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Aegis(142)
撞邪 作者:Aegis
撞邪——Aegis(142)
在暴富与长生带来的短暂欣喜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死讯。如死神在潦草又残忍的划去名单。
大部分死讯是管豹在群里通知的。管豹也死了后,就只能从新闻或者网络瞥见那丝恶意的宣泄了。
最初,还能掀起幸存者们恐惧的波澜,后来,就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好像那些讣告中的字符,不能算人一样。
裴诗薰见过一面杨屿森死后的模样。
很丑,也很眼熟。
风光一世的青岛小王子,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葬礼。他被秘密拉去火葬,只有个位数的亲友参加。
借口是因为疫情不聚众,其实,是因为他的尸体融化成了一滩腥臭黏腻的膏体,正是许多年前,被他们亲手挖起后太岁黑化了的景象。
看着黑土埋葬巴掌大的骨灰盒时,裴诗薰突然觉得,不是尸体融化了,而是他们在吞吃下太岁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人了。他们的死亡只是一个漫长诅咒迎来了终止。
她又觉得,或许,杨屿森其实早就死了。死在山中。被几把冲锋打成了筛子。
但她很快忘记了这些矛盾感,在属于自己的死亡到来前,挥霍时间与金钱。
2022年阴历二月二,白岐玉登门时,裴诗薰突然体会到了宿命感。
与终日沉溺于恐惧、憔悴瘦削的自己不同,白岐玉还是那样白的发光,拥有吸引一切目光的清丽又摄人心魄的美貌。
她清晰的知道,她要死了。
因为参与过当年饱头山一行的人,只剩她自己了。
你就是它吧?
白岐玉却只是笑。
是了,是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复。裴诗薰哽咽道,但是我们有错吗?我们也是被逼迫的,如果不是杨屿森,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
白岐玉对于她的愤怒毫不意外,他很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说:那,要不要和我打赌?
裴诗薰愣了一下,重复这两个字:打赌?
赌再来一遍,你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裴诗薰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你是说
面前,那双眼仍是难以言说的美丽,卷翘睫毛下,一双黑眸沉静的若无光之海。
即使听起来很荒谬,但裴诗薰没有原因,就是知道,白岐玉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能让一切再来一遍。
来赌吗?他的声音柔得像一阵山风,赌再来一遍,你仍救不下所有人,甚至救不下你自己?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白岐玉笑了,你是看多了么?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需要的?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不要赌。
裴诗薰深深闭上眼,说,赌。
我不是圣母,不会去救所有人,她想,但我起码能救下我自己吧?
唔啊!!
诗诗,醒了,该出发了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肩膀上传来大力的摇晃,裴诗薰睁开了眼。
面前,林天羽正在收拾背包,他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幽深森林,与一轮圆的令人发慌的巨型月亮。
还有其余二十一个探险队成员。
!
裴诗薰顾不得擦拭泪水,放声大笑起来。
太好了!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大家还都活着!
在离得近的几个女生看傻子的眼神中,她疯了一般的尖叫:大家听我说!!我们不能上山!我们现在就离开,不然所有人都会死,都会死的!
杨屿森收敛了温和的笑意。
表弟!他喊道,看好你女朋友,睡傻了么这是?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白岐玉也醒了。
他从广袤的柔软海滩上醒来,手边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玻璃吊坠。
近几年流行的浓缩造景款式,像迷你的玻璃雪球。
酒红色玻璃,漆黑的基底,恶鬼爪牙般的枯树造景,二十几个迷你小人儿在其中随雪花转动。
虽然做工极其精致,但古怪的配色与造景让人看了浑身发毛,很容易被勾起心底最恶最原始的暴怒与恐惧,让人不忍怀疑这玩意儿真的卖得出去么。
白岐玉轻轻地拿起来,在手里拨弄了几下,看迷你小人们随着重力变动从天上摔到地上,地上飞到天上,像蜉蝣被风残酷的玩弄生命。
好无聊的玩具。
他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儿,就挪开了视线,很随意的将它丢弃在一旁上。
他已经玩腻了。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折磨饱头山一行的探险员已经再不会提供更多兴趣。
有这点时间,不如把海底里躲着他不敢出来的家伙给弄出来。
他缓缓站起来,任细腻柔软的沙滩包裹住光\\裸的脚背。
这是个冬日少见的艳阳天,海水通透的像一大块蓝玻璃,不知疲倦的拍打着岸边,灿金色的光粼粼晃动着。
一望无际的海的那端、广袤的地平线外,模糊的孤岛轮廓像神话中的巨怪,引人以无限遐想。
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白岐玉便朝海边走去。
出来,他说,我们好好聊聊。缩着算什么。
海风悠远空灵的拂过细碎的黑发,像一个细长的哈欠。
你逃不开的,他又说,你能躲一时,能躲一时吗?
