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夺——阿泗阿泗(36)
重夺 作者:阿泗阿泗
重夺——阿泗阿泗(36)
手里拿着的那张遍布折痕的纸,是老爷子的手稿,亲手写的,上去也不需要有人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我这条腿的腿疾是37年的时候在南方的一个县里跟敌人斡旋交战的藏在草垛里敌人开枪扫射清查的时候中的弹。老爷子的第一句话刚落下,现场鸦雀无声,似乎都在屏息凝神认真听着老爷子的发言,霍斯尉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爷爷跛的那只脚上。
发言时间十分钟,其实老爷子的稿很短,但上面写满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到了后面几乎都是脱稿,现场的人大多都是军政届的人物,尽管心思各异暗流涌动在这一刻都放下了心里的算计听这位老人的致辞。
是批判、是否定、是赞许、是敲打,是激流勇进而后功成身退赤诚爱国老将的托付与鞭挞。君子慎独,卑以自牧。矜老恤幼,清风两袖。这十六个字,是老爷子用来做结束语的,霍斯尉早就眼熟耳熟了,打小被耳提面命,这十六个字他倒背如流。
一霎时,掌声雷动。霍老爷子抬眸望,与霍斯尉的目光相撞,他咧嘴一笑,冲自己的爷爷竖了一个大拇指。
老爷子的肺腑之言是他都为之惭愧的,他随着人流鼓掌,心情有点惆怅。这一刻的老爷子不像是他能随意插科打诨的,让人陡然升起肃穆敬意。他叹了一口气,但愿爷爷这番话能让人醍醐灌顶,但,人心诡异多变。
霍斯尉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给司沛南报备自己的情况。
邵景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霍斯尉身边来了,按理说今天应该陪在他爸身边的,结果全天跟霍斯尉的私人保镖似的。
你怎么见天儿的跟我在一起啊?你不跟邵叔叔在一块啊?霍斯尉抽着跟司沛南发信息的间隙,抬起头看了邵景轩一眼,后者老神在在地端着一杯茶装模作样的喝。霍斯尉看了几眼觉得这茶喝的有点不对劲,收了手机把他的茶杯端过来闻了闻。
霍斯尉气笑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撂,旁边的邵景轩看着霍斯尉的眼神特别诚恳,霍斯尉一时无语,叩了叩桌子皱着眉问他:你这烫梨汁又是哪儿来的?
邵景轩快速地看了霍斯尉一眼,把茶杯揣进了怀里:赵柯下班了给我送来的。
送来的?霍斯尉眼里带着疑惑:致美斋旁边不就是一家烫梨汁店吗?我记着年代还挺久了。
邵景轩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家!
?出去走两步的事,还需要赵柯送?
邵景轩扬了扬眉,倚着中间的桌子就往霍斯尉这边靠:这你就不懂了吧?来,我跟你说
霍斯尉一抬手,打住。语气冷漠:我不想听。
邵景轩:
晚宴晚宴,吃过了最后一顿晚饭基本上这一天就了了。霍斯尉把邵景轩一个人晾在偏厅喝烫梨汁,自己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致美斋的洗手间跟休息室在一个方向,霍斯尉过去的时候身边正好路过一个端着茶水的服务生,走的很快但有点漫无目的,抻着头四处张望。
多半是新来的服务生,致美斋前厅极大,是宴席厅,中厅游戏,偏厅用来休息歇脚。中间串联着的长廊九曲回环,新来的找不到地方也是正常,不出事就好。
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结果,念头还没消下去,就前面就传来一声惊呼和一阵慌忙的道歉声。霍斯尉循声看过去,果不其然正是那位服务生,端着的茶盘陡然间摔落在地,茶水洒了一地,还好不多。
霍斯尉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大事,但想了想,他还是踱着步子走了过去。
好在冒犯到的是一群性格还算柔和的夫人们,约莫五十来岁,三两成群应该是好友说话,结伴去休息室的。除了最开始的惊呼以外,三人都很镇定,其余两位夫人检查着中间那位有没有被烫到。霍斯尉很面熟,而今天包了场,所以一定是来参加爷爷寿辰宴会的。
手脚麻利点,收拾好了去找工具过来清理干净,以免别人滑倒。霍斯尉语气冷漠,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的人出了声。
然后视线缓缓往上,看向了被撞到的那位夫人,霍斯尉低了一张手帕:您没事吧?语气疏离但技术周全。
霍斯尉现在认出来了,这就是在台上当了一会儿主持的女人。
面相温婉,脾气也很好,对着霍斯尉摇了摇头,他不认识她,但她却是知道这个霍正军的儿子,霍老爷子的孙子。
老爷子精神矍铄,身体康健。夫人接过手帕,赞许地看了看霍斯尉,这一遭却发现霍斯尉与旁人嘴里那些流言传的不太一样,至少没有传言里那么嚣张跋扈,戾气缠身。
