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月没参横。沈知微犹坐在窗边发呆。
“沈大哥。”
是小堂。沈知微慌慌张张跳将起来,正想找个借口不见,徐雅堂已推门进来。沈知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茫然无措。徐雅堂对此似乎也不放在心上,掩上门,自到小榻上坐着。
“我娘病了,我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所以有些话今晚不得不说。”
“徐大娘怎么了?不碍事吧?”打从徐雅堂进屋,沈知微原本一直垂着头。听说李巧芬病了,这才不自主地忘了对徐雅堂的躲避。
“应该没什么大碍。”徐雅堂借着明月清辉,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知微:“沈大哥你终于同我说话了呢。”
沈知微的头又耷下去,眼角眉梢都是纠结。徐雅堂想到他近日所受的煎熬,虽然怜惜,可这会儿却不打算放过他。
“你为什么不愿与我说话?”
料到沈知微不会开言,徐雅堂紧跟着说道:“早上我们见面时,你对我一味躲闪。我以为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遭你厌弃。可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头绪。后来,在小镇的客栈外头,你拉着我避开了那辆板车。沈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用了多大的劲攥住我的手?”
徐雅堂捋开袖子,露出手腕,伸到沈知微眼皮底下。沈知微避无可避,抬起眼,看到那手腕上红痕犹存,也是骇然:自己竟下了这么重的手?
“其实那菜农推车速度极慢,就是真撞上了我也没什么。可是,”徐雅堂神色一凛:“施大人的事让你成了惊弓之鸟。在这个时侯,尤其是当着你的面,你见不得我有一分一毫的损伤。所以,你并不是厌恶我的。”
留意到自己说起施澜时,沈知微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抗拒,徐雅堂又问:“沈大哥好像不喜欢我提到施大人?”
沈知微别开眼,不置可否。
“你看你,眼圈都青黑了。”徐雅堂伸手扣住沈知微的下巴,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沈知微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一时想不起要挣脱。
“我猜你从得到消息后,一定就没睡过囫囵觉。只要一闭上眼,那些与他有关的过往就会纷至沓来。你心中哀伤,不想触及。但是,这并非你不喜欢我提到他的原因,对不对?”徐雅堂故意加重了“我”字,似有所指。
这个徐雅堂,似乎总能企及他隐秘的内心,叫他无处可藏。这就是尹叔所说的用心吧。沈知微认命地轻叹一口气,回望了他,说:“你这么钳制着我,我脖子酸疼。”
徐雅堂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他知道沈知微是妥协了。松开手,音调里带着劫后余生般地释怀:“沈大哥你知道吗?我追来的这一路上都在害怕。怕你见了我会说出‘施澜死了,你开心了’之类的话。或者是问我‘那次施澜来庆云,你和他说了什么?’不管是哪一种,恐怕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话了。若在平常,你不是会对我作此猜疑的人。可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怕你会由于失控而乱了分寸。你自己也拿不准,所以才想要躲开我,免得伤了我,是吧?”
沈知微不吭气,默认了。
“我们之间从未谈论过施澜。”觉察到沈知微的迟疑,徐雅堂牵过他一只手握住,“可事到如今,我们绕不过去了。”
沈知微的手在徐雅堂掌底团起又撑开,似在挣扎。“你想……知道什么?”
徐雅堂抚慰道:“不用,我说你听就好。”
“说实话,我不喜欢施大人。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他而嫉妒、憎怨,乃是他为了自己安心而一再伤你的心。也许你不会因此怨他、恨他,但我却不能不介怀。”
徐雅堂把沈知微的手握得更紧。“沈大哥,我不想骗你。听闻施大人死讯的时候,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毕竟我只和他见过两次,这种难过称不上失去亲友的那份至痛。更多的,是惶恐。我不晓得他的辞世是否会在你心里留下一个我永远无法比拟的地位。甚或于,你会就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我这么想,你会怪我太自私了吗?”
沈知微体会得到徐雅堂自手中传递出的张惶、疑惧。这两日他寝食难安,而徐雅堂又何尝会比他好过?终归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是不是让他承受了过多的,或许并不该由他担负的惶惶与不安?沈知微心头一热,软语道:“不会,我不怪你。”
徐雅堂释然。复问道:“沈大哥其实很想知道那天我和施大人说了些什么,对吧?”不等沈知微回答,便接着说:“施大人还是坚持要给你做媒。还说这都是为了我们好。”
原来施澜对小堂也说了同样的话。后来自己又重复了施澜的作为。忆起那时徐雅堂眼中遽然升起的懊恼,沈知微悔之不及。
“那你怎么说?”
“我说……”徐雅堂拖长了声调,眼笑眉飞:“我不会放了你,我要和你过日子。”
沈知微只觉一股热潮漫过腔,到了嗓子眼却被堵住,说不出,也倒不出。徐雅堂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可不说又有什么办法呢?明日就该回庆云了,就不能再陪着他了。今后会怎么样呢?
徐雅堂揽过沈知微,轻拥着他,说:“沈大哥,把我的话好好想一想。有想不明白的就去问陈大哥。”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沈知微几不可闻地说了声“好”,徐雅堂又紧了紧胳膊,终是大踏步地走了。
直到房门阖闭,沈知微才恍过神来。方才确是祈望他能突然说不走来着。愁肠九回,恁地晚来风急,亦是无计可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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