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次日大年初一,一大早,宁雅等小辈便换了新衣,各自去向家里长辈们拜年,拿红包。
然后又再次去宗祠焚香上供,祭过列祖列宗,以佑新年。
自是日起,府中便是酒宴耍戏不断,外面门子接飞帖接得手软,里面主家们也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或者是去别人家吃年酒。
宁雅使劲儿拍拍快要笑僵的脸,再一次肯定,果然不急着换衣服是对的,然后默默地跟着母亲派来的使女往外厅去,好和母亲一起迎接客人。
宁雅嘴角弯着甜笑,内心暗暗流泪,果然是不比不知道啊,本来还以为前几天已经够烦了,谁曾想这两天更是烦上加烦啊!
现在想想,前几天真的真的还好,虽然是去外面拜年吃年酒的,但好歹都是亲近人家,宁阳侯府就不用说了,初一中饭便是在那边吃的,然后是爹爹的娘家,然后是祖父的崔家,然后是安王女家,除了崔家里的老人君人们喜欢捏她脸以及安王君人喜欢乱点鸳鸯谱热衷于定娃娃亲外,都还是比较自在的。
然后是母亲交好的同僚们,这也还好,因为是几个同僚一起在外面请客吃酒的,她不用做别的,只要乖乖问好就行,哦,只除了大家动不动就喜欢出个对子或出个典故考教考教外,真的是比较自在的。
但是这两天,宁雅再次拍了拍真的要僵掉的脸,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这两天来的人都不认识不亲近不用说,还个个身怀绝技,害她一不小心,就要遭到便宜母亲宁知节的冷眼。
比如说,有的深谙移花接木之道,明明是说这个的,她能给你一脸无辜地理解成那个;有的却是变脸高手,一会儿正气凛然恨其不争地痛诉某某贪污实在太不应该了,一会儿又笑容满面的拿出‘别致’的年礼恳请笑纳;还有的想来是耍太极高手,你来我挡,你退我进,一不留神,可怜的宁雅就被带进圈里了……咳。
宁雅深深的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做噩梦了做噩梦了啊啊啊~~~
宁雅接客回来,焉了吧唧的歪在椅上,顺手捏吧捏吧自己明显瘦(想象)了一圈的脸,再想想明显肥乎了一圈的宁逸,顿时就嫉妒了,哦,真是太悲摧了!她怎么就这么悲摧呢?!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正是上元佳节。
上元节又称灯节,赏灯斗灯猜灯谜皆是惯例习俗,除了里及各处府衙所有的公制花灯以及各处灯市外,京都城里户户点灯,人人持灯,几乎是天一落黑的刹那间,都城里的几十万盏花灯便在瞬时绽放,宛若白昼重临,又似繁星铺地,直将整座京城点缀得辉煌灿烂。
又每逢上元之日,京都城中便一连三夜金吾不禁,各处城门大开,一任百姓随兴而游,万众狂欢。
此时虽然是数九寒冬,但各处街道穿巷里,出门赏灯的人们却是比肩接踵,人头涌涌,不多时便是哈气成云,挥汗如雨,又哪有一丝寒气?
而在这样欢庆的时刻,宁雅却迎来了见客生涯的大关,进!
宁雅又喜又忧又羡慕。
喜的是,十五过完了,就轻松了;忧的是,这里,是能自在的地方吗?!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而羡慕的,则是宁仁她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去看灯逛街玩耍……
宁雅既被指定为宁国公世女,自然也是享受俸禄,有品级的,这会儿,她按品换了冠带,穿好礼服,仔仔细细地收拾妥帖了,努力克制着再让青绡他们给她检查一遍的冲动,端着一脸的云淡风轻,挺直着脊梁(僵的),往父母的明轩院去。
明轩院里,宁知节也已经换好了皮牟冠服,束了玉面革带,照样一脸端正严肃,大君人沈氏则穿着一品君人的朱红翔鹤大正衫,戴着累金丝八宝攒珠冠,却倒格外显出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尊贵明丽的气度来。
见到宁雅进来,大君人沈氏便拉她过来,仔细地打量她一通,见没什么出错的,便笑了笑,与妻主宁知节道:“这便去罢,省得耽搁了。”
宁知节点点头,便起身率先往外去。
大君人沈氏则拉着宁雅的手,在后面跟着。
门上早已备了朱轮华盖八宝车,宁知节先扶了大君人沈氏上车,然后看着宁雅利索地上车坐好,方也上得车来。
也不直接往里去,而是先去宁阳侯府里会了宁阳侯宁知义与徐君人,然后一起穿街过巷,拐上天门街,笔直往皇去。
因宁阳侯世女,即大少女君宁智,并未回京过年,因此并不在此列。
不说一路上火树银花,人声鼎沸,约行了两刻钟功夫,便已穿过皇城前的大广场,入了皇城正门正阳门,又再往前盏茶功夫,经过外五龙桥,便到达城正门承天门前,于是纷纷下得车来,步行入。
大君人沈氏照样牵着宁雅的手跟在宁知节身边。
宁知节侧过头来瞄了一眼,却道:“让她自己走便是。”
宁雅默。
宴于景和殿举行,及至殿前,放眼看去,只见处处张灯结彩,光彩明亮,一树树光灯,一株株花焰,更是灿烂晶莹,似乎承天门大道一路灯火绵延的源头,便是此处,真是疑似九天繁星落,宛若明月散珠来,只将整座殿妆点得金碧辉煌,端得是璀璨夺目。
