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熠一愣，愕然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两人见面都有夜色遮掩，他显然是没料到黛玉居然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自己。黛玉也学他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我眼力向来不好，只不过闻到了你身上的香味儿而已。”

    林秋熠听了，神色顿时缓和下来，也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两个一个耳力不错一个嗅觉准，都是夜行的材料！”

    黛玉朝他‘嘘’了一声，里面的吵嚷声瞬间大了起来，心想这下一定能听出是为什么吵架了！

    “唉！走了！”

    林秋熠却拉开她，两人向东走了百十来步，黛玉闷闷不乐，她急切想知道围绕在林妹妹身边的所有人的底细。喜怒哀乐，都要了解。可老天爷不给她机会，这林秋熠身为亲戚也不给她机会！

    仔细端详，这林秋熠的模样儿还算清秀，少了夜色的遮挡，那抹浑然天成的忧郁就藏不住了。饶是他长得如何出色，黛玉也不觉得怎样。

    这林家人都有相同的特点，那就是忧郁，多愁善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跟踪我？”

    黛玉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心里洋溢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林妹妹的忧愁，兴许就和她没办法在大观园里找到知音讨论‘神马’、‘浮云’、‘基佬’、‘基情’一般，使得她也滋生了忧郁的潜质。

    稍微有点儿温暖，就菊花烂漫。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刚买下了宁国府的宅子，今天来看一看。”

    过了一条石桥，地下溪流涓涓，再往前走，来到一处大门前。有能人巧匠正打起支架，门上的旧瓦被揭下来碎了一地。

    有一名胖胖的管家正在监工，见到林秋熠来，忙对他点头哈腰。叫停工匠，给两人腾出一条路来。林秋熠拉着黛玉进去，一阵敲凿砖瓦石头的声音传来。只见里面忙的热火朝天，工人颇多，算下来花费一定不菲。

    “这边很脏乱，我带你去凝曦轩那边走走。”

    林秋熠神情郁，黛玉默默跟着他，想这林秋熠哪里有钱买下宁国府的宅子呢？前面是一围墙，出了小便门，只见面前赫然流过一道水来。方才街上石桥下的水，估计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了。

    河边铺着鹅卵石小径，绿树成荫，薜荔槭树，美景不断线的在眼前铺开。这等好景，黛玉想不出来林秋熠还为什么而发愁。

    “你姨妈现在如何了？自从我离了秦庄，便没再听人说起她的情况了。秦可将她放回去了？按理说，她们就算后台再硬，也不该私自拘禁他人。这种事儿不牵扯出来的话还好，要是遇到手段更厉害的，一定遭殃。你能买下这里，一定混的不错吧？怎么不早点儿把你姨妈接到京城享福呢？”

    离了大观园，离了贾母，黛玉不由自主的就开朗起来。

    林秋熠只是笑，答道：“目下混的还可以，才经历一场大变，如今好些了。”

    黛玉笑道：“看来你这场大变远比那府里幸运多了。”先前林秋熠在秦庄和她谈论，还说自家无权无势，连在苏州林家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族裔。这才几日，便翻身了。这大手笔买下宁府便是佐证。

    “我正打算给这宅子改个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好。听这府里留下来的奴才们说，你颇文采斐然，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来到一座阁楼外，富丽堂皇，香风阵阵。黛玉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天香楼’三个字。这一段儿故事她记得很熟练，‘秦可卿丧天香楼’，著名的桥段。

    说到给古人的家宅起名，黛玉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也没有那个能力。工科生面对的都是压力、面积、长宽，粉碎、搅拌、锯齿的声响便是靡靡之音。

    “你买了这儿这儿就是你的家，没必要非要树个匾额什么的吧？把自己住的地方立一块招牌写上‘陈家’、‘林家’的，像不像卖包子卖的小摊儿旁边挂着‘陈记包子’、‘林氏猪’？你又不是包子不是猪，不给人下饭，又不给人算命，何必非要做的那么铜臭气？”

    林秋熠又是一愣，凝视黛玉良久，这才恍然一笑：“你说的很对，那就不立什么匾额了。”

    黛玉点点头，虚惊一场，总算又躲过一劫。与其穿成林妹妹，还不如穿成那个傻大姐儿呢，至少不会说错了话给本尊丢脸。

    不过，这林秋熠总是‘你’、‘你’的称呼她，一点儿也不像贾宝玉‘妹妹’、‘妹妹’的亲切。冷冰冰的，黛玉忽然记起来他的气势本来是霸道的。

    “你到底是发了什么财呢？”黛玉忍不住问他，古代不能彩票不能索取神损失费，哪儿发这么大一笔财？

    “可能是林家祖上烧过什么高香吧，好运让我撞到了！”林秋熠淡然应道，带黛玉绕过一道黑油栅栏，穿过竹门，便有五间大门。

    贾氏宗祠。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 百代仰蒸尝之盛。

    只听林秋熠叹道：“百代？可惜不过三代，便殁了。”

    殁了？

    黛玉不是太懂，不敢随意接话。联想前半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院中铺一条白石甬路，两侧尽是苍松劲柏，十分肃穆。

    宗祠内设立着数道灵牌，黛玉一一看下去，算了算，这贾府到贾宝玉这一代，也不过是第四代，虽然下面还有贾兰，本指不上。也就是三代便没落了的样子。

    林秋熠扫了一眼，冷道：“说起来，贾府还没有林家功名显赫呢，倒先胡闹的不像话了！”这一声呵斥，在黛玉听来极为威严。

    林家的历史也很显赫么？她只是记得林妹妹的出身也还不错的样子。

    “这里你要怎么处理呢？”