终于,波涛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沉浮。
那是一片深沉的、幽深的巨物,或者只是一片太过冰冷的幻影。
庞大的身躯缓缓伸展开,扩散到每一处太阳能照耀到的海水表面。
白岐玉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走入水中。
他朝太阳的方向一直走。
一直走。
从浅海到深海,再到看不到岸边轮廓的海中央。
奇怪的是,白皙光洁的脚踏在水面上,一次都没有沉下去。如果正好有人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呼灵异事件。
海水只覆盖在脚背上很浅一点,让白岐玉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清凉。
他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沉下去,因为他知道,祂绝对不会这样做。
一直走到这片海的中心,漆黑轮廓的正中央,白岐玉才停下脚步。
他左右转了一圈,然后在一处有些古怪的凹陷处,蹲了下来。
然后,他轻轻地伸出手,去触碰清浅的海水表层下祂的皮肤。
凉凉的,很软。
像云朵一样软。像祂一样软。
这里,是祂最柔软的一处皮肤。
祂曾经说过,在祂小时候,还只有一片湖那么大的时候,被%¥#那个崽种咬下了一块肉。后来一直都没长好。
说完,祂就有点后悔,害怕自己强大的形象跌下神坛,赶紧补充说,是那个崽种不讲武德偷袭的,后来报复回去了,咬下了%¥#两个头。
[还会痛吗?]它抚摸着那一块凹陷说。
【不痛。】
[真的?]
祂很傻的笑了起来,说,早就没感觉了。
后来,这一块最柔软的凹陷,就成了独属于它的座椅。
%¥#骂祂没骨气,说你懂不懂大陆上只有低贱的牲畜才会给另一个生物当座椅。祂权当耳旁风,说你才不懂,这叫爱。
8:8,他说,我回来了。
大海剧烈的震颤起来。
这个神名,祂只告诉过太岁
那片通透又缥缈的深蓝巨影,骤然清晰了,又很快黯淡下去,像一片飘忽不定、惴惴不安的心。
白岐玉轻轻坐在这一小块凹陷里,抬头,望向从未变过的那片天空,很轻的说出祂不敢去承认的那个答案:
我全都想起来了。
包括三个预言,包括从我沉睡到现在的一切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第一次遇到我时我为什么哭吗?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是因为感到了幸福。
天黑了。
数以万计的螺旋状扭曲怪影直直冲向苍穹,大陆开始下雨,焦躁的风卷起波浪,又是一片惊涛骇浪。
白岐玉听到所有海域的船只中此起彼伏的祈祷声,可只有他知道,祂不是在发怒,是在哭。
【你没必要骗我,我也会出来的。】
【%¥#已经告诉我了,说你哭,是因为发现未来的伴侣是我。】
第99章 第一次心动
白岐玉的记忆, 突然闪回了很遥远的一天。
不是太岁时期的一天,而是在老国土局宿舍的一天。
一个平平无奇的,尚未被恐惧折磨褪色的, 他和张一贺尚算好友的周六下午。
白岐玉难得没加班,二人约了午饭。
疫情重来,701等大型商场封了, 小吃街摆摊的苍蝇摊子也不敢冒头, 于是,张一贺在家露了一手厨艺。
吃完饭, 无事可做,二人便在昏沉暧昧的黄昏下,一左一右的读自己喜爱的书。
窗外,巨大而清晰的飞机缓缓驶过上空, 拖出长长的尾线, 白岐玉蘸着墨水,在《麦克白》最后一幕早已密密麻麻的笔记旁, 添了一行新的心得。
2012年11月
宿命论只是失败者自欺欺人的借口。
没有预言,麦克白仍逃不过必然可悲的结局。
2015年6月
我还是考入了北京的院校,只因为奶奶临终的叮嘱。其实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齐鲁大地。
我多少明白了麦克白的无力可发。
旁观者往往只是作壁上观, 苍白无力的拼凑出一些自以为过人的名言,实则只是一些漂亮的空壳,没有血肉、没有意义。
2021年9月, 第八次读完此书。白岐玉慢慢的写,我却不再关心宿命论, 而是关心他是否爱她了。我想知道, 如果预言中提到了夫人的存在, 麦克白是否会避开与她在一起?
