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翡冷萃(31)
海底月 作者:翡冷萃
&海底月——翡冷萃(31)
越仲山听到这四个字,但是暂时没动。
他动不了, 浑身僵硬, 怎么都行, 只想待在江明月身边。
江明月慢慢蜷起腿, 用两条胳膊抱住,低头把脸埋进膝盖。越仲山觉得如果他能把自己藏起来, 那他肯定会这样做。
越仲山伸手去碰他, 但被偏过脸避开,江明月的声音既低也闷:时间太晚,你也累了, 先休息,明天再说。
江明楷不会有事,你家也没事。越仲山讲得足够直接,也简短,尽量不显得语无伦次,没事,江明月,已经没事了,好吗?
江明月日常说话都有些慢,不会叫人着急,也不算拖拉,只是显出一种不太在意似的懒散。
但当下他用了快一些的语速,顺着越仲山的话低声说:我知道,所以才叫你先去休息。
所以越仲山没听出他一直在哭。
越仲山只是看着江明月坐在那里模糊的影子,因为瘦而总是显得单薄,抱住自己的样子看上去那么无措,心里惶然的感觉就如潮水般蔓延,几乎目眩耳鸣。
徐盈玉总怕江明月受委屈,越仲山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算不错,但这一次,他知道江明月不止是委屈。
他明白,江明月一定在想,为什么他这么可怕。
很少有人能一直幸运,不断获得生活的馈赠,但也很少有人会一直不幸,想要的东西没一样能得到。
可越仲山最初就只有一样想要,仍怎样都没办法得到。
当他慢慢开始明白,好像不用那么极端和偏激的努力就可以拥有时,却总是差一步。
原本对他来说,江明月不喜欢他,与江明月觉得他恶心的含义是相同的,因为最终指向的结果都是他们不在一起。
那他就想办法与江明月在一起。
江明月却教他说不是这样的。
江明月让他体会到在一起也可以有不同的方式,江明月肯试着喜欢他的在一起,与江明月看到他伸手就下意识躲开的在一起相比,简直是天堂与地狱。
江明月总强调健康的关系,江明月认同理智、克制、合理和共情。
可越仲山渴望只有彼此,越仲山遵循阴谋、算计、威逼与利诱。
这样的不同原本可以共存,在江明月没有完全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之前。
可谁叫他总是差一步。
他的运气总是不太好。
胸腔里的急迫和恐惧快要让他发疯,江明月就在眼前,已经让他觉得遥不可及,他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走开,只知道自己要不停不停地解释。
我当时不知道。越仲山反复说,那时候,我以为,你骗我。
我以为你会提离婚。他艰涩地吐出一个个字词,是他的理由,听起来却异常苍白,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我没办法。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坐,从搂着睡在一起的姿势坐起来,所以挨得很近,各自的睡袍也没那么整齐。
江明月很长时间没再说话。
越仲山觉得江明月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江明月一动不动,不给任何回应,仍不肯走,僵持很久,江明月突然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明明知道,我爸就是因为家里出的事急死的。
越仲山不以为然地预备再给江家来这么一下,显然就是对他家里带着血的悲哀一点没有放在心上。
越仲山浑身的血都凉了。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主卧房门的开合而亮起来,灯光投下来,将他的一半影子打在墙上。
壁布的色调和材质都是江明月定的,掀掉了原先模版装修的暖黄色墙纸,摸上去是一种偏纱质的手感,在近墙根的地方开始有小簇的桔梗花出现。
原本越仲山对这些都很没所谓,但如果是江明月让他也来摸一摸不同布料的手感,他就会感受到一种丰盈的幸福。
他在翠湖明珠住了好几年,对每一间房都熟悉,但他并没有推开任何一间客房的门。
在主卧的门口站到窗外开始有亮光,越仲山没觉得用了多久。
甚至他觉得时间停留在这一夜也不错,那就不用去面对江明月的明天再说。
江明月醒得算早,站在留着一道门缝的门后面,越仲山很快就听到他下床和洗漱的动静。
等他从浴室出来,身上的睡袍换了一件。
深香槟色的丝质,长到大腿,衣料垂软,包裹着他很薄的肩膀和胸膛,款式的原因,袖子没那么长,手腕露在外面,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留着水珠。
睡袍穿得整齐,往上只露出锁骨,和下面很小的一片白皙的皮肤。
他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越仲山,停下动作,站在原地,看了越仲山一会儿。
良久,才微微皱眉,收回眼神,眼睛和嘴角都有些下垂。
越仲山向前走了一步,看他没动,才继续走过去。
他很轻地碰了一下江明月的眼角,开口时声音发哑:哭了?
