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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侯有疾(GL)——夜尽初辰(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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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侯有疾(GL) 作者:夜尽初辰

    本侯有疾(GL)——夜尽初辰(130)

    第169章 前世(六)

    季钧只看到眼前一片模糊, 朦胧不清的, 像是在大火里,又像是雾气。

    有凌乱的马蹄声,脚步声, 女人痛苦的□□声,最后是婴儿的哭喊。

    轩儿。

    有人在说话。

    谁?

    轩儿, 你过来。

    是在叫我?

    还是谁?

    你是谁?

    你带着妹妹,去寻你爹, 阿娘走不了了

    眼前是猩红的颜色, 身体虚弱的女人,还有刚出生的, 脆弱得不行的婴儿。

    阿娘?

    妹妹?

    陈轩,带着你妹妹活下去。

    季钧,还是陈轩?

    小小的少年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茫然无措地站在外头,他刚失去母亲, 又寻不到父亲,身上还背着重担, 兵荒马乱让他手足无措,不知应该去什么地方。

    孩子,你家里人呢?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伯停在了他身前。

    少年看着老伯, 喃喃道:我娘死了

    那老伯叹了口气道:那你还有什么去处没有?

    少年摇了摇头。

    老伯稍作犹豫,问道:我家境未必比得上你原先,但至少能给你们一口饭吃。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老妇人, 闻言大叫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发善心?快些走了!匈奴人马上就要进城了!

    这孩子也不容易,孩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去关中?北地已经乱了,留下来是活不下去的,哪怕你不跟着我们,去了关中至少能讨口饭吃。

    少年原先还不知如何决定,闻言一惊。

    留下来是活不下去的。

    可他不留下来,又要到哪里去找他爹?

    少年犹豫又犹豫,眼看那老妇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担忧转为不耐烦,他咬住牙,在那老伯身前跪了下来。

    您不用担心我,但请您,请您收留我妹妹给她一口饭吃,能让她长大就行求您了女孩儿好养的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妹妹有名字没有?

    她叫陈轻,我叫陈轩

    季钧猛然从黑暗中惊醒。

    他叫陈轩。

    他因为梦境而流了一身的汗,忍不住大口喘气,又很快感觉到胸口难以忍受的痛楚,前胸后背都在痛。

    哈啊

    季钧!季峥就伏在他床边,也跟着被他醒来的动静惊醒了。

    季钧喘了几口气,面容因为痛楚而微微扭曲,嘴角抽搐着道:我还以为我死了呢

    便是和死也差不多了,你已躺了有六天了,瘦得像皮包骨头似的。季峥裂开嘴笑,但笑得很难看。

    季钧抬手摸了摸胸前中箭的地方,隔着厚厚的绷带,他摸到了一种很坚硬的手感,像是什么利器一般。

    季峥看着他的动作,道:这一处没有医生,箭伤的位置是要害,箭杆剪短了,但是箭头没办法□□。

    季钧没说话,他的大脑还沉浸在那个梦境里。

    不,那个不是梦。

    那是被他忘在脑后了的事情。

    他原先是叫做陈轩的,他爹叫陈通,是钧城的守将,他有个妹妹叫陈轻,被他托付给了一户人家。他本来是想着在地窖里避难,等匈奴人走了再出去,却脚下失足,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摔倒脑袋忘记了先前的事,又饿的奄奄一息,后来被季夏发现,跟着季夏去了长安。

    季峥,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去,你去找一个东西。季钧将他当年埋自己的长命锁的地方告诉了季峥,他埋了许多个东西,如今却只记得这一处了,也只有这处印象最深刻。是一块长命锁,是,是我的。

    季峥拖着一条伤腿,扛着锹去了一个下午,才将那块长命锁带回来。

    大约是因为不是纯金的长命锁,上头尽是橙红色的锈迹,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陈字。

    你从前姓陈?

    对,我从前姓陈。季钧见到这东西,也松了一口气,临死之前能想起来,他就知足了。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

    季峥心知那箭头挖不出来,留在季钧胸口只会导致伤口溃烂流脓,但若是强行挖出来季钧死得更快。季钧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想交代后事一般地说话。他胸口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得慌,又不知如何劝解,难受得想哭,又哭不出来。

    嗯。我会记得的。

    旁的人呢?