而进入大殿里,高高的画梁上,亦全挂着各种彩绘灯,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又有或蒙纱或玻璃的各色落地灯,只令人目不暇接,却又乱中有序,别有一番致。
此刻殿里已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在那里低低地说话闲聊,一边等着宴会的主人。
宁雅这会儿倒不紧张了,好奇地仔细打量了一圈。
只见这宴会采取的是分席制,上面高高的宝座前列着两席,正是女皇皇君的席位,下面铺了华丽织锦毛毯的地上,又有朱漆夔龙纹的致内弯足翘头条案,分成左右文武两班,按序排座,条案后则设了配套的锦褥靠背坐垫等。
一路过来,自有人上前来打招呼,于是宁雅免不了被拉上前去见礼问好,再被夸赞几声年少聪慧之语,一番寒暄交际。
寒暄毕,不用人指引,宁阳侯宁知义已带着徐君人往右手边靠近上首的位置走去,宁雅则跟着母亲往对面去,待正坐下来,正好跟宁阳侯正对。
而爹爹沈氏的坐席,却在宁雅跟母亲这一席的身后。
宁雅回头看了看,都是一样地果品看盘,却又多出一盏别致的金杯来。想来,这便是有名的‘金杯赐酒’了。
原来,这个世界,男子诞儿,很是凶险,真真是人命关天,几乎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的恩赐,因此,自古便有旧例,每至正月十五夜,皇城门开,那看灯的百姓,不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只要是男儿,便可到正阳门下领御酒一杯,正所谓‘金盏内酒凝琥珀,玉觥里香胜龙涎’,以聊慰生育之苦。
宁雅正默默思考着男孩子到底是如何生产的,就见母亲宁知节站起身来,笑道:“王女今儿倒比我迟了些!”
宁雅抬头一看,安王女和王君人正笑吟吟地相携走近,身边跟着的正是一身利落女装的‘安大小姐’安玶。
于是并不敢端坐,赶忙起身行礼见过,只暗暗地回了朝她挤眉弄眼的安玶一个白眼。
安王女一家的坐席便在宁知节这一席的上手,再上面便是宝座了。
宁知节自与安王女寒暄,王君人也与大君人沈氏一起说话,安玶却偷偷溜过来将宁雅扯到一边,诱惑道:“哎,待会儿筵席完了,咱们大家伙儿一起逛去?”
宁雅笑嘻嘻道:“大家伙儿?也叫上仁姐姐的吧?”
安玶立马曲起纤纤玉指作势要敲宁雅额头:“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呢?嗯?小屁孩儿,欠修理了不是?”
宁雅严肃地咳嗽一声:“来,小安子,请看偶真诚无辜的眼睛!”
安玶于是毫不留情地就敲下去了……
宁雅也不以为意,只问:“对了,这宴会什么时候结束啊?”
安玶笑道:“放心罢,很快的,皇姨母自己还要出玩去呢!”
这个宁雅倒是知道,自先朝中宗与皇君人微服出游后,上元正夜女皇微服出与民同庆已成不成文之规程。
于是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安玶又道:“待会儿出去,你可要等等我,我先去叫个人,咱们再一起去寻宁仁她们,知道了?”
宁雅疑惑:“还要叫人?”
安玶道:“是啊,我可答应他好久了,可不能反悔。”
宁雅嗯了声:“那好吧。”
两人正嬉闹着说话,便听闻开道净鞭三响,雅乐奏响,有中使女高声唱喏:“皇上驾到!皇君人驾到!”
于是便见殿里诸人个个如推金山倒玉柱般伏跪下去,宛若训练过般,齐声道:“吾皇万岁,皇君千岁!”
宁雅落后半步跪在母亲身侧,毫不留情地将心里蠢蠢欲动想偷看一眼的念头打压下去,敛眉肃目,很是恭谨。
淡淡的龙涎香绵延而至,而又渐渐远离,很快,上首便传来女皇温和的声音:“众卿免礼,坐罢!”
地上诸人于是又齐声谢过:“谢陛下!”
终于归坐。
于是开席。
皇家御宴,自然丰盛异常。
酒面上,便有‘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菜色上,自然‘龙肝凤髓’‘金齑玉脍’等各地鲜肴齐备,甚至连盛菜的器具盘盏也有讲究,比如蜜炙云腿必定是摆在淡青色的碟子里,而盛梅香醉**的碟子,则是用玛瑙色的。
当然,坐席吃酒的同时,自然免不了歌舞助兴,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只闻廷雅乐袅袅,但见装舞伎翩彩,阳春白雪,翩若惊鸿,一派好声色。
酒过三巡,面酣耳热,君臣不多拘束,席间渐次热闹,或帝皇垂询,或卿臣妙应,多有喜趣。
宁雅却一心盯着面前白玉皿里新绿绵软的竹节卷小馒头,很有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欣喜感,因为,这竹节卷小馒头,其创意正是源于风月斋啊~~
宁雅心里偷笑了下,乐颠颠地多吃了好几个。
于是惹来母亲淡淡的一瞥。
差点噎住的宁雅默。
心想,她又不是皇女龙孙,遇到喜欢的多吃一点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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