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调
作者有话要说:</br>灰真的成灰了……<hr size=1 /> 好不容易送走了钦差大人一行人,瑞木之事告一段落,县里暂时没什么棘手的事。沈知微将公事托付给县丞等人,回到家略略打点了行装,打算明儿一早就上济北府去拿人。
大前天,钦差大人还没走,沈知微奔忙于处理各项后续事宜。午休时,又收到陈望曦的来信,竟写满了半页纸:“昨日风和日丽,黄小姐邀约小堂游湖。我亦同往。依我之见,黄小姐对小堂甚为钦慕。据闻知微希冀小堂能够早日成家立业。而黄小姐天生丽质,柳絮才高,又家道殷实。实为上乘人选,不知知微以为如何?”
沈知微这下可算明白徐雅堂听话的意思了。但婚姻大事,理该首先与父母商议才是。陈望曦却先找上了他。是陈望曦自作主张,还是小堂授意为之?是试探,还是刺激?沈知微这个当局者并没有迷惘,只是分不出心绪去计较。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凭空设想那位黄小姐的姿容,不想再放任陈望曦梗在他和小堂之间传话。祭典那晚横生的思念几日来有增无减。他终于直面了自己的悔意。他不该用那么一个伤人的理由让小堂搬走,不该将施澜曾经施与他的痛苦再复刻于小堂。他后悔了。后悔将小堂推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后悔让小堂去盘算什么娶妻生子。所以,他要上济北府拿人。拿人?这么说就好像徐雅堂是他沈知微的什么人似的。是什么人?他去了济北,徐雅堂就一定会跟他回来吗?就算回来了,然后呢?沈知微暂且顾不了那么许多。
“沈大人已经起程去济北府了。”信是崔琰两天前写的,那么,最多再过半日,沈大哥就能到了。徐雅堂放下来信,一抹浅笑浮上唇边。
“小堂,出事了。”陈望曦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徐雅堂的卧房,脸色晦暗,步履凌乱。
那么注重风度仪表的人居然忘了讲究,徐雅堂直觉不好。“出什么事了?”
“施澜死了。”
递出去的茶碗硬生生从半空中跌下,粉身碎骨。徐雅堂呆若木**。
相形之下,陈望曦已调息平静些许。毕竟从杨客卿府上回到家的这一路,足够他将震惊缓解去大半。
“前天夜里齐河降下暴雨,郊外山丘滑坡,冲垮了几间农舍。昨天白天,施澜带人前去勘查。不料一处山石突然滚落,施澜为了救一个孩子,就被……砸死了。”
徐雅堂看着陈望曦的嘴唇一翕一合。但声音却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似幻又似真。
“我收拾点东西就马上和姨父去齐河县。”陈望曦按住徐雅堂的肩膀,说:“你也和我们一起。姨父派人在半道上找着了沈知微,他已经改道往齐河去了。咱们快马加鞭,兴许还能赶上他。”
陈望曦听说信使是在济北城外二十里地遇见的沈知微,就猜到自己和徐雅堂的合谋成了,那人终于被逼来了济北。可谁知,竟在此时传来施澜的死讯。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杨客卿闻讯后都是老泪纵横,更何况是沈知微?他受不受得住?此外,这会不会让沈知微和徐雅堂的关系再次陷入死局,甚至再也不得破解?陈望曦忧心如焚。
徐雅堂几乎用了此刻所余的所有气力,深深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仿佛万千愁绪便可借此疏导而出。他握了握陈望曦的手,说:“不是要赶路吗?先上路再说吧。”
看着眼前强作镇定的少年,饶是伶牙俐齿的陈望曦,除了回握他的手,诸般慰藉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杨客卿年纪大了,经不得剧烈的车马劳顿。因此,徐雅堂和陈望曦的马车就先行一步。诚如陈望曦所言,他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后追上了沈知微。
马匹嘶鸣,车子突然急停。可沈知微仍然头靠着车壁,双手环抱了自己,姿势不变。
“沈大哥……”
这个声音是……沈知微的身子还是未动,只有眼眸循声望去。这张脸……近一个月来常常在睡梦中看见。想来自己是很思念这个人的吧。对了,此次去济北府不就是为了找他吗?可为什么现在却害怕见他,只想躲开?
