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0)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 作者:初夏的雪
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初夏的雪(90)
他便基本再没想过这些空乏的问题了。
不过,只偶尔有一回,那天林君盛刚签署了一份报告单,上面是整个地方战线的伤亡统计与重伤员转移申请书,附属名单里有好几个他十分眼熟的名字,是最早和他一道离开故乡,在那片夜色里回望过那座入夜城市的人。
就因为那份名单,林君盛便又想起了他出发那一晚曾有过的想法。
您怎么了?一旁等候着接签字单的副官不禁问。
对方眼看着长官签完了字,前一分钟才被林君盛交代过这份报告很急,签完字就要马上给对接人员送过去。
结果交代完了事项字也签完,长官自己却走神了,他伸出去预备接单子的手接了个空。
副官纳闷抬头,方才发觉林君盛神色奇异。
指挥官像有一点遗憾,又还有些自嘲。
想起了点傻事。林君盛回神,他简单回答说。
那张签字单接着被放到副官手里,林君盛打发人快走。
直到副官的军靴踩地声在门外匆匆远去,林君盛背对占据了快有正面墙的战略图,他双臂撑在前方的沙盘桌上,就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真的傻。他想。
他于烽火硝烟中回想起自己远行首日的想法,只觉得自己那会天真的可怕。
先人说马革裹尸还,然而在枪炮横飞的当今战场,能够侥幸留下一两样东西,又幸运的穿越混乱地区,被辗转送到幸还尚在的家人手中留作念想,这期间至少就已是三回幸运叠加的结果。
更多人的在这个时代里,最终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被附在一份冗长报告单,与其他急报一同传回去。
还有更多的人可能连名字也没留下,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无名英雄。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林君盛在这天模糊有了种预感,猜自己可能是连横着回去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再往后,林帅在预言好事上没什么天赋,预估起自己的艰险命途来倒是一想一个准。
他果然就没能回去,真的一去不回。
他也果然就什么都没能留下,在一场灼热耀目的烈火里一干二净,化身成为努力扛着厚重时代往前走的一粒灰。
但他未曾预料,池暮轻没有等到一个横着回的林君盛。
多年以后,林君盛自己却能看见一个沉寂横卧于棺木中的池暮轻。
百年枯骨朽,爱人的骨骼上落满了时间带来的痕迹,对方担心自己如今形容不太好看,在将要把躯壳呈给人前踯躅又迟疑。
盛珣的目光静静落进棺内,他看着里面略微蜷缩的骸骨,却只看到一个等了他很久,也真的很让他心疼的人。
手腕还疼么?盛珣低声问。
他与小秋交握的那只手拇指轻轻在鬼怪腕上摩挲。
不疼。
小秋说着扣住盛珣的手指,他试图安抚人类自己早就没事了,这一茬也早过去太久了。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事都过去太久了,它们发生在林君盛全然无法得知也无法插手的那段时日里。
盛珣一想起来就觉得难过,他心里有亏欠和遗憾,无比希望自己能在那段日子里有好好护过这个人
可他面前是最令人无能为力的时间造成的隔阂,是盛珣永远不可能跨越回去的错失岁月。
怎么会不疼呢。
曾经走得太早的人只能叹息。
小秋试图扣住人的手指又被他反勾,他用自己的指腹压着身边人偏凉的指背,缓缓按过对方瘦长手指上的关节。
疼死我了。盛珣说。
那声音近乎轻不可闻。
小秋本来还想要认真反驳自己真的不疼,听到这后半句,他便一时怔忡,原本的话也忘了要怎么说。
于是随后是片刻的沉默,他们相顾无言。
爱人的遗骨在棺底,所幸,对方以另一种方式留存了下来,灵魂仍能站立盛珣身边。
我又想起来了一点东西。小秋在沉默过后说,他当了率先新起话题的那个人。
这几乎立即转移盛珣注意。
在终于决定要开棺检验遗骨前,盛珣和小秋就已经发现,池家大长老池德正至今仍能存活于世,对方的长寿背后的确有蹊跷。
这屋子里的阵法被刻意变形过,它虽然现如今是正起着镇压邪祟,庇佑家宅的功效,但经两人推断,这个法阵在设置之初,应该不是以镇邪为主要目的。