嗯,借您吉言。霍斯尉与女人,尤其是母亲辈的女人本就不擅长对话,现在出于礼貌关照几分,多余的话他也不太会接了,霍斯尉扫了两眼这位夫人的耳坠,有点愣神,一时间没有动作。
霍少?旁边的夫人看霍斯尉视线一直没动,有些好笑地出声提醒,霍斯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给她们让出了路。
待她们走过,霍斯尉眼底升起一阵疑惑,停住了往前的脚步,撤回身看着那位夫人眼底晦暗不明。
霍斯尉好歹是主人,没有说客人都走了,还留着主人作甩手掌柜的。霍老爷子霍正军霍雯,还有他的大伯小姨,表弟表妹与他一齐在门口送客,夫人间话倒是密,临别之际还约着下次一起喝茶。
霍斯尉在霍老爷子身后规规矩矩的站着,侧着身子跟邵景轩说着话,两个人自打见了面就跟双生子一样,让霍家人哭笑不得。但两个人从小就是邻居,打呱呱坠地时就在一起玩,加上两家联系紧密,霍正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霍斯尉心不在焉了。
霍斯尉虽说跟邵景轩说着话,眼睛也一直盯着外面,刚刚那位夫人过去的时候霍斯尉不动声色地挪了眼神过去,颔首扬了扬下巴,那位夫人是老爷子致辞前的主持吧?霍斯尉一番话问的滴水不漏,邵景轩果然也没发现霍斯尉的异样。
他只瞥了一眼就回过了头:是啊,省厅的吧,跟着我爸见过几次。他低着头摆弄着手机,似想起来了什么:她儿子都快十八了。
霍斯尉望了一眼被簇拥着走出去的那位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哎。邵景轩用胳膊肘推了推霍斯尉,霍斯尉福至心灵顺着邵景轩的视线看了过去,贺行和他父亲走了,临走前落后了几步跟霍雯低头说了句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霍雯听了还挺高兴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然后贺行冲霍老爷子弯了弯腰,跟上了他爸的脚步。
霍斯尉收回了眼神,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邵景轩也跟着他一起收回了目光,只不过看向霍斯尉的时候后者已经低下了头,他脸上的表情,邵景轩看不太真切。
散了场,霍家人还没有散,霍正军看着坐在角落里低头玩着打火机的霍斯尉十分欣慰,只是因为他今天没出半点差错。沈君竹遇上霍斯尉的事,他隐隐约约地听人说到了,当时他正在宴上吃饭,当即脸色一变都做好了被砸场子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霍斯尉稳住了。
霍老爷子也看见了角落里的霍斯尉,父子里对视一眼,霍正军手负在身后迈着步子向着霍斯尉走了过去。
邵景轩被他爸叫走了,霍斯尉百无聊赖,一包利群放在他手边,塑封的包装还没拆,他只是缄默地把玩着打火机。当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停在他面前的时候,霍斯尉心里莫名地升起来一阵火,莫名地烦躁不安,他现在不想被人打扰。
然而
斯尉。声音雄厚稳重,霍斯尉在过去二十六年里都要听腻了听烦了听倦了。霍斯尉弹了弹手指,没有抬头,手中把玩打火机的节奏停了下来。
斯尉。男人见他还不抬头,到底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叫了一声,只不过声音拔高了几分,语气也更威严了几分。
霍斯尉蓦然间将火机在手指间挽了个花,在手掌心上两寸的地方一翻,随即又落到了霍斯尉的手掌心。霍斯尉将手掌一合,火机被他收了起来,他抬起头面色不虞地看向霍正军,怎么?
霍斯尉的态度委实算不上好,自从霍斯尉回来之后父子俩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一次话。没想到想好好说一次话,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霍正军皱了皱眉,霍斯尉的态度冷漠又疏离,与早上判若两人。
吃过晚饭没有?看见你和景轩一直在偏厅,也不像吃了饭。霍正军语气生硬,实打实的关心让霍斯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眼神微动,嘴唇轻抿着看向他。
两个人对视良久,霍斯尉嘴唇一张一合,淡淡地应了一声:吃了。
霍正军紧绷着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放松了几分,景轩说斯尉脾气改了不少的时候他还不信,今天这么一看的确变了不少。霍正军暗自打量着霍斯尉,除了那通身生人勿近的气质,其他地方倒也看得过眼。
嗯。霍正军看着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点到即止,至少父子两能好好沟通了就是一个大进步。霍正军知道缓和关系不在一时,跟霍斯尉随便聊了两句就准备离开,只不过刚一转身就想起今天好几位夫人明里暗里打听霍斯尉有没有女朋友。
霍正军想起儿子之前的那通电话,脸色沉了几分,你那个男朋友分了没有?