    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又都回去了,就剩我们两个在这里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

    季钧笑了一声。

    他的伤口渐渐烂掉了,流着有异味的浓水,他开始高烧,额头滚烫,人事不醒。

    季峥无能为力,他只能一日日看着季钧走向死亡。

    季峥,我给你说,我对不住君侯我杀了,我杀了二公子

    濒临死亡之际,季钧流着眼泪,死死拽着季峥的袖子。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依照燕赵歌的命令回城去寻燕宁盛,他在走失的地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又狼狈不堪地躲避四处搜查的兵丁,最后不得不躲到一个隐蔽角落里,他在那里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喘气声,像是濒死的人,最后发出的挣扎声。

    对不住,我马上就走,我只是在找

    季钧哥

    是燕宁盛的声音。

    季钧呆在了原地,他脚步发虚地走过去,燕宁盛蜷缩着身子窝在墙角,神情痛苦,满身是血。

    二公子!他将燕宁盛扶起来,才发现那血的源头,是燕宁盛的身下。

    他裤子上全都是血。

    燕宁盛做不出强迫良家女子的事情,他连女儿家的手都没有握过,自然不可能是因为非礼人家而被踹断了子孙根。那么,那么,那么季钧单膝跪了下来,他喉咙哽咽着,喃喃道:二公子,君侯让我来接您回家。

    回家季钧哥,我还能回家吗他眼角躺着眼泪,被季钧撑起才站起身子,但每走一步身下又是钻心般的痛。

    能的,君侯让我带你回去,我们能回去。

    季钧将他背在背上,手一扶,就摸到了一手粘稠的液体,那液体还在顺着燕宁盛的身体往下流,沾了季钧一身。

    燕宁盛在他背上蜷着,因为季钧的触碰而不住地发抖。

    季钧哥你带我回家吧我想我姨娘了

    季钧沉默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稳稳。

    季钧哥别带着我了,你们去北地,我是拖累

    你不是。

    季钧哥

    我说了你不是!季钧哽着喉咙往外走,他喃喃道:我没爹没娘,你们都是我兄弟,季夏是我妹妹,我在蓟侯府里活了十几年,我拿你们当弟弟看,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将你丢在这里,我们得去北地。

    可我不想去了,你送我回家吧哥哥我想回家

    季钧被这一声哥哥直接击溃了,他停住步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哥哥燕宁盛趴在他背上,温热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哥哥

    我送你回家,我们回家。

    季钧咬着牙转了步子,走向去往蓟侯府的方向。

    一路上的人不少,逃难的百姓,搜查的兵丁,还有施暴的乱民,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为这两人让路了。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阻拦一个双目发红,表情狰狞,又背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的人。

    蓟侯府已经被烧掉了大半,外头是被烧得漆黑一片的院墙,里头是散发着烧焦气息的残垣断壁。

    季钧用头撞开还滚烫着的大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穿过外院,穿过二门,最后站定在燕宁盛的院子里,大约是因为这里是最里面,房屋还在烧着,炽热的火焰和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感觉又热又冷。

    我们回来了。

    阿娘,我回来了他喃喃道。

    季钧将他抱进去,左看右看,最后放在一处空地上。

    季钧哥,我大哥他你得多看着他点不能不能什么都被他背着

    季钧连连点头。

    我躺在这里就好了,季钧哥,你快些走不然就要追不上了

    季钧知道他心存死志,阻拦不得,而且如今的燕宁盛也确实是拖累,便是强行带走,半路上也是要掉队的,况且以那出血量来看,怕是肠子都出了问题,根本不可能随着他们一起上路。

    你快些走,就和我大哥说,没找到我

    季钧跪下,对着他磕了个头,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宁盛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目光里,他慢慢撑起身体,又慢慢地爬向火焰。