江明月的眼睛很红,越仲山看到的第一眼就开始想,他昨晚什么时候哭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又想,他哭了多久,什么时候睡着,自己都没有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除了在床上,江明月没有真的哭过。
两个人关系最僵硬的时候,越仲山因为江明楷委托离婚律师迁怒江明月的那天晚上,江明月也是一下子被他吓哭。
流了一点眼泪,越仲山就什么蛮力都使不出来了。
他从江明月身上下去之前,脑袋里都是冲动和愤怒,但还是擦了擦江明月的眼睛。
越仲山不能让自己过多地去想江明月一个人静悄悄哭的样子。
就像他受不了江明月与除他以外的同性异□□往过多一样。
这一夜多少暴戾与害怕交杂的情绪,都不及此时他恨自己做了那件事,不是因为心里觉得它是错事,而是因为他惹哭了江明月。
越仲山又拿拇指蹭了蹭他眼角,像是非常舍不得。
江明月没说话,任他碰,低下了头,用头顶的一圈半发旋对着越仲山,但看上去不像昨晚那样抗拒。
越仲山就试探性把他抱进怀里。
他把手放在江明月的后背,发现江明月身上很凉,就抱得很紧,不再是那种绅士的抱法。
很久,江明月才在他胸膛里断断续续地说:你也去洗一下,要早点吃饭。
又说,过年好。
越仲山心底一阵阵酸胀,悬在头顶的剑没有掉下来,又叫他头脑混乱,无法进行任何有效思考。
好一会儿,才也说:过年好。
除此之外,江明月什么都没再说。
往常他们吵架,或说辩论、斗嘴,基本都是江明月讲着他自己那一套原则和道理,认真的,也是温和的,越仲山向他道歉,他就可以很快当作没什么事发生。
但从昨晚开始,江明月就几乎什么都没说。
他也很少看越仲山,那个拥抱之后,几乎避免了所有可能的肢体接触。
收拾停当,两个人下楼去吃饭。
别墅里的佣人没有因为主人只有两个而有所减少,各司其职,一大早,这栋房子就里里外外都透着年味。
刚吃过早饭,江明月刚换好衣服,就接连接了几个视频。
先是徐盈玉,然后是方佩瑶,还有越仲山的奶奶和小姑。
跟徐盈玉说的时间最长,她在家里四处走动,江明楷也偶有出镜,不过只是镜头扫过的几秒钟,还是上午,所以身上穿着家居服。
徐盈玉向他念叨:你不知道你哥,昨天大半夜才回家,早上起床倒是按时,可板着张脸不知道谁欠了他钱,要我说,早点娶个媳妇儿也好,过两年生个孩子,妈就不用只对着他瞧冷脸宝宝,吃菜头没有?
吃菜头讨彩头,江明月道:吃了两个,这边阿姨做的好像比家里好吃。
打不通江明月的,方佩瑶的电话才打到越仲山手机上,说了两句,要转给他,江明月只好先挂了徐盈玉的视频。
几通电话一共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快要中午了。
之前就说好,今天要再去越家一趟,看看爷爷奶奶,江明月还计划去方佩瑶那里一次,然后回江家,下午回来翠湖明珠,吃年夜饭,守岁。
两人照计划出门,从越家出来去酒店的一段,方佩瑶不急不急地打了三个电话,下午四点多,才顶着她挽留的目光离开。
徐盈玉早就在等,越仲山进门就叫妈,说过年好,徐盈玉的态度也很好,第一次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满脸带笑叫厨房拿点心倒水。
越仲山一粒粒开夏威夷果和开心果,都堆在江明月手边,徐盈玉就看着他们笑。
为了遮眼圈的红,江明月用了点粉底液,被徐盈玉看出来了,还说他臭美。
江明月假装不愿意,撇嘴哼哼。
江明楷不在家,徐盈玉说是两点多的时候出的门,没说什么事,可能就是见见朋友,估计该回来了。
刚这么说,江明楷就进了门。
江明月从沙发上站起来,叫了声:哥。
他应了声,看了眼江明月,视线从越仲山身上扫过,绕过走过来问他去了哪儿、见了谁的徐盈玉,边应付,边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因为晚上还要包饺子,所以这天的晚饭一向吃的早,再坐一会儿,江明月看时间差不多了,徐盈玉也不再留,主动送他们俩走,给带了一保鲜盒饺子,是江明月爱吃的馅儿,叫他自己家里也做,但也吃几个妈妈包的。
走到门口,说了几句话,江明楷就叫徐盈玉先回去,自己把江明月和越仲山送到车道。
家门刚关上,江明楷动作很快,一手把江明月面朝自己搂进怀里不让他看,另一只手在同时握成拳挥出去,朝着下颌向上用力,用了真力气和巧姿势,一拳让越仲山退了好几步,单手撑在车上才稳住身形。
江明月听见闷闷的一声响,被江明楷按着后脑勺把脸捂进肩窝,眼泪又掉出来。
第40章
江明楷垂眼看了眼有些破皮的指关节, 轻嘶了声, 甩了甩手, 冲越仲山说:滚吧。
越仲山的嘴角破了,被牙齿磕的伤口看上去比江明楷的深得多。
他从靠着的车上起来,站直了, 扯了把领带,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没再动也没说话, 好像挨了揍的人不是他, 眼神一直落在被江明楷摁在怀里的江明月身上。
片刻后,他叫了声江明月的名字。
江明月有些发抖, 他拽了下江明楷的胳膊,一开始没拽动,又使劲挣了两下。
江明楷松了手,对他说:我知道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疼, 所以以前跟你说什么, 你都可以置身事外, 不当回事, 这回呢,这回疼不疼?