霍斯尉看着霍正军一走,自己又低下了头深思,没想到霍正军又杀了个回马枪,劈头盖脸就是问他分没分手。
好着呢。霍斯尉舔了舔唇,漫不经心地应了霍正军一声。眼见着自己亲爹脸色一变即将发作,他倒好,倏然间就站起了身。一米八六的个子比他爸还高出半个头,不劳您费心。霍斯尉扯出一个笑,极淡极讽刺。
霍斯尉睚眦必报,有沈君竹的地方没有他,这句话之前他就对他爸说过,现在还想插手他跟司沛南的事,甭提。
紧接着霍斯尉就迈着步子冲霍老爷子走了过去,老爷子坐在桌子边上,侧着身跟他大伯说着话,父子两其乐融融。霍俞佳和霍雯在一边核对着礼单,一边聊着天,霍俞佳催着霍雯找男朋友,霍雯无奈一笑,说自己还没有想法。
霍俞佳嗔怪她道:净一脑门子心思想着工作,你呀。
霍雯莞尔一笑。
霍老爷子听了面露感叹之色:斯尉有阿雯一半懂事就好了。嘴上是这么说,眼里的喜欢那是藏不住。
是是是,咱们家也就数斯尉跟您年轻时候最像!霍俞佳笑吟吟的,顺着老爷子的话说了下去。
哼老爷子别过头:那狗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我说怎么鼻子痒痒,合着是您老人家在这儿编排我。霍斯尉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脸上挂着笑,极其自然地往老爷子身后一站。
被抓了现行,一家人都看着好笑,一阵乐。
霍斯尉低着头跟老爷子说话,大概是说今天早点回家云云,霍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大手一挥就放他去了。
临走前霍斯尉看了一眼霍雯,还是叮嘱了一句:带着爷爷早点回去。
霍雯眼里带着笑,我知道,你出去注意安全。
霍斯尉看了他姐几眼,转过身出了致美斋。
呼长吁了一口气,今天的应酬往来让他疲倦不已。刚走出大门霍斯尉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重新覆上脸的是不加掩饰的躁郁与不耐烦。今天压了一天的火气在他坐上邵景轩的车时尽数放开,我操他妈的霍斯尉没刻意压低声音,这句骂声因此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显得格外的清晰而有力。
他提前找邵景轩要了车,他的车是老爷子的,今天多半是父亲开车带着爷爷回去。
他不想回去,因此借了邵景轩的车。
一辆破越野,国产车,军绿色的漆上面盖了一层薄灰,霍斯尉扯着嘴角笑了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哽咽着透出几段零碎的声音,他在说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但这就是霍斯尉他此时此刻的现状。
他低着头伏在车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趴在方向盘上。他企图将那些自己看到的与自己揣测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可是一旦他触碰到这些事情,他就头疼欲裂。
霍斯尉在封闭的车里闷的慌,抖着手去解开了西装扣子,将衣服扔在了副驾驶上,看着副驾驶上的衣服,霍斯尉就好像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他的头还是很疼,这是他撒癔症的前兆,他的嘴角泛起苦笑,可他控制不了,或者说越克制,爆发地越狠。
他生来就不是性情温良的人,处于长时间情绪随意临界爆发的人一旦忍耐下一次的爆发只会愈演愈烈。霍斯尉深谙其中的道理,拜托了那些人他终于得以清净。
霍斯尉不再勉强自己,吐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座椅,半躺在驾驶位上,把旁边的窗户打开了一半,而外面时不时传来一阵低骂声,仿佛是与霍斯尉刚刚的骂声的相呼应,霍斯尉没想那么多,手枕在脑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没有用。
地下停车场过一阵就亮起一阵灯,闪得人眼花缭乱,让他眉头紧锁。以及车的鸣笛和引擎声,让愈加烦躁,在狭窄的空间里绷紧了自己的腿。手肘一动,正撞上不小心从口袋露出的手机,他的手肘被撞得生疼。于是他把怒火撒在手机上,狠狠地按着关机键,一瞬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荒唐地将手机用力掷出窗外,带着一股子狠劲与决断。
可窗户是关着的,邵景轩特地装的防弹玻璃。手机与玻璃窗均发出一声巨响,手机顺着窗沿往下坠落,安静地伏在西装边角耷拉着的那块地方。
霍斯尉凝眸看着手机,车里没有灯,或许他看的不是手机,而是那处黑暗。他紧紧盯着手机,倏然间又收回了目光。
熟稔地将那包没拆封的利群从身旁拿了过来,没有拆,而是直接用打火机燎了边角,从焦黑的纸壳角里抽出里面的烟支,用火机点燃了,叼在嘴里。
利群的劲儿大,极烈。甫一入嘴,霍斯尉就被呛得闷咳了一声,微蹙了眉头,但烈烟,他如数家珍,利群,他一根接着一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想事情了,就着烟,烦闷地松开自己的领带。平时解开极其轻巧的领带,今天却死活始终解不开,而今天宴会上的人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他脑海里播放,从门口迎宾的服务生到致辞的爷爷,再到脸色阴鸷的周行、沉默寡言的祁思敏、招待宾客如鱼得水的霍雯沈君竹,霍斯尉把这每一张脸都看得仔细分明,直到那位带着翡翠耳环的夫人一扫而过。
霍斯尉扯了扯领带,脸上一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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