出门,否则若是大街上独个儿遇到这凶和尚,他只一棍儿便砸了我的黄子出来!

    智深舞过一通,大家纷纷叫好,林冲也是兴致上来,要了条杆棒便跳到席外便演练起来,他这番动作可比智深不同,矫捷迅猛如同豹子下山一般,霎时间只见漫天皆是棒影,他又闪展腾挪高蹿低伏,无比的灵活轻捷,真如一条游龙一般。

    高玉眼见心上人如此能干,愈发的高兴,站起来拍着巴掌连连叫好,他带来的两个小厮自然也帮着主人,巴掌拍得啪啪山响。

    智深在旁边冷眼看着高玉此时眼睛晶晶亮,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满是兴奋欢喜,便仰头喝干了一碗酒,暗道这家伙懂得什么武功?居然这般卖力,如同路边卖枪棒膏药的吆喝着一般,莫非真的是美人爱英雄?瞧他长得兔儿爷似的,晚上我兄弟和他还不知谁吃亏哩!

    过了一会儿,林冲从场上下来,高玉立刻就凑了上去,从怀里拿出帕子便给他擦汗。林冲此时也是有些醉了,略略客气了一下,便也由着他。智深就坐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幕只让他眼皮直跳,觉得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钻出来。

    这一天林冲和高玉尽兴而归,高玉尤其欢乐,他往日虽然多与这些帮闲在一起鬼混,但总是端着个衙内的架子,那些人也敬他,因此虽然臭味相投,却总不能得个畅快,这一回在菜园内不拘身份行迹,倒真是乐了,于是回府的路上拉着林冲说个不休,直到回到府中都没有完全消停下来。

    林冲将他扶进澡桶里,高玉仍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道:“林冲,今儿可过得真爽快,早知道那菜园子如此之好,我也早早地跟你去了!你那群朋友真是有趣,能说能唱的又不拘礼,热闹得很,那大和尚找了这么个地方,不用参禅念经,又能喝酒又能吃肉,还有这么一群人陪着,倒正好养福!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佛祖管不着,难怪你总是要去,我们也该弄这一班人才好!”

    林冲帮他擦洗着身子,暗叹一口气,道:“衙内罢了,那些人本是无业之人,成日里吃酒赌钱,不是正经立身的勾当。他们从前泛常便在园内盗菜蔬,靠着养身,让那菜园里的原管老和尚闷头亏也吃够无数,我这师兄到了这里,倒像是宋辽边疆久败的官军换了元帅一样,有他这一身本事,这才将威风立了起来,收服了这一班人,如今称兄道弟,你道他们当初是好惹的?你只当师兄以力压服他们,弄得人人都惧他,却不知师兄若是有个差池,也就不算万事不怕呢,只要师兄弱了一分,他们立时反了天去。衙内,太尉一心要你学好,你可千万莫要堕了家业。”

    高玉歪在林冲胸口上,醉眼朦胧地点点头,道:“我也知道那些人不是好摆弄的,你听听他们那名字,什么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只一听便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亏了那鲁智深收了他们,倒像是钟馗收小鬼一样,你那师兄倒也镇宅防煞!”

    林冲微微一笑,道:“你道他们的名目不好,你那里的干鸟头富安外号很好听么?”

    高玉似是一愣,转而马上道:“果是不雅致,明儿我让他改一个名字,否则便让他再休跟着我了!”

    林冲哭笑不得,草草将两人的身子都擦洗了一遍,赶紧从浴桶中出来,让高玉穿衣回了卧房上床休息,自己则去叫人将浴桶抬了出去,打扫屋子。

    高玉又醉又累,身上都软了,这些事情全靠林冲扶持,等林冲也上床休息,他立刻就拱了过来,搂住林冲结实坚韧的腰部,道:“林冲,你那条棒儿着实使得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好不威风!我若是有你一分本事,我爹便不说我不学无术了,你明儿教教我好不好?”

    林冲道:“衙内,各人命不同,林冲没有衙内这般家世,习武乃是用来吃饭谋生的,武夫传家的生计,衙内身份尊贵,有财有势,何必受这样的辛苦?”

    高玉一听立刻瞪起眼睛,脑袋顶在他胸口不依地闹了起来:“我不我不!我就要学!林冲,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压你的时候,你虽然什么也不做,但心里却是瞧我不起,总以为我是凭着我爹的官位来压你,你却是半点不服气的,总是小瞧人。我定要练得一身好武艺,让你知道衙内我也是有本事的,乃是凭自己的本事得了你!”

    林冲乜斜着眼暗道:“难道你还不是仗势欺人?若真的想在武艺赢我,你这辈子的苦都不够吃,只怕要把今后三辈子的辛苦都吃尽了,也未必赶得上哩!”

    (注一:这段散曲是《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里面的《寄生草》,千重从《红楼梦》里摘出来的,在此恶搞一下哦o(n_n)o哈哈~)

    第二十二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22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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