    阿娘,阿娘

    他的身影渐渐被大火吞没。

    季钧神情狰狞,满脸都是泪,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哭喊声。

    啊

    季峥眼睁睁看着他干瘦的手臂用力到暴起青筋,又慢慢地失去所有的力气。

    季钧死了。

    季峥回去的时候北地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了下来,匈奴退兵了。

    他拖着季钧腐烂的不像样子的尸体,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全靠雪水充饥,才终于在饿死之前走了回去。

    城内的氛围并不安定,反而比大战时还要紧张,季峥无暇去顾及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季钧带回去,他们是蓟侯府的人,他们和蓟侯是一家人,他们要回家,死也要回家。

    将脸颊包裹在面具之下的季夏将他们迎了进去。

    城里丢了不少孩子,君侯还在休息,你们先,先让季钧安顿下来罢。

    这里的安顿,显然指的是安葬。

    季峥点了点头。

    季夏口中正在休息的燕赵歌很快就过来看他了,季峥和季钧失踪了几个月,他们所在的那一屯音讯全无,打扫战场的时候只发现了几个人的尸体,更多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了,无法辨认。

    君侯。季峥踮着脚站起来。

    燕赵歌注意到他的腿,季峥笑了笑,道:断了,没养回来。好在捡了条命回来。

    燕赵歌沉默着点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一个是一个。

    她面色憔悴极了,眼睛是通红的,那目光像是择人欲噬的恶兽。

    季峥不明所以。

    等燕赵歌走了,他才从旁人的嘴里听说。

    燕宁越丢了。

    燕赵歌几乎要崩溃了,父亲被害,母亲自杀,丢失了一个弟弟,当成亲兄弟一般的人战死,接着又丢了一个弟弟。她不断地失去,却从未得到过应有的回报。她像是一根紧绷的弦,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极限,马上就要断掉了,又或许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季峥去找季夏,希望季夏能想个办法,但季夏也无能为力。

    这般状况唯有靠燕赵歌自己,除此之外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季峥的目光落在季夏的脸上。季夏原先是长得很好看的,只是之前蓟侯府内院里走了水,季夏拼了命将燕宁越从内院里抱出来,因此烧毁了面容,也熏坏了嗓子。临原郡主因为那一日没在家,侥幸逃过一劫,燕宁盛和燕宁康的母亲却死在了大火里。

    没人知道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峥很想问季夏,如果早知道燕宁越会走失,你会不会后悔当时拼了命去救他。

    他到底没问出来。

    燕赵歌渐渐变得暴躁易怒,她的神经敏感极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她的情绪,每日里都要去看燕宁康,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学业又如何,几乎神经质到了极点。

    这是她仅剩的弟弟了。

    随着雪越来越大,城外的流民开始冲撞北地的城池,用命去冲撞。

    红了眼睛的燕赵歌几乎是六亲不认,一道命令,杀!

    于是城外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直到城外的流民递了一条消息,请蓟侯在城门上一叙。

    燕赵歌登上城门,城外三十里处聚集着大量的流民,他们埋灶做饭,砍柴烧火,像是最普通的百姓一般。

    她耐心地看着,看着几个身强体壮的流民架着一口盛着滚水的大锅,后头跟着拿着柴火的,看着十几个流民拽着绳子跟在后头,那绳子像是像捆小鸡一般捆着一串孩子,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的,被拽着往前走。

    燕赵歌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她抬手,示意城门上的士兵不要有所动作。

    流民们走到了城门外不足半里的位置,这已经在弓手的射程之内了。他们放下大锅,放下柴火,又开始生火。

    水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像小鸡一样的孩子们,被缚着双手,按他们的要求跪在地上,两股战战,连肩膀都在颤抖。

    蓟侯!一个流民大喊道:你不准我们这些流民进城,我们认了!但这可是你们北地人的孩子!连他们也不准进城吗?!

    燕赵歌冷眼看着,她在等对方接下来的话。

    既然他们不准,那你弟弟准不准?对方狞笑着,将跪在最后的那个孩子拎着头发提起来,他喊道:您仔细看看,这可是您亲弟弟!

    既然您不拿我们当人,也别怪我们不拿您弟弟当人!

    你若是要他活,就开门!

    燕赵歌看着,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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