他们在屋子四角发现了大量上了年头的法器。
那些法器能对阵法起辅助作用,功效方面更侧重于压制,其中有部分还能动摇受术者灵魂。
若是长此以往,受困于阵法的对象被桎梏在法器与咒文中央,它们便还会动摇一个人的根基,继而令人身魂不稳。
这一整个阵法起初更像是一个锁魂阵。
它看上去,更像是那位大长老想困住池暮轻,又不想立即让池暮轻的灵魂湮灭,想要留下他的灵魂别有图谋。
你想起了什么?盛珣问着,他尽量维持着话音稳定。
但冷意还是不自觉被他牵带出来,他面上也没了之前的温柔。
爱人的躯体已经腐朽,却连灵魂都要被觊觎。
对小秋的灵魂别有图谋再加上池德正不正常的寿命,盛珣脑中几乎是即刻有了非常不好的猜测。
那猜测让他如鲠在喉。
我最后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回来了。小秋沉声说。
刚化鬼后的一段记忆是小秋脑海中遗漏的最后一块拼图。
当盛珣和小秋的记忆共同回溯时,小秋记起了他作为池暮轻时的一切,也记得自己曾奋力打破棺木桎梏,以及日后的漫长游荡岁月。
但很奇怪,从化鬼到离开池家,这段记忆无论小秋之前怎么去回想,它在他脑中仍是模糊的,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阻隔在拦着他去想。
所以那时他们大胆猜测谜底在他的骨骼里。
最终事实也证明,开棺的选择没有错。
小秋朝棺木底部的自己伸手,他苍白指尖触碰到枯骨,这个瞬间,他记忆的最后一片拼图归位,最后一段模糊不清的回忆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确实怕我。小秋微合着眼睛整理记忆,但池德正怕我,并不完全是因为我先天阴体,有可能会变成震慑一方的大鬼。有另一个原因在他看来更要紧,让他怕得茶饭不思,提心吊胆。
他怕我会危害到他在家族里的地位。
最后那个原因说出来时,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盛珣听见一向情绪内敛的人声音带上了讽刺。
池暮轻当年游离于池家之外,靠着林君盛给他准备的符纸完美融入后方部队,与池家人几乎没有交集,更是完全不关心池家正由谁掌权,全族目前主要以谁的指令为优先,听谁指挥。
后来,林君盛牺牲,符纸也快用尽,池暮轻干脆不再遮掩,他从后方转入前方,和那时还没名字的核桃自成异能小组,开始顶着特殊部队的头衔参与前方战线搭建。
他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这个最早成员数目寥寥的特殊队伍会逐渐壮大,里面渐渐塞满了自愿入队的池家人。
而那时候,已经百岁有余的池德正是池家守旧派的领头人。
最早,这位大长老对池暮轻的行动不置可否,他也是池家一向忌惮池暮轻的那类人之一。
恐怕这人还想过反正外面形势不好,池暮轻这么爱往外跑,要是炮火无眼,能让这阴生子死在外面,倒也不错。
可结果偏偏不如池德正的意。
池暮轻不仅扛过了那段艰险岁月,他带着官方给的荣誉与池家族人一道重回故地。
池家新旧两派间的分歧日益明显,那些亲历过战火的人早不再像过去那样忌惮池暮轻,更不把他当做族里不可多谈的怪物。
他们不仅亲近他,平常且随和的对待他。
甚至还隐隐拥护着他,会主动站出来支持他。
明白自己最多也就只剩几十年的池德正忽然就慌了。
掌权太久的人,真的很容易就对权力沉迷不可自拔。
身处高位享受一呼百应的滋味太久了,也会心生魔障。
池暮轻对所谓掌权池家不感兴趣,他根本连往这个方向想都不曾想。
但在池德正的心里,这个曾经族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阴生子,就已经成了他的假想敌。
并且在他看来还有最为致命的一点池暮轻还非常的年轻。
多好啊。
已到迟暮之年的阴骘老者用贪婪眼睛盯着年轻的脸。
他已然忘了阴生子的身份给池暮轻带去过多少年的孤独,也忘了如果不是没有林君盛,池暮轻至今都还只会是情感单一,半人半邪的诡谲存在。
他只看得见年轻,力量,走得极慢的时间。
还有对方将于某天取代他,成为池家新一任领头人的可能。
贪欲催生邪念。
池德正精心策划了一出调虎离山,把所有对池暮轻持友善态度的人都找理由遣了出去,他无权去遣的,就让自己遣得动的人去拖住了对方。
然后抓紧时机,他为池暮轻扣下罪名,将人干脆利落镇压进他早早准备的法阵里。
池德正的目的不仅是诛邪,要断掉池暮轻会与他争位的可能。
他还看中了对方的年轻,想要试着动用秘法,谋夺力量,让自己也从此寿数更长最好是可以一口气重回青春!