越仲山接着又叫了声:江明月。
他迈近两步, 挨着江明月, 但没有去碰他,两只手都垂在身侧,犯了大错的样子:我错了, 真的错了,你想打我,骂我,怎么都行。
话没说完,江明楷笑了声。
越仲山只被打断很短的时间,一直都表现出完全没有在乎过江明楷的样子。
他想伸手去握江明月的肩膀,可又觉得江明月会很不舒服,所以才没有握。
只是站在江明月身侧,对着他的侧脸说一些低声下气的话:我在改,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在听,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你知道,对不对?你教我,我都会改的。
你昨晚说,明天再说。他的声音不高,语速也慢,生怕江明月忘了一样,可你还什么都没说。
只要你说,我就会改,我不会再这样了,永远都不会,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
过了会儿,江明月突然碰了碰他的手,很松地握着指尖,看上去可能不太想听了,越仲山就闭了嘴。
又过了会儿,江明月抬起头。
在他说话之前,江明楷说:你想好,今天你还跟他走,以后我就不管了。
江明楷说:什么都不管了。
江明月就没有立刻说出那句话。
他的眼眶红得厉害,颜色加深的速度太快,能用肉眼看得出来。
江明楷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家里没人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江明月的犹豫让越仲山的心脏和脑袋全都要爆炸了。
可能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最终江明月慢慢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转过身,用疲惫的语气很低地说:你,今晚你先回去。
越仲山只会重复一句话:昨天你说,明天再说。你什么都没说。
他成了一头落败的犬,狼狈的样子与高大的身形没有一分匹配。
江明月向江明楷靠近,轻声说:就算不说,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给对方都要留一些面子。
越仲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用目光沉沉地盯着江明月,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带到随便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藏起来。
只有藏起来,江明月才是他的。
没有越仲山不认识的同学,没有疑似喜欢江明月的朋友,没有仍对江明月余情未了的未婚妻,也没有不喜欢越仲山跟他在一起的家人。
越仲山又想起江明月在越家老房子里翻出他那个旧手机的那天。
面对一份突如其来的几年的单恋,江明月有些迷茫,说自己没有喜欢过别人,越仲说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当时越仲山看出江明月表现出的是愿意接受慢慢来的提议的意思,可就算今天陪他走完了过年的所有安排,越仲山也看出,江明月应该是不想再等他了。
因为经过这样那样的事情以后,江明月终于发现,爱情里的笨蛋不是自己,而是越仲山。
越仲山总是习惯比对方先一步说出难听的话,很多次以后,才发现江明月从没打算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
越仲山亲吻时太用力,拥抱时太着急。
越仲山爱的方式总是江明月不喜欢的。
越仲山争取爱的方法一直是江明月最讨厌的。
越仲山很狡猾地没给过江明月为自己的无心之失道歉的机会,关于那条短信,后来江明月还试着提过两次,都被越仲山转开话头。
所以他以为,江明月没能说出来,后面做的所有事,就都是在说对不起。
对他做出的所有让步、包容、肯试着开始一段毫无基础的感情,越仲山原本以为,全是因为自己步步紧逼。
到后来,他才有些晚地,逐渐地明白,其实他的所有试探,一直都在江明月一开始就划好的安全线内,决定是否继续的人,一直是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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