思绪阻塞之时,身体的回应反而先行一步。沈知微又向车厢后壁挪了挪,直到再无可退。这微小的动作悉数纳入了徐雅堂眼里。于是,他像被一盆辛辣的水从头浇下,难以忍受的灼痛。
然而事关沈知微,再怎么难忍,徐雅堂也不想发作。咬咬牙,还是费力地给出了一个笑容:“沈大哥你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也好。我和陈大哥就在后头跟着。有事你喊我们就行。”说完,逃也似的甩开手中的车帘,隔断自己与车内的视线,生怕再看见一星半点沈知微对他的排斥。
回到陈望曦车里。那人一手斜撑着上半身,一手朝徐雅堂勾了勾指头:“来。”徐雅堂走过去,在他手边坐下。
凝望徐雅堂的双眸许久,陈望曦才出声说道:“泪盈于睫说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吧。”然后抬起手,极尽轻柔地擦过他的睫毛。
如此温存无害的陈望曦真是难得一见。徐雅堂真心一笑,平日那个有主见、开朗无虞的徐雅堂也就找回了大半。“陈大哥,我没事了。这不刚见上,一时半会的没调适好。倒是你,居然老实了一整天,半句玩笑也未开。”
见徐雅堂无碍,陈望曦的语气也变得稀松平常:“我本可是善良,怎会捉弄两个伤心人。”而后就挑了些逸闻趣事,说与徐雅堂解闷。
晌午,两辆马车行到一座小镇。陈望曦寻了一家客栈,便要和徐雅堂去唤沈知微吃饭。本以为沈知微八成会不愿下车进食,陈望曦已想好了一通说辞。可当他走到车旁,只叫了一声:“知微下来吃午饭吧”,沈知微就从车帘后走了出来,顺当得反倒让陈望曦愣了好一会神。
徐雅堂站在陈望曦身后,见沈知微下了车,怕他忌讳与自己碰触,便往后撤了撤。这个小镇街宽仅够两车并行而过。他们立身的地方正在街面上。赶巧一个菜农推着一辆板车经过,车上蔬菜堆得有一人多高。按说菜农边推边扯着嗓子提醒路人,本不会发生冲撞。但徐雅堂突然向后,已退到街道中央。加之他的心神又都栓在沈知微那里,故而没有留心到那辆板车。
事后,徐雅堂只记得沈知微瞬间的变色,以及他倏忽而至的右手将自己拉向街边。
“没碰着吧?”陈望曦方才背对着他们,转过身就看见沈知微抓着徐雅堂的手腕。
“没有。”
听到对面的人说话,沈知微又像触到烙铁一样急忙丢开手下的腕子。还是俯视着地面,先行走进了客栈。
“都红了。”陈望曦看了看徐雅堂的手腕,吃惊不小。
徐雅堂注视着沈知微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三人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沈知微想躲也没处躲,只好低了头,一心一意地对付着盘中餐。徐雅堂尝试给他夹了些菜。沈知微拿着筷子的手虽有停滞,但也没有拒绝,还都吃了下去。徐雅堂和陈望曦对视一眼,没吱声。
到了晚上,三人已进入宁津县境。他们本可前往驿馆借住。但考虑到若与宁津县令相见,定少不了谈到施澜之事,因而就找了间客栈栖身。
晚饭的情形与中午大致相似。而且沈知微也总算愿意说上一两句话,虽然交谈对象仅仅是陈望曦。
吃过饭,沈知微先上楼休息。徐雅堂和陈望曦又多坐了一会。这时,客栈里来了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陈望曦一扭头,竟是自家的下人。“阿德?你怎么来了?”
“少爷。”阿德跑过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却是递给徐雅堂。“昨天你们走后,信差就送来了这封信。当时还另附了张字条,说一定要尽快交给徐公子。我怕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不得,就马不停蹄地追来了。”
“哦,辛苦你了,阿德。”陈望曦又给阿德要了一间房,让小二带着他歇去了。
“是不是家里有事?”陈望曦担忧地问。
“我娘说她病了,让我即刻回去。”徐雅堂将信平展,铺在桌上。
“啊?什么病?严不严重?”
“信上没有细说。”徐雅堂两指轻叩桌面,“不过,我觉得我娘没病,这是为了逼我回家。”
“何以见得?”
“首先,信是我爹写的,而不是小琰。我在济北这一个月,不都是由小琰执笔与我通信吗?这就说明多半是小琰不想写这封信。其次,若真是急病,我爹的军营里多的是快马骑手,直接派个人送信便是,怎么还找普通的信差?”
“你娘为什么要骗你呢?啊,不会是她都知道了吧?”陈望曦陡然了悟般地说道。
徐雅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
“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听娘亲的话回家一趟了。”徐雅堂说得无可奈何。
“那……”陈望曦指指楼上:“这头呢?”
“我一会找他去。然后剩下的……”徐雅堂冲陈望曦一笑,笑得信任又忧伤:“就多靠你了。”
陈望曦看着那个笑容,心内五味杂陈。他不喜欢这样沉重的气氛。灌下一大口酒,眸光就一扫此前的黯色,摇身又是那个俊逸无忧的陈老板:“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放心哈。”
徐雅堂似也为其所染,微微一哂:“陈大哥,愿能承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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