我当时就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才自己先一步做了身魂分离,并且走之前设下屏蔽,让他们几乎没有可能通过躯体联系到魂魄。小秋说。
池德正的谋害成功了,但他没有重回青春,更没能完成他更渴望的偷寿。
小秋化身为鬼后狠狠闹了池家一场,他那天敲响了帮凶们的院门。
当然,最备受款待的还是池德正。
盛珣必须要先把蓬勃火气压下去,他才能勉强正常出声:但这人还活着。
不错。小秋用自己偏凉的手摸了摸人的额头,像想给人物理降火。
但池德正当年就已经是年纪算大的一批。他又说,这么多年过去,褚家掌权的已经是当初年纪最小,那会还不到二十的褚世泽,池德正那时就一百来岁,反倒是他后面年纪更小的都死了。
说着小秋眼神沉下来。
他像一块冰,和像一团火的盛珣视线相对。
小秋:没能从我这里偷走寿数,计划落空。
盛珣:他就歪心思越动越远,去向另一批对他只会更毫无防备的人下手了。
两人想在一块,小秋起头盛珣便能将话无缝接上。
他们话音落下后不约而同沉默几秒,又环顾屋内明显不只动用了一次两次的法器,都对池德正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厌恶。
盛珣!
外间传来有些仓促的脚步声,是与槐合一起在外面也找了不少线索的邹鹤探头进来。
邹鹤急匆匆说:槐合让我通知你们,虽然小院的屏蔽机制还在生效,但他能感觉到外面围了不少人,应该是会客厅那边发觉不对,已经全过来了。
邹鹤是代槐合来问怎么办的。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道:槐合还说,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有他,有拿回了记忆的你们,我们就算人少也不一定会输。
这话便等同于核桃精已预备好打架,听上去还颇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告诉他不急。盛珣却说,麻烦帮忙找一块尺寸合适的布,我要先抱暮轻出来。
除了拿到最后一条重要线索,小秋的记忆不再有缺漏,确定这整个镇邪堂内布置都可以充作池德正的罪证外。
在小秋对着遗骨陷入回忆,盛珣勉力克制火气,尽量用清晰头脑来处理信息时,他这里便还有一份额外收获。
那收获意外破解了环绕盛珣已久的一个谜题,让他得知小院已被围住时反倒有了个新想法。
长款合适的素色布很快被找了过来,盛珣先仔细为池暮轻敛骨,动作轻柔小心,不疾不徐。
真要现在就带着少爷的遗骨一起出去吗?槐合在盛珣敛骨时也进到了里间,那名池家人像个大件货物一样被他随身携带。
他一手拎着那人背后的绳结,一边神情犹豫道:我怕待会会有误伤,不然我们先想个办法,把遗骨和邹鹤一起藏起来吧。
盛珣将长布合拢,他正要接话。
谁知槐合后面还有一句:少爷你觉得这提议怎么样姑爷你说呢?
因为听到了个非常出乎意料的词,盛珣指尖落下的有点偏差。
他直接按在池暮轻的遗骨上。
槐合和邹鹤当即倒吸一口冷气,面露紧张。
小秋站在一旁,他轻轻唔了声,表现得却不像是受到金光重创或者怎样。
等吸冷气二人组扭头去紧急看他反应,就只看见,他似乎有些迷惑,在盯着盛珣已经从他遗骨上移开的手。
你感觉到了?盛珣快速权衡了一下,他在两个问题间挑了更重要的那个,先看向小秋,这就是我想要直接带你的遗骨出去的原因,有些事情需要当众见证,让他们亲眼看见,比任何解释都要强。
盛珣的话像哑谜,不过小秋显然是听懂了,只槐合邹鹤都还有些一头雾水。
盛珣视线又落向槐合,捡起第二个问题。
姑爷?
他重复了一遍对方刚刚的用词。
对啊。邹鹤是两头雾水,他也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一起看槐合,你怎么喊人姑爷?
因为我以前私底下一直是这么喊的。槐合提起这个很是理直气壮。
我都偷偷摸摸这么喊那么久了,你们现在记忆也都回来了,拜托两位。他还向自家少爷和早一百年前就定好的姑爷提议:真情实感地说,请你们早一点让我这个称呼名正言顺吧。
于是又一个遗留谜题得到破解。
盛珣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和邹鹤槐合见面的第一天,卡在墙上的器灵明明是个核桃精,却要像鸽子一样咕了好几声了。
槐合那会原来是条件反射,想要喊他姑爷。
*
小院外已聚满了人,这间原属于池暮轻的院子门口好像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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