    这是贾府宗祠，留着吧，林秋熠并不是贾家的人；拆了吧，那上头的可都是御笔。

    “以后再说吧，这宅子极大，工期又长，一时半会儿也虑不到这里。”

    两人在贾氏宗祠坐了坐，林秋熠还有别的事要做，前门是不好进出的。于是两人便又按原路返回，黛玉知道今天看到的这一部分还不到宁国府真实面积的二分之一，用脚步丈量下来，光这点儿就比大观园不小了。

    天香楼前有一处会芳园，一股活水从西边墙下注入，进了大观园里。走到来时的凝曦轩，拐角墙下又一股水出来，原来大观园的水都是从宁国府这边流进去的。

    林秋熠出门便上了一定华丽轿子，和黛玉淡淡告别，便径直走了。黛玉再换回衣裳，来到大观园后门。后门的奴才看到黛玉独自回来，纷纷惊讶不已，但也是带笑开门，将黛玉送了进去。

    见黛玉走远，这些人便又议论起来：

    “不知是去姨太太了那里了不是？姨太太一家也忒白眼狼了，住着太太的房子，又不为太太办事儿。听说太太和姨太太提了好几次金玉的事儿，姨太太见府里倒了便不肯答应呢！”

    “刚才我亲眼看着林姑娘被大挡在了稻香村门外，连大都不敢和她亲近，怕惹恼了太太，姨太太却和她说了这么半天话！”

    “你懂什么？姨太太早就认了林姑娘做干女儿，如今姨太太家也有了风声说要迁回去了，林姑娘去看看又怎么了？”

    ……

    无奈人多口杂，林之孝家的再怎么给黛玉说话也无济于事。众人认定了黛玉是白眼儿狼，薛家是白眼儿狼，认定她们都得了贾府不少的好处，却不知道贾府拿了人家多少的好处。

    ---

    王夫人让袭人叫了鸳鸯一天却都无疾而终，心中憋气。晚饭时节，又听人说薛宝钗早起奉了皇太后娘娘的口谕入，忽觉自己被妹妹瞒骗，顿时大怒。

    彼时贾探春正和贾宝玉刚坐在饭桌前，见王夫人气冲冲命人备轿，要去薛姨妈处。贾宝玉不以为然，贾探春倒是紧张的不得了，心神不定。

    推了碗筷出来，正遇到弟弟贾环要去母亲赵姨娘处吃饭。贾探春便跟了他来到厢房里，心想王夫人不在，来一下也无可无不可。

    赵姨娘见她来了，忙问：“在那里吃了没？”

    贾探春点点头，道吃了。于是赵姨娘便招呼贾环，母子俩各自坐了，丫鬟盛了饭，只有贾环吃了起来。

    赵姨娘端详女儿情状，忧愁道：“听说老太太这些日子不大出门，好像身子不太好。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呢？”

    贾环道：“你趁早别去，太太那会儿去姨太太家里兴师问罪了。我听后门上的人说，林姐姐今天去了姨太太家里，说了好长时间呢。太太一定是听到了这话。”

    赵姨娘丢了筷子，唉声叹气起来：“咱们以后怎么是好呢？这一回去，怕是更难过了。若是去了一个，我这里也轻松些。”

    “依我的话，还是再等等的好。太太这么暴躁，也是二哥哥闹得，还不是担心他的前途？我想，二哥哥只要不肯回去，太太也是不会走的。你们没看到他的景象，太太里里外外找了这么多的人收拾东西，他却总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样子。”贾探春从袖口里掏出一包银子，给赵姨娘塞到被褥下面，背对着贾环，只有自己亲娘看到。

    赵姨娘红了眼圈儿，叹道：“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这几日也不见你好生吃饭，女孩儿家，怎么撑得住呢。”

    贾探春又问弟弟书读的怎么样了，贾环只顾吃，并不理会她。赵姨娘见状，便骂道：“你姐姐和你说话呢，你这是怎么样？”

    贾环吃饱喝足，把筷子一扔，斜斜的看了母亲和姐姐，头也不回下了炕，穿了鞋便要走。

    “你又要去和谁鬼混去？兰哥儿都正经在家里闭门不出看书呢，眼下你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机会登高儿了，还不好好抓住？”赵姨娘痛心道。

    贾环把脸儿一冷，奚落道：“我又不是正经主子生的，能不能登高儿从来不由我自己做主。谁爱看书谁去看去，我不用一人管。我如今也大了，不是以前了。”

    贾探春一听，一步上去拦住他，不让他出门。

    “姨娘说的对，你现在不读书要等到什么时候读书？你不是向来恨别人欺辱你呢，恨别人不把你当主子？你现在好好的读一阵子书，到时候考个名堂出来。你也不看二哥哥的架势，他那是能考得了的人么？现下府里只有你和二哥哥了，你还不……”

    正说的肺腑痛彻，这时外面响过一阵脚步声，贾探春急忙住口不语。那人来到赵姨娘窗下，说道：“姨娘在么？”

    赵姨娘一愣，听出这是王夫人的丫鬟彩霞，便忙开门自己出去。

    彩霞见她出来，门扇开启之间看到贾环的靴子立在门口，便抱歉道：“姨娘吃饭呢？那我一会儿再来。”

    赵姨娘看她的样子像有别话，因怕女儿在这里的事儿被王夫人知道，便也巴不得她先走了。只是应道，吃完了饭亲自去找她。

    这里关门回来，贾探春和贾环谁也不听说的话，赵姨娘心烦意乱，也不多劝了。知道劝不成。

    “罢了，你既吃了饭就出去吧。昏天昏地算你的本事，我也管不了你了。”

    贾探春不敢久留，生怕王夫人知道。又见彩霞来敲门，说一会儿还来，便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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