写到这,钢笔尖却因为用力太过,晕染开一片墨迹,把问号染成了一个黑点。
白岐玉赶紧抬手,懊悔的看着手指。
张一贺关心道:怎么了?
走神了把纸染了。
张一贺便从他手里抽走钢笔,帮他把钢笔盖上盖子,又去拿湿纸巾,很小心的一点一点把过多的墨水吸掉。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让白岐玉不忍疑惑我们有这么熟吗。
世界上就是有爱照顾人的性格,白岐玉安慰自己,张一贺这么自来熟,也说得过去。
可惜,尽管处理的及时,那句话仍是写不下去了。
张一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触及到大片读后感,停顿了一下。
白岐玉不自然的合上书页:学生时代的一些幼稚见解,不要当真
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
是啊。白岐玉怀念的笑笑,初中的时候一读,惊为天人,废寝忘食的读完。上了高中,零用钱多了,就买了精装本。也就是这本。闲的没事就要看一遍。
因为哪一点喜欢呢?剧情,文笔,还是别的什么?
他这个问题问住了白岐玉。
这个问题,白岐玉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来没得出过答案。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他轻轻的说,非要找一个的话,是觉得,里面的宿命论很触动我。
不过,喜欢一定要有原因吗?喜欢、感情、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分析到极致都是激素、递质、基因表达下的生物活动什么东西分析到极致都逃不开分子原子,刨根问底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张一贺重复着他的话,神情晦涩,你说得对,没有意义。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变化,却让白岐玉心里一沉。
他胡乱的移开视线,看向书房外的走廊。
厨房门口,养着恶臭袭人的怪鱼的旧水族箱不知撤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球型鱼缸。
兼具艺术感与科技感,一个严丝合缝的球。
玻璃是磨砂的,勾勒出深浅不一的云雾,坠在澄澈若无物的水波上,像一片永无阴霾的晴空。
球底的基座上,是一片不同品种交织的水藻,模拟成森林,乌压压一片墨绿,隐约有小人雕塑沉浮其中。
奇怪的是,鱼缸里面并没有鱼,更不论虾或别的什么,像是被闲置了。
白岐玉前几天问过一句,张一贺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还没想好养什么,这么放着也挺好看的,就先这样了。
白岐玉倒觉得,比起鱼缸,这东西更像个玻璃雪球。
他初中时有过一个玻璃雪球,冰雪宫殿的造景,穿着芭蕾舞衣的小人不知疲倦的跳着舞,一圈、两圈、再来一遍。
那是杨屿森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精品店里最贵的款式。他记得清楚,生日前,他们大吵了一架,这也算是来求和的。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吵架了,而玻璃雪球也因为奶奶去世后四处借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突然,球型鱼缸的换气管剧烈的咕噜了一声,好像有藻叶卡在了泵里,整个基座都震了一下。
细细的砂砾被气流掀起、纷飞,一片苍茫。漆黑浓密的藻叶震颤着,数十个小人被狠狠吹到空中,再落下,然后重归平静。
阿白?
白岐玉收回了乱飘的思维。
不知为何,看到小人滑稽又可笑的惨状,他的纷乱的思绪竟平静了很多。
没什么。他笑了笑,我们玩点别的吧。
他们没有继续什么宿命论之类得不出结论的话题,张一贺拿出了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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